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她实在接受不了那残酷的事实,她绝不能让秋儿害了彤儿。
……
斜阳西下,只闻得妙音寺钟声响起,佛堂内供奉是观世音菩萨,解八难,度群生,大慈悯。
杜氏佝偻的身子跪在地下,望着那普渡众生的菩萨口中念念有词:“南无阿弥陀佛,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环佩跪在一旁,也不曾听清杜氏说什么,那杜氏拜完菩萨,急拉着环佩就要赶往。
马车风驰电掣,杜氏枯槁而干瘦的身体被颠簸的十分耐不住,环佩本欲命车夫赶慢些,杜氏忙摇了摇头道:“快些,兴许回去还赶得急。”
转眼暮色四合,杜氏只犯瘾,也顾不得避讳,让环佩在马车里烧制起来,杜氏呆呆的盯着那腾起的烟雾,冰凉的唇贪婪的吮吸着,心却凄凉惶恐的再找不到那种飞入云宵的感觉,她忽然觉得这阿芙蓉好苦涩,深深的地吸了口气,那苦涩混着痛苦一并吞入了肚子里。
回到候府是天色已大晚,杜氏来不及先回自己的容香苑,直接就去了沈秋凉的住处,小丫头见二夫人来了正想去通报,杜氏摇了摇手,站在屋外却看见沈秋凉正和彩乔正垂着头做着针线,绣的是半幅鱼戏莲花图。
沈秋凉面色颓然:“彩乔,你瞧我以后是不是再穿不了线,绣不了画了,我的这双手难道真……”
沈秋凉的手上戴着特制的用纱绢做成的套子,而戴着套子的手哪能那么灵活,几乎连线都穿不了,虽然她坐在这里刺绣,其实全是彩乔绣了。
她的脸是自己卖掉所有珠宝首饰换来的一张人皮面具,那巫医还警告过她,需得等脸上伤疤结痂才能戴,不然面具不透气,反会让脸上的伤疤腐烂的更快,而且就算脸上的伤疤好了,那人皮面具也不能整日戴着,每日需让脸至少透五个时辰的气,不然怕是整张脸都要慢慢的腐烂的只剩下骨头了。
可她那样爱美,哪能等到伤口结痂,自从她吸了沈秋彤的骨髓之后那可怕蛆蛊之毒竟然连一次也未发作了,只可惜她的脸她的再回不来了,早知道就应该早点找到那鬼市巫医,兴许自己也不至于让脸也毁了,一开始她吸食沈秋彤骨髓的时候还会害怕自责,不过两三日一过,她麻木的就像每日吃饭喝汤一般习惯了。
只可惜她再也没有多余的首饰可卖,那巫医说手和脸一样也可以戴上人皮套子,只是脸上一张人皮面具便花光了她所有的银钱,哪有还多余的银钱去弄那人皮手套,本来她想去佳彤苑弄点沈秋彤留下的珠宝首饰,可如今佳彤苑早已严密看管起来,自己再去必会徒惹事非,万一叫人发现了她带了沈秋彤过来就不好了。
至于娘那里的珠宝首饰都被娘一起儿带走了,如今去容香苑,娘上次指给她做嫁妆的楠木箱子都不见了踪影,她实在急的无法,又害怕明日里在皇宫赏月宴上露了马脚,正急的无可不可,彩乔便劝她与其想那些无用的,不如静下心来做些针线,也好炼炼她那腐烂溃败的手。
可她连线都穿不得,试了好多次都不行,她真恨不得将那半幅绣品撕烂了扔在地上,现在她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有时候她也控制不了自己,戴了人皮面具后,脸上时常剧痒作痛,虽然身上不再臭了,但那种挠人心肺的痛痒还是让人受不了,彩乔每每劝她要修身养性,可她又哪里能修得了。
她心里充满怨毒的恨意,恨沈如意,恨沈如芝,恨老太太,最后还有那该死的沈秋彤,若不是沈秋彤引出来的事,自己岂会这般痛苦,而且这么多天以来,她从心底里害怕了沈如意,总不敢再接近她,也不敢让沈如意再踏入她清凉苑半步,仿佛一碰到沈如意,她那可怜的面具便要被扒了下来。
想着,她忽然拿一尖利的剪刀,‘刺啦’一声,将那副半成绣品剪了个粉碎,彩乔只干站着,那脸上早已是木然的表情,好像已习惯了沈秋凉的突然发作。
杜氏站门外,直愣愣的盯着屋内,彩乔一抬眸,忽一眼瞥见一道形销立骨的身影立在那里,那满头的白发凌乱,嘴唇瘪的几乎要陷了进去,却不是二夫人又是谁,她连忙惊呼一声道:“夫人,你怎么回来了?”
沈秋凉正疯子般撕扯着碎裂的绣布,忽听得彩乔这一喊,忙停下了手,往屋外一看杜氏如鬼魂般站在那里盯着她,她浑身一凉,很快便平静了下来,换作一副笑脸故作兴奋的迎了上去:“娘,这么晚了,你怎么回来了?”说完,她眸中闪过泪光,撒娇般的挽住杜氏的胳膊道,“娘,女儿可想死你了。”
杜氏脸有动容之色,如今事情还未查清楚,她不可能冤枉了秋儿,她露出久违的笑,因缺了门牙,她的笑显得古怪而又阴森,黑乎乎的深井泥潭一般,她拍了拍沈秋凉的手道:“还不是为着明儿入宫的事,娘不放心,所以连夜赶了回来,看看还有什么事需要娘做的。”杜氏抬眸却看见沈秋凉头上仅插着一支极为普通的溜银喜鹊珠花,又问道,“秋儿,明儿可不能打扮成这样子,要隆重鲜艳些才引人注目。”
沈秋凉正愁找不到首饰,如今见杜氏一来仿佛找到救星一般,眼里垂下泪:“娘,女儿的首饰都典当光了,明儿女儿哪还有什么好看的首饰可以戴进宫的,女儿本想着不去算了,省得到时候丢人,可又不忍辜负娘的一片苦心。”
杜氏惊疑道:“好好儿的,你的首饰都到哪儿去了?”
“娘以为女儿的头上的伤是怎么好了,可不化了大价钱又弄了白獭髓来涂了么?虽然那头发是长不出来了,但总不会让人闻着臭了,如今女儿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典当光了,娘那儿不是还有为女儿准备的嫁妆么?不如这会子拿来给女儿先用了。”
杜氏因走的急倒未将那些剩余的珠宝首饰从寺庙里全带回来,不过也带了一小匣子头饰钗环来,本来她回来也有些原因是为着看看沈秋凉明儿入宫会不会出问题的。
沈秋凉见了首饰眉开眼笑,又想着今夜必要去鬼市买了那人皮手套来戴上,明儿在皇宫里表演必然万无一失了,她笑了笑道:“娘,时间不早了,女儿却有些儿累了,不如你先回去吧!”
杜氏见沈秋凉竟有打发她走的意思,那心里刚刚消解的疑云顿起,平日里秋儿跟她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如今母女经久不见,更应该有话要说了,怎好好的得了首饰就想打发她走呢,她复又拉了沈秋凉的手道:“娘今儿个就不回去了,容香苑也想必这多么天也没人打扫,不如今晚娘就息在你这里,咱母女也好说会子话。”
沈秋凉脸色一变,搓了搓手里的绢子道:“娘,女儿日日都派人打扫容香苑的,为得就是等娘回来,娘车马劳顿的赶紧先回去息息,娘也不必怕老太太会再害你,如今她瘫在床上,也没那法子再害你了,本来明儿还想派人去禀报娘让娘回来,谁知道忙着入宫的事就混忘了。”
杜氏道:“你忘了也没关系,娘不是自个就回来了么?”杜氏说着就转眼看了环佩一眼,环佩悄悄了的拿手儿往里面指了指,杜氏心内忐忑不安,她几乎要放弃,可一想此次回来的目的,她心一狠,径直往内走去。
沈秋凉大惊失色,伸手拉着杜氏道:“娘……”
杜氏忽然回头道:“怎么?如今娘回来竟连你的房间也不准进了?”
沈秋凉额上浸出汗来,那汗上带着湿涩的咸味腌的她人皮面具下的伤口痛的抽心,她忙喊了一声道:“彩乔,还不过来扶娘回去。”
彩乔上前忽一眼看见杜氏那双似暗夜幽灵般可怖的眼,她气一怯,环佩已经扶着杜氏冲进去了。
杜氏四处乱转,忽听见一阵低沉嘶哑的唔唔的怪叫声,那声音好似从某种隐秘的角落里发出来,她心里一片恐慌,缓缓的颤抖的几乎是挪着脚步走到那暗槅子底下的。
那暗槅子有两扇镂空雕荷花门,杜氏的手抖的几乎没有力气再接近那两扇柜门,她几乎用祈求的目光看向环佩,示意她伸手开门。
环佩心里害怕,她不知道里面的五小姐会是一副什么可怕的样子,背后的每根汗毛好似被尖锐的冰坠子直灌了下去,透着刺骨的凉,她闭着眼,手一伸,只听道沈秋凉跌跌撞跑过来尖叫一声道:“不——”
“吱呀”一声,柜门打开,杜氏睁开一眼,几乎不敢看那暗槅子里的黑暗,她迫着自己抬起头,入眼的东西吓得她连连后退,若非环佩扶住了她,想必她已经倒在地上了,她睁着惊恐的绝望的难以置信的眸子瞪着那柜子里的人,双手被牢牢吊起在暗槅子顶上,沈秋彤以一种扭曲的可怕的姿态卷曲在槅子里,头耷拉着,头发粘腻腻的搭了下来,好似一个已经死亡的木偶般毫无生气,偏偏这样毫无生气的人嘴里还发出一声声怪叫。
环佩掌灯过来,杜氏这才看清那沈秋彤腿上有好几个血洞,因着这暗槅子空气不好,有的血洞已经开始红肿溃烂。
杜氏的眼泪里终于流出泪来,她伸出手向前走了几步,那几步都是依仗着环佩的搀扶走了,撩开沈秋彤的头发,却看见一张惨白如鬼的脸。
“唔……”沈秋彤看到杜氏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好似闪过一道光,她想挣扎却再没了力气,这些天,沈秋凉除了让她活着,便是让她处在无尽的折磨和恐惧之中。
“快!快解下彤儿。”杜氏虽然受惊,但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她竟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娘,不要——”沈秋凉扑通往地下一跪,“我和五妹妹只能活一个人,你若救了五妹妹,女儿便立马撞死在你的面前。”
杜氏手一抖,愤恨的指着沈秋凉,嘶吼的喊道:“你这丧尽天良的孽障,她可是你的亲妹妹啊!就算你恨她也不能这样害她。”
“娘,女儿对不起你,对不起五妹妹。”沈秋凉眼泪倾涌而出,也顾不得那伤口处剧烈的疼痛,对着环佩和彩乔道:“出去,你们都出去,女儿有话要对娘说。”
杜氏无力的挥挥手,屋内只剩下母女三人以诡秘的姿态对执着,沈秋凉站起身来,缓缓撕下人皮面具,露出那张可怕的脸来,杜氏“啊——”的一声尖叫,但对面的人是自己最疼爱的女儿,除了疼惜倒没有害怕,她嗫嚅着道:“秋儿,不是的,这不是你,你怎么变得这般模样了。”
“娘,如今女儿是靠着吸食五妹妹的骨髓活着,若一旦失去了五妹妹的骨髓,女儿便会全身溃烂而死,你说,你想谁活?”
杜氏痛苦的看了看槅子里的沈秋彤,又看了看面目全非的沈秋凉,但手心手背全是肉,她如何能选,沈秋凉见她不说话,又缓缓的将人皮面具贴上了脸,走向杜氏想要拉住她的手,杜氏好象被烧灼的火钳烫伤一般惊惧的往后一退。
“娘,如今连你也要嫌了我了么?”沈秋凉泣不成声。
杜氏抬手缓缓拂向沈秋凉那张美丽的假脸:“你是娘身掉下来的肉,娘怎会嫌你?可你为什么非要吸食你妹妹的骨髓?”
“娘以为我有其他法子么?巫医大人说了非至亲人的骨髓不能吸食。”
杜氏用力的扯住沈秋凉的手腕,好像一次要将所有的力气用尽:“那贱人不也是你的姐姐么?你若没本事接近那贱人,还有楠哥儿,楠哥儿是你弟弟啊!你大可以吸他的,对!明儿娘想个法子将楠哥儿弄来,让你吸她的,想吸多少都行,娘求求你放了彤儿好不好?”
“可那贱人跟楠哥儿都跟我是隔母的!你让女儿怎么办?巫医大人说了必须要同父同母的。”沈秋凉失控的叫了一声。
“哪个巫医大人,娘去找他,肯定还是其他法子的,肯定还有的……”杜氏松开手,几乎神经质的摇着头,“那贱人的骨髓肯定也可以,同父的肯定也行。”她忽然又拉住沈秋凉的手,眼里露出哀求而可怜的神色,“你带我去找那巫医,我去问问他隔母的行不行?”
“不行!娘,不行的!”沈秋凉哭喊道。
“不可能……不可能……”杜氏的神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人开始不停的在屋内乱转起来,沈秋彤的眼睛里的那微沫的一点点光亮开始烟灭,她知道她是个被毁了身子又坏了名声的人,娘不会选她,一定不会,娘向来都是偏爱姐姐的,就算姐姐变成怪物,娘还会偏爱姐姐。
“娘,虽然女儿美貌的脸是假的,但只要这张脸够漂亮就行,等女儿得了太子的宠爱,必会为娘杀了那小贱人的,娘,你相信我,相信我。”
“不可能……不可能……”杜氏搓着手还在不停的摇头来回走动,渐渐她口里鼻子都流出雪白的沫子来,她瞳孔猛然缩紧,那咽喉里泛上阵阵怪味,再说不出一句来,“咚”的一声,口吐白沫,人就倒了下去,在倒下之前,那布满血丝的双眸无奈而悲怆的看了一眼沈秋彤,褪去仅有那一点点光,只剩下一片黑暗。
“娘——”沈秋凉哭着扑了上去,那白色的沫子溅到她的手上,她清醒了些意识,赶紧将暗槅子门关上,又跪在地下痛哭道:“娘,你别丢下女儿一个人,别!”
……
夜色浓重无边,那看不到边际的黑暗弥漫覆盖了天地,月亮蒙笼带着薄弱的光也照不透这漫无边际的黑暗,整个侯府仿佛陷在鬼怪陆离的无人之岛上,风呼啸而过,凭添几分凌厉,空气中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味道。
沈秋凉呆愣愣的跪在那里,双目无神,口里喃喃的喊着:“娘……”
一阵狂风吹起门响,沈秋凉一个激灵刹时清醒了过来,娘好好儿的怎么会知道沈秋彤被关在这里,这件事除了她院子里的丫头知道以外再无她人,难道是谁向娘透露了消息,对了!肯定是今儿环佩回来的时候得了消息,她猛地响起,彩乔倒和环佩嘀咕了几句,必是彩乔透露的,过去她不一样把自己的私隐都透露给了娘的么?
她厉喝一声道:“彩乔,进来!”
彩乔抖擞的迈进屋内,忽一眼看见二夫人鼻眼歪斜,口吐白沫的躺在那里,她惊叫道:“小姐,夫人她怎么了?”
沈秋凉愤然的盯着彩乔,彩乔吓得脚一软又道:“小姐,你怎么这样看着奴婢?”
“是不是你告诉……”沈秋凉正欲问话时,杜氏忽然转醒过来,“秋儿……快……”
沈秋凉忙回身道:“娘,原来你没死,没死就好了。”
“秋儿……娘是不行了。”杜氏气息奄奄道,“不过娘还能撑个一时半刻,你送我回容香苑,再派人将沈如意找来……”
“娘,你好好的找那贱人作什么?就算我派人去也未必请得动她。”
“娘一个人死总是不甘心啦!咳……”杜氏气喘吁吁,彩乔忙将杜氏扶了起来,又拿绢子替她擦了口鼻,又叫着环佩赶紧倒些水进来。
几人忙乱一番,杜氏又转过气:“送我回去,快……请那贱人来,你只说娘手里有南宫晚的血书……她必来……必来……”她大喘了几口声,“别惊动了旁人,我要单独见她……”
“环佩,你去请沈如意。”沈秋凉冷然吩咐一声,又道,“彩乔,赶紧叫人来将娘抬回容香苑。”
回到容香苑,杜氏又拿出一包香粉命彩乔撒进那博山炉内,只过个半柱香的时间,那香粉便会自己燃烧。
如意命莲青去通知了一声如芝,便带着冬娘急步迈向容香苑,虽然环佩在找她之时已将心中疑虑一并告诉了她,但她还是要去,娘真的会留有一封血书在杜氏那里么?
稍后如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