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罄噙着邪魅的笑容,那样的笑在他冷艳的脸上,令人不寒而栗。
小春轻轻地将云倾搂回怀里,小心翼翼地收紧手臂,犹如之前几次毒发的情形一般,云倾到了他的怀里以后便不再强压,紧紧闭起双眼,任激烈的血气翻江倒海冲撞全身筋络,让剧烈的疼痛完全在身上爆裂开来。
“赵小春,又是你坏了我的事。”兰罄冷笑着:“本来今日一战用毒便可轻易解决掉一干人等,但你的万灵丹可真是多,拿来这么一烧,写意山庄突然地化成了困住我乌衣教的圈套,害得我这回陷入苦战,生生损兵折将去。”
“师兄我问你,你那夜在屋顶上和我说过的话,还算数吗?”小春抬头,望着兰罄便问。
“哦?怎么今天终于开窍了?”兰罄觉得稀奇,挑眉一笑说道:“师兄说过的话当然算数,只要你敢点头,无论何时都算数。”
云倾虽疼痛难耐,但仍仔细听着小春与兰罄间的谈话,他猛力扯着小春的衣袖道:“你又和他说了什么?”
“放心……”小春低头轻声说了句,而后突地点上云倾周身大|穴,慢慢把他放了下来,让他平稳地躺在干草堆上歇息。
云倾一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小春,小春只是抚了抚他的脸颊。
“条件还是一样,两个选一个,但是让你回乖烩事……我想换换……”小春从角落那堆东西中翻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朝身上抹了抹,将着尘的剑身擦了个干净。
“救你一命,将你安全带出写意山庄?”兰罄打趣地问道。
小春一双灿灿的眼直盯着兰罄,眼带笑、嘴带笑,笑得璀璨夺目,令人无法直视。
兰罄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小春突然举匕首朝自己胸口刺去,丝毫没有迟疑地让利刃深深没入,直至剑柄。
云倾睁大着眼,双目赤红,他拼了命想冲破|穴道,但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小春将匕首送入心窝,绽着那毅然决然的笑。
“赵小春,你疯了吗?”兰罄猛地震了一下,回神大吼。
“你答应过我的,别让他有事。我的命给你了,从此以后,再也别伤他分毫,好吗?”小春痛着,忍着,嗄哑问着。
兰罄难以置信地看着小春。
“师兄……”小春晃了两下,再度持稳身子,没问到答案之前,他绝不容许自己倒下。“师兄……答应小春好吗?求你……求你了……”
“你凭什么让我答应你!”兰罄狂吼,反手用力扇了小春一巴掌。
兰罄这一掌掌劲之猛,连带震得小春拔出了胸口的刀子。
忽然之间,阴暗湿臭的铁牢内香气四溢,红紫色的心窍灵血伴随如泉涌出的胸膛热血喷洒出来。
兰罄带着怒容力分阴阳,一手翻覆蒸去热血,一手卷袖收拢灵血,转瞬间浓郁的香气弥漫,小春不支倒地,停留在兰罄手里的,最后只剩结为寒霜的紫色冻血。
小春嘴角含笑,咳了声。
兰罄拿着灵血走过小春身旁,恨恨地又朝他另外一边的脸扇了过去,而后出手点任他胸口|穴道,拉起他往墙边扔去不再理会。
“失了心窍血,你等死吧!”兰罄怒不可遏地道:“你要我救他,我就救。我让他活,再让他看你慢慢死在他面前。”
兰罄走到云倾身边,对云倾发红瞠怒的眼眸视而不见。
他用力掐开云倾下颚,却发觉云倾硬是不张嘴。“你再不张嘴,我捏碎了你的骨头再塞进去也是一样!”
“云倾听话,你答应过我要听话的。把嘴张开,吞下去,一下子而已,你就不再难受了。”小春柔声劝着。
见云倾还是不张嘴,小春再道:“或者,你又要让我伤心了?”
云倾唇颤着,在听了小春的话语之后缓缓打开。兰罄将灵窍血投入其中,合起云倾的嘴,却见这时云倾眼角,落下了泪。
“呦,哭了!”兰罄讪笑道:“冷情冷血的七皇子居然会哭,如果不是今日得见,我还真不敢相信!”
云倾突地怒目相视,恨不得目光能将兰罄烧出一个洞来。
“哼!”兰罄冷笑,用力扇了云倾几个巴掌,而后拉起云倾,以双掌击向他后背,催功将融入他体内的药人灵血导元归位,融合云倾体内原有的真气与药人灵血,打通生死玄关,助两股气缓缓合而为一。
半个时辰过后,兰罄收离了手,喘息着离开那扎人的干草堆。云倾失了支撑力道,随即便往后倒去,颓然躺回草堆之上。
地牢之外仍然轰轰作响,想必是正派人士与乌衣教众正杀得炽烈。
小春脸上血色早已全数退去,惨淡得如同白纸一般,丝毫不像常人该有的脸色。
“师兄……谢谢你……”小春淡淡地笑着。
“……”兰罄只是凝视着小春,无语。
“云倾以后就交托给你了师兄,请你帮我好好照顾他。”小春说着。
“为什么我要替你照顺他,我杀他都来不及。”兰罄冷冷地道。
“我晓得你真心喜欢云倾,喜欢一个人,就要待他好,以后别再欺负他,对他好些。”小春缓缓说道。
兰罄反手又打了小春一巴掌。
“你打我几次,我要说的还是一样。”小春笑着。
“你凭什么决定一切?你叫我照顾他,我就要照顾他?信不信我立刻一掌打死他,让他比你早断气。”兰罄愠怒道。
“因为师兄你最疼我了……不是吗……”小春抬起头本想对着兰罄笑笑,谁知不争气的眼泪却在这时滑落下来。“哥哥最疼我了……我一直都知道……”
小春的一声哥哥,让兰罄原本又要打下的巴掌硬生生地停在半空中,颤抖着,挥落不下去。
“你们是小春这生之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所以……哥哥……小春走后……云倾就请你多加照顾了……”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泪水,小春缓慢地再度低下头去。
“你……不会死的……”兰罄压抑着强烈的情绪说着;“我带你回神仙谷……求……求师父救你……”
兰罄失去了笑,面容冷冽而僵硬。他一手拉起小春,将小春背上肩,胸膛猛地靠上兰罄的背,疼得小春拧起了眉。
兰罄瞥了面露凄色的云倾一眼,无意解开云倾的|穴道,抱起云倾便往外走。
“等等……我的剑和药……”小春无力地说。
兰罄脚尖一挑,将龙吟双剑和药瓶挑至半空。
小春伸手接住,而后疲累地闭起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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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一定很恨我这么做,但是一个人死,总比两个人死好。”
小春靠在兰罄的背上,对兰罄怀里的云倾说着。
“你当初寻来,对我说解药失了的时候,我便想过重制药是没法子了,干脆直接拿把剑把胸口挖个洞,将心头血给你。原来我以为很重要的东西,和你比起来倒也不算什么了……”
周围刀光剑影,处处危机,小春说话的语调却仍然轻细柔和。
“我晓得你又要说我不守诺言了,但我有的,我一直都深深记在心里头。”他低声倾诉着:“赵小春一辈子不会离开东方云倾,一辈子爱着东方云倾。至死不忘。我把心窍血融入你身体里,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永远永远,不离开你。”
“住口!”兰罄再也听不下去。
小春低笑两声。
围攻兰罄的人越来越多,兰罄身上驮着两个人的重量,加上之前运功替云倾导气令得真气耗损过度,如今身形滞塞快不起来。
小春明白继续这样下去兰罄绝对无法顺利带着云倾离开,他早晓得必然会遇上这样的困境,也已然做好打算。
小春掏出了怀中的碧绿药丸,仰起头尽数服下。这药虽然凶险,但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实在算不了什么。
功行一周天之后,体内虚无的真气新渐充盈了起来,小春在兰罄奋力跃起要攀过写意山庄的高墙时,轻轻送了他一掌,将他往外推去。
兰罄安然落地后,诧异地回头望了小春一眼。
“龙筋虎胆丸,赵小春最后力作。只需一颗,就让你比龙还猛比虎还勇,全身精力源源不绝,移山倒海都非难事。”小春将那空药瓶一扔,朝兰罄潇洒一笑,然后猛咳几声道:“放心,你师弟没那么没用,师兄快走,我替你挡住这些人。”
兰罄犹豫片刻,终究还是纵身飞奔,往两座山谷之间的绳索桥离去。
小春在兰罄转身之际,望见云倾脸上愤怒和悲伤欲绝的神情。小春双唇开合,轻声对云倾说着:“记住我的话,别忘了……”
小春跟在兰罄身后,分开缠绕腕上的软刃,阻挡后头涌来的无数追兵。
司徒无涯率众人直逼而来,韩寒、穆襄、铁剑门与八大派掌门则紧跟在后。
因为万灵丹的关系,乌衣教擅使毒的教众也成了不足畏惧的普通人,他们一边与乌衣教奋战,一边朝小春杀去。
司徒狠狠地瞪着小春吼道:“赵小春,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敢说自己不是魔教中人!”
“若要说到你明白,恐怕得到百年后。”小春奋力提起劲来,催功将药效逼至最高,他耳里传来嗡嗡声响,全身筋脉逆转血气倒流,明知这身体撑不了半个时辰便会坍垮,此时此刻挥剑应对大声谈笑,丝毫不以为忤。
“你以为你挡得了我们?”司徒怒道。
小春昂然而立,山谷间强风吹来,打乱他张狂的发,他不慌不忙,那双乌黑璀璨的眸子内流光晶莹,带着笑,笑望眼前所有人。
倘若这些人一齐攻过来,他绝对没有把握能挡得了,但挡不了还是要挡,他赵小春什么没有,就骨子里那一丁点傲气而已。对谁都不低头,拼着一口气也要护住自己所爱而已。
“写意山庄的人听着!”原本站在司徒无涯身后的穆襄突然放声道:“写意山庄上下承蒙赵少侠赠药才得逃过灭庄之劫,今日攻山者乃为乌衣教人,凡我山庄弟子不许伤赵少侠分毫,恩怨分明,才是正道所为。”
穆襄所领的百名弟子齐声震道,“谨遵少庄主命令。”
穆襄都开头这么说了,随行的韩寒哪会落于人后。
中毒方愈的韩寒随即也虚弱地开口:“寒山派弟子听着:咱们寒山派绝非忘恩负义之徒,今日谁要是敢伤姓赵的一根汗毛,便别再自认我寒山弟子。”
寒山派弟子立即往后退一步,整齐划一地道:“弟子领命!”
铁剑门那头大胡子没出声,小侄子倒是走了出来,声音清亮地道:
“铁剑门的人也听着,赵少侠为人光明磊落,救过俺与俺叔数次,于铁剑门有大恩。今日谁都能打能杀,就是赵少侠不能伤。”
铁剑门众人大喊:“遵门主口谕!”
这三派随即各自带开清扫乌衣教余孽去,根本无人理会司徒无涯。
“你们胆敢违抗盟主命令!”司徒无涯气得脸色发青。
“哈哈哈哈哈——”小春见这有趣情况,忍不住放声大笑。“司徒,你这盟主做得实在太称职了,哇哈哈哈哈——笑死人——我的肚子要痛死了——”
“赵小春你少得意!”司徒立刻下令其余人等围攻,自己则是手握双剑,不容得小春多说,朝小春奔去。
突然,小春止住了笑,只见他气凝剑身直灌入里,顿时龙吟凤唳如雷震动,树木枝叶都为之窣窣震抖,沙沙作响。
深厚猛烈的龙吟挟带刺耳缭绕的凤唳,两股阴阳之劲一分一合相互交融,当场重击众人,司徒无涯手下人等昏的昏倒的倒,只剩十来名高手硬撑着还站在原处。
司徒胸口气血翻腾,强压而下后立即回攻小春,小春双手持剑反击,顿时刀光火石铿锵作响。
司徒的剑为硬剑,刚硬有余,内蕴不足,小春的剑为软刃,虚虚实实,刚柔并济。两个人四把剑在空中相交,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形影灵动、矫捷如神。
小春一剑以守,一剑以攻,虚实互换力拼对敌。然而他所应对的却不只司徒一人,其余人等一见两人间有空隙,便趁隙突袭。
越来越多人加入这场战局,小春边打边退,连战数回之后,只觉得越来越吃力,真气消耗过剧,竟也是强弩之末了。
丈远处,小春见兰罄和云倾还差几步便可上那吊桥,又见他身后满是追兵,小春立即回身朝兰罄奔去,阻止那些人继续攻向兰罄,也阻止他们伤害云倾一分一毫。
然而他只一人,抵挡不了如此多人。司徒无涯又追来了,小春无法可想,瞥了眼那被山谷狂风吹得翻摇不定的吊桥,和才过了三分之一桥面的兰罄。
小春咬牙喊了声:“师兄,云倾就交给你了!”
说罢,他将所有真气注于凤唳剑中,振臂挥出。顿叫原本刚直的凤唳剑宣成半弧,硬生生断过桥面的粗重绳索。
连结山谷两端的桥绳一松,绳索便急速往下坠去,兰罄连运劲力以绝顶轻功踏在最后一段绳索上,借力使力纵身飞出,最后安然到达对面山谷。
吊桥没了,追兵也追不上去,小春再度执剑迎向司徒无涯,笑了个开怀。
“他们逃脱,但你绝对逃不了!”司徒一剑划过小春胸膛。
小春连退两步,傲然放声道:“逃不了又怎样,我既然独自留下断后,就没想过活着离开。”
“死到临头还如此嚣张,我看你这气焰能到几时!”司徒与众人联手,丝毫不让小春有喘息的机会。
小春执著龙吟剑力抗强敌,无惧无畏,纵使身上剑伤刀伤一道一道不停地加上去,纵使早已鲜血淋漓,但他完全都不放在眼里。
他所要做的梦,都已完成了。他想保护的人,也安全了。
“司徒无耻你听着,我赵小春这生,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就算今日命丧于此,都还是这般气焰、这么嚣张。”
小春放声大笑,他晓得时候到了,体内的真气一丝一丝地正在枯竭,气力从指尖缓缓消失,他开始觉得累了,累得,连脚都要站不稳、站不住了。
司徒愤然大吼一声,双剑挥起,直将小春往后逼,逼至断崖崖边,朝小春杀去。小春剑若灵蛇蜿蜒游走,司徒将双剑合并以图夹杀龙吟剑,而后猛烈朝小春胸口击出一掌。
小春一个凝神,双脚立定在山崖边缘。
振起最后的精神,龙吟剑稍微卸劲便由双剑间脱困,随后无声无息地由下往上卷绕而起,电光石火之刻迅速削落司徒手中双刃,直逼司徒咽喉要害。
司徒冷汗涔流,这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打法,他凝视着剑尖刺入他咽喉的龙吟制,血珠落了一滴,然而却也在这同时龙吟剑陡然疲软下来,在司徒喉间划过一道浅浅血痕。
司徒发出去的掌力此时却硬生生打上小春胸膛,这凝聚所有功力的一掌打碎了他的胸骨,更将他打出了立足的悬崖边缘。
重击之下小春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血雾洒在司徒的脸上。
小春身上染满鲜血,新旧交杂,却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再也没有丝毫气力,这场血战,已经用尽他所有的真气。
疲惫与困意缓缓袭来,从指尖开始慢慢往上蔓延,他觉得累,身子重得不得了,连挣扎也不想了,只是释然地闭起了眼,放任自己无止尽地往深沉漫长的黑暗坠落下去。
司徒冷汗涔流,方才那九死一生之际若非小春泄了真气,今日丧命的便该是他。他慌乱急切地伸出手想将赵小春捞起来,却只差那么一寸,与他飘在风中的斑驳衣袖失之交臂。
谷底狂风吹来,让小春有些冷。
但能给他温暖的人,却不能和他一起了。
该做的,都做了。
心愿已了,再无遗憾。
如今只希望那喜欢着的人,往后能好好地过下去,从今以后再别为他伤神,也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