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能给他温暖的人,却不能和他一起了。
该做的,都做了。
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如今只希望那喜欢着的人,往后能好好地过下去,从今以后再别为他伤神,也别为他伤心。
今生虽是无缘,却也真心真意待他一回。
欢过、喜过、悲过、痛过,为他放手一搏,至此,一切都值得了。
“云倾美人儿……”小春唇间最后吐出的,是淡淡的爱恋。
为了那个人,都值得了。
☆☆☆
兰罄在山谷对面一直看着,但直到见着小春身子被打飞出去,轻飘飘坠下山崖时,他还不明白自己看见了什么。
一直受困于兰罄怀里的云倾赤红了双目,他不要命地运起全身的内力,就算死也要冲破|穴道。
小春的身影,落在他的眸底,他焦急而痛苦地看着那个人,不懂那个人为何将他抛下,独自留下来对抗那些人。
直到他看见小春由崖上坠下,胸口一股剧痛猛地使他呕出血来时,他才猛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然冲破|穴道,随即立刻从兰罄怀里翻下,趺落地面。
再也不顾地上的砂尘多脏多令人难以忍受,他十指紧抠着地面,四肢困难地在尘土飞扬的崖边挣扎,却在爬到崖缘那刻,亲眼见到小春掉入大浪滔天的急流之中,身子与河面接触时发出巨大声响,没去最后的身影。
“小春——”云倾悲痛欲绝地怒吼,深入骨髓的痛,几乎要让他无法承受。
“云倾……”云倾脑海里浮现小春那总是漾着笑的脸庞。
听他信誓旦旦地说:“赵小春骗神骗鬼,也不骗你!”
见他可怜兮兮地道:“别再扎我了成不?”
和最后他柔情满溢的声音。
“赵小春一辈子不会离开东方云倾,一辈子爱着东方云倾。”
“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不离开你……”
云倾神色恍惚地站起身来,望着湍急的河面,想着小春的话,想着小春的笑,嘴里喃念道:“永远永远……不离开你……”
他踏出步伐,往山崖跃去。
永不分离,赵小春与东方云倾,此生此世,永不分离。
一直注视着云倾一举一动的兰罄见到云倾异样,就在云倾断了生念的那刹那冲向前去将云倾揽住扯回,慌乱地点上他的昏睡|穴,让云倾失出意识昏厥睡去。
“你不能死……”兰罄眼里浮现的,竟是连自己也未察觉的满满伤痛,他声音颤抖地道:“我答应了小春……就不会让你死……不会……”
第七章
滥沧江畔
岸边突地窜出了几个灰色身影,沿着滔滔江流一路往下游奔去。
急行间四人左有顾盼,偶尔遇见芦苇草丛便有一人停下搜索,见里头没东西,再跃身赶上前去。
“二师兄,这里!”小三大喊了声,钻入一处芦苇丛中。
阿二和小五小六立刻拨开草丛聚了过去,只见小三脸色发白,不知所措地蹲在浅流汇聚的水洼中,抱着血迹已被江水洗净,冰冷而苍白的小春身躯。
阿二迅速靠向前去探着小春的颈间,俄顷、俄顷,发觉再怎么试,还是探不到一点脉搏,这才缓缓松开了手。
阿二神色凝重悲戚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好不容易追上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春……小春……师兄对不起你……我们来迟了……”小三忍不住,搂着小春的尸首低声哭了起来。
小五和小六听完阿二和小三的话后震惊骇然,过了片刻才了解他们的小师弟真的是回天乏术了,两个人跪倒在地放声大哭,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别哭了,走吧!”阿二深吸了口气,转身哽咽地道:“带小春回去见师父……”
☆☆☆
“至死不忘……”
蓦地,云倾从睡梦中惊醒。
他浑身冷汗涔涔,却忘了方才所做的究竟是什么梦,竟让他心跳如雷巨响。
云倾下了床,觉得体内有股陌生的真气正徐徐回转着,之前原本中毒而气淤胸闷的感觉全消逝无踪,而且似乎通体舒畅,舒畅得令他觉得诡异非常。
环望四周,黑色帘幔垂挂,云倾眯了眯眼,跨下床便往外走去。
他不知这里是何处,自己为何在此地醒来。
身旁似乎少了点什么,但他无意去想。
“……四个人?其中一对双生子使鞭?”
大厅之上,熟悉的声音传来。云倾猛地一震,记起声音的主人是兰罄。他竟在兰罄居所之中,和他同处一个屋檐下?
“请教主恕罪,无法将赵护法尸首带回复命。”
“罢了,吩咐下去无须再追。就让他们回神仙谷去吧,小春出来这么久,是该回去了……”兰罄挥退手下。
“什么尸首?”云倾冷着张脸由帘后迅速走了出来。
兰罄见云倾醒了,也不回答云倾的问题,只是瞟了他一眼,嘲讽地说:“精神倒真是好。就难为我那笨师弟白白为你葬送性命,人醒了,还在问什么尸首。”
兰罄的话重击了云倾,他眼前闪过悬崖之上那些片段。想起了小春,想起他没入江水之中不见身影的情景。
“他不会死的,赵小春绝对不会死的。是谁掳走了他,说!”云倾愤怒地道。
兰罄无意理会云倾,转过身便要走入内堂。
云倾伸手抓住兰罄的肩,兰罄反手回击,两人当下在大堂之上打了起来。
几番力斗之后,兰罄发觉自己竟然屈居下风,他一骇,竟让云倾掐住颈项,整个人被抓住往墙上撞去。
云倾怒吼着:“说啊!”
兰罄喘不过气来,但仍是轻蔑地笑着。这人喝了药人灵血后不仅百毒不侵还功力大增。赵小春真是高招,如此一来,谁都伤不了他心爱的人了。
“你跪下来求我啊——”兰罄佞笑着:“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望着兰罄这从一开始就惹他厌恶非常的笑容,云倾手劲再加重,就想活生生地掐死他。但是看着他,便想起因为护他而与自己争吵多次的小春。想起小春,便再也无法对此人下手了。
云倾苍白着脸硬生生收势,咬牙松手往后退去。
兰罄愕然,望着退开的云倾。
云倾面容僵硬,笃定吼道:“他是药人,无论再重的伤只要一觉睡醒便会好。如今只不过是坠崖落江而已,又怎么会死,你别胡说!更何况他答应过我,永远不离开我,又怎会失约!”
兰罄望着云倾这模样,心里头百味杂陈。天大地大,上天为什么偏要让他遇上这两个克星,一个是他的师弟,一个是他心里头的……
而且一个明明已经断气了,一个却不愿相信……
“小春不让我伤你,我若伤你,他会不开心的。”云倾瞥了一眼,对兰罄如斯道。
他接着便往外走去,喃喃地说:“我会找到他的……他那么贪玩又爱惹事,不紧紧看着是不成的……我会找到他的……找到他以后就把他给关起来……不再让他出去了……这样……这样他便能够永远留在我身边……”
就在云倾跨出大堂那刻,忽闻兰罄低哑的声音传来:“神仙谷。”
云倾猛然回头,只见留下那那句话的兰罄身影已然消逝,只有神仙谷三个字,悠悠回荡在云倾耳边。
☆☆☆
“师父!”
入了谷内,小三跃了前庭竹篱就开始喊了。
他们一行人踏过种满药草的花圃小径,面容写满哀伤,小三小五小六都哭红了双眼,就连素来冷静的阿二眼也红着。
一名鹤发童颜的男子急忙地从屋内奔了出来,他饭才吃了一半,菜还夹在竹箸上,焦急匆忙地问:“怎样,带小春回来了吗?”
然而男子却只见四名徒儿来到他面前,双膝落地一齐跪下,小三怀里躺着的正是他失踪多月未归的徒儿。
男子看着脸上全无血色的小徒儿,颤颤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弟子有负师父所托,八师弟他已经……已经……”阿二说不下去。
男子见平日总是活蹦乱跳的小徒弟静静地躺着动也不动,手中的碗筷跌落地上,搭上了小徒弟的脉搏,而后脸色越发越是苍白,最后胸口一口气堵着上不来,双眼一翻,竟昏了过去。
“师父——”阿二与小五小六急忙接住男子。
原本以为眼泪差不多都给哭完了的小三见到这幕,悲从中来,抱着小春冷冰冰的尸首,再度纵声大哭起来。
阿二抱起他的师父,红着眼回头对师弟们说:“我送师父进去休息,小五小六,你们去布置灵堂,小三,你去帮小春洗洗,梳开他那头乱发好好绑了,再替他换套衣服……”
阿二说到哽咽:“弄得干净整齐一点,别让他走得太邋遢……”
小三边哭边点着头,泪水止不住,拼命地掉下来。
☆☆☆
“神仙谷在哪里?”
“天涯海角啰!”
“天涯海角?”
“就是一直往南一直往南,遇山越山、遇河渡河,直到遇上一座高耸入云霄,山顶上终年积雪不化,像戴了顶斗笠的斗笠山,里头便是神仙谷了。”
云倾招来数十白胄亲卫,策马与他南下急行。
他记得小春和他说过的神仙谷位置,腰间别的乌木牌更是未曾拿下过。
一行人驰骋数日不歇,累死了数十匹快马,终于在第七日时见到了小春口中的斗笠山。
云倾不想耽搁,见了那座山便奔驰而入,随后亲卫也紧跟主子闯入深山之中。
云倾的骏马跃过山里一处立着“越界者死”的石碑,领着众人往深山野林继续深入时,渐渐地发觉了异动。
马匹忽然惊慌地立了起来,鼻子喷气着,踌躇不敢往前。
云倾立即舍马驾轻功落地,直往前奔。
山间老树直耸,枝叶茂密遮蔽高阳。阴暗森冷的林间突有枝叶抖动声传来,云倾听见后方传来惨叫声,迅速回头,只见血迹一片,他底下身手不凡的近身亲卫竟锐减半数以上,只剩零星几人仓皇失措地左右张望。
“人呢?”云倾喝道。
“突……突然就不见了……”
“巨大的猴子……”几名亲卫说着。
忽然,一颗生生被咬断的头颅从高处扔下,众人猛地抬头,只见周围树干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七八只浑身乌黑染血的巨猴。
云倾定睛一看,不,不是猴子,那身形像是个人。
就在瞬间而已,树干上的东西纵身飞扑而下,咬住白胄铁卫的咽喉,动作之迅速凶狠完全令人措手不及。
云倾握紧银霜剑,冷眼望着这些似人又非人的东西,就在它们灭了所有亲卫朝他过来时,莫名地,那些东西脚步迟了。
带头似乎是首领的东西四肢落地,专注地盯着云倾腰间的乌木牌,爬近些许,鼻子动了动,嗅了嗅,而后仰头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其他那些东西听见啸声后蓦地往后分开窜离,散得不见踪影,徒留遍地血洗而过怵目惊心的痕迹。
云倾这才明白神仙谷所立的那块“越界者死”界碑并非毫无意义,也才明白当初小春为何说没了乌木牌,他便无法回神仙谷。
原来百年来神仙谷之所以能够与世隔绝不被侵扰,便是有这些似人非人的怪物守着,而乌木牌散出的味道,是唯一能驱离它们的东西。
云倾继续往山里头走。不能再耽搁了。小春还在等着他,那人耐性不足,倘若让他等久了,肯定会不耐烦的。
他加紧脚步往前,就快能见到小春了,见到小春后,带他回到京城,而后就没事了。
云倾心里想着,到时,就能和小春在一起,没事了。
☆☆☆
小五小六正坐在门口扎纸人,远远地便看到一个白色影子朝他们过来。
两个人倏地从门槛上弹了起来,鼻子哭得通红的他们救声喊着:“二师兄、三师兄,有人闯入谷内,快来啊!”
内堂里头奔出了两个人,阿二和小三立刻把小五小六拉进门内,四个师兄弟排成一列,戒慎地看着眼前这个执剑闯入神仙谷的生人。
“敢问阁下是谁,为何擅开神仙谷?”阿二跨了一步,问着。
“赵小春在哪里,把他交出来!”云倾声音嗄哑脸色阴寒,他挥剑指向阿二,吼着:“把他还给我,否则我今日血洗神仙各,藏他的人,一个不饶。”
“小春是神仙谷的人,没人能把他带走。阁下若要来捣乱,我们师兄弟只好出手了。”阿二一抽出剑,其余师兄弟也立刻拿出武器来,四人一线,无意退让。
“等等!”帅父咳嗽了几声,由后头缓步走了出来。
“师父,您身体不好,应该在里头休息。”阿二随即护在师父面前。
“唉,小二你先退开,我想这个小兄弟也没恶意。”师父拍了拍二徒弟的肩,跟着向前走了几步,面容疲惫的他三十来岁的模样,却有着头如雪白发。
师父带着掺染忧伤的浅笑,和蔼地轻声问着:“你是小春在谷外交的朋友吗?叫什么名字?”
“……东方云倾。”云倾怔愣地回答。这人的笑,竟与小春有些相似。
“端王,是端王!”五六小声地说着。
“端王?那不是小春的禁……”小三惊讶地开口,旁边的阿二连忙伸手将这大嘴巴盖住,不让他把那个脔字说出口。
“你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他。”师父说道。
“师父!”四个徒弟连忙大喊。
“没事的。”师父笑了笑,不以为意。
他朝云倾招招手,云倾愣愣地收起了剑,随着他往内堂而去。他眼里只见到那张温柔的笑脸,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师父带云倾在竹子架起的长廊上走着,而长廊外则是种满了珍奇花卉的花圃。
云倾望着这小春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走着、望着,忽而瞥见庭院间一只秋千被风吹动,发出声响摇晃着。云倾几乎能看到那个又疯又狂的小春站在上头,把自己荡得又高又险的模样。
“啊,那是小春的秋千。他啊,小时候说要练轻功,练着练着竟然从秋千上练到屋顶去,还把屋顶砸出大洞,摔进屋里。那孩子弄得小三有一阵子天天修屋顶,把小三气得不得了。”师父见着云倾的目光停在秋下上,声音有些悲伤地道。
“他轻功极好……”云倾沙哑地说。
“是啊,满山遍野地跑,从来也没人跑得赢他……”师父跟着推开了一扇竹门,回头对云倾道:“就在里头了,进去吧,看他最后一面,好好和他道别。”
云倾不知道这人口中的道别是什么意思,他是来带小春走的,并不需要道别。
他跨入了屋内,屋里头有些冷,四周镇着寒冰。
云倾一个皱眉,这些人不晓得小春近来身子不好,怕冷的吗?堆了这么多冰,不活活把他给冷死!
他慢慢地靠近床边,发觉小春正在床上睡着。
云倾端详着,发觉小春像是做着什么好梦,面容安详,唇角还挂着淡淡的浅笑。
“小春……”云倾坐在床沿,低头轻唤着:“小春你醒醒……我来带你回去了……小春……”
直唤了几声,小春都还是没睁开眼。
云倾不禁又道:“你是不是还在气我?你别气,先起来,我们回去好不好?那药我不是故意不吃的,只是你离开了我,我以为不吃,你知道我毒发就会立刻赶回来看我。我以后都不会这么骗你了,再也不会了,你醒醒好不?睁开眼看看我,别气了,我答应你以后都会好好待你,不骂你、不打你、不用针扎你、你喜欢什么时候出去就出去、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真的……真的……我不骗你了……”
小春还是不睁开眼,只是沉静地睡着。
云倾抓着小春冰冷莫名的手,将小春抱了起来,揽在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