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德,若她没有失德完全不会被落入冷宫的杜凝雨所掣肘,如今既然事已闹破,不如索性就将这所有的窗户纸都捅破了,她跪下来道:“皇上,请恕臣女欺瞒之罪。”
“如意,你为何要瞒朕?”皇上眼里带着不可逼视的冰冷和疑惑,说着,他挥了挥手对着众嫔妃以及不相干的宫人道,“你们且退下。”
众嫔妃赶紧退下,殿内一时更加清静了。
“皇上,臣女并非故意欺瞒皇上,只是皇上应该知道身在宫中就有诸多不得已,臣女也有臣女的不得已,况且臣女并不以为这香璎有多么重要,不过就是一首南唐李煜的《一斛珠》,臣女不可能因为这一首旧诗就禀报皇上,臣女到现在也还是不明白这首诗究竟又何重要之处,更不明白皇上之怒所为何事?”
如意说的不急不慢,并未露半点慌张之神,她顿了顿又道,“至于宁采女对臣女不满之事,臣女只是略知一二,却并不以为然,宁采女身在冷宫又如何能害得了臣女,这香璎是善奴交给臣女的,至于她告诉臣女说什么舒妃与宁采女勾结之事,臣女也不十分相信,宁采女都已经落到那般田地,若舒妃想害她,怕是她早已死在冷宫了,哪还等到她捏住舒妃的把柄利用舒妃来害臣女,臣女想着事情有疑点,所以单收了香璎,也并未如实禀报皇上,因为皇上为着国事已经忧心忡忡,臣女怎敢拿这疑点重重没头没脑的事去叨扰皇上。”
皇上静静听完,刚确实是他太过多心,如意怎么可能认得晋西王的笔迹,又怎么可能知道舒妃的原名叫苏娥皇,更不可能知道这首诗包含的意义,至于宁采女与舒妃勾结之事确也是疑点重重,单凭一个落魄的宁采女怎能辖制舒妃,舒妃大可直接灭了口,在冷宫里弄死一个人比踏死一只蚂蚁还简单,舒妃何必再与如意作对,除非宁采女的背后还有什么人在指使,不然单凭一个宁采女掀不起半点风浪。
皇上想了想,他沉声道:“如意,你的话虽有理,但朕有一事不明,你若真不相信宁采女与舒妃勾结之事,你大可以置之不理,何必又要逼迫善奴饮下金蚕蛊毒为你所用,让她去冷宫打探消息,这只能说明你还是信了。”
“皇上圣明,奴婢虽感念福瑞郡主替奴婢治嗓子,但也着实害怕郡主,郡主说奴婢忠心为她办事就给奴婢定期服食解药,到现在奴婢才服食过一颗解药,这身体里的金蚕蛊毒还在,奴婢怕哪一天得罪了郡主,郡主不给奴婢解药,奴婢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善奴的声音像钝了的刀片在磨石上急促的磨着,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就连那张清秀的容颜也因着这份刺耳而褪色不少,唇齿间尤还带着颤抖,两齿相撞,击出细微的得得之声,她又哭的跪向如意道,“郡主,你逼奴婢喝下金蚕蛊毒难道是假的么?”
如意心中更加平静,只细细的打量了善奴一眼,唇角上扬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善奴望着她清冷幽深的眸子,那眸子里射出来的冷光莫名的叫她浑身颤抖,她身子一缩,头迅速的低了下去,只快低到尘埃里去,如意淡声问道:“善奴,你说我果真逼你喝下了金蚕蛊毒了么?”
“这还能有假?”善奴争辨道。
“很好。”如意冷笑一声,又对着皇上道,“皇上,臣女身为医者,只会救人,断不会无故害人,善奴说臣女逼她喝了金蚕蛊毒,既然她身上毒未解,皇上大可以叫宫里的御医来为善奴诊脉,看看她究竟有没有中了金蚕蛊毒。”
善奴心里虽有些害怕,却依然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她的确中了毒,因为那毒正是她自己下的,万无一失,皇后娘娘给她的解药她还未吞下,就是为了证明福瑞郡主心肠阴狠,暗中逼宫人饮毒,她仰着头道:“奴婢不敢撒谎,肯请皇上命御医来为奴婢诊脉便可知奴婢到底有没有中毒了。”
皇上沉声一喝:“传御医。”
为着刚才辨药的事御医都一起在殿外侯着,听着皇上传连忙的又进了殿内,几位御医皱着眉头轮番为善奴诊脉并未见善奴有一点中了金蚕蛊的迹象,善奴瞧着御医的脸色心内越来越害怕,难道她真没中毒,不可能啊!她百思不得其解。
几位御医为了慎重起见,又会诊讨论了一番,最后太医院的首席御医跪下道:“皇上,经微臣细细诊治善奴并未中金蚕蛊毒。”
善奴脸色大变,急忙道:“怎么可能,明明是……”
皇上沉声道:“明明是什么?”
如意淡淡道:“皇上,明明是善奴卖主求荣,栽赃臣女,只不知究竟是谁指使善奴的?”
“并没有人指使奴婢,兴许是郡主你医术太好,早就治好了奴婢……”善奴越说气越矮,这会子她已经无法争辨,可她不能说出幕后指使者,因为一旦说出她代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全部都要葬送了,就算说出皇后又如何,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是厉家的皇后,皇上顶多就将皇后禁个足,到时厉家想杀她全家老小还不简单,她咬着牙只喃喃道,“奴婢确实中了金蚕蛊毒,确实中了……”
“来人啦!”皇上厉声道,“将善奴打入暴室,朕倒要看看她的嘴有多硬。”
“皇上饶命啊,奴婢是冤枉的,奴婢真中了毒啊……”善奴一听暴室面如死灰,“福瑞郡主的确给奴婢下了药啊。”
“你当朕的眼睛是瞎子,如意既要害你,又为何要替你解毒?”皇上很不耐烦,森然道,“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再不说,朕诛灭你全家。”
善奴浑身抖若筛糠,皇上在说什么,诛灭她全家,不会的,皇上是一代明君不会因她一个人而诛灭她全家的,她该怕的人是皇后,她抖抖嗦嗦道:“皇上,奴婢并不敢说一个字的谎,就算诛灭了奴婢的全家,奴婢也还是这句话。”
宝霞只跪在一旁,她想不到皇上这般信任沈如意,不是说君王的心最难测么,不是说君王的心最多疑么,皇上有什么理由要这般信任沈如意,皇上不怪罪沈如意私带外人进宫,竟连一个字都没提到赵修梅,或许整件事从一开始皇后就算错了局,呵呵……她想冷笑,皇后终究还是会棋差一着,若叫皇后输在福瑞郡主手里,她很高兴,可是莫铭,那个可怜的孩子怎么办?
她想向福瑞郡主说出一切,想借着福瑞郡主的手铲除了皇后,可福瑞郡主终究只是个宁远侯家的小姐,她怎能斗得过皇后,就算皇上知道了一切真相,皇后又能受到什么处罚,皇后身后还有太后啊!
她越想越觉得满心的煎熬和矛盾,而善奴却比她更加煎熬,善奴在赌,赌皇上只是唬她,赌皇上不会做个昏庸的暴君,皇上怎能单凭她撒了谎就诛灭了她全家,何况她并没有撒谎,她还在等,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松口。
善奴没有等到她想要的答案,皇上果然怒不可遏,厉喝一声道:“来人啦,传朕口谕,将善奴全家老小……”
善奴话未听完,所有的希望在这一刻化作灰烬,君心难测,看来这次皇上为护着福瑞郡主是铁了心的要诛灭她全家了,不行!她不能连累全家人的性命,她立时打断皇上的话,极力喊道:“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是……”
“是谁?”皇上蔑然喝道。
“皇上……”善奴将头磕的砰砰作响,“奴婢也是没了法子,皇后逼着奴婢这样说的,若奴婢不按皇后的旨意办,皇后就要杀了奴婢全家啊!”
皇上的脸色渐渐深冷了下去,“皇后为何要逼你?”
“奴婢也不知为何,这本是皇后设了一个局想栽赃福瑞郡主,至于皇后为何要栽赃福瑞郡主,奴婢实在不知道内情,奴婢只知道若不按皇后娘娘的意思办,奴婢全家就没活路了。”善奴越说越悲痛,仿佛自己真的是逼不得已,她继续道,“本来皇后还让人在福瑞郡主的妆台抽屉里放了一小包碎金屑子,只要皇上命人去搜,必定能搜到,这是皇后早已安排好的罪证,奴婢并不敢撒一个字的谎,皇上这会子大可派人去搜。”
皇上已相信了大半,只是他不懂皇后好好的为何要与如意过不去,她更想不通一个沈如意为何能在宫里引起这般风浪,难道是自己和太后太过宠着如意,反让她引祸上身了,他命人去搜了忘忧阁,果然连碎金屑子都摆好了,皇后贵为天下之母,却耍着这并不高明的手段,当真是令人心寒,他已经无力再悲伤的,舒妃的死,本来他还很悲痛,如今这点悲痛随着那一首《一斛珠》烟消云散了。
他只觉得有些累,对着如意道:“如意,你先回忘忧阁,这件事朕要好好去问问皇后。”
“不,不能……”宝霞喃喃道,若皇后跟皇上提起莫铭的事,那舒妃就是死有余辜,皇上恨舒妃还不来及,更不会因舒妃的死而责罚皇后,顶多也就是禁个足,这宫里被禁足又被解禁的人实在太多了,皇后大可以推的一干二净,因为从头到尾,皇后从来没有出过面,偶而出面的也只有文心,倘若文心找个理由甘愿背了这黑锅,皇后便可独善其身,皇后之位也难撼动分豪,况且天下人谁不知道帝后情深,皇后更是为皇上舍命相救,说不定连禁足都省了。
如今她还能求谁,求皇上?皇上若知道了莫铭还不立时就要杀了,求福瑞郡主?舒妃在临死都害了福瑞郡主,而且自己也将脏水暗中泼向郡主,她还有何脸面去求,即使去求,郡主又怎会帮害自己的人。
宝霞摇着头,只痛的想一死百了,死了,她就再也不用担心莫铭,死了她就再也不用矛盾自责,可有时候想死也并没有那么简单,她只眼睁睁的看着如意缓缓而去,她跪在冰冷寝殿内,甚至能听到皇上盛怒之下的喘气声,皇上冷冷道:“宝霞,这里只剩下朕和你,你是舒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她与晋西王究竟走到哪一步了?”
宝霞只恨不得将舌头咬了不能说话才好,她嗫嚅着:“没……没有……娘娘是清白的。”
皇上额头青筋叠起,他的妃子与人私通,这对他是绝大的讽刺,就算是在如意面前他也不愿十分提及,可他还抱着一份希望,单凭一封信不能证明舒妃就与老五有了什么苟且之事,但若舒妃与老五没有苟且之事,又如何能甘愿被人利用暗害如意,皇后究竟与如意有什么样的仇恨,值得她费尽心思的去对付如意,这点他必要问清楚皇后。
目前首要当头,他必须弄清楚舒妃之事,不然他心里的恨和羞辱难以平息,他薄薄的唇紧紧抿起,只盯着宝霞,看着宝霞慌张的模样,他心里那仅存的一点点希望开始破灭,突然他厉喝一声道:“说!舒妃若是清白,为何要被她人利用,甚至还丢了性命。”
宝霞吓得紧紧一缩,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头拼命的往地下磕着,她狠狠的咬向自己的舌头,她若变成哑巴了,皇上便再不会问她。
皇上好似发现了什么,他沉声道:“你若想变成哑巴也可以,朕叫你一家人全都变成哑巴。”
宝霞一听,呆愣愣的住了口,唇角边已有鲜血溢出,她摇头凄苦道:“皇上,奴婢不知该如何说起,既然你已经对娘娘存了疑影,奴婢说什么都是错,若皇上因此而降罪于奴婢的家人,奴婢的家人也只能跟着奴婢一起受罪了。”因着舌头上有伤,她的话是混着血液和痛疼说出来的,却说的不太清楚,虽不清楚,但皇上依然听得很清楚。
“既然你不想说,朕也不必再问你,想来皇后必然知道的比你还清楚,朕总想着你跟着舒妃这么多年也算勤勉,朕想给你也是给死了的舒妃一个辩驳的机会,看来是朕错看了你,错看了舒妃。”他回头看了一眼,直挺挺躺在床上的舒妃,那样貌好似比身前更加好看,脸上竟带着几缕安祥之色,可就是这样一张脸,让他觉得羞忿,这样的女子是根本不配做他的妃子,他起身就欲绝然而去。
“皇上——”宝霞凄厉的叫了一声,“舒妃娘娘身不由已,她或许犯下过什么过错,但也是在入宫之前犯下的过错,自打娘娘入了宫以后,她心里眼里只有皇上一个人,还求皇上看在娘娘真心爱你的份上成全了娘娘死前的遗愿,娘娘她……”
宝霞知道皇上这一去,皇后为了洗掉身上的罪孽必然会大肆诋毁舒妃,而最大的诋毁就是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因为唯有将舒妃贬入谷底,才能让皇上觉得舒妃是死有余辜,而皇后也不用对舒妃的死负任何责任,今日皇上审问的场景历历在目,皇上明摆着是偏向福瑞郡主的,既然皇上选择相信福瑞郡主,那皇后就成了杀死舒妃的嫌疑人,皇后为了自保,有什么手段是使不出来的。
她此时已是方寸大乱,根本静不下心来再左思右想,或许她说出真相,皇上会同情舒妃而放过孩子,不……她又摇了摇头,不可能,是她痴心枉想了,皇上不可能放过孩子,她不能说,绝不能说,或者事情想像的没有那么糟,皇后不一定会说出孩子的事,她满心里全是矛盾,从来也没有这般毫无主张过。抬眸望了望皇上黑如锅底的脸,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
其实她心里明白,不管她说与不说,孩子的命终归是保不住了,她颓唐的瘫倒在地上,忽然冲进来两个侍卫将她拖起来就走,她已没有了挣扎的力气,只是无尽遗憾的回头望了一眼舒妃:“娘娘,恕奴婢无能为你,你的死或许葬送的不是你自己的一条命,还有莫铭,奴婢没有办法保他了。
天上雷声轰轰,冰冷的雨打湿了皇上的头发,高庸急步跟在皇上身后撑着伞,皇上手一挥,高庸猝不及防,手里的伞掉落地上,就连麈尾也一并掉落在地,高庸几乎要老泪纵横了,可此时不是他哭的时候,他痛苦的喊了一声:”皇上,这天儿冷,被雨坏了可怎么的好?“
皇上身上的明黄长衫已被雨水淋了个透湿,他根本未曾听得高庸的话,只管大踏步的朝着凝晖宫的方向走去,脑海里盘旋着老五和苏娥皇的事,偏偏是老五,最让他痛恨的嫡亲兄弟,他本来就想要杀了他,可即使杀了他也难以解恨,他仿佛能听到老五在他的耳边嘲笑他,他是堂堂天子,怎能容忍这样的耻辱,他的衣服因着潮湿紧贴在胸前,那微薄的衣衫裹的他连呼吸都难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又如何?他依然不能掌控属于他的女人,在这至高无上的权利背后,到底有多少人躲在他身后玩弄他的女人,仿佛这后宫里的所有的女人都要被惹上嫌疑似的,他只觉得脚下凝滞如灌了铅一般,他蓦地想起他的哲哲,他的哲哲是否真的如别人所说跟着人私奔了,本来他不相信,现在他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舒妃,他一向信任的舒妃不也背着他与别人苟且么?
他有脸上,他的眼底笼罩着一层层解不开密织而成的弥天大网,网里全是怀疑与愤怒,这样的情绪罩的他近乎窒息。
待他到了凝晖宫时皇后还未睡下,其实皇后早得了消息,她的计划全盘失败,她不仅没有治死沈如意反让自己惹上嫌疑,其实本来这计划虽算不上天衣无缝,但也是十拿九稳的,沈如意瞒着皇上和太后将一个乞丐弄进宫来,而且那个乞丐还莫名其妙的死了,这是一项大罪,只要皇上定了沈如意的这项罪,后面的事便好办了许多,金屑子她都按排人放好了,只可惜她安排的人还没来得及上场,善奴就出卖了她,那个贱蹄子果然是个可恶的软骨头。
其实说到底,她失算在看错了皇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