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道,“试试。”
季嬷嬷手指拧住帕子一角,另一端往那液体里一浸,似乎能听到细微的嗤嗤声,再拿出来时,绿芽和沈如萱一惊,只见那帕子的另一端已经被腐蚀的烂光了,沈如萱手一拍道:“果真是个好东西。”说着,又有些害怕的对着季嬷嬷道,“端走,端走。”
阿日见时机已到,将琉璃瓦弄碎一角,朝着那屋顶的洞口往下面一扔,正中目标,那满满的一大罐液体被落下的瓦片击中,绿色的液体四溅开来,由于沈如萱是半依在床上,大滴绿矾液体尽数溅到她脸上眼上,季嬷嬷的手正挨着罐子,顿觉手上一片冰凉,接着是一股刺痛,她手一甩张口就要叫,沈如萱却在她前面发出一声直激的人毛骨悚然的凄厉的惨叫:“啊——”
阿日本想再将那罐子砸翻,可惜屋顶的洞太小无处投中更大的石块,若屋顶洞太大,很容易暴露行迹,何况现在已然惊动了盛园里的人,她必须马上撤退,她将碎了一角的瓦片覆盖好,趁着夜色,一道轻盈的身子很快便消失了。
盛园的平静随着沈如萱的惨叫顿时被打破了,有些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沈如萱不时的发作,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大夫人刚睡着,忽听得那声惨叫不同以往,那是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惨戾,她只吓得浑身冷汗,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整理,趿着鞋子就带着人赶往的沈如萱屋里,一看,大夫人立时呆在了那里。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啊——”沈如萱伸手捂住左眼,那右脸上被液体腐蚀的烂出几个洞来,右眼却张的极大,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她发出狂乱的尖叫,“眼睛,我的眼睛,好痛,好痛啊——”
那季嬷嬷亦哭的倒在了地上,一双手倒烂了一小半,衣袖上也烧出了几个洞,正在冒着烟,大夫人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下去,她大喝一声:“快,快传太医。”
说着,又叫人道,“快,快去,快去扶住大小姐,千万不可叫她碰翻了那桌子。”
沈如萱颠狂的尖声叫着,头发散乱到脸上,一碰到脸上还未干透的液体,那头发嘶的一声发出一股焦糊的气味,枯着卷了起来,大夫人又叫道,“速拿巾帕来替大小姐拭去脸上的东西。”
沈如萱受了极大的惊吓,连来的人都看不清楚,她手一挥道:“滚,全都给我滚,你们都是来害我的,来害我的。”
众人七手八脚的扶住了她的身子,慧晴赶紧拿来了一块厚实的丝帕轻轻沾上沈如萱的脸,沈如萱一声一声疯子似的尖叫,那小丫头见沈如萱如此惨状,霎时间面色全无,一个大踉跄跌倒在地,背依着冰冷的墙壁,恐惧的盯着沈如萱。
大夫人又赶紧命众人将那摆放罐子的桌子弄走,她一看早已明白,这个糊涂孩子竟然真个弄来了绿矾,她原以为她是说的玩话,谁曾想是真的,她心内大痛又急又怒又悔,见沈如萱脸上被绿矾腐蚀的一个一个的坑洞,那眼里的泪哗啦啦的流了下来,“萱儿,萱儿,我可怜的孩子,你忒傻气了啊。”
“眼睛,我的眼睛好痛啊,不要,我不要,不要啊——”沈如萱混乱的狂喊,众人都扶她不得,被她奋力一甩有的人差点跌倒,赖嬷嬷赶紧道,“夫人,大小姐这会子太激动了,若再这样下去,怕她会急出个好歹来啊!”
大夫人急的无法,只得走到床前,伸手就往她后肩处劈了下去,沈如萱立时就晕倒在床,那捂住左眼的手也松了下来。
“啊——”众人一看,俱是惊呼,沈如萱闭着的左眼已粘沾到一块,由于大滴的绿矾液体都溅到左眼上,连眼眶都被腐蚀掉了,那眼球更是一下子就被烧灼的凹了下去,刺骨的气味,翻血出肉的左眼,还有那绿色的液体还在继续腐蚀冒着细小的气泡,‘砰’的一声,最后一颗细小的气泡炸了,落下一条长长的痕迹,痕迹处皆被腐蚀。
不仅是左眼,整张脸也被腐蚀的坑洼不平,脖子处也落下几个点子,煞是怖人。
少顷太医赶来,连忙拿了药先替沈如萱将所有伤口处涂沫了,大夫人瞪着大眼只问太医道:“太医,我女儿的眼睛,我女儿的脸可还有得救了?”
太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纵使大罗神仙也救不了,虽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太医喟然长叹,“待小姐醒来之后还需好好平抚她的情绪,我再开几味药给她调理调理。”
大夫人面色苍白如纸,就连那脸上黄黄雀斑儿也透出颓靡的颜色来,她身子往后一退,脚一软一下子就跌了下去,赖嬷嬷和慧晴忙扶住了她,她一见慧晴,“啪!”的一声就是个大嘴巴子,“我让你服侍好大小姐,你是怎么服侍的。”说着,厉喝一声道,“将慧晴拖下去打死。”
那季嬷嬷畏畏缩缩的想叫太医治,又不敢说,只坐在地上轻声哼哼,如今见大夫人说要将慧晴拉下去打死,她浑身一抖,强忍着剧痛,再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夫人,饶命人,不关奴婢的事啊,奴婢一点都不知道。”慧晴‘扑通’一声拐下,抱着大夫人的腿就哭冤,大夫人恼怒的往她胸口一踢,怒斥道,“你是萱儿身边的大丫头,连这点事都不知道,还有个屁用。”
“夫人,大小姐有事每每都不肯让奴婢服侍在跟前,她有事都同季嬷嬷和绿芽商量,奴婢是半点都近身不得啊!”慧晴见人要来拖来,恐惧的浑身都在颤抖。
大夫人手一挥道:“慢着!”两个婆子正要拉慧晴,听了大夫人吩咐便停了步子,大夫人恶狠狠的瞪着季嬷嬷,那眼睛好似刀子般的在季嬷嬷脸上刮擦着,走过去,一脚将季嬷嬷蹬翻在地,尖声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绿芽吓得已站不住脚,上次差点被大夫人毒打致死,好不容易逃过了小命,这下怕是死定了,她只将头低到了脖子低下,抖着连气都不敢喘。
季嬷嬷趴在那里,哭着将沈如萱命她买绿矾,又命她用火熬制,今晚还说想见识见识那绿矾的厉害之处,本来都好好的,不知从哪里掉落了什么东西下来,那绿矾就溅落了出来。
大夫人抬眸看了看屋顶,并未发觉有任何可疑之处,然后又连夜命了侍卫上了屋顶搜寻,几个侍卫拿着火折子四处查看,不知怎好好其中一个人脚一崴人一滑,人往前一栽,“咚”的一声巨响,那人连火折子带人一起翻滚了下来,滚碎了一地的瓦片。
大夫人气得不行,如今再搜什么也搜不到了,这瓦全都碎了,连一点线索也没了,兴许也没人暗害萱儿,这屋子年代久远,又空置多年,有那不结实的砖瓦会落下也属正常,她咬了咬牙,心里一股气憋得让她呼不来气,差点也要跟着沈如萱一起发了狂。
暗夜里有个黑影轻笑一声,整个人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待阿日回到晚晴阁,如芝和如意还在说着话,二人早听闻了盛园传来的惨叫声,她二人原本只是派阿日去打探消息,谁知竟生出意外来,阿日得了手,叫她沈如萱自食恶果去。
如芝见阿日回来那心也落了地,天色已不早,她赶紧带着阿月回到芝馥院,睡到床上又想到如意跟她提起的计划,想着明日怎么跟老太太去说,如今可正好来了一个契机。
一夜风过后,恰是个极晴好的天气,如芝一大早的醒来,用了早饭便去了如意那里,谁知两个从来不曾红过脸儿的姐妹竟为了沈如萱闹的不欢而散。
如芝冷着脸,径直去了康仁阁,老太太早得到消息,还在那淌眼抹泪的哭着:“萱儿,我可怜的孙女儿啊,这又是怎么的了?”
“老太太,你都知道了?”如芝红着眼睛,“刚一大早我起床就听说大姐姐昨儿夜里好好的就毁了容了,我想着三妹妹过去治好了五妹妹,就急着去求她,谁知三妹妹竟说治不了。”
老太太一直认为如芝心里还是有沈如萱的,若不是她护着,沈如萱也活不到今日,所以见她悲戚之状,心里更感伤起来:“是啊!昨晚直闹了一夜,合宅皆知,还有侍卫上了房顶摔了下来,也不知萱儿怎好好的就毁了容了,她的命好苦啊!”
“平日里我与大姐姐一向不甚亲厚,但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亲姐姐,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我心里也不好受,所以才特特的去求了三妹妹,她连看都没看就说治不了,枉她平日里跟我说亲道热的,关键时候她却不答应我了。”
“你这傻孩子,你三妹妹恨你大姐姐恨的什么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里多亏着你护着你大姐姐,才不至于让沈如意暗害了萱儿,如今萱儿出了事,她还肯出手就怪了啊……”老太太抹了一把鼻涕又延道,“素日里我劝你的那些话,你还不爱听,如今可知道她是个冷心冷面的了吧?”
如芝哭道:“再怎么说三妹妹待我却是极好的,她不过是对大姐姐冷了心罢了。”
“你叫我说你什么了呢?”老太太紫胀着脸道,“她一个在人府里若没个臂膀如何能行事,你不过是傻气给她白做了臂膀而已,她弄个两个鬼丫头在你身边,不就是想监视着你,你还真以为她待你好啊。”
“不——”如芝摇头哭着道,“我不信三妹妹会骗我,兴许是刚才我太急了,这再回去求求她。”说完,就要走。
“二丫头——”老太太呼唤了一声,却见如芝已经风一般的跑了,她又唤了一声道,“白桃,派个人去晚晴阁盯着。”
如芝风一阵的跑到晚晴阁,一进屋门就哭道:“三妹妹,刚刚是我太急了,不该那样大声跟你说话儿。”
如意的脸微微冷着:“姐姐的心里有大姐姐我不怪,毕竟你们才是一父同胞的亲姐妹,但姐姐不怪强求妹妹去做任何事,你又不是不知道素日里大夫人和大姐姐是怎么对我们了,你又何必拿这热脸贴人冷屁股去。”
冬娘劝慰道:“二位小姐一身都好,这会子犯不着为了别人反生了嫌隙。”说着,又将头转向如芝道,“二小姐,你也别怨怪三小姐,三小姐医术再好也是有限的,大夫人是慕容家的女儿,什么样好的名医请不来,何况就算三小姐肯去,大夫人也未必肯让三小姐治,这不是没事找事做么?”
“姑姑这话我就听不懂了,平日里在三小姐跟我家小姐多么亲厚,怎么就不能为了二小姐试试?若真贴了那冷屁股再说。”沁夏很是不愤道。
如意脸变了色,朝着如芝扬了扬脸道:“二姐姐,你也不必多说,妹妹只有一句话,我犯不着害大姐姐,也犯不着救大姐姐,况且就算我有那心也没那力。”
如芝嗫嚅着唇道:“三妹妹当真不愿试一试么?”
“二姐姐,这会子我累了,你先回去吧!”如意无比怅然和失望的挥了挥手,便回身走了,如芝眼里含着泪,摔门而出。
……
康仁阁老太太正听着白桃回复,派去的人已经一五一十的都跟白桃汇报了,老太太只沉着眉听着,良久未说话,白桃道:“老太太,你说这二位小姐是真闹还是假闹?”
“连我也辨不清。”老太太缓缓道,“不过如芝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外表看的刚强清冷,其实内里是个心软的,不然往日里她也不会护着我和萱儿了,如这次为了萱儿跟三丫头生了嫌隙也是有的。”
白桃点了点头道:“也是,奴婢细想了想,二小姐和三小姐若是假闹也没个意思,难道她们还有什么可图谋的?”
老太太再猜不到那封信的原因,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丝机会,她吩咐了白桃一番,那白桃笑了笑领命而去,老太太想着如意和如芝终于有了嫌隙,心里自然有些高兴,可一想到沈如萱毁了容,那心里极不是个滋味。
如今自己跟大房媳妇闹的不像样,自己也不能派人将她抬到盛园去看萱儿,就算她去了必会遭大房媳妇抢白,那个贱货像个爆竹似的一点就炸,她现在也经不得她三番四次的闹了,这身子眼见一日不似一日,她需得安排好一切才能离开这令人眷恋无比的人世。
她边想着沈如萱,那沈如萱正好就醒了过来,透过右眼的缝隙,她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她努力的想要睁开另一只眼,任何她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剧烈的疼痛让她无法再强行去睁,脸上好似被什么东西绑住似的难受。
“萱儿,你醒啦?”大夫人将头凑了过来,满脸憔悴。
“母亲,我的眼睛怎么了?”沈如萱咬了咬牙,却发那下嘴唇处被咬的痛的差点让她惊跳起来,她伸手就要去摸,右眼的透出的光亮让她看到她的只手,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手上却被包扎了起来,她一惊,抬起另一只手就要扯去那些裹缠的纱布,大夫人一把按住她道,“萱儿,你手上上了药,千万别动。”
沈如萱忽想起昨晚之事,彻骨的寒意直逼上头,绿矾液体,那些绿矾液体溅了出来,溅到了她的眼睛,溅到她的脸,她亲眼看见那绿矾液体将那手绢子烧烂了,那她的脸,她的眼睛,不!不能!不可能!
她将薄被一掀就要下床,唬得大夫人连忙道:“萱儿,你要做什么?”
“镜子,镜子,我要镜子……”沈如萱右眼崩出执着而惶恐的光,满头秀发湿哒哒的披散在后脑勺上,昨晚被汗水浸湿的头发过了一夜竟然都未干,一夜之间,她浑身流淌的虚汗都要把那床都浸湿了,慧晴一趟趟的不知替她擦了多少次身,因着大夫人审问清楚,弄绿矾之事是自己女儿暗自交待季嬷嬷的,与她人毫无干系,她虽然痛恨沈如萱的不懂事,但怎么着沈如萱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如今成了这副惨样,又瘸又瞎了一只眼,还毁了脸,原来好看精致面孔都成了满脸的麻子坑,她再也不忍责骂她。
“萱儿,你要镜子做什么,赶紧躺好了!”大夫人伸手按住了沈如萱,又喝道,“人都死啦,还不滚进来。”
“镜子——”沈如萱突然用了一阵猛力将大夫人的手一把甩开,大吼了一声,人直接就坐了起来,一只右眼突了出来,由于她眼睛本就长得又圆又在,如今这样一瞪倒好像要掉下来似的,她那一声嘶吼直震的大夫人愣了神。
“快,快拿镜子来!”大夫人知道她的女儿终归还是要面对现实,毁了容了事也不可能瞒得住,何况现在的沈如萱情绪极不稳定,若不给她镜子,她立马就能跳下床来,那条腿已经折的不成样子,好不容易才刚长好点,再弄折了可就连那整个脚都要保不住了。
“哦!”慧晴答应一声,赶紧去妆台前拿了一面海棠花螺钿镜,沈如萱急不可耐的一把夺过镜子,一照,左眼上,脸上缠满了白色纱布,她看不清自己的脸,她拿住镜子的手往后一抬就要解开纱布,大夫人又道:“萱儿,千万不能解,脸上还上着药,万一……”
沈如萱瞪了一眼大夫人,冰冷的眼里滑过点泪珠,她哑着嗓子道,那声音却缥缈的不实:“万一什么?母亲,你说万一什么,难道你还想一辈子都不让我见到我自己的脸,脸是我的,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大夫人还想再说什么,那沈如萱已迫不及待的解开了纱布,嘴里叽里咕噜着:“我是京城四美,有谁还能比我美的,就算我的腿跛了,我的脸也必是好看的,那时侯我去慕容府参加诗会有多少夸赞我美貌,我必定还是那个我,半分也不会变得,不会……不会……”
大夫人眼睁睁的看着纱布一层层被解开,她心内明白,其实她早在沈如萱跛了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