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克深道:“这样恶劣的天气我们如何能展开工作?”
上校徽笑道:“在海深下的八千多公尺,是不会下雨的。”
莫歌将头伸过来,扮了个鬼睑:“也没有日和夜的分别。”说罢站了起来,向肖蛮姿摆个他认为最好看的姿势道:“小姐,在水面上你是属于大博士的,但在水底下,我总有点份儿吧!”
肖蛮姿冷冷道:“当然有,假设你能在那里揭开你的硬头罩,我便让你隔着透视罩吻上一下!”说罢便先一步推门去了。
莫歌打了凌渡宇一拳,愤愤不平地道:“小子,你小心点,我认为肖蛮姿是魔流在陆上的代表,否则怎会如此臭脾气。”气呼呼地随着肖蛮姿走了出去。
小型探测潜艇被吊臂缓缓放进水里,当吊钩松开后,像鱼儿般潜进风高浪急的海里。
一团蒙蒙清光由明转暗,显示潜艇不断下沉。
凌渡宇的心亦往下沉去,一股不祥的预感不能压制地从深心处升起,一把抓着上校道:“你立即要夏信通知潜艇内的肖蛮姿和莫歌,无论发生什么事,看到什么异象,都不要离开潜艇,我上去找渔夫。”
上校肯定地点头,往傅讯室奔去。
凌渡宇拉低了挡雨的斗蓬,弓着身冒雨由扶梯爬往驾驶室。
渔夫紧持驾驶盘,定定看着船的正前方,对凌渡宇的到来似是一无所觉。
凌渡宇关上门,站在他后面道:“魔流是否出现了?”
渔夫平静地道:“是的!它来了,就在我们的正前方。”
凌渡宇连雨水流滴的雨衣也忘了除下,走到渔夫旁,望往船外难以视物的雨夜。
“嘟!”
渔夫按着了装在驾驶室外前方的两枝强力射灯,两条光柱探了出去,射进茫茫的雨夜里,渔夫不断调校射灯的角度,使两条光柱在二十多公尺外汇聚起来,再缓缓移下照往海面。
两人同时一震。
凌渡宇失声道:“魔流!”
他终于和魔流狭路相逢。
强光下的海面出奇地平滑,甚至颂盆而下的粗雨谙也不能打起丝毫的浪花,使人感到魔流坚轫而有吸啜性的巨力,平滑的水面下隐隐见到一道道的暗涌,冲腾激荡,那种景象怪异得难以形容。
凌渡宇汗毛倒竖。
渔夫反而出奇地平静。
凌渡宇吁出一口气:“它有多大?”
渔夫沉声道:“大约半公里长、四十公尺宽,头尖尾阔,使人看一眼便永远忘不了。”
凌渡宇倒吸一日凉气:“我明白了!”
渔夫忽地尖叫:“你看!”
魔流忽地往上高高涌起,再涡了下去,造成一个大急旋。
然后魔流不见了。
整个强光照耀下的海面回复被大雨激打的正常情况。
潜进水里去了!
凌渡宇跳了起来,拿起通话器,向膺讯室吼叫:“立即命令潜艇浮上来,不要问原因!”
夏信回过头来,睑无人色地向抢进来的凌渡宇道:“与潜艇的通讯完全中断,这是没有可能的。”
凌渡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恐,道:“在魔流前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上校和他对望一眼,这两个精于策略和战术、智勇双全的人物,都看到对方眼内有心无力的震骇。
凌渡宇怵然道:“我刚才看到了魔流,它潜进了水里。”
上校和夏信同时失声道:“什么?”
他们记起了马诺奇的可怕遭遇。
“蓬!”
三个人不由自主往一旁顺侧。
那是巨浪打在船身上的后果。
接着整艘船往上升去,再蓦然滑落。
夏信狂叫:“那瘟神又来了!”
凌渡宇踉跄扑往门外,还差半公尺才到出口,“破浪”狂侧往一旁,以他的身手仍是失去了平衡,断线风筝般“砰”一声撞在室壁上。
灯光熄灭,后备红灯亮起。就在破浪号要翻进水里,竟又奇迹地回复平衡。
连坐在椅上的夏信和上校,也滚倒地上。
凌渡宇往门口爬去。
电讯室在甲板下的一层,位于船头的位置,当凌渡宇往船面冲上去时,警号响起。、
上校在后面狂叫:“夏信!尾舱入水,你去关上水闸,和。。。。。”
“轰!”
巨浪盖上“破浪”的可怕响声,吞没了其他一切的声音。
这时凌渡宇刚扭开了攀梯顶的门盖,用背顶开盖子,一道水柱狂涌而入,将他整个冲得跌了下去,压在攀梯底的上校身上。
水流将两人带得翻滚开去。
破浪号像疯马般狂奔乱跳。
上校给激起了狠性,狂喝一声,再往攀梯抢过去。
“破浪”以绝无可能的角度往上高高仰起,然后往下挫去。
上校仰后翻倒。
凌渡宇后发先至,一把抓着攀梯的扶手,死命抗拒使他向后倒跌的无情狂力。
在狂暴的动作后,“破浪”回复了片刻的平静。
两人乘机推开盖子窜上甲扳。
狂风暴雨里主舱透出软弱的红光下,隐见“破浪”尾部向上翘起,在一道也不知有多高的浪背上抛行,整条波峰像沸腾的水般嘶嘶尖啸。
大海翻腾咆哮,泛着白沫的海浪水瀑般倾泻在船舷上。
凌渡宇一手抓着正往外滚跌上校的腰带,另一手抓在主舱外的扶把上,强抗着“破浪”船头倒翘起来,尾部坠往深黑无尽的波谷那使人心胆俱颤的斜倾跌势。
另一堵水墙迎来,破浪号往上升去,硬生生被举上了半空。
一道水柱不知由哪里撞来,叉把“破浪”撞得打了个转,溅起一天水花。
海水铺天盖地淹来,“破浪”变了潜水艇般在海面下航行,在两人以为将要和爱船一起寿终正寝时,忽又被冲上海面。
上校惊叫:“你看船头!”
凌渡宇以为来了另一个巨浪,骇然望去。
一个人影弓着身立在船首围栏处。
竟是渔夫。
他不在驾驶室而来这里干吗?
另一堵水墙迎面而至,将天地所有一切东西完全吞掉。
大水过后,渔夫身形再现。
凌渡宇大叫:“你往驾驶室,我去看渔夫!”也不理上校是否遵行,沿着围栏一步步往渔夫走去。
巨浪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每次凌渡宇都要蹲下来,十多尺的距离便像百里外的遥远。
“渔夫!”
渔夫扭过头来,在主舱和驾驶室透出来的红光掩映下,睑上挂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坚毅表情。
凌渡宇狂叫:“快回来!你会被冲下海去!”
渔夫狂喊:“不!你不明白的!它要的是我,上次它要了我父亲和哥哥,今次要的是我,这是命运!”
再一个巨浪掀过来。
浪退时,渔夫消失不见。
凌渡宇抓着围栏,无力地跪倒甲扳上,他知道失去了一个同甘共苦的好伙绊。
像被恶神诅咒了的大海,奇迹地忽然回复了平静,就像她转为狂暴那样突然和使人碎不及防。
雨停。
天色渐亮。
大海静得连一点风声也没有。
所有人都集中到甲板上,神情呆滞地瞪着湛蓝的大海。
妮妮轻轻地啜泣着。
上校心烦意乱地挥手:“找个人带她回舱里去!”然后向夏信道:“有没有消息?”
夏信面无表情地摇头,叹了一曰气:“我的老窝有大半仪器坏掉了,就像给斩断了手臂那样。”
船长吁出一口气:“海水浸进了主机房,假若修不好,连走也走不了。”
强生苦笑:“炮塔的滑轴有点问题,不能旋转,不过我有信心修好它。”
上校心情坏极,怒道:“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强生没有答话,眼中射出谅解的神色。
上校挥了挥手,像要把所有烦恼挥掉的样子,沉声道:“将后备小潜艇升起来。”
妮妮尖叫:“不要下去了!”
上校看也没有看她,冷冷道:“是否所有人的脚都跛了,否则为何没有人将这弱质女子带走?”
霍克深苦丧着脸:“再下去会是很危险的。”
上校失控地尖叫:“肖蛮姿和那浑蛋顽孩子的潜艇内只有八小时的氧气,加上他们的挂背氧气筒,最多可以支持四小时,所以他们在下面只有十二小时的寿命,现在是七时二十分,假设我找不到他们,九时二十五分这世上便会少了一位觎女和一个浑蛋,谁敢劝我不要下去?”
凌渡宇淡淡道:“将潜艇升上来,但不是你下去,而是我下去。”
上校睑色一沉:“几个浪花便将你的记忆打掉了吗?难道你忘记了那是双人潜艇吗?”
凌渡宇斩钉截铁地说:““破浪”现在只是浮在水上的一块废铁,完全朱去了隐蔽的能力,所以被我们连番戏弄的狂怒敌人随时会追上来,多一个有经验的肩膊在这里托着个火笛发射器,总好过少了一个。”
上校道:“那为何不是我下去,而是你?”
凌渡宇道:“在海底下找一只比鲨鱼大上了少许的艇子,需要的是第六感觉和运气。后一项我不敢说,但前一项你认为会做得比我更好吗?”
上校瞪着他,好一会才扭转身,向呆望着他两人的其他人喝道:“还不把潜艇弄到甲板上,我还要为这位异能人上一个潜水艇的初级入门课程,免得他想打开门时却错按了发射微型鱼雷的掣钮。”
第六章:珊瑚巨礁
凌渡宇一身潜水装束,累得他连动作也迟缓起来,据霍克深说,他这身设备面世的时间不足一年,是深海潜泳的最先进出品,只是那身抗压衣便可买一艘小游艇。
一般潜水人惯用的铅锤腰带被与压缩空气同装在背上的喷射推进器替代,那可使他在海里任意升沈,亦因有了这方便,蛙鞋给改短了;而因背负力的增加,压缩氧气筒亦加大了。
尚未戴上的透明头罩将和抗压护体衣以嵌入螺旋式的方法接合,项上还装了可调校照射范围的强力射灯,设计上可说是无懈可击。
他分别举起戴在左腕上的罗盘,和戴在右腕上的深度计及潜水表,检查无误后,眼睛才回到潜艇前方的炮弹头般的拱型视窗。
潜艇斜斜往下深进。
艇外装在前方的射灯透出一柱光晕,使他清楚地看到受惊吓而窜逃的各类海鱼,和受强光吸引来的好奇者。
潜艇这时的深度计显示刚越过三千公尺的深度,但海底仍是遥不可及。
“声测器”起了轻微的反应。
凌渡宇将收到的声波扩大。
“呜……”
奇异的长呜一下一下传入耳内。
每次呜响均是由低缓缓转高,接着蓦然静止。
凌渡宇暗忖这似乎是什么鱼类的叫声,自己像曾在什么地方听过,接着灵光一闪,差点叫了出来:这是鲸鱼的叫声。
自有航海史以来,人类便被那听来神凄怨的鲸鱼歌吸引。
它们在召唤什么?而且是对着这方向来叫。
一群巴掌般大,鱼身布满线纹的不知名怪鱼一朵云般在前方横过,完全封挡了他的视线,当潜水艇撞入它们的领域时,它们尾巴齐摆,毫不费力地往上下四方弹去,敏捷地消失在射灯不及的暗黑里。
四千公尺。
凌渡宇亮着了左右两方的射灯,左右舷窗外的世界由暗转明,深海下奇异动人的世界将他包容在内。
他按着了通讯器,向破浪号发出呼唤。
传音器沙沙哑响,表示夏信仍未弄好他的狗窝。
五千五百分尺……六千公尺……
海底终于出现在强光的照耀里。
望之不尽的深海绿色鞭毛藻夹杂在山丘般坟起的珊瑚礁里长出来,在潜水艇带起的水流冲击下款款摆动着,一条长达六公尺的巨型电鳗不知从那里筹出来,掠往艇首的上方,像一道闪电般消失不见。
凌渡宇将潜艇调至和水底平行,在鞭毛藻上缓缓前进,同时将艇底的四盏射灯开放,像舞台的射灯般,在下方的海底照出一个大光圆,表演的是那些飘舞的海藻和悠然自得的深海生物。
他启动了所有探测设备,开始在深黑无尽的海底进行搜索。
这是个令人目眩的奇异天地。
几乎没有一种鱼他能叫出名字来,绿藻完了代之是黄藻,它们的分布比较稀疏,很多深海植物参差不齐地此起彼落,一条像鞋底般有着发光斑点的扁身巨鱼,张着微突的眼睛,悠悠地摇摆着,一半身子钻在海底的软泥里,像永远也不会动的样子。
凌渡宇看了水温计,指针在摄氏二点六五度之处。
潜艇在海底缓缓绕着圈子,逐渐扩大搜索的范围。
一小时后,他已仔细搜寻了方圆近两公里的海底,依然没有肖蛮姿两人小潜艇的踪影,时间所余无几。
凌渡宇不由焦躁起来,这对他来说是非常罕有的情绪。
起伏不平,像装点着无数雄伟奇丽“雕塑”的海底藻原,仍是那样无尽无穷。
地势蓦地斜下。
潜艇就像从孤悬半空的高崖跃进虚空里,美丽的海藻和珊瑚礁一下子消失得无形无踪,只剩下从潜艇左右前下四方射出的光晕柱和照亮了的海水,和水中溶解为尘屑的杂质。
潜艇到了一个海沟的上方。
凌渡宇心中升起一个奇怪的感觉,下面像有某种物事在等待着他,不惊反喜,往下潜进。
压力计显示潜艇受着一百一十二个大气的压力,这使尽管心急如焚的他也不敢急急冒进,以每秒三公尺的低速往下潜去。
八时十七分,他只剩下一小时多一点的时间去完成拯救的任务。
九千公尺……
潜艇像个惊恐万分的人般抖颤起来,凌渡宇还以为潜艇抵受不住压力,要爆裂开来,蓦地眼前一黑,所有灯光完全熄掉。
潜艇像呼啦圈般旋转起来。
耳里贯满了奇异的呼啸声。
在极度的晕眩和苦痛里,凌渡宇知道魔流来了。
旋转逐渐放缓下来。
但庞大的压力由四方八面迫至。
肉体上他既感到倍数增加的压力,更使人难受是精神上的感觉。
那便像将灵魂投进了火炼狱里。
千百种感觉,有若择肥而刺的锋利小针,在他脑神经内乱窜乱剌。
忽地他明白了神经错乱前的可怕感受。
可是痛归痛,他却在这极度苦楚里,惊喜着他的精神领域在不断扩阔着。
那亦是禅道中人毕生致力追求的境界。
刹那间,他的脑像爆炸了开来。
思感溶般喷升而起,逸出平时的禁锢。
凌渡宇全身抖颤。
没有恐惧和惊慌。
因为他明白了现在正发生什么事。
一种生存在深海里的生物,正通过某一种超乎理解的接触,想和凌渡宇“交谈”。
渔夫并没有错。
打一开始他便没有错。
魔流确是一种有生命的灵智物──
一种人类从未接触过,但却一直存在着的神物。
人们或者看到了一点间接的迹象,可是基于自以为是,根本没有人会想像到地球上还有远比他们强大的生命。
但在眼前此刻──
凌渡宇成了破天荒地第一个和他接触的人类。
渔夫是知道他存在的稀少人类之一,曾追踪他,现在又不怀好意地回来了,而且是直接针对着和他有关的火藻。
所以他要渔夫死。
渔夫一死,风浪便平静了。
他要的似乎只是知情者之死。
现在自己也识破了他的存在,他会怎样对待他呢?
在绝对的黑暗里,不断往下沉去。
凌渡宇内外所有世界全在抖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