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著话,忽听脚步纷沓,简天助他将灯熄了,俄顷,听得拍门,众人皆屏息,老嬷嬷哑著嗓问:“谁啊?”
“老太太,快开门,捕头大人来了。”
门一开,外面几盏灯笼,张俊明、燕燕飞、悟凡、悟明等人急步而入。张俊明一扫众人,忽然把眼光停在板儿身上,走前几步,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板儿垂著双手,答道:“叔叔,我叫板儿,十一岁。”
张俊明仔细端详,摸摸他的脸,瞧瞧他的手,说:“板儿,你爹娘是不是只生你一个孩子?”
板儿无邪大眼一溜他,奇道:“叔叔怎么知道?”
“你爹娘盼得你好苦,曾来报官,现在,你总算平安了。”
板儿眼眶一热,泪水急急夺眶而出,双膝一跪说:“板儿好想爹娘。”
张俊明与燕燕飞互望一眼,急拉起板儿,说“板儿不能马上回家。”
板儿一呆,不解问:“叔叔,为什么我不能马上回家,为什么?”
张俊明和颜悦色道:“板儿,叔叔是为你好,等你可以回家,叔叔自然送你回去。”
板儿咬了咬指甲,呆了一呆,瞬即又说:“若没有杏桃姊姊,板儿早没命了。”
张俊明急与燕燕飞交换一个眼色,面露惊异。
老嬷嬷魏魏颤颤走向前,说:“捕头大人,杏桃是我女儿,捕头大人干万要救她。”
张俊明急问:“她莫非在白家庄?”
“不错。”老嬷嬷一指墙角,瞪著老杨、老马二人,哆哆嗦嗦说:“我听他们说,她在白家庄。”
恍懈间,似听得一声喀,白禹奇讶然睁眼,看虎皮之前,站了个人影,急忙坐起,问:“谁?”
对方似乎惊了一惊,随即镇定下来,淡然道:“将少爷吵醒了么?”
白禹奇看清是铁龙,不悦道:“你做什么?半夜三更扰人清梦。”
铁龙仍站虎皮前,笑道:“以为少爷喝了酒,吵不醒的,不想少爷还是醒了。”
白禹奇见他仍一迳站著,似乎懒得移步过来,越发不悦,暗暗纳闷,究竟站哪里做甚?突想起刚才那声喀,分明开启壁橱的声音。急一掀纱帐,见墙已洞开,白禹奇一呆,瞪眼看他纳闷问:“你打开它,什么意思?”
铁龙含笑一望白禹奇,昂然道:“以上方之实,补下方之缺。”
白禹奇脸色猛地一变,张目一瞪,沉声道:“何谓上方之实,补下力之缺?”
铁龙笑睨他说:“少爷心里有数,何必铁龙多费唇舌?”
白禹奇沉声喝道:“你放肆!”急唤:“琴儿,快来!”
铁龙好笑揪他:“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决,琴儿是什么东西?劳动她何用?”
白禹奇脸色越发阴郁,狠狠瞧他,说:“何谓你我之事,你我可以解决,什么意思?”
铁龙笑揪他,并不言语。
“难道我还亏你什么?说什么你我之事!”
铁龙并不邀他目光,大言不惭说:“少爷是白家庄主人,已够富有,想必不在乎区区身外之物?”
“什么意思?”
“铁龙家无恒产,对少爷这些金银珠宝,有所偏爱,铁龙侍候少爷,少说也有十年,少爷将它赏与铁龙,铁龙会感激少爷恩德的。”
“你……”白禹奇瞪他好半晌,痛心疾首道:“你好大的胃口!”
“这些玩意儿,两部马车就可以装走,铁龙胃口并不大。”
白禹奇将他从头看至脚,由脚再看回来,沉声问:“你难道不知,这是白家庄精华,难不成,你要白家庄成为虚壳子?”
铁龙一瞅他,轻松道:“少爷未免言重,到处都是白家庄田地,这些金银珠宝,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好,就算九牛一毛,你有何大功大劳,敢要这些金银珠宝?”
铁龙诡异一笑,慢吞吞说:“少爷莫非舍不得给?铁龙就拿两个人来交换好了。”
白禹奇苍白的脸色转成铁青,冷然盯他:“拿什么人交换?”
“除了杏桃的娘,还有一个孩子,板儿。”
白禹奇愕住了,不能置信盯著铁龙,欲言又止。
“好啊!”听得有人斥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原来打这个主意?”
白禹奇转脸一看,见琴儿疾步而来。这会儿他怒火百窜头顶,脚上无力,浑身发软。整个人颓然往椅上一瘫,双目一合,气喘微微,琴儿见状,忙替他倒杯水,递前去,白禹奇一挥,将琴儿手拨开,一声脆响,连杯带水撒落地面。琴儿一时不知所措,白禹奇并未睁眼,沉声问:“你留下这两个人,原是觎觑我白家财物?”
铁龙微微一笑,大剌剌道:“少爷爱给就给,若不爱给,铁龙也奈何不了,何必说得如此难听!”
琴儿气不过,忍不住插嘴道:“少爷,这个恶奴,不要称了他的心愿!”
铁龙一盯琴儿,斥道:“你是什么东西?在这里说话!”
琴儿反唇相讥:“你是什么东西?这里撒野!”一转脸,对白禹奇道:“以为张捕头不在白家庄,就如此大胆,少爷若有必要,我去请张捕头。”
白禹奇静默不语,铁龙却一阵哈哈大笑:“这个主意好,去把张捕头请来,去啊!”
看琴儿愕住,铁龙哼哼笑了两声说:“琴儿,你扼了几个,也有份,到时候同归于尽,谁也跑不了。”
说著,用力拍了两下掌,白禹奇霍然睁眼,见两蒙面匆匆而入,铁龙说:“你们,将东西搬车上去。”又大声叫:“杏桃!杏桃!”
叫唤过后,铁龙指挥两蒙面取物,他二人搬了椅子垫脚,将东西一格格搬下。白禹奇瞪大眼,冷然注视,铁龙却视若无睹,指挥若定。忙乱间,杏桃来了,知道作亏心事,畏畏缩缩,脚橱不前。白禹奇转移视线盯她。杏桃越发畏怯,眉眼低垂,一迳盯著地面,不敢正眼瞧人,铁龙眼光一扫她,朝外呱嘴说:“到外头守著。”
杏桃偷偷一揪白禹奇,见他脸色铁青,容颜灰败,赶紧垂下头,疾步外行。琴儿一个箭步窜前,冷冷问:“你这贱妇,哪里走?”
杏桃愕了愕,不敢前进,不敢言语,铁龙一冲向前,狠盯琴儿,沉声道:“你要再敢敬拦,我就把事情都张扬开来,把人质带到那姓张的面前,看大家好不好过?”
简天红浑身焦躁,坐立难安。哥哥与和尚出去大半天,毫无信息。她一个人守屋里,眼看日头西沉,黑夜沉沉罩下,音讯依旧杳然,不觉心里发慌,一双脚屋里屋外踩进踩出,蹈来蹈去,一颗心七上八下,惊疑不止,暗忖那车夫既有迷魂香,若施用起来,只怕大家遭殃,哥哥等人许久不见回来,莫非已吃了亏?如此一想,更加心急如焚,恨不得奔将出去,四处去寻。只是转而一想,先前车夫施展迷魂杳,悟凡悟尘都能闭气逃过,那车夫若重施故计,恐怕不见灵光,何况有哥哥同行,想来不致有所差池。
可是,他们为何迟迟不见回转?天红越想越慌,忽然闪过一念,与其干着急,何不找燕姊姊?心念及此,再也按捺不住,直朝白家庄奔去。
夜空下的白家庄,格外宁静。简天红自围墙跃下,寻著内院,想去叩门,突听得喝道:“站住!”
简天红一愕,一抬眼,黑里走出两个人来,朝她沉沉发话:“三更半夜,你做什么?”
简天红说:“我来找燕姊姊。”
那两人朝她看了看,辨出是她,恍然道:“原来简姑娘。”
简天红看他二人衣著,分明是白家庄的护院家丁,便诚恳道:“我找燕姊姊。”
“燕姑娘?”那人说:“燕姑娘已经走了。”
“走了?”简天红忙住:“她哪里去了?”
对方摇头不语,简天红一扭身,欲朝内去,对方急喝道:“等一等,你哪里去?”
“燕姊姊既不在,我去找张捕头张哥哥。”
“捕头也撤出白家庄了。”
简天红一惊,讶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对方说:“夜已深沉,简姑娘请便。”说著,朝墙外作了手势。
对方是在下逐客令。简天红回身欲走,对方却道:“等等。”
天红讶然看他。
“白家庄也不是任人随意来去的地方,简姑娘请勿兴之所至,跳进跳出。”
天红一听,气来了,不乐道:“我有事寻燕姊姊张捕头,如今他二人既不在,我才没兴致留下呐!”
不等对方说话,纵身一跃,跃出墙外。
人在墙外,暗暗纳闷,不明白燕燕飞、张捕头何以不声不响离开白家庄?
突然,简天红啊了一声,忽有所悟,想必她夜入白家庄,惹那护院家丁不乐,故意瞒骗,用意无非要她速速离去。
自以为想通,简天红贴紧墙,凝神细听动静,一边抓起一个小石子,扔向墙里。
连扔三个石子,墙里未闻动静,简天红胆子一壮,跃上墙头,游目四顾,暗夜之中,先是一无所见,渐渐瞥见其中一隅,似有一人影,乍然一见,倒抽一口气,简天红以为自已花了眼,仔细再看,不错,是个女人,正静静伫立,不知等待什么?在她身傍,尚有两辆马车,似乎随时准备外出。简天红惊魂甫定,张口结舌盯著,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 ※ ※
白禹奇静静盯著,脸色瞬息万变,忽儿发红,忽儿变白,忽儿变红。距他三尺之遥,两蒙面大剌剌传递金银珠宝。他们,一个站在椅上,一人站于地面。站椅上的,将一格格东西往下递,站地面的,接了物品往篓筐里放,铁龙一旁监看,只是片刻功夫,一格格卸空,两个篓筐全装满。
铁龙说:“抬上车去。”
两个人一人一边,沉沉嗯了一声,合力抬起篓筐。白禹奇胸臆之间注满闷气,鼓胀著,随时要爆炸开来,这三人当著他面,强夺财物,却是一副从容,仿佛拿的是自家东西。白禹奇软软瘫在椅上,气愤填鹰,恨不得自己立刻昏迷,眼不见为净。可惜给气得决疯,意识偏十分清晰。眼前的铁龙,平日对他鞠躬哈腰,轨礼甚恭,此刻却趾高气扬,眼中无他。白禹奇越想越恨,一双眼血丝满布,目皆欲裂。气恼间,若两蒙面已走了数步,再也忍无可忍,出声喝道:“站住!”
二人愣了一愣,铁龙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问:“少爷莫非舍不得东西运走?”
白禹奇慎目看他,沉声道:“你说的两个人质,带来我看看。”
铁龙哦了一声,昂然道:“少爷莫非嫌造孽太少,要多杀两个人?”
白禹奇霍然站起,怒目瞪他,一字一咬牙说:“事情到这地步,皆由你一手造成,白禹奇岂是丧尽天良之辈,你竟说我嫌造孽太少!”
铁龙看了看他,微笑道:“少爷也不是三两岁小孩,怎能说我一手造成?”
“若非你一而再,再而三鼓动饶舌,我白禹奇又怎会……”恨道:“我是让你害惨了。”
铁龙一揪他,神闲气定说:“事已至此,少爷说这话又何益?”
白禹奇双目一闭,默然良久,半晌再一睁眼,对琴儿道:“取我玉笛。”
琴儿看看两蒙面,又瞧瞧地上的篓筐,为难道:“少爷,这里……”
白禹奇惨然一笑,默然道:“钱财是身外之物,他要,给他就是了。”
铁龙闻言灿然一笑,得意道:“少爷如此慷慨,铁龙就让少爷更高枕无忧。离此六十里路,南面山麓,有一破屋,杏桃的娘和板儿就在那里,少爷不妨派人去看,至于如何处置,全凭少爷。”
白禹奇略略一愣,提高声音道:“取我玉笛!”
琴儿应是,急忙取出玉笛,双手奉上,白禹奇如一阵疾风,持笛奔出。
铁龙坐于车辕之上,一路策马前奔,听马蹄的挞的挞,又闻车轮辘辘作响,铁龙心旷神怡,只觉浑身轻飘,舒畅极了。
忽然,在的挞的挞的马蹄和辘辘车轮声中,似有悠悠荡荡,飘飘渺渺,似有若无的笛声。铁龙原本唇角一直带笑,此刻笑意凝住,他一勒绳,蹄声缓下,后面马车跟著应变,急忙勒住马头,紧接有人扬声追问:“有事吗?铁管家。”
铁龙来不及回答,一条影子已疾窜而来.
铁龙听到笛声,早就心里有数,提著灯笼一看,十分清晰,他冷笑道:“果然是你!”
“不错,是我!”
白禹奇沉沉站著,一袭长袍,玉笛别于胸前,乍然一见,温文儒雅。再一细看,只见眼白与黑幢,全蒙上霜意,充满肃杀之气,阴沉得教人不寒而抖。
铁龙徐徐问:“少爷为何拦在路上,莫非舍不得财物?”
“我是不甘心。”他咬牙道:“不甘心被人如此算计!”
铁龙一怔,随即一挺胸,傲然道:“不甘心,又当如何?”
两蒙面下得车来,静静观望,白禹奇行向后方,眼梭他二人,冷然问:“你二人为何蒙头盖脸,不敢见人?”
两人垂下头来,不敢正视他。白禹奇倏然出手,一手一边,抓掉两人面罩,凝目一看,冷笑道:“吃我的饭,却听命于他,该死!”
二人脸色一僵,白禹奇猛然出掌,连续两掌,迅如疾风,击向胸口,二人闷叫一声,抱胸哀号,旋即嘴角涌出鲜血,一口口染红衣襟。片刻之间,再也力不能支,挣扎一下,踉跄扑倒。
铁龙冷眼瞄住他们,又看看白禹奇,冷笑道:“算你厉害,赤手空拳,将他二人腑肤震碎!”
“人为财死,铁龙,你亲眼见识,想必有所感触?”
铁龙微笑道:“感触倒未必,多谢少爷,替我除去二人,大笔金银珠宝,我一人独享,何等快活!”
白禹奇冷笑:“你倒是心狠手辣!”伸手一抓玉笛,沉声道:“平日你藏头露尾,不敢展露身手,此时此刻,我倒要领教!”
铁龙哈哈笑起:“少爷既然心血来潮,铁龙奉陪,只是刀剑无眼,少爷千万仔细!”
白禹奇冷笑道:“我若死在你刀下,我认命;你若遭我玉笛所伤,你莫怪我!”
铁龙已抽出刀刃,凝目前盯。白禹奇手握玉笛,静静瞅他,铁龙浑身跳跃而起,飞窜向前,一招“玉女穿梭”,连扫带刺,先是横扫他腰,随即直刺他咽喉。白禹奇疾退,一招“金龙摆尾”左闪右避,躲开刀刃,迅即使出“潜龙升天”,人已从铁龙上方跃过,未及落地,又是一招“龙回袭珠”,玉笛直点铁龙后脑玉枕。铁龙见他上方飞跃而来,已惊了一惊,急将刀刃一抬,挡他的笛,一声铛,铁龙右手一麻,刀刃飞出。铁龙呆了呆,睦目看他,心有余悸:“你分明欲置我于死地!”
白禹奇冷笑:“彼此,你的刀,不也招招夺命?”
“少爷以为杀了我,一了百了?”
“恶奴欺主,稍泄我心中怒气!”
铁龙揪紧地,阴郁道:“你莫非以为我死了,你就可以高枕无忧?”
“你死了,我未必高枕无忧,至少可稍泄我心中怒气!”
铁龙冷笑道:“只怕稍泄怒气之后,大祸紧接而来。”
白禹奇一惊,愕然盯他。
“莫以为证据已全湮灭,除了两个人质,我还留了一条尾巴。”
“什么尾巴?”
“少爷认为那易筋经、洗髓经,已烧毁了吗?”
白禹奇惊疑道:“我亲眼看见你烧毁,难不成,眼见未必是真?”
铁龙哈哈一阵大笑,说:“这么珍贵的东西,铁龙怎舍得烧毁?少爷太急切,以致走火入魔,铁龙倒要仔细研究,慢慢琢磨,一旦功成,外则金钟罩、铁布衫,内则功力深厚,内外双修,何等得意!”
白禹奇凝目看他,见他眉飞色舞,沉声问道:“你将二宝,置于何地?”
铁龙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昂然道:“这一路之上,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