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身形快如鬼魅的段紫漪向自己出手,深知自己武功不济的柳嘉珺连腰上的佩剑都无意拔出,反而从怀揣中摸出一个小纸包,迎面朝段紫漪弹了过去。
段紫漪心下一警当即就退,奈何冰刃扇收手不及,锋利的剑气已然划破了纸包,一道白烟登时从纸包里飘散了出来。疑心那烟气有毒,段紫漪连退几步,屏气凝神的避到廊下的上风处,暗暗调息检查了一遍经脉是否畅通。
瞧见段紫漪没有中招,柳嘉珺只是一笑,顺势退到阴影之中。他此行虽未能顺利拿到那件重要东西,却已经完成了师父交待的任务。再不赶紧撤退,难不成要等着扎手的少素翾和苏颜把他抓回去拷问么?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火光映照下的少素翾和苏颜,柳嘉珺对旁边的黑衣死士比了个手势,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眼看柳嘉珺带着黑人要逃,段紫漪正想追过去,却见留下的那几个黑衣人调转了弓箭的方向,把火箭朝他射了过来。少素翾本来瞧着段紫漪轻轻松松地就拿扇子隔开了头前几支火箭,心下一松想去追人,谁料抬眼间却发现黑衣人射出的第二轮火箭分明是朝着段紫漪身旁房檐下的那一排不知何时多出来的瓦罐去的。
“小心!”少素翾心里咯噔一下,想也不想地冲了过去,揽着段紫漪的肩膀把他压在自己身下,在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用后背严严实实的把段紫漪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正带人冲进院子的楚博周被爆炸声吓了一跳,连忙从马上跳了下来,顾不上眼前烟尘四起火光冲天,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把地上灰头土脸的两人拉了起来。“素翾!你怎么样?”
少素翾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地一阵乱响根本听不清楚博周说了什么,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意识,顺着自己始终抓着的那条胳膊,看了一眼安然无恙的段紫漪,这才心神一松,脚下一个踉跄,极没出息地摔进了段紫漪的怀里。
“少素翾!”猝不及防地被倒头栽下来的少素翾抱了个满怀,段紫漪下意识地将人揽住,才惊觉少素翾的后背一片湿热,早被血给染透了。“你醒醒!”望着少素翾双目紧闭面色惨白,段紫漪心中一时品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紧巴巴的有些难受。手忙脚乱的架起少素翾便跟着楚博周往村外临时的营帐赶了过去。
第七十三章()
文昀国西京,景王府。
景王新薨,整个王府里都披麻戴孝一片缟素,放眼望去尽是茫茫白色,在这七月流火的时节里平添一丝萧索悲凉之意。
少素翾披了件黑色的云纹锦袍,百无聊赖地对着亭外的水池发呆。说起来那一日在李家庄,还是柳嘉珺手下留情,简易的火药罐里既没有放铁片钉子也没有放毒药迷烟。虽然少素翾后背的伤势看着吓人,其实只是被瓦片划伤了皮肉,血流的多了点而已。他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又好,这几日休养之后便好了个七七八八。除了在段紫漪面前时不时装个虚弱博同情外,其他时候比正常人还要有精神。
忽然身后传来脚步声,正在出神的少素翾手一抖,一碗鱼食尽皆扣进了池子,一大群锦鲤立刻乌泱泱地凑过来争抢,五颜六色的好不热闹。他挑了挑眉,不耐烦地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冲着来人挑剔道:“你这池子里的鱼都快泛滥成灾了,不如着人拿网子捞了,拿出去还能换些铜板花花。”
当年老王爷花大价钱差人搜罗回来的珍稀品种,到了少素翾的口中却只能换些铜板,楚博周听得心里郁郁,若不是顾忌着少素翾背上的伤,真想一脚把他踹进池子里凉快凉快。
“按你这么说,换那三个两个铜板不过扔了听个响儿,还不如都烧了,到地底下还能继续陪着老爷子逗趣儿。”楚博周随口说完,见少素翾脸色一僵,这才反应过来他听了那个“烧”字,恐怕忆起了李家庄那夜的事情,心里不太舒坦。楚博周垂了下眼皮,暗叹一声,正要找个由头把话题岔开,却听见旁边的少素翾轻飘飘的说道:“明儿个,是老爷子头七吧。”
楚博周应了一声,“嗯,太后早就吩咐了周家的人来祭奠帮忙,怕是有得闹腾了。”他感慨了一句,随即又笑了起来。“老爷子生性喜欢热闹,若是知道死后能有此殊荣,怕是十分受用。”
少素翾侧眼看了看楚博周,见他身上穿着宽大的孝服,面色虽有些憔悴却并不见悲戚之色,不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之意不言而喻。
知道少素翾是关心自己,楚博周笑了笑,“老爷子这一辈子,做过无人问津的孱弱皇子,在也战场上的死人堆里打过滚,老了的时候又要装聋作哑的躲在家里颐养天年。他早先就嘱咐过了,这世上人人活着都辛苦,走的时候一定得高高兴兴的。若不是怕人奏本参我不孝,我都想遵从老爷子的意思,把哭灵什么的都省了才干净。”
“你倒是看得开。”少素翾白了他一眼,没再吭声,只低头看着一池子热热闹闹的锦鲤不说话。那一夜他受伤昏迷之后,楚博周带着人马连夜绕开城镇,悄无声息的赶回了西京。离开了柳嘉珺的控制,又有良医诊治,柳嘉瑶的神智渐渐清醒过来,母子均安。缠绵病榻已久、本就吊着一口气强撑的老王爷见了儿子领着怀孕的儿媳平安归来,终于安下一颗心来,隔日便含笑而逝、驾鹤西去了。
那时候少素翾还趴在床上养伤,灌了药迷迷糊糊睡得天塌不惊。等到他能下地走动时,老王爷已经入了敛,停灵在厅堂之中,周太后特意差人来吊唁过,只等着头七之后,赶着入葬皇陵。后来还是段紫漪替忙得足不沾地的楚博周回来传了话,少素翾才知道,周太后之所以装模作样的给景王府恩典、默许楚博周带府兵出城迎接柳嘉瑶回来,都是因为老王爷以先帝留给他的半块虎符,跟周太后做了桩买卖。
三个月前,楚国的国君驾崩,把持朝堂多年的周皇后摇身一变成了真正能垂帘听政的周太后。想那位一国之君活着的时候战战兢兢,在皇后周氏一族的阴影里窝囊了一辈子,临死时却突然做了回主,把周氏觊觎已久的半块虎符,交给了景王。期望能借自己的两位皇叔:景王和手持另一半虎符、执掌文昀兵权的厉王,压一压周家的气焰,莫要让文昀国的江山异了主。
不过先帝倒是不负他草包的名声,咽气前最后的这一件事也做的十分不地道。周太后尽管一生强势、心狠手辣,但是却有个软肋,便是她那宝贝得跟眼珠子一样的幼子、如今的新帝楚惠安,决计不会容忍别人威胁她儿子的皇位。虎符那么重要的东西,先帝居然宁可留给两位老王爷,也不肯留给自己的亲生儿子,实在让周太后如鲠在喉、怒气难消。
先帝人死灯灭,周太后再凶悍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鞭尸的举动。这一口气找不到地方纾解,自然首当其冲要找两位老王爷的晦气。厉王一脉在军中颇有威势,周太后也得忌惮几分,便只好调转矛头,挑了景王这个久不在朝中活动的“软柿子”揉捏。以国丧为由,把难得回京探望老王爷的景王世子楚博周也禁足在了景王府,又派出人去秘密捉拿世子妃柳嘉瑶,想要恩威并施,得到景王一派的支持。
老王爷自知大限将至,又顾念着儿媳妇肚子里未谋面的孙子,私下里跟自己的老哥哥厉王见过一面之后,当即就把手里的半块虎符呈给了周太后。欣喜若狂的周太后见景王如此乖觉,想起楚博周的生母、早逝的老王妃好歹也是他们周家上一代的贵女,总算从冷硬的心肠中扯出了一丝怜悯和同情,这才允了老王爷所求,放任楚博周继续做一个闲散的宗室。
说起前半生征战沙场为君王奋战、后半生殚精竭虑为子孙谋划的老王爷,少素翾只恨没机会拜见,亲眼见识一下老王爷的英雄气概。少素翾这些年来住在世外桃源般到底韶华谷,在景曜会里也是统观全局、发号施令的会主,竟差点忘了人族各国之中,仍是皇权至上。天家威仪,何人敢与之抗衡。没有强悍的实力,又哪里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想到这里,少素翾心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由眯了眯眼睛,“明日清净的时候,我去给老爷子敬杯酒。”
“好。”楚博周欣然应了,“今日我来找你,还是为了嘉珺的事情。”楚博周说着顿了顿,见少素翾面色如常,才接着说道:“他年纪小,误入了长生门那样乌烟瘴气的江湖门派,做出这种事来,怕也是因为遭人蒙骗。我知道苏公子这几日早出晚归,必是因为你们要调查长生门的事情。若是有了嘉珺的消息,请千万网开一面留他一命。他毕竟,是柳妹的同胞弟弟。”
少素翾侧开身不肯受楚博周的揖礼,柳嘉珺那日早就坦白,挟持柳嘉瑶全是因为要向楚博周要一件东西。他和段紫漪算是无辜被牵连,等离了景王府,无论是柳嘉珺还是他背后的长生门,都没有找他们麻烦的理由。少素翾明白,最聪明的办法就是置身事外,只是说到底,还是有些好奇。“柳嘉珺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楚博周闻言略微有些迟疑,这一朝相逢,两人的身份地位突然变了,虽然他们默契的都未曾摊开来说道,到底是有些生分,不如以前在北疆一起喝酒时亲密了。“这事嘉珺以前从未提起过,我翻来覆去猜想了几日,觉得他想要的,恐怕是我母妃传下来的一面铜镜。”
“铜镜?有何稀奇之处不成?”少素翾皱起眉头,正待细问,谁料楚博周忽然拿出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母妃离世的时候,我年纪尚小,记不清楚太多事情。只隐约记得这镜子好像跟魔鬼城有些渊源。我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留在我手中不过是废铜烂铁。你和苏公子既然要正好要去西域,大约是跟此物有缘,我便转赠给你吧。”
方才还说要不趟柳嘉珺和长生门的浑水,谁料扭过头楚博周就把这么个烫手山芋送了过来。少素翾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事情发展的过于顺利,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眼皮一跳,好容易绷住了面上的表情,还不待推辞客套,楚博周却已经丢下东西,扭头走了。
第七十四章()
段紫漪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少素翾还拿着那面古朴小巧的铜镜,坐在池边水榭里吹风。
因为背上有伤,身上还缠着绷带,少素翾嫌弃天气炎热,便有意穿的格外宽松。只随意披了件黑色的衣裳出来纳凉。偶有微风拂过,缓带轻袍飘摇之间,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姿容翩翩。
平日里见惯了少素翾意气风发、张扬肆意的模样,难得见他还有如此沉静内敛、温文尔雅的一面,段紫漪不由一愣。仿佛那个日日嬉皮笑脸、一路纠缠的顽劣少年,坐到那雕梁画栋之下,便摇身一变成了龙章凤姿、贵气天成的芝兰玉树,惹得侍立在水榭外的小丫鬟频频偷看、霞飞双颊。段紫漪冷眼看着,心里不知怎地便有些烦躁。
听到声响的少素翾转过头来,看见来人是段紫漪,立刻眼睛一亮,展颜笑着说道:“苏苏,你回来了。”
那笑容和语气中的欣喜愉悦毫不遮掩,坦荡荡一片霁月风光,直白明了得一清二楚。段紫漪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脸上居然隐约有些发烫,饶是有帷帽遮着,也不由避开了少素翾灼灼的目光,不自然地应了一声。
少素翾倒是没发现段紫漪的细微异样,他在水榭里坐了半天,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事情,脑子都快成浆糊了。“你回来的正好,小厨房里煲了红菱火鸭羹,等会儿咱们回去就能吃了。”少素翾说着,起身替段紫漪倒了杯茶,顺便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颈,一面随手把铜镜收进了怀揣里,一面敛目问道:“你今日回来的比往日要早,可是事情办得很顺利?”
正低头喝水的段紫漪闻言抬头看了少素翾一眼,因为衣带系的松散,少素翾这一活动,本就有些凌乱的领口敞得更开,露出前胸的一小块肌肤,被玄青色的衣襟和散乱的头发一衬,更显得黑的愈黑、白的愈白,分外惹眼。段紫漪心里一突,被茶水呛得咳嗽起来,这一回不光是脸上,连耳朵根也红了起来。
少素翾吓了一跳,忙凑过来。“苏苏,你没事吧?”
避开少素翾想要替他拍背顺气的手,段紫漪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衣衫不整”的某人,清了清嗓子道:“已经收到了琅弗国娄宿那边传回来的消息。”他说着掏出一封手书地给少素翾,“咱们能在半路遇到柳嘉珺,恐怕并不是偶然。”
那日在李家庄虽然被柳嘉珺逃了,但是查明他背后的势力却并不是什么难事。按照楚博周夫妇的说法,柳家上一代的家主,也就是柳嘉瑶姐弟的爷爷柳徵晚年时沉迷于寻仙问道、炼制丹药,后来经人引荐,结交了四处云游的长生门门主,杨修敬。
长生门,顾名思义,就是个以追求长生不死为目的的修仙门派,据说立派已有千年之久,早年确有一位资质上乘的子弟得窥仙缘,不但被灵界的修仙大派奉为上宾,最终还顺利修成正果、位列仙班,事迹曾广为流传,掀起了当年一波凡人修仙的热潮。它的宗派山门在琅弗国境内,传闻就算是门派里洒扫做饭的粗使仆人,也比常人要长寿许多,的确有些真本事。故而颇受琅弗皇族和官员的尊崇。若不是修道之人喜好清净,不屑与俗世之人为伍,否则长生门可能就成了琅弗的国教了。
柳家老爷子是世家出身,饱读诗史、精通书画,才高八斗、文采斐然,年轻时也曾是风度翩翩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后来沉迷仙道,搜罗了许多古往今来的典籍,研读得非常透彻,连杨修敬这个长生门门主都赞叹柳徵确实很有慧根,只可惜缺乏机缘,无法得窥大道。柳家老爷子一开始听了杨修敬直白的评价颇受打击,后来又听杨修敬说柳家上下只有柳嘉珺这个小娃娃最有仙缘,便欢天喜地地做主让小孙子拜入了长生门学道。
柳嘉珺自幼离家,跟随杨修敬远赴长生门学艺,十年方归。除了逢年过节托人捎带家书回西京报平安之外,与柳家的关系并不亲近。若说他此番作为与长生门没有关系,莫说楚博周夫妇,便是粗略了解内情的少素翾和段紫漪也不会相信。
“长生门的门主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往西域方向行进?”一目十行地把纸上写的消息看完,少素翾将纸笺往桌上一拍,指尖点着其中的一行字笑道:“我们要去西域,杨修敬也要去西域;我们路过文昀国,柳嘉珺也回了文昀国……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不是摆明了冲着我们来的么?”
长生门虽说是人界为数不多的修仙门派中的佼佼者,但是毕竟不是会使用法术御剑飞行的灵界,只要有所行动,必然有踪迹可循。遣星阁的眼线遍布各国,掌握天下情报,只要杨修敬一踏出长生门的山门,他们的一举一动,就全在遣星阁的监视之下。
少素翾所说的,正是段紫漪心中所想。他此次秘密出境赶赴西域的事情,真正知道具体行程的人只有两个。无论是远在荣韶国的凤殷然,还是近在面前的少素翾,都没有和不知所谓的长生门合作来陷构他的必要。如果问题不是出在他这边,那么就只能是指引他去西域的那个人,出了差错……
“毕竟目的都是西域,柳嘉珺主动挑衅也是事实。虽不知杨修敬是何用意,但是兵力将挡、水来土掩,我倒是不怕他们再有所行动。只是这事不便耽搁,看来我们得早些启程,不能让长生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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