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禹奇微微一笑,忙拱手道:“如此不胜感谢,白某静候佳音。”
初更时分,简天助已有睡意,恍恍惚惚正要入眠,忽听得殴斗之声,顷刻之间,两条人影已闯入。简天助白眼一瞪,来人蒙头脸,持短棒与捕决交手,其中一人抢得钥匙急来启开牢门。简天助见两人身形似曾相识,不就是一早救他的人么?惊愕间,听那人说:“快走!”
简天助不但纹风不动,且冷冷发话:“你们是谁?”
简天助似不动心,冷笑道:“我与你们非亲非故,你们为何救我?”
那人怔了一怔,一时无言以对。
简天助冷冷一扫他,说:“简瞎子眼瞎人不瞎,我知道你们是和尚,你二人一再与我作对,怎地发了慈悲,倒是令人奇怪!”
这人原是悟凡,他皱皱眉,急忙催道:“你快跑吧别再错失良机。”
“你们这两个奸诈和尚,我上过你们恶当,要我跑?偏不!免得中计。”
悟凡急得跺脚,埋怨道:“我二人一番苦心,你却如此别扭!”
悟尘已将两捕快制住,看简天助迟迟不走,不觉讶道:“怎么回事?”
简天助一昂头,傲然道:“姓简的不领情,不走,两位可以死了心,一起滚出牢去!”
悟尘怔怔盯牢他半晌,对悟凡说:“他既不走,罢了,咱们走!”
两人前脚刚跨出去,一道黑影闪入,简天助吃了一惊,仔细端详,来人竟也蒙头盖脸,简天助随即一昂头,冷笑道:“又一个不敢露脸的!来得好!你究竟想放我?还是想杀我?”
边说边注视来人,虽说眼力甚差,却看出对方有一双乌溜榴的大眼,暗暗猜疑莫非是个坤道?若非坤道怎地眉目如此灵秀慑人?教人一见心神一漾。
对方开口:“你快走吧!”果然,声音清脆温柔,分明是个姑娘家。
简天助怀疑道:“你是谁?”
对方将脸巾抓下,露出俊俏轮廓,简天朗呆了一呆,竟是燕燕飞不觉惊疑道:“你……”
“你在牢里,有人想杀你,有人想毒害你,我心中十分不安,你兄妹情深,你若有个差错,天红便要失去依靠,如今,既有人救你,你还不走?”
简天的心中一动,急问:“我妹子,她如今人在何处?”
“我嘱她回老宅等你,你回到老宅,便能见到你妹子。”
简天助一讶,急忙道:“不,我妹子不会回到老宅……”
听简天助语气坚定,想必他对简天红知之甚深,急急反问:“你怎么知道天红不会回到老宅?”
“今天清早,有人想置我于死地,我妹子她怎放得下心回老宅?”
燕燕飞怔了一下,灵机一动,遂说:“如此说来,天红可能在白家庄附近守候,你何不趁机快走,此地采花大盗横行,一个女孩家孤身,终究危险。”
简天助陡然心烦气燥,恨不得插翅飞去,急拱手道:“多谢姑娘提醒!”
急急向外飞奔。
燕燕飞紧跟后头,叮咛道:“你要速速带她回老宅,别再耽搁!”
简天助一离牢笼,躲躲闪闪,避过那些护院家丁。守牢房的捕快,原得到张俊明指示,故而当三蒙面闯入,只是拳来脚往,并不动兵器,也未闻叫喊,虚晃几招,任他们来去自如。悟尘、悟凡暗暗吃惊,奇怪牢房戒备怎如此松懈,捕快似乎不堪一击.但二人顾不了许多,寻着空隙,跃出墙外。
简天助连续躲过几人,多次险险与人照面,但他听觉甚为灵敏,藉着星月,树影下藏藏躲躲,总算寻个隐蔽处,纵起跃下,瞬间置身墙外。
沿白家庄外墙,简天助逐一搜索,却无所获。这外墙,荒草没径,且地面大小石头甚多,大石阻路,小石扎人脚板,一路得拨开人高杂草,又得小心石块绊脚,行走其间,甚是艰辛,简天助战战兢兢,多次险要跄踉摔倒,心里懊恼为何不捡好的路面走!天红再笨也不会藏身其间吧。
好不容易走出,简天助又沿墙寻了一圈,哪有人影?心底越发挂心,原以为天红跟着燕燕飞必万无一失,谁料燕燕飞竟嘱她回老宅相待,若依常理,天红回老宅,倒也不失良策。怎奈天红性情他知之甚详,做兄长的身系囹圄,又时刻有杀身之祸,她哪里肯乖乖回老宅?
简天助越发心情越沉重,这白家庄甚为宽敞,他走得急,连跑带寻,在凉得发冷的秋风下,竟也一身汗水淋漓。他依墙歇息,心有不甘,突然啊了一声,喃喃道:“怎么忘了?”坞着嘴,沿着墙,作猫叫。
咪呜、咪呜、咪呜,
慢漫绕着走,咪呜、咪鸣不停叫。
半天没动静,他越叫心越冷,停下来,不叫,倚着树干喘息。突听得一声轻响,正疑,肩膀被搭住,他暗想,糟了,怕是猫叫声,引出白家庄的人。随又一想,引出人来又待如何?制他便是。
手啪的一搭对方手臂,暗想,给个狗吃屎吧!鼻子突嗅得一股佳花香,怪熟悉的,天红的发不就擦惯桂花油?又觉肩上的手甚是柔软,未及回头,己听得轻唤:“哥!”
简天助惊喜道:“天红!是你!”
天红兴奋道:“我听到猫叫,就知道是哥,只是哥叫了两声,再也不叫,教人奇怪。”
简天助说:“我已叫了半天了。”
“人家刚摸进白家庄嘛!”
简天的心中一动,急问:“你摸进白家庄,到牢房找我吗?”
“白家庄戒备森严,我还没找到牢房,已听得猫叫,赶忙跑出来,一听猫叫声又停了,真把我急死。”
天红说完不闻回应,忙上下瞅紧他,见别来无恙,遂松了口气,说:“是那个捕头放你出来的?”
简天助摇头说:“不是。”
天红奇道:“他没放你,你怎么出来的?莫非有人放你?”
简天助不想细谈,遂道:“是那位燕姑娘放我的。”
天红呆了一呆,忙道:“既如此,哥,咱们走吧。”
简天助神色一讶,问:“哪里去了?”
“回老宅啊。”说着,人迳往前走,至一树后,牵出一匹马,说:“早上我跟燕姊姊出来,骑了匹马,哥,现在,咱们快马加鞭,星月回到老宅,以后再也别来这里。”
简天助立即说:“对!等我办完事,以后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天红一摇双肩,不依道:“哥,咱们在这里已惹来许多麻烦,再也不能待下,何不趁现在走,免得有人要杀你……”
简天助脸一寒,咬牙恨声道:“岂只有人要杀我,今早还有人在饭食下药,恨不得将我毒死,若非我银簪试毒,这会儿,我还能活生生与你说话?”
天红大吃一惊,呆呆看住简天助,半响,拉他手,心有余悸道:“哥,咱们走,再不来这里,永远不来这里了!”
简天助一瞪眼,冷冷说:“既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毒我,我姓简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天红畏怯说:“哥,你是要……”
简天助狠狠打断她:“哥还有事,你找个地方歇下,事成之后再去找你。”
天红盯他一眼,问:“哥究竟要办什么事?”
“很简单,只有害我的人才想杀我、毒我,他们无非要杀人灭口,我偏不让他们灭口,偏要找他们以牙还牙……”
天红听他越说越气,声音越来越冷,不敢再劝,乖巧道:“好嘛!哥既有事,自己务必小心,顺着这条路往前行,约二十里处,有间放农具的小茅屋,我在那里等再。”
简天助阴霾渐开,温和道:“你快上马,我看你走。”
天红无奈,只得上了马背,瞧着他说:“哥要小心,我等哥,哥不来我不走。”
听着马蹄渐去渐远,简天助长长吁了口气。稍一迟疑,他绕墙疾走,不时停下来,半张脸趴着墙,倾听。
白禹奇手握玉笛,来来回回跺步,走了七、八趟还不停歇铁龙冷眼旁观,忍不住发话:“少爷想吹笛吗?”
白禹奇停止跺步,微笑看铁龙:“你说得不错,我兴致正高,正想吹笛。”
铁龙瞄一眼琴儿,说:“不干扰少爷。”转身欲走。
白禹奇一抬手:“等等,我想与人合奏。”
琴儿笑吟吟上前,说:“少爷既有雅兴,琴儿听候差遣。”
白禹奇正色道:“不必,你去歇着。”转脸对铁龙:“瞧瞧燕姑娘睡了没有?若末睡,问她是否有琴兴?”
铁龙微笑瞄琴儿一眼,应声是,匆匆去了。
琴儿原本巧笑倩兮,这下脸色大变,双颊苍白,眼里惨然,失了魂魄般盯住白禹奇,白偶一抬头,朝她一挥手,琴儿蓦然疾行几步,双膝一软,跪向地面白禹奇一讶:“做什么?琴儿。”
琴儿唤声“少爷”,已泣不成声,泪珠溜溜而下,凄然道:“少爷若不要琴儿,琴儿情愿碰死。”
白禹奇一愕,双目一瞪,沉声喝:“什么话?”
“琴儿侍候少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少爷今日嫌弃我,琴儿心里难过,也不知道琴儿有什么差错,请少爷告诉我,琴儿以后改正就是。”
白禹奇拂然变色,皱眉说:“琴儿,你莫非要坏我兴致?”
琴儿一愕,惶然道:“琴儿不敢。”
白禹奇沉着脸,挥手说:“下去吧。”
琴儿已泪流满面,几要痛哭失声,慌忙一咬牙,强忍悲痛,一旋身,泪已如决堤,滂沱而下,她紧了紧脚步,疾行回房。
铁龙去而复返,白禹奇闻脚步声,一抬头,看他孤身而还,不觉问道:“燕姑娘呢?”
“燕姑娘不知哪里去,不在小姐屋里。”
白禹奇眉心一紧,困惑道:“莫非在西厢房?”
一股酸意直往上冒,燕燕飞此时不在,除了西厢房,他想不出她会往何处?已过了二更天,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岂能不教人猜?只是,转而一想,自己曾托张俊明提亲,莫非张俊明不负所托,将燕燕飞找出谈正事?若是如此,岂非——?心情转而平静,对铁龙说:“西厢房瞧瞧。”
铁龙应“是”,提着灯笼转身出去,至门口,忽然有人直扑而来,铁龙一怔,忙一闪身,人未及站称,对方再扑过来,只闻清脆“啪”,听出衣帛已被撕裂。铁龙觉凉意袭人胸口,忙一抓自己前襟,反身便跑。
对方阴沉沉喊:“别跑!”一个箭步冲前,眼看要扑上铁龙,一声碰,门迅速阖上。
这扑向铁龙的,原是简天助。面对突然阖上的门,他怔住了,本要破门冲入,发觉屋内格外沉静,一时疑心大起,深怕遭暗算,略一痴橱,觉后头似乎有人,转过身,两个人挡在前面,蒙头遮脸的,简天助阴寒寒低喝:“闪开!”
对方不闪也不躲,其中一人问:“简兄撕人衣衫,是否看出什么?”
简天助一怔,冷冷道:“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狗不挡道!”
对方笑道:“简兄何必故作糊涂?你知道我说些什么。”
简天助不耐道:“好了就算我知道你说些什么,臭和尚,我没兴致说与你们听,闪开!”
说罢,一提气,纵身欲走,不料两条身影,斜跃而前,拦他住。
“简兄,事关易筋经、洗髓经,你怎能走得如此从容?”
简天助恼道:“两位有本事,去撕人衣衫,易筋经、洗髓经干我何事?你们两个冤魂,识趣点,少缠我。”
一抬头,瞄紧一扇墙,一跃而出。
人已跃出墙外,简天助却老大不甘,暗忖,已抓破衣衫,却没看清,任他自由走脱,岂能善罢甘休?想自己原是双目晶亮的汉子,如今眼目被毁,视力大弱,又连番险遭杀害,若不快快找出仇家,岂不枉为男子汉?
正想折返,再觅良机,听得有轻细脚步,声音甚是细微,若非他耳朵敏锐,只怕要误为枝哑摩擦声,他一皱眉,暗想“不散冤魂又来了。”越想越恼,冲口而出:“臭和尚,若再缠我,休怪我不客气。”
耳畔扬起轻笑:“好大的火气,骂谁啊?”
简天助突然一惊,急转头,一纤细身影款步行来,星疏月淡,暖昧不清,身影渐近,刚才听声音,简天助正疑,莫非燕燕飞?这下近身,看清了,简天助大愕:“怎么是燕姑娘?”
“很意外吧?”
见她微笑凝娣,简天助一慌,只说了:“你……”便失神般,只顾发呆。
“为何不去找天红,却要在此流连?”
简天助无词以对。
“采花大盗横行,难道不担心天红?”
简天助不想瞒她,遂说:“已见过天红。”
燕燕飞急忙追问:“她没事吧?人在哪里?”
简天助说“她没事。已将她安置好,燕姑娘请放心。”
燕燕飞拿眼上下瞅他,好奇道:“你为何不快带天红回你家老宅?此地是非之所,难不成要让人发现,将你抓回牢里?”
简天助正思脱身,闻言忙一拱手,说:“多谢燕姑娘提醒,姓简的自会小心,后会有期。”
人急急窜前,走了一段路,庆幸自己溜得够快,不料头上似有什么掠过,心知不妙,一睁眼,燕燕飞已站他跟前。
简天助的略一沉思,心虚道:“我听燕姑娘话,这会儿就去找天红,不知燕姑娘为何拦我?”
燕燕飞凝看他,笑吟吟说:“你若把我当个朋友,何妨说真话。”
简天助原本心虚,望她一眼,缅腆道:“燕姑娘要我说什么?”
“你到这里,似有目的,莫非与人有仇,来寻仇家?”
简天助怔了一怔,声音一冷:“是不是天红与你胡说八道?”
燕燕飞一笑说:“天红没说什么,只是你若与人无怨无仇,为何一入牢,有人想杀你,有人想毒你了?”
简天助一时无言,燕燕飞继续道:“我要你立刻走,无非担心有人不饶你。”
简天助愕了一下,哼的冷笑道:“不饶我?我还不饶他呢?”
燕燕飞双眸葛然一亮:“你承认有仇家?”
简天助想了想,索性说:“不错,我是有仇家。”
“为何与人结仇?”
简天助四下张望,低声道:“这附近似乎有人,此时不便明言。”
燕燕飞略一沉吟:“你认为何处方便说话,我随你前去,这样可好?”
简天助静静扫了燕燕飞一眼,半晌方说:“燕姑娘似乎大有兴趣?”
燕燕飞神色一凝,说:“刚才瞧你撕人衣衫,用劲甚狠,心中十分惊疑,若非与人有深仇大恨,怎会如此?”
简天助面色一讶,心怀警戒,冷冷道:“我撕人衣衫,你看见了?”
燕燕飞一颔首,正色道:“是,我看见了,刚才正好路过,无意间瞧见。”
简天助听她坦然相告,不觉戒心去了一半,但仍不免心怀芥蒂:“听说白少爷对你甚为礼遇?”
燕燕飞一讶:“为何有此一问?”
“我看你是个懂是非黑白的姑娘,才如此问你。”
燕燕飞不解道:“为何扯上白少爷?”
简天助微微一愕,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我的意思,譬如有人对你甚为礼遇,你会不会偏袒他?”
燕燕飞神色一愣,讶然反问:“你认为有人对我礼遇,我便会不问是非黑白?”
“姓简的眼目不便,心里却十分清明,燕姑娘若不明事理,姓简的便不会多费唇舌。”
“多谢对我信任。”燕燕飞好奇道:“简兄莫非有话要说?”
简天助迟疑一下,暗暗寻思,仇家太强,自己虽有心想与之力拼,恐怕人单力薄。这多日观察,见燕燕飞为人正直,当不致循私护短,她既有心追问仇家,何不和盘托出?此时此刻,多一个肯拔刀相助的朋友,再好不过。心念既定,遂说:“此事说来话长,天色已晚,燕姑娘若有兴致探究,明天清早,请循此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