说得轻描淡写,众人便都一笑,却不好再摆什么脸色了。
一直在角落里安静地呆着的陈凯之,远远看到方吾才这边的场景,心里不禁想,这吾才师叔,不会是在扩展业务吧,不过……陈凯之目力极好,哪里看不出那些和方先生同席之人,无一不对方吾才鄙视,看来……吾才师叔似乎不太受待见啊。
装逼失败!
陈凯之心里忍不住的想要偷笑,这吾才师叔,多半也只能糊弄到似陈正道这样的人了,其他人,毕竟都是官场上见多了风雨的老江湖,怎么会看不穿他?
可吾才师叔显然是一丁点都不尴尬,只低头吃着茶,全然不以为意的样子。
陈正道陪在方吾才的身边,与方吾才低声交谈,其他人便各自自顾自的闲聊。
陈凯之坐着,也是百无聊赖,索性吃着茶,自娱自乐。
却在这时,一个小宦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直接走到了陈正道的身边,在陈正道的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
陈正道顿时一呆,脸色闪过意思惊讶,随即对陈贽敬道;“曲阜那儿来了一个学侯,自称是张忠……”
张忠……
在座之人,不无愣了一下。
且不说学侯本就是当世有名的大儒,天下的公卿,不无礼敬,这张忠,更是大有明堂啊。
能在这里的人,都是有点身份的,自然听过曲阜的张忠,此人乃是衍圣公身边的家臣,据说这衍圣公府上下的事,都是由这张忠来打理,他的地位,也只仅次于七大公而已。
这个时候,他来了洛阳,而且直奔这里来,这是要做什么?
这就不得不令人深究起来了。
衍圣公府之所以让人礼敬,除了因为是至圣先师所留下来的金字招牌之外,最重要的是,它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力量,不知网罗了多少的人才,振臂一呼,各国的读书人,无不响应,掌握着天下的舆论,更何况,衍圣公府在各国,也有一批自己的力量,即便是各国的天子,亦是忌惮。
陈贽敬已是站了起来,其他贵宾席位上的人,也纷纷都站起来,接着众人一道匆匆地出去。
过不多时,众人便笑吟吟地迎着这位张学侯进来。
其他的宾客一看一个配着学剑之人,在众人拥簇下进来,纷纷地窃窃私语。
“此人是谁。”
“看来是个学侯。”
“大陈的学侯就这么十数个,怎的看此人面生。”
“肯定是曲阜来的,糜学侯死了,衍圣公府不可能坐视不理,想来已委派人,特来详察诸子余孽的踪迹了。”
陈贽敬对于这位张学侯很是客气,一面和张忠寒暄,一面道;“不知张学侯来此,有何贵干?”
虽也算是曲阜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这张忠在陈贽敬的面前,自然不敢怠慢,不过他脸色显得很不好看,精神萎靡,却还是道:“特来宣读学旨。”
学旨……
众人面面相觑,张忠则是昂首道:“敢问哪一位是方吾才方先生?”
话音一起,众人皆惊。
许多人都在窃窃私语,是啊,哪一个是方吾才方先生?
便连陈贽敬等人,也是一惊,忍不住看向和自己同坐的方吾才。
方吾才正吃着茶,似乎一副对外界毫不关心的样子,一旁的陈正道忙催促道:“先生……这是张学侯,快去见一见。”
方吾才这才极不情愿地站起身,这一刻,他成了万人瞩目的焦点。
张忠面无表情地打量了方吾才一眼,随即道:“方吾才,接学旨。”
方吾才朝张忠作了一个长揖。
张忠取出一份学旨,打开,便朗声道:“奉天宏道衍圣公,曰:方吾才者,大隐之高士也,声名显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吾蒙祖宗荫庇,恪守名教,岂有不赏罚黜陟之理,赐汝学侯之位,特此昭示!”
学侯?
方吾才究竟是谁?
所有人都震撼了。
是学侯啊。
一般情况之下,有机会成为学侯的人选,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比如糜益死了,那么极有可能,候选人的范围,不会超出十个。
可这方吾才,此前名不经穿,实是杀出来的一匹黑马啊。
大家对于方吾才,也只是某些人,略略知道一些而已,只晓得陈正道对他礼遇有加,可是……他究竟有什么资格呢?
他不过是个秀才啊,一个小小的秀才,怎么可能……
若是如此,在座哪一个没有资格?
可人家,偏偏就成了学侯了。
那么……是不是这方吾才的背后,还有一些大家所看不到的东西,又或者……
细思恐极啊。
便连那陈贽敬,也不禁开始正眼打量起方吾才了。
至于那吴泓等人,也是一呆,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似乎怠慢了一位学侯,而且是一个神秘的学侯。
可怖,可怖啊。
若是那些世家子弟成了学侯,似乎也是可敬的。可是这个秀才出身的方先生,到底凭着什么成为学侯的呢?
没有人知道!
任何一个学侯,都需要有人先行推荐,那这个推荐他的人是谁呢?
这个人,至少也该是七大公之一,否则,寻常人连推荐的资格都没有。
而与其他的候选人,那些鼎立数百年的经学世家相比,方吾才就算被人推荐,衍圣公又怎么会选择此人呢?
太匪夷所思了!
越是黑马,越是让人觉得这个秀才出身的方先生深不可测。
他背后到底有什么能量?
整个大殿,已经哗然起来。
不过……这哗然中,却无人敢质疑。
谁敢对衍圣公府进行质疑呢?在座的,不知多少圣人门下的读书人,衍圣公府乃是圣地,既然衍圣公赐予方先生为学侯,那么一定是这位方先生有什么大家所不知道,而衍圣公府却是心里有数的东西,这……是什么呢?
陈凯之坐在角落,也先是感到吃惊,可随即就明白过来了。
陈正道举办的这场宴会,十有八九就是吾才师叔故意安排的,而吾才师叔为什么要举办这场宴会呢?目的不言自明了啊。
人家就是插准了时间,要广而告之,他成学侯了呢。
玛德……真是没天理了!
陈凯之顿时恼火起来,想到自己写了这么多文章,才得一个学子而已,可这爵位,还真能买到啊,衍圣公府简直……
这是理想和认知的崩塌啊,虽然陈凯之不太相信衍圣公府这一套,可毕竟这是天下最有公信力的府第,谁曾料到,竟也卖官粥爵。
可无论如何,方吾才这一次装逼装大发了。
那陈正道更是一呆,他也是大感意外,衍圣公府怎么赐予先生学爵了呢?不是说衍圣公府想要害本王吗,先生是自己背后的高人,衍圣公府更该视先生为眼中钉才是啊。可是……
“方学侯,请接学旨吧。”此时,张忠笑吟吟地看向方吾才。
方吾才此刻正是万众瞩目,似乎一下子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他莞尔一笑,显得荣辱不惊,徐徐道:“不知圣公身子好些了吗?”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更使满堂皆惊。
这口气,就像是一个人在问候自己远方的老友。
陈贽敬等人,顿时色变!。
第四百二十九章:奇迹(2更求月票)()
吓死人了啊。
这一句圣公身子好些了吗?口气很随意,就仿佛……仿佛是衍圣公与这位方先生乃是多年未见的忘年之交啊。
这怎么不让人脸色有所变化呢?
此时,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禁冒出了一个问题,这方先生,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衍圣公与他看上去……关系非同一般?
衍圣公是什么人,即便是见了各国天子,也大抵可以平起平坐,天下的大儒,无一不是将他当作恩师来侍奉,而这位一直不显名不显姓的方先生……却似乎……和衍圣公很熟的样子。
不仅仅熟,更像是挚友一般。
众人的脸色,无比的精彩。
可很一致性的,没有人相信方吾才是在吹牛,若是吹牛,怎么一个秀才,竟能一下子排除掉所有最有可能成为学侯的人选,一举成为学侯呢?
以秀才的身份,被推举为学候,这衍圣公,得对他有多垂青啊。
学候是什么样的身份,天下多少背景深厚的人挤破脑袋都难成学候啊,可现在,一个秀才却是轻轻松松地成为了学候,这还不够让人刮目相看吗?
因此在众的人心里,一个秀才能成为学候,肯定有他的过人之处。
一个秀才无论说什么,都有吹牛的可能。
可是一个新晋的学侯,大家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他这话是碰瓷。
这就如同在陈凯之所认知的上一世里,一个普通人若是手里戴着一块劳力士,即便这劳力士乃是真的,大家也以为多半是几十块的山寨货,可若是一个学术有成,成为院士的学界大牛,他手腕上若是戴了一块表,即便再普通,别人绝不认为这和山寨有什么关联,更不会轻视他。
何况人家可是在和衍圣公的家臣说话,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如此的熟稔,这断无虚假啊。
只见张忠笑了笑,其实他也奇怪,方吾才为何问出这句话?不过即便他是衍圣公的家臣,衍圣公的一些人际关系,也未必是能全部摸透。
他来时也在想,这个方先生到底是谁,为何能得到文正公的极力推荐,而衍圣公甚至力排众议,直接将这学侯赐予他。
这时候,他自然是不可能跑回去问衍圣公,这个方学侯到底什么人,竟和圣公很熟的样子,这些话,当然是不能问的,而且现在也没有条件问。
要知道,家臣出身的人,最是谨言慎行的,所以他的标准答案是:“有劳方先生挂心,圣公身子尚好。”
这个回答,是最不会出错的。
可众人看他笑吟吟的样子,与方先生亲切地攀谈,心里却更为震撼了。
这位方先生,不,是方学侯,真是愈发的让人看不懂了,有些让人琢磨不透呢。
真的匪夷所思啊,此前这个人完全是声名不显,却像是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般,先是一下子被东山郡王看重,接着北海郡王竟将他当爹一样看待,转眼之间,竟一跃成为学侯了,更可怕的是,他似乎还和衍圣公关系匪浅,这种亲昵的关系,可谓是远超大家的想象。
“方学侯,请接学旨。”张忠又道。
众人恍惚之间,脑海里转过了无数念想,此时听到张忠的话,回过神,才发现学旨还在张忠手里呢。
谁料这时候,方吾才却是淡淡一笑道:“老夫早就说过,这功名利禄,于老夫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圣公固然厚爱,可这学旨,老夫山野樵夫,本是无名之辈,躬耕有年,如今虽受北海郡王之托,勉强来这北海郡王府栖身,可对此,实是没有兴趣,容你回禀圣公,就说请他不要再为难老夫了,老夫不敢接受……”
在角落里听着这话的陈凯之,差点就一口老血要喷出来。
真是,够狠。
师叔,你真是绝了,我陈凯之佩服你。
当初偷偷买爵的是你,现在拒绝的还是你,这一手,简直……
陈凯之这时身躯一颤,仿佛此刻,吾才师叔在现场进行教学,这尼玛真是教科书式的装逼超高境界啊,神了。
只是……拒绝?
若是朝廷的爵位,倒是听过有人拒绝。
可学爵一般人,却极少拒绝的,因为这是荣誉也是巨大的认可,是这个天下人对你的认可。
读书人虽然爱拒绝这一套,可但凡学旨,却大多是乖乖的领了。
可这位方先生,竟连这个也拒绝了。
而且这口气里,就仿佛……仿佛对于这种荣誉,他已经拒绝了很多次一般,那一脸云淡风轻的神色,视万物为虚空的样子,让众人都不禁看呆了。
而后,一下子的,所有人竟一副恍然大悟之色,难怪这位方先生只是一个小小秀才啊……
原来他真的不在乎功名利禄,真的只想做个闲云野鹤的游人。
吴泓等人,此时更是老脸红到了耳根,想着自己就在不久前还故意给人家方先生的难堪,现在……
丢人了啊,鄙视人家只是个小小秀才,可是这位方先生,当真只可能是小小秀才吗?
现在看来,显然是错了,方先生这样的高人,连学候都拒绝,可见压根就不在乎功名利禄的,可以想得到,对这样的人来说,若是想考个进士,还不是轻而易举?想要做个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甚至……这衍圣公似乎都和他关系匪浅,只怕这学爵,若是他想要,还不是小儿科?
这大概就是为何这方先生在此之前一直默默无闻的最大原因吧。
不是因为人家低端,压根是这天下人费尽心机求取的东西,人家……压根就没放在眼里啊,压根就不想要。
什么叫高士,这就是高士。
你鄙视人家是秀才,人家多半心里还鄙视你粗俗呢!
吴泓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头都抬不起来了,自己虽是大理寺卿,可顿感比这位高风亮节的方先生要矮了大一截,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甚至连目光都不敢往方先生的身上看去,似乎只要看到方先生,就能看到自己的粗俗。
张忠则是呆了一下,有那么一刹那的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忠完全没想到这方吾才会敢拒绝,因为这状况,实在太鲜见了,他轻轻咽了咽口水,才正色道:“此乃学旨,岂容拒绝。”
可是方吾才拒绝得很彻底,一脸平静地说道:“吾志向已明,这学旨,是万万不会接受,就如此吧。”
张忠倒是急了,刚才口气还很强硬,却立即换了面色,皱着眉头道:“若是如此,只怕学下难以回去复命。”
方吾才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看了张忠一眼,旋即才徐徐开口道:“抱歉得很,此事,吾自会修书,请你带回给圣公,他看了书信,自会明白,老夫心意已决,万不敢受。”
“……”
在众人惊讶的惊讶中,有一个人却宛如惊雷击中,陈凯之一下子醒悟了。
他以为吾才师叔花三十万两银子,就是为了买一个学爵,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啊,吾才师叔的三十万两银子,买的其实是一个拒绝学爵的机会,这……尼玛,牛叉了。
五百年来,学侯多不胜数,没有三千,那也有两千,可是拒绝学侯的人,有几人?
只有现在这位令众人惊叹莫及的方先生啊。
学侯是什么?学侯是荣誉,是儒家之中,代表了崇高地位的象征,可是有实际好处吗?有!比如各国都会给予礼遇,比如会有钱粮供奉,比如拥有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可是……也仅次于此。
吾才师叔一拒绝,难道就没有这些了吗?这可是拒绝学侯的第一人,这等情CAO,这等即将名震天下的巨大声名,即便他拒绝了,没有这个学侯,可天下人谁会认为,他不是学侯?天下人哪一个公卿,敢不对他以礼相待?这可是比学侯还要牛逼的人,学侯算什么,终究只是一个认可而已,代表的是名声,是荣誉,可现在……吾才师叔本身就是荣誉,这个荣誉,再不是依托在衍圣公府之上,而是本身,凭着这个,就足以名动天下,无数人向往,天下公卿,都将其当作座上宾了。
真是,神了!
这手段简直是高明至极。
只怕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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