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在专业上给出任何建议为他们在万古长夜全靠摸黑的研究方向上点亮智慧灯火，因此对于被丢下来这种待遇没有任何不满。她看了时间距离中午还有一会儿； 于是索性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罗琳办公室的咖啡； 就坐在这里； 一面等贝少桓，一面琢磨技术审查的事。
越琢磨顾晗晗越觉得这桩突如其来的审查透着诡异，然而却是想破脑袋都找不到诡异在哪里。末了只好承认自己水平有限，扭开指环准备求援。她倒是不敢直接找上林晓这位反社会，去问安东尼也感觉不妥，迟疑再三还是先找了无所不能的侍从长。她请加尔去先生去做情报调查，打探此次大审查背后是否别有不知的内幕。
一则通讯堪堪打完，就传来敲门的声响。顾晗晗抬头一看，是贝少桓。
“会这么快开完了？”她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们要到中午才能结束。”
“提前结束了。罗琳闭门在做实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订货的设备型号和价格谈好了没人做签字确认，只好提前散会。”他长长的腿迈进房间，笑容就像着夏日的阳光，照散一切阴霾，照出晴空万里。
顾晗晗心里莫名笼罩着的烦闷和不安也似乎跟着小贝学长的笑容一起被驱散，不由冲他一笑：“看起来采购的额度还挺大。实验室是又拿到大笔的新赞助了还是又要有新的大动作了？我今天早上来看学霸姐为了应付学术审查报告忙得都要火上房，还以为她没那个闲工夫再拉赞助。”
“不是赞助也不是有新计划，”贝少桓告诉她说，“还是因为这次技术审查的事情。罗琳担心审查会对经费使用造成影响，所以急着要在审查前抢先把账面上的钱全都花出去。所以就勾了一份最新设备和耗材的清单要我们去抓紧采购。反正新设备的订货期都很长，如果之后发现用不上，取消订单就行了，实在不行还可以换货。供货商都是实验室合作多年的，愿意为我们提供这项帮助，只要交易总额不减少。总之就是要在审查之前把钱从实验室以及基金会的账目上打出去。”
这实在是超过顾晗晗的想象，让她瞠目结舌了：“还能有这操作？”
贝少桓点点头：“我们也觉得罗琳这次有点儿反应过度，在我们前面，已经进行过这个技术审查的已经有不少能量实验室了，过程是公开的，很多人都去旁听了，都是挺常规的过程，过后也没听说有哪家实验室因为审查出过问题的。再说超能力协会就算认为我们实验室的某些研究有悖于公约，不适合持续下去，最多下达禁止令，他们根本也没有权力查封我们的账户呐。实验室所有的资金都是有合同的，受法律保护，灯塔星不是讲究法律神圣的地方吗？但罗琳说要有备无患，对超能力协会还有其他人不能不以防万一。反正就是得先小人后君子。”贝少桓说着连自己都说笑了：“问其他人是谁她又说不上来。”
笑完他似乎斟酌了一下语句，才对顾晗晗说：“罗琳姐最近感觉她似乎……很焦虑。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其实研究这种事，一时没有进展陷入停滞也是很正常的，特别治愈属性的能量实验，如果一做就能做出来才是真不正常吧，毕竟整个人类世界都没有进展的课题，停滞了都有几百年了。你有机会也劝一下她吧，晗晗，你本身就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之一，有发言权，而且你说话罗琳姐也更爱听一些。像维利莫尼克他们，虽然也一起做治愈波的项目，但根本就没法指望他们劝人。他们比罗琳姐还要暴躁，一开口就是我都这么厉害了怎么还不行，全都是你们的错之类的，罗琳姐还得去安慰他们——”
“他们那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幼儿园水平，中心思想就是欠打，一人打一顿就好了。”顾晗晗吃吃笑道：“罗琳姐怎么能够不焦虑？那边要主持技术审查的人是林晓，这边她要邀请珍妮佛跟她共御外辱，自己的研究呢却毫无进展，陷入僵局。林晓和珍妮佛，那是能量学领域除了第一就是第二无论如何排不到第三去的大拿，罗琳姐你别看她说起来别人都是训导师不算正经科学家，但真要到她这个科学家跟人不务正业的训导师正面硬抗了，她哪有不紧张的道理？这叫盛名之下。所以说焦虑不用劝，劝了也没用，熬过去自然就好了。反正我看罗琳姐那个样子并没有落花流水望风而逃不战而降的意思……”
她想了想，说道：“她急着买设备把钱花出去应该不是因为焦虑。我猜她是预备着万一审查不顺利实验室关门甚至账目被封，她跑出去还能自己继续接着干，反正是延期交货的嘛，所以说是有备无患。”
说完她不忘叮嘱：“当然这只是我随便一猜，罗琳到底什么打算她完全没给我提。小贝学长，不要把我的胡猜告诉别人啊，特别是中二和科学怪，他俩嗓门最响，嘴巴最大，是一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瞧你说的，”贝少桓哑然，“我再怎么也不能找他俩传你这个闲话。”
“还有那个女公爵卡蒙阿吞小姐。”顾晗晗追着提醒。
“——你说克丽丝？”贝少桓一愣，似乎对于顾晗晗突然提起这个人很意外，“你这叫法可真奇怪，整个实验室没这么叫她的。”
然后他不免就笑了：“我哪能跟她说这些，她一个没成年的小姑娘。虽然经常都来实验室没错，家里也挺有背景，但她来实验室主要散心的，实验室里的烦恼怎么好告诉她。她都已经够烦恼和不幸的了，就剩这么点自由。”
顾晗晗心中也是一愣，她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这个人，又怎么嘴唇一碰就吐出了她的名字，现在听到小贝学长光明坦荡心怀正义的一番同情，内心里实在是尴尬得很。但好在她也是卫城住过大半载如今混上寡妇头衔的人，算得上经历过风雨很见识过世间，因此很轻松就能做到不动声色，用一段闲话掩盖过去这点不为人知的尴尬。
“哦，”她说，“我就是想着卫城长舌妇太多。男男女女的整天没事就是在宴会上传八卦。克里斯是超能力贵族家的小姐，家里经常开宴会她也经常要去参加宴会，万一哪天随口提一句，经宴会上一传播指不定变成什么谣言，反而不美，搞不好就是笑柄了。你我被笑话是无所谓，地球来的跟人家贵族社会根本不搭界，名字说出去更没人知道，所以也不会有谁笑话我们。但人家罗琳姐可是如家包换的卫城大贵族，她哥，还有她未婚夫，那都是千年荆棘枝家族的继承人。脸什么的对人家还是挺重要的，必须得要。搞不好他们觉得丢人了要把罗琳姐被捉回去往家里一关，那咱们实验室也不用等什么技术审查直接就可以关张了事了。”
“而且我觉克丽丝她人挺热心的，够朋友，特别有舍己为人的精神，有什么用到她出力的地方她从来都不往后躲，反而特别积极主动想帮忙，总而言之虽然年纪小，却是个古道热肠的大好人。她如果知道我们实验室现在可能遇到困难，肯定是要惦记着帮忙挖空心思要出力。她现在又是这种状况，你也说了，自顾不暇，人身自由都快要没有了，帮不帮得上忙无所谓，再把她自己搭进去可就糟糕了——我们本来是该多想办法帮她的——”
她抿嘴一笑，像安慰她的小贝学长又像安慰她自己：“其实本来未必有事，我们在这里猜来猜去，庸人自扰，才真是无事生非，哈……”
“走，出发，看时间咱们是要赶不上聚会开始得迟到了。”顾晗晗将亮闪闪的小包往背上一甩，先下手为强地抓住贝少桓的手就往外边走，“咱们坐快速公交去吧，比叫飞艇节省时间。今天迟到了非罚酒不可——”
595。尘世间（）
地球留学生互助会这次聚会是在上岛区的一家俱乐部； 距离大学城路程不算很近； 顾晗晗和贝少桓紧赶慢赶，赶过去的时候还是迟到了。但好在这次聚会是毕业送别聚会； 日程排得很长，从头一天的中午开始到第二天的上午； 正式的聚餐和派对要到晚上； 中午是冷餐，算是报到。所以迟到的人非常多； 顾晗晗和贝少桓混在其中； 倒不算十分显眼； 不过被眼尖的聚会主办人揪住，罚酒三杯总是再所难免。
此次毕业聚会的主办负责人是留学生互助会的副会长——会长是谢少； 以前的聚会大多由他出资出力来主办； 都是花团锦簇成功圆满。当然谢大少如今是回地球去了，鞭长莫及无论如何没法再出面，但互助会的活动并不因为他不在就办不了了，自有副会长顶上——副会长家里虽然不是卖药的，但身世也很不一般； 至少是比她顾晗晗不一般得多。据说副会长的爷爷曾是地球军方的高官； 爸爸更厉害是联邦政府的议员； 外祖父家则是标准的外交世家； 从他太姥爷到他姥爷再到他妈都是外交官； 甚至副会长他妈现在就是地球驻灯塔星的外交大使； 联邦专职负责在联合国开会举手的代表之一。副会长跟着他做大使与代表的亲妈； 连中学都是在灯塔星读的，然后因为成绩一塌糊涂就顺利成章进了哈弗，又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地球留学生互助会的副会长之一，代替他的政客爸爸，继续呆在灯塔星陪他的亲妈。
副会长其人，身体里流淌着武人政客外交家的血，内里却藏着一颗嗜财如命小商贩的心。从十几岁跟他妈到灯塔星上中学，就开始了干上倒爷做起了小买卖，拿着在地球攒下的压岁钱，用不知道哪里搞到的腐乳、豆干、甜面酱之类的地球风味食品的商标授权，在灯塔星开起了小吃铺。卖的几乎是假货，收的却是接近原产的价。几年下来，连锁小吃店在灯塔星开遍了上百家，副会长盆满钵盈赚足了灯塔星人民的黑心钱，又用这些黑心钱在灯塔星商业中心的上岛区置下了无数产业以供收租，仅从赚钱置业上来讲是比会长谢大少一做一赔本还要劳烦他的药霸爸爸亲自上灯塔星来捞他来是强太多了。
今天这所俱乐部就是副会长在上岛区置下的无数产业之一，刚刚装修完还没正式开业，特意被拿出来做了毕业聚会的场地。副会长为人豪爽，举着酒杯跳到桌子上大声说道：“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啊，我这个俱乐部不光厨子手艺好，玩的也特别多。赌场在二楼，筹码今天全部随便用。三楼以上全部都是游艺室，晚上聚餐是在一楼宴会厅，之后还有表演和走秀，来的都是超模。除了吸/毒和买/春那没有，其他咱们都有。各位兄弟姐妹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今天聚会只当是帮我试营业——”
兄弟姐妹们当然是没谁跟他客气，大家憋着吃他这个大户不是一天两天，好不容易抓住今天这个机会当然是要大吃特吃。哄堂大笑之后就是一哄而散，顿时五层小楼的俱乐部就上上下下都人声鼎沸得热闹起来。等到晚上聚餐，场子早已经被热得发烫，全灯塔星的地球留学生都闻讯赶来，甫一开场香槟酒就喷得到处都是，留学生们不管是毕业要卷铺盖卷滚蛋的，还是没毕业得留下继续奋斗的，个个都放怀痛饮。然后啤酒白酒鸡尾酒，什么酒都不讲究地就全部随心所欲地摆上了桌。
陈怡今天比以往聚会来得都亢奋，一杯接着一杯的给自己灌酒，根本就停不下来。她行动上是不把自己灌翻势不罢休地架势，理智上则知道自己不该喝这么狠，因为她明晚的船票，要回地球去了。
她的工作已经签了，就是之前去做实习的厚土公司，一家巨无霸级别的地球土特产交易公司，职位是法律顾问。地球国籍当然是无法保留了，地球贸易公司需要大量的非地球籍员工以平衡巨大的人事逆差，在国籍和职位之间她只能做二选一的题目。但好在厚土公司开出的薪水足够丰厚，再加上地球联邦给出的移民优惠附赠，也算勉强能让陈怡感到满意了。
其余毕业的地球留学生也大抵如此，绝大多数都选择了贸易公司的职位同时准备放弃自己地球国籍。硬拗着不肯签字的个别毕业生也不是完全没有，但最终是拗不了多久。体检不能达标，地球方面就一直不会准许入关，一直等到毕业十六个月期满不能完成登记手续，国籍也会自动注销。到时候总要签的，人在宇宙里总要找点营生，不能总靠地球邮寄的包裹过活。
“先回地球，休个假，顺便把手续办办，”陈怡喝多了，拉着顾晗晗的手絮絮叨叨，“九月份到公司报到，厚土要求是在公司地球总部统一报道，然后大概还有两三月时间是在地球做入职培训，但最迟年底之前肯定就得离开地球到贸易星的代理处去，还不知道是宇宙哪个见鬼的旮旯犄角——”
“他妈的，就这几个月，等下次再回家就不算是地球人了！我他妈就算外星友人了！晗晗，你到时候毕业可别学我，头脑一热就在协议上签字！排除万难也要回家，回地球去……”她这么念叨着，又仰头给自己灌了一杯酒。
地球来的留学生都是很能喝酒的，就算原本不能喝的到灯塔星几年也被训练得变成海量了。于是这场毕业聚会是晚餐喝完了表演派对继续喝，时光在熏天的酒意与狂欢的旖旎中到了深夜，留学生们纵然有海量的神勇逐渐也是东倒西歪体力不支开始不胜酒力。第一个头晕站不住就地躺倒的人出现了，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似的，很快就横七竖八躺倒了一地。除去发酒疯被揍倒的，抱着马桶呕吐的，乖乖找床睡觉的，受身体本能支配跑去做运动的，俱乐部里面烟气缭绕，聚会都了这个时间，还存有几分清醒不肯完全醉去的人们所聊的话题就统一到了“回家”这两个字上面。他们大着舌头谈论订的哪趟飞船，几日几时出发，又几日几时抵达地球，到了地球之后又有多少美好的空气多美好的亲人还有地下城多美味等着他们。
——是的，一个学年结束了，又到了放暑假的时候，超出三个月的假期，足够从宇宙的一端到另一端来一次旅行。游学的学生们都要趁这个假期回家去，即便是陈怡这样的毕业生也可以借口办理移民手续回到地球光明正大地住上好几个月，跟自己的父母亲人在一起。
顾晗晗的心也随着留学生的醉意一起升温变得热切，暑假，地球，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她也想过暑假，她也想回地球，想跟李淑芬女士和顾教授在一起。然而她能回得去吗？她敢回去吗？慌乱从顾晗晗的心底犯起来，霎时间就让她六神无主——如果她回不去了，如果她这个暑假她真的不能回地球，她该怎么跟李淑芬女士，怎么跟她和顾教授交代？
陈怡喝醉了，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脑袋嘴巴里发出赫赫的□□，然后身体毫无预兆地就向后仰，眼见着就要后脑勺着地砸向台阶。这个迫在眼前的危机顿时打断了顾晗晗的六神无主，她抓住陈怡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俱乐部的楼上是有房间的，能够供醉酒的留学生们过夜。贝少桓被他今年毕业的同学给缠住了，顾晗晗一时找他不找，于是就一只手拎着陈怡，单枪匹马地将她拖上四楼，好不容易找到一件空房。房间是带盥洗室的，顾晗晗将陈怡拽进盥洗室拍拍打打半响，看她没有要吐的意思，就把她运出去安顿到床上。然后又湿了一条毛巾，返回来给她擦脸。陈怡无意识地闭着双眼，还在□□。顾晗晗这次听清楚了，她嘴巴里反复念叨的还是“回家”两个字。
“回家”两个字像带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在顾晗晗心底瞬间点燃了一簇小火苗，滚烫着让她浑身都犯起颤栗。一股心酸冲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