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敲门,里面就传来男子的说话声,“人找过来了?”
“是。”虽然有一扇门相隔,红姨看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可却依旧半蹲着身子,恭敬的回着:“不出您所料;蒋公子约在柳荫会面;两刻钟之后。”
“是么?”淡淡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在红尘打滚多年的功夫;不能对他应付一二?反倒是你这么快束手就擒。”
“您说笑了。”红姨半蹲着的身子不曾起来,只是低头道着:“人在做事天在看,我手上从来都不干净。偏偏您问的人,是个洞察知悉的。技不如人,束手就擒不也应该?”
“呵。”里面只恍惚的留下一声似若讽刺的回应,之后就一直不曾有动静。
红姨直到蹲着脚都麻木了,才起身来。犹豫半响推开那道门,发现顶阁里空无一人。床榻纱幔,烛台空无烛。熏香袅袅,梨花皎月窗檐宫铃铛啷作响。
人已经出去了。有了这个认知,红姨将门掩好,转身下楼。看着木匠扛着木块,回过神来继续管着楼上楼下。似乎她从来都不曾和谁说过话。
而此时的柳荫下,一袭毯纱铺到地上,搁着坐下来只至胸膛的漆红案几。案几上的酒具一一俱全,配上柳荫的景致,偏生的地段总是让人能这么排斥。
“江大人好兴致。”花笙出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江知佑静坐布酒。他的语句像是熟识多年的人,如今开口就是一股调侃之意。可也只有对方能看出来,笑意从不曾达到眼底。
“侍郎爱酒,来泉州城如此久,遇到故人自然要款待一番。”江知佑道:“煮酒空等,似乎不是花笙侍郎的脾性,亦不是我的。”
“如此说来,我若是不停下来吃几杯酒,便不是我的真性情了?”花笙拿起朱红色的漆雕碗杯,玩味的道:“江大人邀人饮酒,倒甚是稀奇。更别说柳荫树下,江大人刚回泉州城,不陪在客栈陪娇妻,寻花某人何意?”
“侍郎待事,向来谨慎。如今朝中并不安宁,侍郎不在京都守着部署,来泉州城数日是何意?”江知佑反问。
“江大人不妨问的直接些。”花笙自问随答道:“为何来泉州城数日,偏偏选着今日才见公主。自然是收到消息,江大人近日归来。算着一个时候,我前脚说完你后脚便回来。”
“侍郎算的精细。”江知佑像是赞许着,不经意道着:“会面而已,何必如此转折。”
“明日花某人便要回京,时不待人,自然算的精细,将公主和江大人都单独见上一面。”花笙说着,细细饮着酒。
“阿月见侍郎之后的反响并不算好。”江知佑道:“虽不说恨之入骨,却也很有几分莫名其妙。侍郎对她,不会无缘无故如此说那些话。”
“公主一字不漏的全说给江大人听了?”花笙问着,却是笑道:“江大人和公主当真是夫妻情深,如此说来我的劝戒也是适宜了。”
听到劝戒两个字,江知佑才在心里琢磨着事态。
“花某人单独见公主,就是好奇罢了。”花笙轻笑着,“远离京都的繁华,在泉州城这种地方,太守知县纷纷入狱,没有身份的持衡高低。就连江大人你都抛弃了的情况下,公主是否有悔意。毕竟她当初若有半分心眼,给自己一些后路,就不会将自己逼在泉州城,如此地步。”
“侍郎应该清楚,阿月去合州于她并无益。”江知佑话落,还没接着继续说,花笙就接着道:“这个道理谁不晓得,公主自然也清楚。可她当初明明可以预料这个情况,却依旧放任不顾,死都要跟着北上。”
“再说怀西王。”花笙道:“江大人难道不晓得,公主在暗地里对怀西王有多少次针锋相对?半年前就开始的刺杀,从不曾消停。那几盆子盆栽掉下来算什么?都是要双方性命的人,这手段都不够看,只不过待和江大人的时候,公主从来都没有防备罢了。索性江大人当时护住了公主,不然如今我们都得去上坟。”
“怀西王一直不曾有反击的动作,可并不会因为边塞势力不大。直到公孙琳在怀西王手上,公主才停止一切,可却也没能将公孙琳带回京都。怀西王押着公孙琳,似乎也不是为了让公主不敢妄动。公主和赵小姐,甚至皇后娘娘多次派人去接,公孙琳的意愿,似乎也从未想过回京都。”花笙道:“若是派人调查的不错,公主可以说,从来没有见过怀西王。可又是什么仇,能悄无声息一瞬间,就拼了命的要置人于死地?”
“于公主而言,老怀西王是皇上的亲同胞,如今继位的怀西王也是和公主同辈,这怎么说都是唯一的皇亲长兄,下手却丝毫不留情面。”花笙道:“泉州城是不是怀西王针对公主的布局,江大人心里可有数?”
“侍郎大人管辖户部,对天下百姓事有所了解,理所应当。”江知佑道:“可于公主,大人似乎并不是刑部的人,公主也不是囚犯。”
“公主暗中所为的事,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也是因为眼线。眼线神不知鬼不觉的穿插,自然也是最亲的人才能做到如此。”花笙大方的承认,却意有所指的笑道:“江大人固然晓得,又能将眼线如何呢?”
“花某人不过是好奇,江大人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让人如此?对怀西王莫名的针对,是不是就是因为江大人?”这话似是叹息着,尾音却添了几分不屑。
“或许换种说法。”见江知佑没有回应,花笙严声道着:“如今的处境,你不愿公主北上去合州,留置泉州城和第三军的粮食一起,看上去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可合州一旦出事,公主绝不能北上。北上就没了留在泉州城的意义,再说当真如此形势,大军自保都难又如何保她。可你曾想过?公主不能贸然回京都。当初请旨时多惊天动地?北上一旦出事,回京都就是变相的便当逃兵。按照军令当斩,也终受千夫所指!”
“花某人不信,公主随着北上没有问过江大人。江大人若是在当时就心软了,应许下来,为何不心软到底?半路心肠硬起来,就将人留在泉州城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方?你若是没把握能在北上保她安全,一开始又何必让她随着去?”
一连串的问题,并没有让江知佑的神色有任何异样,只是淡淡道着:“侍郎是御河大人之子,与公主首先是君臣,其次什么都不是。”
花笙拿碗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江知佑,反问着:“是么?”
“侍郎问我,不过是朝中局势之变,已经不是朝夕看到的可以控制。”江知佑本是给自己和花笙都倒了一碗酒,可看着酒水在漆碗中韵出涟漪的水痕,却突然想起她叮嘱的莫要喝酒。若是沾了酒味就不好了,这酒香浓的很。想着,江知佑就将酒碗放了远了些。
“合州如今的形势安稳,却并不能以防万一。花笙侍郎说的不错,阿月如此待我,我怎会让她在烽火中胆战心惊。京都繁华,公主身份高贵,却也受高墙束缚。泉州城才是最适合的地方,相比起合州和京都,这里与世无争。虽然我并不在她身边,却也一定比侍郎当初在朝堂上说的,远去祈佛的好。我与花笙侍郎原本就是不同的人,并没有指望侍郎能懂我的所作所为。却是尽己全力,只为一人,没有缘由。”
“花笙侍郎担忧公主没有退路,所以才送来皇后娘娘的笔信。以后若有意外,随时都能回京?”江知佑道:“如此说起来,知佑还要多谢侍郎大人。争执如此,侍郎虽然并没有立场,我也不作过多解释…毕竟夫妻之间,怎为外人道也?可有些地方我们还是不谋而合:阿月去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最好不要北上。”
“还有一点不得不提醒侍郎。”江知佑继续道:“阿月的性子,侍郎一番叙话后,恐怕得到的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江大人这是在提醒我,莫要插手你们的事情?”花笙听罢倒是笑的爽朗,“我的确是不懂江大人的想法,可若出了什么事,江大人才是最难辞其咎的一个吧?难过不是我,愧疚亦不是我,所谓于我何干,江大人要说的是这个意思?”
不等江知佑回话,花笙就道:“信已经送到,花某人就在京都等着公主和江大人凯旋归来,就此告辞了。”
“承蒙吉言,侍郎一路走好。”江知佑回着,就见花笙饮尽酒水,起身拂袖而去。
“赵满。”江知佑轻声唤着,看赵满从一旁的柳树出了来,才吩咐道:“将酒具盒收起来吧,客人已经要走了。”
赵满听不大懂对话间的唇枪舌战,却也隐约猜到几分。默然的将东西收拾好,放在赶着的车上运回去。
柳荫就留下江知佑一个人,静看着湖面起伏,跌宕的似是连绵山丘,一阵一阵。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酒具盒,漆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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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捂捂()
蟠桃刻案上零散开几卷竹简,墨笔两三随意搁置的放着。左上角君子兰的绿叶垂曳,摇姿欲坠般起落。
江知佑回来;见到的便是齐昭月左手撑着腮帮子。微阳几缕,右手食指就像是在竹简光滑的面儿上轻划,似是在认真的寻着什么。可远远望去那朦胧稀疏的;却静出了几分睡意。走近些看那双眼,更是紧眯斜长;硬生生的没了那份正经样儿。
就是他再走近;她都低着头不动。像是出神般的模样,竟看着竹简睡着了。轻缓走到右旁侧坐,握住她的手;正准备拥着她的左肩将人抱起。可刚触到她的手;那双眸子瞬间就睁开的清澈澄明。
她的眼眸中浸入他的身影,随后就昏沉的无措。江知佑紧接着;听到女子软软的声音;像是刚醒的依唤着:“知佑。”
她的右手被他握在掌心里;江知佑随后的声音有些许责备;“怎的在这里睡着了,手如此冰凉。”
“知佑回来了,也不让景蓝在门外说一声。”齐昭月软声依旧,随后就靠在江知佑身上,无骨的柔弱。
“说一声你就不困了?”江知佑将人揽在怀里,“夏末晚风清爽,就算是贪凉,如今的季节也不适宜。下回可要让景蓝将窗户掩着,当心着凉了。”
江知佑说着,可见怀中人支支吾吾,点个头都似若非似,不晓得自己在什么地方的迷糊劲儿,他也只有将人抱起,“若是困了怎么不去床榻上?案几矮小,撑着久了手都酸麻…阿月……”
本是为她好,不自觉就说了两句,怎晓得她却像是听不得声音般,他越说她就越往他怀里蹭,后来竟是下意识的,就将手放在耳侧旁,拉扯着耳垂,做出堵住耳朵的动作。
却也不曾想想,他离她这样近,这样捂捂耳垂,怎么会避开他的声音呢。江知佑靠近,闻了闻她的秀发,还是原来的气味,“房里的东西不曾挪动过,阿月保留我走时的样子,是眷恋么?”
齐昭月自然没有回音,只是突然就隐约觉得,她整个身子都软陷在床榻的地方。
将人安置好,江知佑才将被子摊开,轻柔的给她盖上。可她躺在了床榻上入眠也不安生,将他的衣襟就是一扯,怎么都不肯放开。
若是再用力掰开,她会醒过来。有这个认知,江知佑自然而然的就停了手。看着她身上裹着衣裳,如今细细出汗的模样。
“阿月。”江知佑突然轻声哄着,指望她松手不扯衣裳,似乎有些难度。
就是这么轻微的犹豫,齐昭月瞬间就将他的腰间细带抽出,绕了个满指柔。这样举动让两人之间越发亲密,江知佑却只觉着自己动不得。
想了想也只好在一旁侧躺下,看着她的眉眼,柔在自己身怀下。就是如此躺了半响,她手上拽着的细带也依旧没有松半分。
江知佑拥着人,看着她手中的细带,怕是缠在一起打结了。她睡着后,这逮着东西就死劲儿不放,一点都没变。
江知佑缓缓笑着,双唇贴上她的眼眉角,看着她因为微痒而骚动,更加埋在自己怀里。
最后竟是随着她,一同恍惚的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他只听到有人唤着他,只是唤了一两声他就醒了,“知佑…知佑?”
醒来的时候,睁眼就看到她双眼也睁的大大的,似乎有些疑惑,看到他真的醒了才问着:“方才我还在卷竹简,怎的就到榻上和你一块儿了?”
“阿月在案几上睡着了。”刚醒过来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揉平她微皱的眉目,“我将你抱在榻上,你拽着我怎的都不肯放手。”
“啊?”齐昭月微愣,然后呆呆的点头。只觉得是不是睡的太久,身子骨一点力气都没有。脑子都还在睡的状态,什么都软趴趴的,甚至没听清楚江知佑在说什么。
遂然他笑出声来,“阿月可有听清楚,知道我在说什么?…若是还困,虽然可以再睡会儿,可阿月不饿?”
饿?齐昭月摇头,就听江知佑持续问着:“我们默约睡了两刻钟,待会正名兄唤人用晚膳,阿月饿不饿?若是再睡,晚上便睡不着了。起身来,我们下去用膳?”
回应他的是,是环在他腰间紧抱着不放的手。赖皮般贴着他,如何都不肯下去。
半响江知佑才听她闷声道:“今日下去回春坊,我才没有让正名表兄随着去。半路就将人打发到唐二那里去了。他们两个人狼狈为奸的,正名表兄晚上是不会回来用晚膳的。”
“狼狈为奸?”对于这个形容,江知佑只得揉着她的青丝,“正名兄半路上怎么得罪你了,人没随着去就被你打发了。”
“你这语气是要帮他出气?”齐昭月想的却不是这点,诧异的看着江知佑,“因为我半路将人打发走了?”
“是怎的没睡醒…?”江知佑听齐昭月说的话,一瞬间还有些没缓过神来,这是个什么问题,还如此振振有辞的问出来?
可见她一脸认真的样子,江知佑又揉了揉她的眉叶尖,叹着:“就算是出气,也是帮着你对他出。”
好像那问题就是为了引出他这句话,果不其然江知佑就听齐昭月道:“那你帮着我吧,正名表兄得罪我了。”
“他怎的得罪你了,就怎么将他得罪回去。”江知佑轻声说着,等着她说着委屈,可随后却什么都没听到。
只是人又在自己怀里埋了埋,小声说着:“床榻上睡着真软……”
前不着后的问答,一点也不着调。江知佑也就任由着她,“正名兄不在,晚膳可以一直耽搁。阿月想睡,就再睡会儿。不过最多只能一刻钟……”
“两刻钟……”这会儿倒是马上就听清楚了,讨价还价着。
“阿月。”江知佑听罢也是无奈,只能微加利诱着:“明天说好去城郊烤鱼给你吃,你现今睡的这般沉,晚上睡不好第二日就起不来了。到时候吃不到鱼了……”
怎知这个时候齐昭月倒是睁开眼睛,很是怔愣的看着他,“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你这样哄骗我,我又不是不晓得吃不吃的到鱼。”
江知佑面色微红,这时候的齐昭月看上去确是睡意淡去很多,他也只好接着道着:“那阿月如今起来?”
“我就是想在床榻上多躺会儿,醒过来就没什么睡意了。”齐昭月轻微摇着头,“全身都没力气,软软的不想动。”
他不晓得床榻软不软,他扶着她的肩膀倒是软的不行,柔的仿佛不能用力触碰。本想着将她扶身起来,可却忘了她手上还拽着他的细带。
原本就是打结打的乱七八糟,此时再一用力,她的指细间都是他腰间的白结绳。结实的系到一起,解都解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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