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一笑他娘就站在身后,提着菜篮子,逐渐张圆了嘴。
两人惊愕中,韦家大门忽然打开,韦一笑抱头鼠窜逃出门,跟着还飞出一只拖鞋。
小笑的细身子刺溜就不见了,门外的王芬芬还没来得及拉住他,就被另一个震惊骇住了。韦大宝喘着气靠在门口,首先看到了小笑他娘,其次看到了王芬芬。
三个人杵在门前,俱是又惊又慌。
半晌,韦大宝憨笑:“你怎么来了?”
小笑他娘哼的一声径自进屋,地上留着菜篮子和掉出来的菜。还是王芬芬恢复力强,几秒钟内调整了表情,当年风头浪尖来回奔走的王高跟又回来了。
“韦一笑老师住这里?”
韦大宝点头。
“你是他的?”
“亲爹。”
闻言,梨班班导盯住眼前的男人,神色复杂。韦一笑就是韦大宝的儿子,韦大宝就是韦一笑的亲爹。王芬芬把眼睛看向别处,靠在门口的老韦立即把眼睛看向相反的方向。渐渐的,衬着射进来的夕阳光芒,某人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到了梨班班导面上的两潭忧伤。
“芬芬——”
王芬芬猛然抬头,原本就很严肃的脸加剧地本着:“上梁不正下梁歪,管好你自个儿的儿子!”噔噔噔噔噔噔,踩着6寸白高跟决尘而去。老韦呆,继续杵在门口,大门冷不丁地被打开吓了老韦一大跳,小笑他娘柳眉竖起:“还不快滚!你个狼心狗肺的!”
韦大宝赔笑,迅速抄起地上的菜和菜篮子挤进屋。
身上还系着围裙的韦一笑,站在马路边一棵大树下发愣。这眼前天大地大的,难道就真的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刚刚从家里跑出来,其实有点儿故意,谁叫自己看到了王芬芬,那女人,小笑怒,一下想到了昨天。
昨天下午,园长办公室。
小笑清晰地记得,就是那个女人,眉开眼笑地叫自己去演小红帽。将小红帽与狼外婆的故事改编成舞蹈,狼外婆由园长饰演,小红帽就是韦一笑。
韦一笑当时异常赞同,总比独舞好多多了。
可后来,当三个女人跟自己要三围的时候,小笑才明白过来,演小红帽意味着得穿裙子,穿裙子那还不就等于让他男扮女装?!韦一笑不接受,绝对不能接受,这是原则性的大问题,是对小笑男人本色的直接质疑和间接侮辱。
王芬芬那惹人讨厌的笑脸一直盘亘在韦一笑的脑袋里,挥不去赶不走的,烦死了。
大树下的蓝色围裙,忍不住唉声叹气。眼前经过一辆婴儿车,年轻的妈妈推着可爱的小宝宝,小宝宝还吸着粉红的奶嘴。
韦一笑联想到了苹果班三号同学果果,天才果果,都会叫人了啊。那含混不清的软软声音:“笑……笑……笑……”,让人想着嘴角都不由自主往上扬。
想到了苹果班就想到了工作近三年的幼稚园,想到了幼稚园,小笑又想到了那对双胞胎姐弟,想到了飞飞娇娇,就无法不想到他们的叔叔,以及那对好看的酒窝。
再然后,几乎是本能反应,小笑想起了昨天早晨的那个————不知道算不算吻的亲亲。韦一笑直觉把它当作嘴与嘴的碰触,那不是亲吻,只有跟杨潇的才是。然而小笑又很想怒,因为蔡一鸣的舌头伸进来了。
韦一笑怒,不明白是怒他的舌头伸进来了还是怒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如此随便,随便亲别人,随便伸舌头。
鬼使神差的,小笑越想越气。
那个吻的滋味还不错,肯定跟很多人练过,呸呸呸!韦一笑连吐三口,仍觉得不解恨,仿佛自己是那被玷污了清白的良家处男,蔡一鸣就是色胆包天的采花贼。
蓝围裙已经站在大树下好几个小时了,天暗了,月亮也出来了。韦一笑仰头望天,当空一轮明月,皎洁明亮。夏天的夜晚最是舒服,凉风习习,情人处处。
触景生情,小笑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那个白痴,死杨潇。
哼,花好月圆,共赴黄泉。
韦一笑忿忿,杨潇你等着,小爷绝对饶不了你。
胡思乱想着,街道两旁的路灯,突然亮了。
大树旁边就立着一个路灯,小笑被灯光猛然射到,瞬间有点重见光明的错觉。思绪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上班还是不上班?
韦一笑的人生道路,头一次出现了岔路口,两条俱是望不到头看不清未来的路,搅乱了小笑的脑袋,也弄乱了小笑的心。
乱,乱,乱,乱,乱。
工作,生活,爱情,朋友,都是一团混乱。
小笑站着,一双玉腿已经累得打颤了,却还不想回家。
突然,觉得有人从背后看着自己,韦一笑回头,却什么都没有。可转回来,仍觉得有人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再回头,还是没有。
深呼吸——一口气,韦一笑再回头。
这一次看到了。
小笑却跑了。
那人不是别人,即使只是个背影,小笑仍是确定。
跑出几步,韦一笑笑了。不该是自己跑,要跑也该那个人跑。感觉身后又有目光追随,小笑回头,与杨潇对上了眼。
韦一笑看着他,顺便看到了他握着别人的手,十指交缠的那种牵手。小笑忍不住笑出来,以前说了多少次他都不愿意这样握着自己,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原来是真的不喜欢。
不喜欢这样握着一双男人的手。
18
十八只是看着,就觉得非常赏心悦目,男的帅女的美,韦一笑在头脑里将杨潇身边的女人换成自己,禁不住摇头,还是他们比较配。
杨潇还在看着他,小笑笑得嘴巴都快抽筋了,仍旧只会笑。这时候应该说点儿什么的,比如“你们好。”比如“好久不见。”
或者装作没看到,干脆走人。
问题是韦一笑现在动不了,眼睛也移不开,好象都要长到那对相握的手上了。杨潇也只是看,隔着中间走过的行人,看着小笑,韦一笑不晓得他是不是也在笑,那死人一向没什么表情,高兴不高兴都一个样。
停了好一会儿,小笑终于可以不笑了。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发生的总会发生,已经发生的总不能当作没发生。于是,韦一笑转身,迈出了一步。
背后仍然有杨潇烫人的目光,烫地小笑想揍人。
第二步没有跨出去,小笑心里控制不住地数数,1,2,3,4,5,6,7,8,9,10,数完了10,小笑咬牙,居然有点想哭了。
细长身子上还挂着条蓝围裙,健步如飞。
以前跑5000米的时候都没这么快,小笑边跑边想,破记录了,破记录了。
站在家门口,努力换了好几个表情,对着窗玻璃选了一个过得去的样子,小笑扯开嗓门:“韦大宝——给小爷开门!”
半天,没啥动静。韦一笑的玉腿已经有点儿撑不住了,今儿个站了太久跑得太用力,累,很累。对门的王大婶露出一颗头来:“笑笑,没人在家么?”
小笑摇头,奇怪,这大晚上的,爹妈去哪儿了?小白脸贴到自家的窗玻璃上,搜索了一圈,确定没人会给自己开门,这才磨磨蹭蹭地掏自己的裤兜儿。
一串钥匙提出来,韦一笑面无表情地打开门。
一路走一路脱,脱得只剩一条小裤衩,然后进了自己屋,一下钻进被子里,连着脑袋一起钻进去。
从前有个王八蛋说过,不开心的时候就睡觉。
那个王八蛋还说:“太想我的时候也睡觉。”当时小笑乐了,反问:“那你呢?”
“恩?”
“你想我了怎么办?”
“不知道。”
小笑气,被一双大手箍住,低低的声音穿透力超强:“我没有不想你的时候。”韦一笑竖起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转身挠王八蛋的胳肢窝:“没听见!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被直接撂到大床上,小白脸抬起来,王八蛋已经逃走了。
没胆量的家伙,敢说不敢承认,韦一笑缩在被子里,又想笑又想骂人,心里快甜死了。
现在的韦一笑也缩在被子里,只想哭。
一双玉腿隐隐作痛,从脚指头到大腿然后到上身,小笑觉得全身都痛,不仅外面痛,里面也很疼。反正全身上下里外左右没有不痛的地方,尤其上身左上面的地方,疼地象被狗啃。
即使这么疼,这一觉仍是质量超好,好到韦一笑醒来享受着洒到面上的阳光,恍恍惚惚觉得所有事情只是一场大梦而已。
一睡醒就饿,小笑吸着鼻子。
肉香阵阵传来,细身子抖擞弹到地上,胡乱穿了件衣服就冲出去:“好香,今天吃什么?”
厨房里的韦大宝系着老婆的蓝围裙,神神秘秘:“待会儿就知道了, 小子,还不快去刷牙!”
小笑领命,奔进洗手间,旋即一阵风似的杀出来:“大宝爹,好了!”
韦大宝乐呵呵,将自己的拿手菜杀手锏端出来,香菇鸡翅膀。四溢的香气即刻充满了韦家的小客厅。韦一笑坐在餐桌旁,瞪圆了细长眼,不敢相信:“韦大宝,你,你,你竟然做鸡!”
老韦比了个土掉渣的V手势,笑得跟个二百五似的。
小笑乐了,又喊一次:“韦大宝做鸡!”
韦大宝点头,看着小笑那骚样儿,觉得上当了。小笑他娘刚从厨房走出来,洗了手甩了几甩,同样乐呵呵:“儿子,你有口福了,你爹他今天做鸡,明天做鸭!”
桌子旁的韦一笑喷饭,捂着肚子乐:“今天做鸡,明天做鸭——”
韦大宝终于明白了,登时气炸了肺,一汤勺砸过去:“兔崽子,你别跑,我敲死你,我敲死你!”韦一笑被追到山穷水尽,气喘吁吁:“投降,我投降!”他爹揽过他的窄肩膀,朝他脑门儿意思一下,代表了结了这个敌人。
丰盛的早饭吃完,细长身子站起来拍拍屁股,跑进自己屋。
老韦跟他娘对看一下,继续喝鸡汤。
俊秀的儿子换了身衣服走出来,冲二老笑:“我去上班了。”韦大宝跳起来,连忙拦住韦一笑,他娘凑上来摸摸儿子的脑门儿,小笑老师笑眯眯:“还差10分钟就迟到了,爹,妈,回见!”跳着跑走了,留下二老呆。
星期三的早晨,韦一笑重新踏进幼稚园。
阔别一日的幼稚园,什么都没变,小笑吸了口气,突然觉得站在这里心里才觉得塌实。
进门,看到一个小黄身子坐在香蕉班的大门口,两眼呆滞。
小笑老师走过去,拍了黄身子一下,朱方方抬头,两行黄鼻涕挂着:“韦老师。”
韦一笑亲切地问:“方方不开心么?”
朱方方怔怔,点了点尖脑袋,猛然抱住小笑的大腿:“我不要新爸爸,不要新爸爸!”
19
十九痛定思痛,经过一个晚上用大脑思索出的韦一笑人生新计划,瞬间,摧枯拉朽分崩离析了。
以前的小笑做啥都随心,很少用得到大脑,如今被逼着浪费了数以亿万计的脑细胞,仍然是不行,脑子里想出来的永远跟心里不一样。
比如,韦一笑决定好好上班,孝敬父母,如果杨潇跟自己提分手就分吧,没啥大不了的。
比如,自己好歹是个成年男子,决不可以学那些被抛弃的小媳妇儿抱住旧情人的脚脖子打死都不放。
所以,英明果断的苹果班班导韦一笑来上班了。
可现在韦一笑心乱如麻。
朱方方还腻在他的腿上使劲往上面杠鼻涕,两只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尊敬的韦老师,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韦一笑努力扯了扯嘴角,将黄身子拉开:“新爸爸不好么?”
方方点头又摇头。
小笑老师蹲下,同朱方方同学并列坐在香蕉班的大门口。
“新爸爸帅不帅?”
风流倜傥的方方同学鼻孔出气:“哼,还行。”
“新爸爸疼不疼你?”
“还行。”
“那新……爸爸疼不疼你妈妈?”
朱方方叹了口气,学着大人的口吻:“他是坏蛋,老摸我妈的手。”
台阶上的细长身子克制不住地开始发抖,小笑极力弯起眼睛,扬起嘴角,拍了拍方方的头。
“他还老亲我妈妈,韦老师,他是坏蛋,对吧?”
韦一笑微笑,冲着朱方方搓了个响指,轻轻摇头:“他不是坏蛋,是混蛋。”
从香蕉班到苹果班,不过十几步路,白色的走廊上,小笑觉得头无比地沉。
还没进门,先听到了果果咯咯的笑。细身子冲进去,抱起三号床的长条婴儿,乱亲一气。天才果果咯咯:“笑,笑,笑……”韦一笑哎了好几声,舍不得放下手中的婴儿。
一日未见,果果还是那个果果,苹果班还是原来的苹果班,幼稚园还是从前的幼稚园。一点儿都没变,这些都给小笑孱弱的心灵带来无比巨大的安慰。
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刺溜一下就变了。
一般人不外乎两种反应:一根筋直下去守住以前不松手,要不就是昂首阔步往前走。
小笑从来不是固步自封的人,有句话说得好,这世上唯一不变的就是改变。韦一笑是学过马克思唯物主义的当代明理青年,懂得接受变化永远比抗拒改变来得容易,结局也不会太惨。
只是,小笑老师很想问问马克思老人家,接受一个变化要多久时间?怎么接受才比较不会疼?
放下果果,小笑老师去冲奶。
集中精力数了一遍,少了一个奶瓶。再查一次,还是缺一个。小笑纳闷了,还有人偷这东西?以前丢了钻石还可以理解理解,现在丢了奶瓶,实在太说不过去了。
从任何角度分析,偷奶瓶动机均不成立。除非……,小笑老师冒汗,自己已经是个变态了,只喜欢男人,难道偷奶瓶的人是——恋童癖?
细身子打了个哆嗦,老鸡护小鸡似的一个一个检查苹果班的同学。
还好,还好,一个都没少。韦一笑念叨着一个都不能少,门口多了条阴影。
这个时候来苹果班的,除了蔡飞飞没第二个可能。小笑想都没想,吆喝:“进来把奶瓶装了。”
阴影无声走近,小笑接过一个又一个奶瓶,又一个一个递过去。大功告成,笑眯眯抬起小白脸,结巴:“王,王,王…………”
王芬芬对他笑得很慈祥,甚至帮韦一笑拉了个方凳子。
小笑忐忑地坐下,心跳忽快忽慢,时紧时松,王芬芬只是看着他,静静的,微笑着。
小笑突然觉得,如此注视着自己的人竟然也是温柔的。
慢慢的,王高跟伸出一只手。
韦一笑盯住那只手,很美。修长洁白都不足以形容,象是刚剥开的竹笋,灵动又透明。
那只手渐渐触到小笑的鼻子,小笑呆,一动不动。王芬芬笑了:“表情都一样。”
“什么表情?”
梨班班导站起来,居然回答地很俏皮:“傻样儿呗。”透着股说不出的活泼可爱。
韦一笑果然觉得犯傻,不明所以,6寸高跟鞋却走了,冷不丁撂下一句:“昨天无故旷工,叩一日薪金。外加课外辅导,今天补上。”
凳子上的细身子又抖。
梨班班导已经踩着高跟鞋走远了。小笑回忆着刚刚那一幕,她的手指摸了自己的鼻子,她的脸笑地异常温柔。然后,天使突然变成了魔鬼。
韦一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得出结论。王芬芬绝对是自己人生中的魔障,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魔就是魔,对你好一点儿,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如此想着,小笑坚强地站起来,一转头,发现门口杵着个圆身子。
飞飞怯懦地缩在门外面,正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韦一笑跟他打招呼:“飞飞——”蔡飞飞看着他,一双大眼睛闪烁又闪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