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雨朵停下脚步,回头朝梅疏凝挤出一个笑,道:“没事,别管了,让安静一下,想通就好了。”
梅疏凝极不给面子地嘲笑道:“不管?若真让自己静一下,还不得‘静’好几天,理都不理了。”
金雨朵被他略带委屈抱怨却又揶揄的语气逗得笑了笑,道:“哪有?”
“还说没有!”梅疏凝指控着,“当初不知道是谁,说叫别管,不管了,结果她回头就来跟抗议,‘说不管,就真不管了’?”
他最后一句话,学着半大孩子稚嫩的语气,听起来果然像个豆蔻少女跟意中撒娇,把金雨朵逗笑了,伸手扬着树枝他身上软软地打了几下。然后又道:“表哥,就让静一会,等想通了,再去找。”
“到底要想什么问题,这么严肃?说出来,表哥也帮一起想。”梅疏凝还不死心地哄着。
金雨朵摇摇头,道:“别帮不了啊。表哥,让想想,总能想明白的。”
梅疏凝无奈,最后跟她再三确认后,道:“好吧,那想通了一定要来告诉。先去看看牵牵,她回来还没怎么吃饭就先睡了,这会也该醒了。”
他伸手她上臂轻轻拍了拍,把安慰传达给她,然后四下看了看,忽然凑上去,她颊边亲了一下,道:“小金鱼,若想不通,就别太为难自己。表哥又不是给净当摆设的。”
梅牵衣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再抬回头来,余夫仍一脸怅然地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叹道:“真的只有那些煞费努力了才能得以看到的风景,才算最美的风景么?”
“当然不是。”梅牵衣回答道:“这高处美景,余夫轻身一跃便轻易可得,但对牵衣而言,却是诸多困难。只是,付出了努力,总能比别多珍惜些罢了。”
余夫讶然地看了她一眼,又浅笑着移开视线,道:“前段时间起,江湖就一直传牵衣妹子能时空穿梭,从未来回到现。是有点好奇,牵衣妹子对这个传言到底是怎么看的?”
梅牵衣心里暗道:“果然来了。”面上仍旧保持着镇定道:“传言就是传言。若对它有了看法,还是对它的一种重视了。还是说,余夫也相信这传言?”
余夫笑了笑,并未回答,反而又问道:“妹子对‘未来’怎么看?从未来回到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梅牵衣道:“牵衣对这个传言没兴趣,余夫还是去问那些传播传言的比较适合。若问‘未来’,倒也有个问题,不知道余夫对‘世界’,又是什么看法?”
余夫道:“牵衣妹子不必对这么防备。只是有一些事情想向牵衣妹子证实一下。”她顿了一下,顺着树干躺下,隔着层层绿叶望着那青蓝的天空,天空已有些暗沉。“那是十六岁的时候,出嫁前夜,曾做过一个梦……梦境里有当时并不认识的牵衣妹子。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
梅牵衣心中一凛,垂下眼眸。只听余夫继续道:“那场梦,从十六岁直到二十六岁死,所有的一切预示得分毫不差。就算有差错,也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本来以为这一生就是这样,按梦里的指示,一直到最后。但却没想到,自从湖庄遇见牵衣妹子,这一切却忽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没有说完,梅牵衣却知晓她未竟言语里的一切。余夫婚后十年,获江湖贤德之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但十年后,展凉颜与她到了湖庄,改变了她接下来的生活轨迹,夫妻恩爱,夫妻相杀。但现……
“为什么的那一部分,和有关的那一部分,全部都变了?连带着的那一部分,也跟着变了……”余夫喃喃自语着:“那的未来到底去哪里了?看了这么久,就是等着那个未来的到来。现它去哪里了?一直以为,就算有小小的不同,也是殊途同归,为什么能改变?”她忽然又坐了起来,瞪着梅牵衣道:“为什么要改变这一切!”
那瞠目竖眉里,隐隐有着恼怒与嫉恨。
梅牵衣皱了皱眉,不大能懂她的逻辑。她知道了未来的一切,所以,她等待那个未来到来的一天,眼看着所有的一切自己面前发生,一件一件,甚至包括最后的死亡?就这样看着,等着?甚至为别改变了这些而恼怒?
“但是,也想提醒牵衣妹子。”余夫忽然收起恼怒,又柔柔地笑了笑,望着那日头落尽的西山。余晖已消,徒留晚凉。“殊途同归,就是殊途同归。费力去改变的,逃得了这一劫,却逃不过另一劫!”
余夫说完,衣袖一掀,藕荷色的纱衫面前一闪而过,徒留一缕清香。再看去,飘摇的身影如凌波仙子一般,御风而去,最后消失梅庄院外。这一招轻功,名为“凭虚步蟾”,冉冉衣襟空中翩然而过,如同嫦娥奔月一般,姿态优雅,入目极美。当日湖庄她也曾见余冉晴露过一手,却不知原来余夫也这么擅长。
收回视线时,高处风过,呼吸憋闷。她才恍然惊神,竟然连呼吸都忘了,后背起了一身冷汗。捏了捏微湿的掌心,冰凉。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低头看了看脚下。这棵望天树生长多年,她所处的这根高枝少说也有十来丈了,上来时能一步一步接枝而上,现要下去,反倒不那么容易了。
难得上来这么高,她索性盘树杈上,闭目调息,让混乱的心思稳定下来。余夫也“窥见”了未来,甚至比她早了十年。可是这十年里,她什么都没有改变。她明知道丈夫会有很多女,她还是嫁了。她明知道丈夫最后会杀了她,她也还是杀了那三个小妾。到底是她没去改,还是她改不了?
殊途同归啊。
梅牵衣倚树干上,斜眼望着那不再清明的朗天。远处远山缥缈,长河已暗,街上华灯初上,看着比日里更繁华热闹,秦淮水域一带更是灯红酒绿。转过两条巷子,黑压暗沉的地方,是乞丐聚集地。这棵树很高,高到几乎想看到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可是,看到了,知道了,又能怎样?努力地爬上来了,却发现走下去更不容易。
展凉颜起初并没有看到她,只听到细微的铃响,循声寻了很久,才依稀看到那昏暗树间,有道白色的身影。他微微皱了皱眉,看了看那高度,最后只好出声唤道:“牵衣。”
他喊了好几声,梅牵衣才依稀从沉思中回神,俯瞰了一下。略迟疑一下,她起身缘着一段一段往下的树枝跳回地面,道:“有事?”
展凉颜挑眉斜望了望她刚才所的高度,问:“怎么跑那么高去了?”
梅牵衣垂了垂眼,看着他,忽然很想说点什么。她道:“刚才余夫来找。她喜欢站高处,能看到所有的喜怒哀乐,也就随她了。”
展凉颜微讶,并没有接话。她继续说道:“她跟说,她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为了一个男,做了很多丧尽天良的事。”
展凉颜脸色忽变,瞳眸暗闪,双手不自觉地垂身侧握紧,问:“她……还说了什么吗?”
梅牵衣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接着道:“她还问,煞费了这么多努力,最后就算真的得到了,就是最好的么?”
“那牵衣……怎么说?”
“说,最好的,一定不需要付出那么多代价。”就像金雨朵和梅疏凝一样,是的最好,也是的最好,不需要单方面去努力那么多,那才是最好。“再说,那是她做梦,又不是真的是。”
余夫的来访对梅牵衣的心境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殊途同归的说法,她早就知道,但能改变的,她就一定要改。
林风呜咽,萧萧肃肃。
一条白影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一条银鞭神出鬼没,惨淡的月光之下,银芒闪闪。忽然,那银芒罩处,一道白光划出。紧跟着一声轻呼唤出,那划出的白光被挡落,无声无息地插入地里。
梅牵衣收鞭,冷眉扫去。竹林中密集处一丛树篱后面款款走出一道身影,柔美体态,娉婷袅袅,这样的一个女子,若是着点素雅的衣衫,肯定见怜。但是,她身上却罩着妖娆的金红双色,将她一身的柔衬出豪放的媚来。不像是会被打劫的弱智女流,反倒像是要去打劫汉子的山寨女大王。
这样打扮的,她至今为止都只见过一个。灵婴楼苏沐。
苏沐笑不出声,但那妖娆的面容却会让怀疑是不是耳鸣了,那娇脆如铃的笑声,映耳膜,能让骨头都酥了。
“好妹子,这才几日不见,就送姐姐这么一个大礼?姐姐可担当不起,还给吧。”苏沐将捡起的匕首抬手轻掷,朝梅牵衣疾射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妇女节快乐了!过妇女节的亲妇女节快乐,过女生节的亲,就祝妈妈妇女节快乐吧:…)
77殊途同归
“前任楼主当然是死罪难逃;那个俏生生的小姑娘,也脱不了干系。”
想起戚寻乐这句话;梅牵衣不敢大意;手臂微抬,将匕首捞在手中;提着长鞭回指着苏沐;随时准备出手。
“苏副使半夜出现在我家后院;不知有何贵干?”
苏沐把玩着垂在胸前的一缕青丝,不理会她言语下的敌意,笑了笑,道:“好妹子,姐姐想念你了;自然来找你叙旧了。”
梅牵衣有些无语,最近想找她“叙旧”的人好像真是不少。她的“叙旧”软中夹硬,梅牵衣不敢轻忽,一边小心地应对,一边注意着她是否还有带帮手。
“苏副使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应该没什么旧要叙。”
苏沐道:“妹子说话恁的无情呀,好歹当初也是叫了一声‘苏姐姐’的。如今既然练着姐姐的‘飘絮舞天’,怎么叫没旧要叙?”
她说话依然绵里藏针,摆明今日是善者不来了。梅牵衣确定这里只她一人,也不怕她,长鞭一弹,道:“没有‘游丝软系’,又怎么能称‘飘絮舞天’?苏姐姐你太抬举牵衣了。”
苏沐的手一遍一遍抚着胸前那缕青丝,入手逐渐往上,笑道:“妹子放心得似乎早了些。以为姐姐只有一个人,就不担心了么?”她话毕,盘起的发髻骤然散落,手中已是多了一枚发簪,簪尾金红双色丝带飘舞,正是她的“游丝软系”。“游丝软系”经她内力灌注,绕着她臂间层层环环打着圈,形成一个漩涡,搅得周围气流也跟着变动了起来。
“还是说妹子偷学了叛楼主透露的灵婴楼武功,自不把姐姐放在眼里了?那你可知道,你偷学了灵婴楼的武功,我们为何还放过你?”她边说着,手臂轻抖,那旋转的丝带就如游龙探海一般,朝梅牵衣猛冲过去。
梅牵衣不敢与她硬碰硬,借着林中绿竹避开了她这一击。知道他们武功破绽是一回事,但若要以此招打败她们,她目前功力还差一截。苏沐想必也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但是,她觉得奇怪,苏沐言语虽有敌意,但却并无杀意。
她不是来杀她的。
心思转念之间,她扬鞭出手,一软鞭一丝带,二者相碰,极容易缠在一起。但若缠在一起,只会对梅牵衣不利。当下,她只得避开正面相接,借着绿竹的掩护,再依着轻功,引着苏沐的“游丝软系”在林中飞舞。最后,趁她缠上竹枝不及回收之间,瞅准机会,直击她面门。
苏沐岂会不知她打的什么心理,当下也不着急,内力暗催,灌注于丝带之上。瞬间,那柔软轻飘的丝带变得如利剑一般,她手臂一抖,那缠着的竹枝竟被她丝带齐齐削断,一根一根倒下,阻住梅牵衣攻击的同时,“游丝软系”得以解放,便毫不迟疑地朝梅牵衣攻去。
梅牵衣见势不好,只得撤招,身形向后拔起,要躲开她的“游丝软系”。但“游丝软系”来势极快,眼看着就要被追上,她只得挥鞭挡住。心想接下来,她手中长鞭非得脱手不可,不然,就是这只胳膊不想要了。
就在这千军一发之际,一柄短剑突然插入了二人中间,挑起前进的“游丝软系”,为她争了一口喘息。她毫不迟疑地收鞭后撤,最后抱在高高的竹枝上,看着面前一根一根倒下的竹子,心里直叫苦。
明日管家发现竹林被人破坏成这样,这可怎么收拾?
苏沐气定神闲地收了“游丝软系”,那丝带自发地绕在她臂间。她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红衣展樱,她仍旧握剑在手,竹竿在她身后倒下,哗哗一片响,她却纹丝不动,甚至有的竹子划到她脸上,她也不挥剑砍开,就怕这一耽搁之下,苏沐又会出手。
苏沐了然地笑了笑,道:“樱儿,原来你在这里,那就更好说话了。”她抬头又朝梅牵衣道:“好妹子,你打不过我的,下来吧。”
梅牵衣当然知道打不过她,但心中却想着,若不是在狂人谷那段日子内力被化,没法练功。现在虽然解了毒,功力依然大减,不然,她现在绝不会给苏沐任何说出这句话的机会。但以现在的情况下去,她努力练功,不出一个月,她也有把握能胜过她。
但那都是以后,活不过今天,可就没有以后了。展樱这一出手虽然解了她眼下之急,但就算二人合力,也不是苏沐的对手。于是,她轻推竹竿,飘飘落地,站在展樱身边,道:“打不过,苏副使就想让牵衣引颈以待么?”
苏沐微愣一下,又妖娆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久方止。然后问道:“若是呢?”
梅牵衣道:“那牵衣就只能说对不起,要让苏副使失望了。”
苏沐道:“万幸。姐姐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失望’。”
梅牵衣听出她潜台词果然并不是想杀她,又想起她刚才说展樱在此,就更好说话,倒不知她到底想说什么。当下便轻笑了笑,道:“那苏副使喜欢什么?”
苏沐看了展樱一眼,道:“妹子可知樱儿在灵婴楼的身份?”
展樱是展凉颜的侍女,这她当然知道。
“妹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樱儿虽是叛楼主的侍女,但灵婴楼上下都知道,若非叛楼主大逆不道,她才是灵婴楼真正的主人。”
这个梅牵衣也知道,展樱才是这一任的“灵婴”,展楼主只是灵婴使者,但他欺展樱年幼,改了灵婴楼历来惯例,自己当上了楼主,做了灵婴楼的主人。
“樱儿如今以性命护你,你自是‘灵婴’认定的护婴使者。妹子若能带她回岛,楼中弟子自然心悦诚服,不敢再找妹子的麻烦。”
展樱以性命护她,并不是认定了她,而是展凉颜的吩咐。展凉颜留在梅庄两日,将金陵之势摸了个大概,料定短时期不会出什么乱子,梅牵衣就算处在风口浪尖,暂时也不会有事。因此,他决定重返狂人谷,向问素求医治伤,恢复武功。他有一成的希望恢复武功,九成死亡,十成活着,当初在狂人谷,他选了十成活着,现在却大老远跑回去选那一成恢复武功。梅牵衣虽略奇怪,却也明白武功之于他的重要性,所以,他来辞行,她也早就料到。不痛不痒地告别,她心里其实希望他是可以成功的。原本展樱也要跟着他一起离开,但是被他强制留下了,只带了林行甫随性护卫。不过,等他走远后,梅牵衣到处都找不到自己那支梅形花钗时,细一回忆,才想起竟然是被他偷走了。
想起这些,便想起了他临走时最后的一句话:“牵衣,莫逞强做傻事,等我回来。”吼,他就这么确定他一定能回来吗?再说,她有什么好等他的?
梅牵衣不自觉地捏了捏额角,却听苏沐话锋已转,说着:“江湖讲究门户之分,偷学别派武功是武林第一大忌,灵婴楼也不例外。妹子虽是从灵婴楼前任叛楼主那里获悉了灵婴楼的武功,但当日见妹子只是保管并未偷学,故此网开一面留了妹子一命……”
当日灵婴楼副使与展凉颜自相残杀,江湖群雄虎视。梅牵衣乃“湖庄事件”第一大功臣,又是江陵梅庄之女,灵婴楼思及情况,自然不敢对她出手。如今却说成是“网开一面”,梅牵衣也不计较,等她继续说下去。
“但如今……”苏沐说到此,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望了望梅牵衣手里的软鞭。见梅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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