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青玄又道:“牵牵要记得,这种话,不可全信。就算他或许是喜欢牵牵,但不一定是为牵牵做到那些。他离开灵婴楼是他自己的决定,最后落到这个下场,也是他自己的选择,牵牵不需要为此感到难过或内疚。”
梅牵衣想,梅青玄是接受了她长大了,识了情爱。自古情爱最是伤人,他怕他的女儿被纠结的情爱所伤,所以想教她如何辨清真心,以他过来人的身份。眼眶有些发热,本来还想故意闹他,是不是他对梅夫人说的话也是哄人的,此时也说不出来了。
“牵牵想想,姓展的小子才认识牵牵多久,就算是一见钟情,就算是立刻就愿意为牵牵离开灵婴楼。但他哪有那么快去部署那些事情?灵婴楼三大副使之所以对他赶尽杀绝,不是因为他因为牵牵离开灵婴楼。而是,他能列出灵婴楼副使的武功破绽,已经表明了,他想离开灵婴楼。不管是不是喜欢牵牵,他本身,就想离开灵婴楼。”
梅牵衣呆住了,为这番话。
她从来没想到这一层!展凉颜离开灵婴楼,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喜欢上金雨朵,所以,他想洗心革面,他想弃暗投明。爹说的对,他若没有去意,没事研究手下的武功弱点做什么?除非,他一开始就想过离开,但因为离开的代价是死,他想活着离开,就必须有活着离开的资本。而这唯一的资本就是,他拥有单挑整个灵婴楼的武功。
所以,他一直在研究他们的武功,找出他们的破绽,实际是,他一直都想离开?远在他认识金雨朵之前。
梅青玄还在做着总结陈词:“我家牵牵可爱又心软,会有别家的小子喜欢,他们想哄牵牵喜欢,说他有多喜欢牵牵,愿意为她付出什么。不要全信,哪些是因为真的喜欢,哪些是他自己想做,却来哄人说是为牵牵,牵牵要努力看,努力想明白。不懂的,就来问爹,问娘。”
“嗯,爹,我明白了。他是他,我是我。他要离开灵婴楼是他的事,与我无关。他今天受伤躺在床上,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我害他的。”
梅青玄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向梅夫人道:“我要说的说完了,小果儿还有没有想说的?”梅夫人嗔怪地戳了他一下,道:“你也不臊,哪有当这么多人,跟女儿说这个的?”
梅牵衣一听这话,才反应过来,该害臊的她也没害臊。顿时,后知后觉地脸庞起了热度,尴尬地转了个方向,靠在船壁上,道:“娘,困了。”
船头上,金雨朵走向另一边,梅疏凝正跟谭中柳说着什么,看到她过去,脸色明显僵了一下,然后又低头对谭中柳说了句话。
谭中柳眼睛一亮,笑得跳了过来,三步并两步地扒进舱室里,坐到了梅牵衣身边。梅牵衣看着金雨朵过去,小声地跟梅疏凝说了几句什么话,梅疏凝刚开始还冷着脸,不一会儿就柔了表情,拉着她坐在身边。
梅牵衣惊讶地问谭中柳,梅疏凝跟他说了什么。谭中柳道:“他说‘小金鱼要过来了’。”
梅疏凝与金雨朵因为救展凉颜这件事,也闹得不开心,但因为两家大人一起训斥,他还没来得及表明立场,就因为心疼,站在了她这边。现在事过境迁,他恼她这么大的事竟然都不跟他先讲,[小说网·。。]还让梅牵衣去“顶罪”,因此也好不起脸色来。
金雨朵心中那股委屈过去,也软下来道了歉,两人才算冰释前嫌,躲在舱外,趁没人注意时,互相牵牵小手,并肩一起看沿江两岸的春末夏未的风景。芳菲凋零,绿肥红瘦,虽嫌凄凉,但也暖意温馨。
另一个为这事不开心的自然当属谭中柳了。展凉颜是情敌啊!是抢走牵牵初吻的情敌,是在江湖武林公然跟他抢牵牵的情敌!
只不过,对于梅家和金家而言,他的意见都是被忽视的。因此,他只好极其怨怼地巴着梅牵衣。眼见梅牵衣似乎极困倦,他乐呵呵地顺势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胸前瞌睡,完全不管这行为是否合理,直接忽略掉周围齐齐瞪视着他的四双老眼。
梅青玄见女儿在他怀里睡得安稳,虽然心里颇不是滋味,倒也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反对地把梅牵衣抱回来。梅夫人原本也不高兴,想出言提醒,但见女儿喜欢,不禁也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梅青玄如顽童般不理世俗的性格反合了她的意。女儿天真烂漫,不懂世俗礼教,谭中柳也是个视礼教无无物之人,这让她心里竟有了一种“正是这样的人,才能更明白女儿的好”的想法。这个想法一生,她也就不想再去给女儿多加约束了。而金谷川夫妇见梅青玄夫妇没有意见,就算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保留了。
谭中柳原本因为刚才梅青玄对梅牵衣的那一番教育,态度明显偏向于他,心里极快活,又见现在梅青玄夫妇竟默允了他这极不合俗的行为,想必是同意把梅牵衣许给他了,更是乐得想挥毫大写三千字才好。
不过,要忍耐,他告诉自己。虽然手很想动,胳膊也很想动,可是牵牵在他怀里睡着,他不能动。抬头看向明显在嘲笑等着看他好戏的梅青玄,他苦笑地无语望了望舱顶,更加一动也不敢动了。
展凉颜醒的时候,已是万家灯火华灯初上。
当时众人正泊了船在岸边,找了一处酒家吃晚饭。千岛湖上游的新安江不比钱塘江,要找一处酒家不容易,他们错过了一个镇子之后,游船到下一个镇子时,已经是夜晚了。
白日里因为展凉颜惹出的风波已经平息,大家围着个大桌子边吃边聊着,梅牵衣正问着谭中柳为何拿筷子的姿势如此诡异,留在船上照顾展凉颜的冬枝忽然心急火燎地跑了来,喊着:“老爷,夫人!”
因被交代在外不要提展凉颜,冬枝跑到了近前才小声地道:“展大爷的情况很不好!”
梅牵衣一到江边上就明白出了什么问题。冬枝的火折用完了,船上没来得及点灯。她慌忙摸着口袋找火折,那边金雨朵已经晃燃了火折先上了船。
展凉颜躺在床铺上,眉头舒朗,唇角含笑,嘴里轻喃:“朵朵,你看天上那儿一颗星星……”
金雨朵被他这句话吓得手一抖,火折掉落在地。舱室里又一片黑暗。
“最亮的那一颗叫紫微星……”他的声音安闲宁静,极易让人想到夏日里,旷野里,有清风,有虫鸣,两个小娃娃望着天空,一颗一颗数着那天上的星星。
但随着舱室重新亮起来,他的声音渐渐模糊了起来,最后只听得到喃喃轻语:“朵朵……朵朵……”缱绻深情,完全没有冬枝所形容的“情况很不好”。
冬枝傻眼了,有些结舌:“老爷我……他……之前的确是……是很……很吓人。”
众人面面相觑。现在在意的,已经不是他的情况是好是坏了。
好久,梅青玄最先出声,道:“大哥,这小子,是把我家牵牵和你家小金鱼……弄混了吧?”不然,谁能解释,明明喜欢梅牵衣的男人,梦中却叫着金雨朵的乳名?
37寂寞梧桐
“他的情况的确不太好。”金夫人忽然开口,示意众人看他胸前。被他的“朵朵”所震惊的众人终于回过了神来,望向他胸口,这才发现,他胸前又沁出了血来,染红了新换好的裹伤布。
金夫人迅速上前,在他伤口周边点了几处穴道,一边帮他止血,一边道:“他身体绷得太紧,以至于伤口裂开。再不放松,恐怕会有危险。”
金夫人按着他身体几个大穴,从袖中掏出一个布包,取出几根银针,迅速施针。直到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金夫人才松了一口气,转头来问冬枝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等冬枝回答,金雨朵解释道:“娘,他怕黑。”
众人惊讶地望着床榻上的人,又回头看向金雨朵,要向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冬枝也惊讶了一会后,恍然大悟:“哦,难怪蜡烛熄了他就开始不安静了。”
梅牵衣心想,怕到这个程度吗?连昏迷着都能感应到黑暗,因为害怕紧张而全身绷紧。却又因为想到金雨朵,所以能保持着镇定恬适。
她默默地退出来,站在船板上,望着黑黑的江水,荡漾着依稀的渔火。
真的释然了。金雨朵这么好啊,他这么喜欢,这样很好。当初她做的那些,只当她是想做而已,他没必要为她的付出而承担什么。没人说过,她付出,他就必须感动,就必须喜欢她。爹刚教过的。她若不甘心,就等着好了,他负欠她的,总会有人来帮忙收拾。瞧,这不就来了。
展凉颜啊展凉颜,我真同情你。
背后一阵温暖贴上来,随即是环上来的双臂,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温润的声音,仍像当初那般,淡淡的心疼,淡淡的关心。不同的是,当初带来温暖的多是他帮她披上的外衣,如今,他倒是敢直接抱上来了。
胸口微悸,闭了闭眼,她放松身体,靠在他肩上。不规矩的人得寸进尺地凑过来亲着她的脸颊,她也没拒绝,任他亲着。
谭中柳见她没拒绝,心中一喜,更加放肆地寻着她的唇,极有技巧地让她转过身来,将她压向自己,方便他能更深入地吻。
梅牵衣闭着眼睛,心里想的却是那晚榆树下展凉颜的吻。他的唇凉且软,不如谭中柳的柔且热;他的吻有些生涩,不如谭中柳这么熟练,清楚地知道怎么引导笨拙的她。可是,他的吻能让了她悸动得忘了周围的一切,谭中柳的却能让她清晰地比较着两个男人的区别……
想到这些,她有些恼恨自己竟然这个时候还在想展凉颜,于是伸出双臂,勾着谭中柳的脖子,很努力地想回应过去。
谭中柳却突然轻咬了她的唇,放开了她。梅牵衣不依,追着吻他。谭中柳嗤嗤笑了笑,任她吻着。她极笨拙地啃着咬着,却始终不得章法,最终只能挫败地离开他的唇。
谭中柳又笑了笑,撩开她颊边的一缕落发,伸手抬起她耷拉的小脸,极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道:“牵衣,你在想什么?”
梅牵衣也望着他幽深的瞳眸,许久,道:“谭二哥,你亲过多少人?”
谭中柳瞠眼,哑口无言,跟她四目相对半晌,忽然抱住了她。“以前的不记得了,以后只有牵衣一个。我保证。”
那声音大概是胡琴,清亮婉转,明诉衷肠。梅牵衣侧耳倾听,觉得甚是熟悉。谭中柳微微凛目,双臂力道加重,护她在怀,望着江面。
一艘小型篷船徐行而来,那乐声渐渐清明,清中带扬的曲调像在倾诉着什么,滑音一现,便如情人喁喁私语,说着什么天长地久的盟誓。
寂寞梧桐锁清江。
梅牵衣心里刚闪过这个名字,就觉得脚下微沉,舱室中的人都集中了船头。梅青玄将她从谭中柳臂弯里拉回来,低声道:“牵牵,到娘身边去。”
梅牵衣依言退后,心底已经琢磨了起来。
“寂寞梧桐锁清江”实际上指的是一对雌雄大盗,男的名唤吴长宁,女的名唤童采月,专在江湖之上打劫过路船只。二人不拉帮,不结派,独来独往,向来只劫财不杀人,据说只是为了讨生活。若撇开文人小说下载他们这讨生活的方式不谈,其实是一对极令人羡慕的江湖伉俪。曾有人猜测,夫妻二人做这种没本钱的勾当,是因为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柴米油盐这等凡俗事务之上,这样少了夫妻俩谈情说爱的风花雪月。因他们每次出现都以胡琴弹奏一曲《梧桐私语》,出来便是横江挡道,于是,江湖人送他们一个极为风雅的称号,“寂寞梧桐锁清江”。只是,十年前吴长宁意外身亡,雌雄大盗从此只剩下童采月一人,成了名符其实的“寂寞梧桐”。但她单身一人,依然纵横江湖,胡琴横江,她武功不是江湖最高,但手段奇诡惊谲,极是难缠,江湖无人能制得了她。除了展凉颜,以及后来的梅牵衣。
她现在出现在这里,很显然,是打上了他们的主意了。
梅青玄很无奈,原以为最平安无事的一趟旅程,所以才带着梅牵衣出门,却没想到,这一路风波不息,反成了最凶险的一趟行程。
金谷川已经出面去协调了,童采月向来劫财。虽然说出去不大好听,但一家妻儿老小都在,真的较量起来有了闪失,倒是自己划不来。因此,金谷川和梅青玄是打定主意,她开口要财,给她便是,也不用争那一时意气了。
哪知童采月不理不睬,换了一个曲调,继续拉着胡琴。待篷船靠近,只见幽夜下,一抹纤细的暗色身影,俏生生地坐在船头,怀里竖着一杆胡琴,左手按弦,右手执杆,既优雅地缓缓拉切着,流出低婉的曲调。
一曲终了,她收了胡琴,自船头站起,道:“金陵金家梅家财大气粗,我‘寂寞梧桐’若是要得少了,怕是要被人责怪看低了两家。”
她说话声音略嫌尖利,有些干涩,像是多年未开过口一样,说了这两句后,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不知金老板准备花多少钱买回一家七口的性命?”言下之意,已当金梅两家为手下败将,要拿钱财来赎回。
也亏得金谷川久经商场练出一副老练圆滑的性子,不若一般江湖人血气好胜,听了这般挑衅的话依然沉得住气道:“不知童女侠开价多少?”
童采月忽然笑了起来,尖声刺耳,末了方道:“冲金老板这一句‘女侠’,我也不要太多,金家梅家两家人的性命,换两家身家全产,不过分吧?”
金谷川与梅青玄对视一下,已是明白今日来者不善了。虽然不知道童采月为何突然找金梅两家的晦气了,但首要是先打退了敌人再说。金谷川算盘一扬,拨动珠子噼里啪啦地响,算了一会儿,道:“过不过分,需问过在下这算盘的结果了再说。”
“看来金老板是要钱不要命了,我‘寂寞梧桐’出手绝不空手而归,金老板要给命,我也是收的。”她边说着右手执杆重新切在琴弦之上,要开始拉琴。
金谷川眼疾手快,迅速拨动算盘,落下一颗珠子,他伸手捻起,朝对面船上的女人疾射而去。童采月手未动,脚下轻点,旋身朝空中升起,躲开金谷川意欲毁她胡琴的算珠,铮铮的琴音随之溢出。
“快捂住耳朵!”梅青玄眼见着这边斗了起来,慌忙叮嘱其他人。梅牵衣自是早在她杆抵琴弦时就捂了起来。
《梧桐私语》单奏起来是一首极缠绵悱恻的曲调,但若注入内力与情感相合,则是会夺人心魄的催魂音。童采月失去丈夫,相思入骨,拉出的《梧桐私语》让人忍不住跟着潸然泪下,会不知不觉间心智被迷,陷入她的情感世界,最后落入癫狂。
金谷川梅青玄等内力高强的人尚能抵挡一阵,但他们这些正儿女情长的年轻人如何能挡?梅牵衣捂着耳朵回头,尽量不去想那琴音,心里默念:“落花城上高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无限愁,尽消瘦,知谁有。闲问掠水白鹭识情否。” 这是一曲《相见欢》,也是一套内功口诀,有助抵御《梧桐私语》,是当初展凉颜为破解这《梧桐私语》,与萧韶一起参出的破解之法。
回头一看,梅疏凝与金雨朵竟不在船头,她心中一惊,朝舱内跑去。冬枝已经泪流满面地瘫坐在地上,见到她来到,心智稍明,喃喃一声:“小姐,心好痛啊。”
梅牵衣心中一凛,冬枝的武功与她差不多,毫无防备之下根本无法抵挡童采月的《梧桐私语》。她没办法,只得狠下心来,使劲在她后颈处一砍,将她打晕了过去。但她内力低弱,又兼之对展凉颜伤心情恨,最是受不得这琴音之催,松了捂耳的手,那琴音铮铮已消失在空中,却又从另一个方位传来,不见琴音,却一声声像奏在耳膜之上。
心中一悸,忽见床铺之上的展凉颜眼角也溢出了泪水。她大惊失色,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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