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她微弱地吐出声音。床头低泣的女人陡然停了下来,凑过来轻唤着:“牵牵,哥哥就在这里,快醒过来。”与此同时,房里有人朝外面喊着:“疏凝,牵牵叫你!”
“牵牵——”梅疏凝顾不上被展凉颜带走的金雨朵,先进房来探看卧床的妹妹。梅牵衣闭着眼,摇着头,不知道在挣扎着什么。
“哥哥。”她仍旧喃喃自语,神色极为痛苦。
“牵牵,是娘对不起你,你别怪哥哥,别怪他啊。”梅夫人见她还是醒不过来,眼泪又忍不住哗哗地掉了下来,一边又央求旁边给梅牵衣施针的金夫人。“嫂子,你快看看,还能怎么把牵牵叫醒?”
“牵牵,是我,是哥哥在这,是哥哥不好。”梅疏凝抓着她双手,要唤她醒来。
“牵牵!”听到梅牵衣醒来,金雨朵再不管有人阻止了,冲进了房里,要扑到她床边。梅疏凝一心扑在妹妹身上,看到她冲了过来,想也没想反手将她推开。
金雨朵踉跄地后退几步,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跌倒。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展凉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然后再没放开。他护着她上前,完全不理会周围讶异的眼光,朝梅疏凝怒道:“梅疏凝,你太过分了!”
“展大哥,这不关你的事。”金雨朵推开他,望了望床上的梅牵衣,又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的梅疏凝,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而下,弯腰朝梅青玄夫妇不停地道歉:“姑姑,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展凉颜这几天眼见着金雨朵受气,整日以泪洗面,全家人都不给她好脸色看,也动了怒。“朵朵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对她?梅姑娘身子不好,昏睡不醒,你们不问她,不去找庸医的责任,迁怒于朵朵就是你们的做法吗?金夫人,是朵朵是你女儿,还是梅姑娘是你女儿,女儿在这里伤心落泪,你反倒照顾起别人来了。还有,梅疏凝,你以为朵朵跟你订了亲,就非嫁你不可,任由你欺负吗?”
他站在中央,怀里揽着金雨朵,昂首睥睨,义正词严地替她讨着公道,将屋里所有的人一个不漏地数落了一顿。他怒一起,玉面罩霜,冷若冬雪,一股气势不容任何人反抗,那是灵婴楼楼主由来已久的威严。
金雨朵的眼泪忘了擦,愣愣地望着他,房中所有人都盯着他,一时之间,都忘了回话。
金谷川正好在这时候进来,见他搂着他已经许给了外甥的女儿,站在房里大放厥词,顿时算盘一抖,噼里啪啦清脆的响声一震,怒道:“金梅两家是你撒野的地方吗?还不快放开我女儿!”
金雨朵陡然醒神,猛地推开展凉颜,回头道:“展大哥,这是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展凉颜满腔的怒火全被堵了回去,哼了两声之后,拂袖而走。
梅牵衣正好在这时候醒了过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床头凑在一起的几张脸,有些纳闷。“爹,娘,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梅夫人一把抱起了她,什么话都说,良久、良久才松开她,柔声道:“牵牵生病了,做恶梦,醒了就好。”
然后,又是“安神药”啊。梅牵衣隐隐有些意识到,他们想让她忘记的,是这个噩梦啊。以前醒来,她几乎什么都记不住,再喝几碗药,就真忘得一干二净了。可如今,那个梦和这个药对她的影响力,似乎没那么大了,她还能零星记住一点。于是询问梅夫人,梅夫人却只告诉她,她是在做梦,然后继续给她喝药。
梅夫人越是这样,她就越是好奇,想去找金雨朵问个明白,结果,她装聋作哑,睁眼说瞎话,说什么事都没有,被逼得急了,也只有一个道歉,什么都不说。无奈,她又去问梅疏凝。梅疏凝坐在屋顶,一脸忧郁地望着金雨朵的房间出神。
梅牵衣昏睡几天,两家人急得团团转,他们的婚事都做了耽搁。梅疏凝与金雨朵的关系也僵到了冰点。还好二人感情深厚,纵然再不快,都没说出悔婚的话来。如今梅牵衣醒了,明里虽骗她说没事,但暗里却依然冷战中。
梅牵衣眼明,心里颇过意不去,一个轻旋上了屋顶,坐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起望着金雨朵的房间,道:“哥哥,你想念金鱼姐姐,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们是未婚夫妻,不能天天腻在一块儿。”梅疏凝极顺溜儿地回答。
这早串好的词儿,自然是用来哄梅牵衣的。
梅牵衣忽然又失去了追根究底的欲望,弄清楚了又怎样?爹娘费这么大的苦心就是为了让她忘记,她何必劳心费神要去想起来,安安心心地过现在就好了。
这时候,金雨朵正好走到窗边。梅牵衣刚想打个招呼,念头还没想完,就被梅疏凝拉着卧倒在房顶,躲开了金雨朵的视线。
夕阳晚照,一片金红湛蓝相嵌,暖暖的一片温适。
梅牵衣仰望着这一片天空,宁静安闲,终于决定不再探问,转而道:“哥,告诉你一件事哦。明天金鱼姐姐要带我去北郊踏青。真遗憾,金鱼姐姐还问你去不去的。”
第二天一早,梅牵衣就去找金雨朵,打算用同样的谎言骗她去北郊。刚走过连接两家院子的月洞门,就听到金雨朵的房里传来展凉颜的声音。
“朵朵,他那么对你,你还要嫁给他吗?”
她眉眼一挑,多了个心眼,稍稍地往旁边站了站,掩在花树后,透过树枝朝窗子里看去。金雨朵在窗口做着绣工,大红大红的锦帕,像是新嫁娘的盖头。展凉颜一身白衫站在她身边,看起来干净清爽玉树临风,就是那张脸有些阴沉不快。
金雨朵头也没抬,依然细致地穿针引线,慢慢地答道:“表哥不是有意的。牵牵出了事,他只是担心。”
“他担心妹妹就可以那样对你?那下次梅牵衣再出了事……”金雨朵扔了绷子,嗖地站起身,捂住了他的嘴,极严厉地警告道:“不许诅咒牵牵!”
展凉颜伸手将她的手留在唇边,视线锁着她,温声道:“朵朵……”他的声音柔情似水,那舌尖缱绻的两个字,听起来极为深情。连金雨朵都愣住了,望着他,呆呆地忘了把手抽回来,任他抓着。
他握着她的手,继续道:“我不是要诅咒梅姑娘,是心疼你。她无缘无故昏睡不醒,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把气撒在你身上。这些天梅疏凝是怎么对你的?朵朵,梅疏凝根本就不懂得爱护你,他不值得你对他这么好。”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小心地触碰她的脸颊。眼眸里的深情,就连隔着一个窗户,隔着满枝的花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金雨朵在他手指触碰到时,倏然回神,抽回了手退后。“不许你说表哥的不是!我跟表哥青梅竹马,他从小就对我极好……”
“但不是最好!”展凉颜伸手将她抓回来,打断她的话,不容拒绝地盯着她,道:“在他心中,你还不如他妹妹重要!”
一句话戳中了金雨朵的心思。她停止了反抗,沉默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在这金家梅家,谁能重要过牵牵啊?就连她自己的亲生爹娘,也都把牵牵排在她前面。从小就一直是这样,她……早就习惯了。
“朵朵……”展凉颜轻唤着她,似是极力想挽救什么,他道:“他若真心爱你,就该把你排在第一位,无论遇到任何事。”
被爱人排在第一位,这恐怕是每个恋爱的少女梦寐以求的事情,但金雨朵从小就习惯了第二。爹娘那里,她是第二;姑姑姑父那里,她更是第二;就是表哥那里,她还是第二;到最后,在她自己这里,她也成了第二。因为在金家与梅家,牵牵永远第一。
有时候,她也想,如果什么时候,她能排在牵牵前面,哪怕只有一次,她也一定会乐疯的。但她知道那不可能,因为牵牵永远第一。
“展大哥,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自己都矛盾。到底是做一个能干优秀的人好,还是当个笨蛋什么都不懂好。牵牵心智低,有时候看姑姑姑父哄她,我心里都想发笑。可是,我真羡慕她,也真喜欢她。但有时候却也会起念,如果没有牵牵,如果没有牵牵……”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脸上流露出痛苦与挣扎,还有深深的自责与自厌。
“朵朵……”展凉颜眉眼处极为心疼,伸手扶着她额角。这些天,他在金家梅家,冷眼旁观看得比谁都清楚,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不想让她再受委屈。“你可以选择的,不一定……”
“这是我内心里最为阴暗的心思。”金雨朵忽然抬眸,打断了他的话,“这些话,我一直不知道能跟谁说。展大哥,谢谢你。但是……”顿了顿,她幽幽地道:“牵牵……总会嫁人的,而我却会一直留在金家和梅家。等牵牵嫁了谭二公子,表哥,总能把我放在第一位的。”她面目转柔,眉眼含笑,像是看见了那一天的到来。
狗血的事情,就在这时候发生了。梅疏凝经过院子,看到妹妹鬼鬼祟祟地躲在树后,一时好奇也探了头过去,正好看到金雨朵的手在展凉颜的手里,在他唇边。两人距离极近,四目相对,极为深情。
“小金鱼……”他不敢相信地望着房里的两个人。
金雨朵一听到他的声音,陡然醒悟般地抽回了手,迅速退开来,转头朝窗外一看,又回头看了看展凉颜,脸色瞬间煞白,急急地朝梅疏凝解释:“表哥我……”
梅疏凝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来回穿梭。展凉颜唯恐天下不乱地把她拉回了身边,抬眸朝梅疏凝挑衅道:“梅兄,你若不能善待朵朵,就放开她。朵朵值得的,不是你的‘极好’,而是‘最好’!”他抬起金雨朵的脸,极认真地把刚才的话补充完整:“朵朵,你可以选择的,世上不是只有梅家这一个男人。朵朵是世上最好的姑娘,也值得最好的,而不是退而其次。”
金雨朵一时恍了神,望着他幽深的双眸,难以自拔。半晌,她忽然甩甩头,推开了展凉颜,嚷道:“谁叫你多管闲事!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她边说着,冲出房门。
展凉颜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极害怕失去一般地紧紧抱住她。“朵朵,我不能不管,我无法看着你受委屈。我知道我不配,但是,我爱你!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喜爱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在想你。朵朵,你把我忘了是不是?”
45展凉颜,你疯了
金雨朵愣住了,一动不动地任他抱着。为什么展凉颜会说喜欢她,会说爱她,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吓得大脑一片空白,连窗外的梅疏凝都忘了。
梅疏凝看着他们,脸色完全黑沉了下来,原想等她解释的,看到这一幕,也恼了,转身就走。
金雨朵看到他离开,才骤然回过神来。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内力一震,震开展凉颜,反手又添一掌,将他拍开,急急地追着梅疏凝出去。
展凉颜被她一掌拍得倒在窗口,按着胸口咳嗽几声。
梅牵衣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梅疏凝离开,金雨朵追去,然后又看到展凉颜追出来。她神情安静地等着,等着展凉颜也从她身边跑过。
展凉颜跑过了,却又停了下来,回过头来,望着她。静默一会,他的态度突然恶劣了起来。
“你又在这里做什么?害得朵朵还不够吗?你自己有病自己生去,离她远一点!”
梅牵衣任他骂着,一眨不眨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然后她发现,他的眼珠原来不是黑色的,而是棕色,还有些透明的棕色,像琥珀一样。那两只琥珀色的眼珠里,都能看得到一个极平静的她。然后,她平静的眼珠里也能看到一个极愤怒的他。
那是怒啊,怨啊,恨啊。
半晌,等他气撒得差不多了,她才静静地说了一句:“展凉颜,你疯了。”语言平淡,波澜不惊,只是阐述着一个事实。
然后,她慢慢拂开树枝,穿过月洞门,衣带翩翩从他身边而过,回梅家去了。
展凉颜疯了,她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她曾经有过的疯狂。因为极想得到,因为得不到,所以,不惜毁灭一切,也要得到她。但是,现在的他又还有什么能力去毁灭什么呢?
展凉颜,你当初那“这样就足够了”的眼神到底是怎么来的?
落日时分,梅疏凝带着金雨朵回来了,二人神态亲密,不止是今日的误会,还有当初的僵持,一并全部解开了。梅牵衣为他们高兴,却又禁不住为展凉颜感伤。
物伤其类。
她想,上辈子的她,和这辈子的他,还真是同病相怜。不过,他好像更惨一点,至少当初,她喜欢的人,和她喜欢的人喜欢的人,不是一对儿,他们不会有太多的亲密来刺激她。而他呢,喜欢的人喜欢着别人,情深意重啊,要成亲了。真可怜。
第二天,金雨朵来告诉他,展凉颜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告辞”的字条。梅牵衣望着那白纸上的朱砂字迹,忽然觉得心思一片空白。
她想,展凉颜这三个字,终于会彻底淡出她的生命了。
“牵牵,我是不是太过分了?是我坚持要带他回金陵,现在又逼走了他。他身无分文又武功尽失,我……”
金雨朵在懊恼地自责,想到展凉颜一个人流落江湖,若遇到什么仇家,肯定性命难保。
梅牵衣抬眸睨了她一眼,淡淡道:“金鱼姐姐,不关你的事。他走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还可以省点灯油钱。”展凉颜武功若排第一,心计也绝不会第二,就算失去武功,自保应该也不难。金雨朵不知道他曾经怎么玩弄江湖于股掌之上,会担心是正常。
她最后一句话逗笑了金雨朵。
金家梅家恢复到以往的模样。随着梅疏凝与金雨朵的和好如初,加上梅牵衣神采奕奕,没出什么状况,当初那些不愉快的气氛也都渐渐烟消了,开始着手准备婚礼。
梅牵衣又恢复了当初深闺小院的生活,每天在冬枝的伺候下,过着大小姐的生活。只是大小姐不习字作画,不弹琴下棋,站起来是练剑练鞭,躺下去是调息内功,别说冬枝惊讶,梅青玄夫妇都惊讶不已。
梅牵衣解释道:“江湖坏人多,武功太低受人欺负。我要好好练功,将来也能保护爹娘!”一番话直把梅青玄说得老眼泪流,抱着她感动不已,拼命把眼泪往她的新衣服上蹭。然后一抬头又和梅夫人笑嘻嘻地道:“小果儿生了个好女儿。哎哟,爹的牵牵宝贝长大了。”
展凉颜走后,来金陵找他的人终于少了。梅牵衣虽然奇怪为什么林行甫一直没出现,但现在展凉颜不在了,她也就懒得理那些事了。
梅庄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一日,梅青玄出门后,一群黑衣人趁夜潜入,被正在练功的梅牵衣逮了个正着,及时闹醒了其他人,好歹虚惊一场。
虽说是虚惊,梅牵衣却多了一个心眼,那群人很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而且是勘察了地形后,瞅准时机,要将她掳走。想不出自己与什么人结了仇,只能多加警戒。但是偷袭之人一次比一次厉害,被俘后第一时间都选择自杀,与当日新安江上的偷袭者无二。大家也渐渐意识到,来者目标是梅牵衣。
本来有猜测是灵婴楼杀人灭口,毕竟梅牵衣当初也看过了那个记录有他们武功的册子,但若是灵婴楼,绝不会这么鬼鬼祟祟。可除了灵婴楼,又还有谁呢?
没人猜得出来。但却众口一致,当机立断,婚礼后延。首要加强戒备,保护梅牵衣。
这样警戒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金陵突然骚乱了起来,成了江湖人的聚集之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证实“飞梁锁燕”当年离奇失踪,是穿越去了另一个时空。灵婴楼主之所以离开灵婴楼,是因为他找到了灵婴楼流传下来的灵婴之说。时空穿梭之术确实已有,而且已经试验成功了。试验成功,成功在哪?自然展楼主离开灵婴楼后停留的地方。但传闻纷纷扬扬,展凉颜却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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