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末说完,眼前一黑,人已昏厥。铁龙横肉陡起,脸上更形狰狞,手上力劲加紧,冷笑道:“你说过,少爷不要你侍候,你情愿死,你为少爷如此忠心,你死得如此感人,白家庄自会厚殓你,你可以瞑目了。”
话声甫落,听得头上一响,铁龙吃了一惊,抬眼欲看个仔细,油灯突然熄灭,与此同时,手上一麻,随后听得乒乓两声,瞪眼一看,窗户已然不见,只剩一个洞开的窗洞,星月射入,光芒甚是微弱,铁龙急跃出去,外面,哪还有人影?
东厢房里,已上了四道冷盘。张俊明凝望白禹奇说:“我看白兄似乎有话,不便在燕姑娘面前提起,故而略施小计,白兄不怪我暂时请走燕姑娘?”
“哪里话?白某感激都来不及。”稍一沉吟,说:“琴儿的事,我越想越不妥,怕燕姑娘有所误会,请张兄提亲恐怕有所阻挠。”
张俊明缅腆一瞧他,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还好,白禹奇并不等他答话,只略略一顿,继续说:“琴儿的大舅,原是我家佃户。琴儿的母亲,是一名歌伎,多才多艺,琴儿自幼即习得琴艺,后来母亲病故,由大舅收养,前几年,我去看课(看注解),暂住琴儿大舅家,夜里突然起火,我冲入火窟,救出琴儿,自此琴儿誓愿终生侍奉我,这女孩一片忠诚,令人感动,只是料不到她个性如此刚烈,竟持剑欲杀燕姑娘,今我十分头痛。”
说罢眉头一皱,张俊明望望他,不知如何劝慰,忽闻帘子一声轻响,忙掉头。铁龙急步而入,白禹奇盯他一眼。
“有事?”
铁龙点头:“已放了。”又为难地:“她回到奇园,在自已屋里,哭个不止。”
白禹奇脸色一凝,说:“也好,教她自已多反省点。”
铁龙四下张望,眼色讶异同:“燕姑娘呢?怎不一块儿饮酒?”
张俊明从他脸上看了看,微笑说:“是我说三人喝酒太过冷清,何不找小薇来热闹热闹?燕姑娘一听忙不迭就去找小薇……”
“去了很久吗?”铁龙眼光盯着白禹奇。
白禹奇答:“一会儿了。”
帘子啪啪作响,燕燕飞人未到,声音已先传入:“我回来了!小薇也来了。”
小薇一马当先进入,皱着鼻子,瞄眼白禹奇:“哥喝酒都不找我,幸亏燕姊姊记得找我。”一骨禄坐下,笑笑盈看张俊明:“张哥哥,多谢你啦。”
“谢什么?”
“燕姊姊说,你嫌三人喝酒太过冷清,要找我来,张哥哥,这顿好酒好菜,是你赏的。”
说着,一双大眼溜溜转了转,大家都给逗笑了。
白禹奇一睃铁龙,看他强作笑颜,眼光闪烁,似有不安,便问:“有事吗?”
“没事……”迟疑一下,嗫嚅道:“琴儿说过,少爷若不要她侍候,她情愿死……”
白禹奇一讶:“莫非琴儿有事,看你心神不定。”
“琴儿一个人在奇园,我不放心。”
白禹奇蓦然抬头,说:“既如此,你快回奇园,免得出了差池,教人不安。”
“琴儿若有了什么,请示少爷,如何处理?”
白禹奇一瞪他,眼光迅速游走他遍身上下:“琴儿的事,你全权处理,别教有任何意外。”
看铁龙匆匆走了,白禹奇眼揪燕燕飞说:“这琴儿,身世飘零,我看待她如自家小妹,也不知她心里想些什么,昨夜唐突燕姑娘,教自某愧煞。”举起酒杯说:“白某谢罪,连饮三杯。”语罢,昂头一饮而尽。
(注:看课:地主赴佃农处,依上地面积大小,收成之多寡,订出租税。)
听得马蹄逼近,简天助突然而起,无声行至门边,听得简天红叫:“哥快来!”
简天助往门口一站,看简天红抱着庞然巨物,不觉讶问:“什么?”
“哥,快闪,是个人。”
简天红将人抱到屋里,往草堆一放,又急忙跑到门口,说:“你们,进来吧。”
简天助望眼出去,瞧见悟凡、悟尘迎面而来,简天助一团火又要窜起,冷冷说:“你们来做什么?”
悟凡合十,一声“阿弥陀佛”,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数日前多有得罪,简兄原谅。”
简天助沉着脸,天红急说:“燕姊姊说,不许跟人家翻脸。”
简天助一讶:“你见过燕姑娘?”
“见过啦,夭刚黑的时候,两个师父来找我,我们守在白家庄外头,是燕姊姊把这人交给我们的。”
简天助往地上一望,说;“是谁?”
“是白家庄的琴儿姑娘,燕姊姊要我们好好看顾。”
简天助一愕:“燕姑娘弄出个白家庄的人做什么?”
悟凡说:“这姑娘原是奇园的,差点给那铁管家勒死。”
简天助蓦然仰头,眼珠动也不动一下。
“简兄恐怕不知道,奇园机关重重,十分严密。”悟凡定定瞧他,说:“简兄昨夜撕铁龙衣衫,今日于是我又去探铁龙胸前,他右胸似有扳指痕。”
简天助更惊,嘴角糯动一下,正待发话,忽听得乾草悉嗦声,天红跑过去,若她缓缓翻身,嘴里伊唔一声,天红说:“她醒来了!醒来了!”
简天助冷然瞄过去,说:“给她水。”转脸一瞄悟凡悟尘,人往外走,二人也跟着他挪步出去。
三人先是无语,悟尘打破僵局道:“我们与简兄是友非敌,既是友人,就该大家齐心,追回易筋经、洗髓经。”
简天助扫视三人,一言不发。
悟尘继续说:“我们要的只是易筋经、洗髓经,不知简兄要什么?”
简天助冷冷一笑,阴沉道:“我要将那身上有扳指痕的,碎尸万段!”
悟凡凝视他,奇道:“阿弥陀佛,简兄如何对这有板指痕的,如此深仇大恨?”
简天助讶然瞪视二人,不解道:“燕姑娘既要我们化敌为友,难道不会透露什么?”
悟尘说:“燕姑娘说,简兄既对身上有扳指痕的,如此痛恨,我二人也对他兴越甚浓,咱们若联手,将此人揪出,岂不甚好。”
简天助犹疑瞄瞄二人,说:“二位别再作弄我!”
悟尘反问:“简兄不信任我们,还有话说,难道对燕姑娘也信不过?”
简天助闻言一愕,随即撇撇嘴:“若非燕姑娘,姓简的才懒得与你们说话。”
悟凡、悟尘对望一眼,悟尘似笑非笑:“简兄莫非对前数日的事气恼,我二人掳你妹子,虽嫌过火,却也是心急才出此下策。”
简天助不以为然瞥瞥他们:“你们,急什么?”
“易筋经、洗髓经是常乐寺镇寺之宝,我等若非上当受骗,宝经何至于失落?再说,采花大盗若与两本宝经有关,我们失落宝经,不是更加罪孽深重?”
简天助静静沉吟半晌,拿眼瞅瞅他二人,方缓缓说:“二位看我像不像那天去常乐寺那人?”
二人面面相觑,简天助说:“既然要化敌为友,我也不敢相瞒,我就是那天去常乐寺那个人。”
两人沉默半晌,悟尘说:“难得简兄说真话,可见简兄诚意,大家若能坦诚相见,齐心努力,追回易筋经、洗髓经想来不成问题。”
忽听传来马蹄,蹄声由远而近,众人皆一忙,旋即听得纷纷脚步,简天助返身往屋里跑,悟凡悟尘略一迟疑,衬着一棵树,先后跃上,不一会儿功夫,已有一伙人行来,悟凡悟尘往屋里望去,里面已熄了灯,一片黑漆,那伙人提着灯笼,为首的赫然是铁龙,只见他在门口瞧了一眼,对其中几个说:“进去。”又命令另外几个:“你们到外头走走瞧瞧。”
进得屋去,铁龙四下张望一下,见一屋静寂,只有些农具,正待回身,又从鼻子里咦了一声,看地上堆置稻草,旁边有只空碗,又抓抓稻草,说:“刚才想必还在。”往上看了看,上头黑乌乌,灯笼提高照照,也照不出所以然来,他凝着脸说:“将这屋子烧了。”
不到片刻,火已熊熊烧起,树上的悟凡、悟尘瞧着,急道:“糟!简兄他们,不被烧死,也要被呛死。”
那铁龙站门外,双手插腰,哈哈大笑,说:“我看你们往哪里逃?”
悟凡、悟尘皆惊,可又不知简天助等人何以不见出来?抬头一看,火舌一舔茅草,更多火舌窜起,霎时间火势越发凶猛,眼看要成火海,悟尘道:“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被烧死,你我与铁龙缠斗,将人引开。”
两人说定,自树上跃下,直扑铁龙。铁龙急急一闪喝道:“你们做什么?”
“好端端一间茅屋,你竟放火!”
铁龙冷笑道:“我爱放便放,你们管得着吗?”辨出二人,不乐道:“若非我家主人网开一面,这会儿你二人恐怕还陷在机关里,竟敢管自家庄闲事!”
转脸对众人道:“这两个出家人,爱管俗家闲事,显见六根未净,不与他们客气!”
众人立即将他二人团团围住,悟尘悄然对悟凡道:“你我趁此机会,向铁龙出手。”
悟凡早有此意,见敌人兵器齐出,两人忙自腰间抽出随身短棒。先是挥舞着突围而出,末几,悟尘一个窜步,直逼铁龙,对方只是错愕下,立刻后退闪躲,此时火势哗哩剥烧起,火光照得四周甚是光亮,这一端悟尘步步进逼,铁龙且退且喊:“这两个和尚可恶,逼入火里,将他们活活烧死。”
悟尘闻言攻势更猛,铁龙连连后退,直返到众人视线之外,铁龙住了脚,冷笑:“不知死活的秃驴!”
突地一挥袖,悟尘闻一股异香扑来,猛然忆起初来乍到,中了采花大盗迷魂香,一不及防下昏了过去。这下忙机警闭住气,并以手蒙住口鼻。下一步,本要迅即逃开,转而一想,铁龙怕是不让他逃,志忑间,一念陡生,身子摇晃一下,双脚似撑不住,上身直往下溜。铁龙一个箭步窜近,双手往悟尘腋下一插,随即猛然往上一抛,低叫:“回你的极乐世界吧!”
悟尘整个人弹跳而起,人在空中连旋两旋,直向烈火扑去,刚才多少吸了点异香,人有些晕眩,被铁龙使力抛向火坑,悟尘只觉天旋地转,眼看要坠下,千钧一发间,悟尘突地一提气,一眨眼,悟尘已不见踪影,铁龙抬头望向夜空,盯住熊熊大火,嘀咕道:“你尽管去,自然有人替你诵经超度。”
这一端,悟凡持棒力拼众人,已渐感不支,又奇怪悟尘怎不见人影?边与人交手,边东张西望。焦急间,见铁龙闲闲行来,悟凡凉愕看他,铁龙冷冷道:“剩你了。”
悟凡一惊,扯开喉咙叫:“师兄,你在哪里?”不见回应,他心下越急,焦灼喊道:“师兄,师兄,你究竟在哪里?在哪里啊?”
铁龙哈哈笑起:“别叫了,秃驴,叫破嗓子,你那师兄也听不见。”斜眼睨他,指指烧得烈俄天的大火:“他啊这会儿正跟祝融亲热呐!”说罢,又是一串大笑。
悟凡听他笑,觉得十分刺耳,看火烧得霹雳剥剥,声势惊人心魄。想悟尘身手不弱,怎会被铁龙逼入火里?心里自然不信,只是听铁龙言之凿凿,似非虚构,心下有几分明白,莫非铁龙露了身手,将他打入火里?
心里正惊,那端铁龙眼掠众人,说:“都走开!让我收拾这秃驴!”
众人闪避,铁龙双手抱胸,逼前几步,嘲谨道:“阿弥陀佛!听说你们出家人,若有修为,可烧出舍利子,我明日来瞧,若有舍利子,铁龙必然虔诚供起,你不必为后事挂虑。”
悟凡一听,脸色凝住,说:“听你言语,似乎要我人火坑?”
铁龙哈哈一笑,说:“你师兄已进去,你不与他作伴,他一人不是人孤单?”
悟凡后颈一挺,凝神警戒。看悟尘已失踪影,显然凶多吉少,自已处境危急,再也来不及多想,一双眼盯紧铁龙,防他突袭。
突然异香扑来,悟凡暗忖不妙,知道要立即闭气,否则必然失去知觉,听他摆布。悟凡慌忙将刚吸入的一点呼出,随即闭气,瞬间觉天旋地转,脚上站立不稳。
白禹奇等人,东厢房喝喝谈谈,有小薇在,气氛热络轻松多了。忽然燕燕飞倾听一下,众人愕然,也静下聆听,隐隐约约,外面似有人喧哗。张俊明提高声音,问:“外头什么事?”
小传疾入,说:“前方有一处地方,火光冲天。”
张俊明索然起身,冲出,远处果然火光映红夜空。燕燕飞暗暗心惊,若方向,暗忖莫非简天助兄妹暂住的茅屋?急对张俊明说:“去看看。”
张俊明忙转脸对小傅:“快把座骑牵出。”
小传一使眼色,有人急急去了。
白禹奇稍稍一想,说:“这等小事,何必劳烦张兄和燕姑娘?叫我手下跑一趟便是了。”
张俊明听若未闻,问小传:“那是什么地方?”
小传一沉思,说:“那个方向,没什么住家,我怀疑是春花被发现的小茅屋。”
“何以断定?”
“春花回来后,我曾去查看,那方向错不了。”
燕燕飞一听,暗暗着急,小茅屋起火,不只关系简天助兄妹,连琴儿、和尚等怕也身陷险境,忙说:“这火烧得如此凶猛,非瞧瞧不可!”
悟凡立脚不稳,铁龙一扑而上,揽腰一抱,正准备依样葫芦,将他抛入火里,忽觉背后风生,铁龙正惊疑,有人自后抱住他,铁龙一一扭腰,那人一松手,只是立刻又紧紧抱住,铁龙抬脚往后一踢,那人呐的一叫,再也撑不住了。
※ ※ ※
琴儿险被铁龙勒死,已属离奇,事后铁龙追至茅屋,放火毁屋,事情更形蹊跷。悟凡、悟尘心中益发纳闷,眼下小傅赶过来,说什么燕姑娘认为各位不宜露面,若能找个隐蔽处,再好不过。
简天助适才地说过:“两位快离开此地,免得节外生枝”。
两人自然明白,离开此地,无非趋吉避凶,只是要找个隐蔽地方也不容易,正迟疑着,小傅又催:“两位决快离开,免得节外生枝”。
简天助瞄眼悟凡、悟尘说:“两位快随我走,要个隐蔽地方歇脚,倒也不难”。
铁龙睁开双眼,若自己置身东厢房内,众人皆眼灼灼瞧他。铁龙眸光一扫众人,轻叹一口气。
“怎么回事?”白禹奇凝神瞧他,问:“你怎会在那小茅屋旁?又是谁放火烧那茅屋?”
“这……”铁龙头低垂,呐呐道:“是我……是我放火烧了那茅屋。”
白禹奇一皱眉,说:“好端端,烧那茅屋做什么?”
“烧那茅屋原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烧的。”
“怎么说?”
铁龙微一沉吟,眼光一睃众人,说:“少爷入夜既与燕姑娘、捕头大人在此饮酒,哪知奇园已生事端。”
白禹奇讶然望他:“什么事端?”
“入夜后,我奉少爷之命释放琴儿,琴儿回到房,痛哭不止,说什么少爷若不要她侍候,她情愿死。我好言好语劝她,她仍旧哭个不止,情急之下,忍不住骂她。我说,就算少爷不要你侍候,也是你自己造成,怪谁怨谁?琴儿一听就静下来,好半天不说一句话,人往床榻一躺,再不理人,我一看如此,便退出来……”
众人静静注视他,铁龙略一思索,继续说:“隔了一会儿,好像有异动,我一听不妙,冲进房去,看琴儿拿着一条麻绳,往自己脖子上绞,看来要自寻解脱,我一急,慌忙去抢麻绳,与她拉扯,打算阻止,不料在这当口,忽然有人窜出来,将琴儿劫走。”
白禹奇一瞥众人,问:“琴儿被劫走?什么时候?”
铁龙道:“当时少爷正与捕头大人喝酒,我本想禀报少爷,又恐坏了少爷兴致,只敢请示,琴儿若有事,如何处理?蒙少爷信任,说是由我全权处理,因此,我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