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枫听完了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是技术成熟就好,最起码有保障,最怕就是什么国内空白之类的,拿关洛当试验品。周鑫鑫忙问:“大夫,手术得花多少钱啊?”
“滚!”程枫恶狠狠地一脚把周鑫鑫踢到一边儿去,回头双手撑着桌子对大夫说:“多少钱都无所谓,大夫,只要把他治好了别让他看不见就行,钱不是问题,多少钱都行。”
医生忙摆手说:“别,别激动,手术费大概在2万到5万之间,不是你们想象的天文数字。但问题是……”
“问题是什么?”程枫忙问。
医生很忧心地说:“恐怕他得等上一段时间了,想要接受角膜移植的人太多,而现在角膜捐献者太少了。等待的时间取决于角膜的数量,像北京那些大医院,多少人排队等着做移植手术,一年下来一家大型医院也不过进行200、300例。所以啊……”医生透过厚重的镜片眨眨眼睛看看程枫再看看周鑫鑫说:“你们要不要考虑填一张器官捐献卡呀?”
从眼科办公室出来,周鑫鑫对程枫怒目相视:“为什么让我填那个捐献卡?!我才不要捐献器官呢。”
程枫看着跳脚的周鑫鑫龇着牙阴森森一笑说:“再吵,我现在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你没听大夫说?6个小时内的角膜是最新鲜的,正好给关洛移植,你看你这双眼睛,又黑又亮,长得可真好。”
周鑫鑫尖叫一声跳开,指着程枫说:“你敢,你敢,大夫说了现在不允许活体移植,那是犯法的,犯法的。”
程枫不置可否地笑笑,低声说:“犯法?哼,如果需要,挖一对眼珠子出来又怎么样。”他的笑容让周鑫鑫不寒而栗。
说归说,程枫知道如果真这么做了被关洛知道后,恐怕……他死也不会同意的。
关洛坐在床上,脑袋有点儿木木晕晕的,同病房的小孩儿有青光眼可是一点儿也不耽误他淘气,用绳子拖着个矿泉水瓶子,跌跌撞撞得满屋子乱跑,把关洛逗得直笑。程枫一进来就看见他咧着嘴傻笑。程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大夫说的话告诉了关洛,不过没提角膜奇缺的事儿。关洛就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程枫小声说。
“呵呵,你说我戴一个眼罩会是什么样?我感觉肯定会很帅。”关洛开着自己的玩笑,安抚程枫。看着他灿烂的笑容,程枫勉强笑笑,大夫说过,如果无法移植,另外一只眼睛也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就不是带一个眼罩的问题了。
从医院回到家,看着关洛包扎着纱布的脑袋还有眼角的伤,龟仙人心疼坏了,两个人都没敢告诉他眼睛的问题,只说脑袋破了有点儿脑震荡。龟仙人觉得关洛会受伤挺奇怪,一听是因为有人出阴招撒石灰粉,老头儿勃然大怒,嚷嚷着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不能让那些人逍遥法外,吓得一旁低眉顺眼的周鑫鑫直拽关洛的衣服。关洛也是顾虑着周鑫鑫半夜跑gay吧里玩儿的事儿不好抖开,没法子跟学校和他爸解释,便极力的安抚师傅,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儿,一边儿使眼色让程枫帮忙说话。
关洛知道程枫的性子野,一路上恐吓着他不准让他私自动手去报仇。程枫正想自己偷偷得去找那些人算账,可是听关洛这么说了,只好先作罢,目前是没办法动手了,一出事儿警察一查就知道是因为关洛受伤的原因。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程枫深信不疑。
关洛还想去学校上课,怕耽误了孩子的课程,龟仙人和程枫坚决不允许,他头疼眼睛也不好,板书的粉尘对眼睛伤害很大,好在学校的领导很通情达理,一听说受伤了,立即表示找其他老师代课,还派了两个老师提了水果过来探望。
关洛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睡着,脑袋还是不舒服。看他时不时地皱着眉头,程枫把手里的手机攥紧了,攥出一手的汗。知道了角膜奇缺的事情后,程枫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给陈童打电话。孟家的生意就有医院和医疗器材这一部分。如果找童哥,童哥肯定有办法,这件事很容易就解决了,可是……程枫看着手里的手机。他已经走了……想起陈童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小枫,川少要结婚了,婚宴不举行了,婚后会到加拿大去再也不会回来了……川少让我告诉我,你可以过你想过的生活了,以前的一切都过去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最后陈童又说了一句话,小枫,虽然川少走了,可是……如果你有什么需要,记住,和从前一样,给我打电话。
要不要给童哥打电话?!程枫看看手机看看床上的关洛,半晌,不要……
周鑫鑫这下子也老实了,天天放学就跑过来瞅着关洛端茶倒水献殷勤。四个人要吃饭,程枫看关洛还要做饭心疼他,雇了个人回来。饭桌上四个人,常常只有关洛一个人说说笑笑得,其他三个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两个人并排坐在天台上,关洛拍拍程枫的肩膀说:“我没事儿,真的。”他的眼角还没有愈合,一条红线拖在眼角处,歪头的角度眼神看上去竟然很勾人。“笑笑,别总皱着眉头,你看你一紧张师傅也跟着紧张,他年纪大了。”关洛能感觉到家里压抑的气氛,还有程枫在自己身上注视担忧的目光。
程枫拉着关洛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的十指修长,虎口处常年练武握器械有一层茧子,掌心也有,抚摸自己的时候,粗粗的像沙砾一样,远没有他的面容精致。
“我知道你担心我,我也知道……捐献角膜的人太少了,恐怕我排不上队。”关洛看着程枫睁大的眼睛,笑笑说,“你别忘了我是在什么学校当老师啊,就算我们学校没有失明的孩子,这样的事情我们也没少跟着学习,我都知道。”
握紧了程枫的手,两个人十指交缠,关洛抬头看天,明亮的天空光线有些刺眼,关洛仰面躺在天台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良久,低声地说着,声音轻柔得像春天拂过脸颊的风。“风吹树叶的声音,鸟叫的声音,花开的声音,甚至你的心为我着急的声音,我都能听得到。”关洛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
程枫松开和关洛紧握的手,站起身来,大声说:“我讨厌你这个样子,讨厌你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说完咚咚咚的跑下去,跑到院子里,大步跑出大门口,一直往前跑……
“呵……呵……呵……”扶住了路边的一棵大树,程枫停住大口的喘气。狠狠地一拳捣在了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撞击着手骨断裂般的疼痛。程枫,你到底在想什么,现在关洛的眼睛最重要,他的眼睛最重要,其它的你什么也别去想,什么也别去想……
接了程枫的电话,第二天陈童就出现在了程枫的眼前,速度这么快,程枫并不奇怪。大体了解了下关洛的情况,陈童并没有惊讶,保持一惯冷静沉默的作风,打了几个电话后对程枫说:“孟氏集团旗下的医院就有角膜库,你放心。就算角膜库里没有,黑市也一直有器官交易,只要多花钱是没问题的。”
程枫站在自己家的院墙底下点点头,手指摸着墙上的砖缝,挠着砖缝里的细土,低着头。陈童站着不动,掏出烟来点上,知道他想说话,却并不开口提醒他。良久,指甲里都是灰土,程枫把手拿回来抄在裤子口袋里,改成用脚尖碾脚下的土,身体随着脚的动作一晃一晃的。陈童一直耐心地等着,等着他问自己。
“那个……我现在……挺好的。”半天,程枫小声地说了句。
“看出来了,胖了。”陈童嘴里的烟差点儿掉了,用手夹住了。
“童哥,你看上去……也挺好的。”程枫把头抬起来,眼睛却垂着,看着自己的脚尖。
“嗯,我很好。”
“加拿大那边……还住得惯吗?”程枫抬眼看着陈童想从陈童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一般吧,我这几天正好回国办事。”
“那个,他……”程枫张张嘴,后面的“还好吗?”却说不出来了。瘦了那么多,他怎么会好……程枫鼓了半天,这话还是问说出口,好不容易积攒出来的力气忽然的泄了。和自己,已经没关系了,他瘦了一定是因为结婚的事情,一定是。
陈童看着他眼中跳动着的光芒瞬间熄灭了,几乎忍不住想要告诉他孟川是怎样的痛入心扉,怎样的形销骨立,怎样的黯然神伤,想要告诉他,孟川为了让他安心,安排了结婚这出戏;为了让他幸福,自己把自己放逐,见鬼的婚礼,见鬼的加拿大,见鬼的放手,用自己全部的生命、一生的心血、所有的感情去爱着的一个人,又如何放手……可是孟川的话还在耳边:见到小枫,不该说的;一句也别说。
孟川坐在沙发上,膝上是那个木盒,那个承载了他苦与乐、爱与痛的木盒,指尖温柔的抚触着每一个回忆,每一个片断,就这样一夜又一夜。痛深深地烙在心上,也炼化了心神,胸口的刺痛让呼吸无法顺畅。程枫和关洛在风中奔跑,他畅快淋漓的大笑着,回头冲关洛招手,笑容在阳光中绽放,耀眼夺目。这样的幻境一遍遍的在眼前闪现。
看着孟川用渴望的痛苦的眼神盯着木盒里的东西,陈童这个局外人都感觉到心痛。
陈童接到程枫的电话,程枫在电话上简单说了下关洛的情况。陈童转述给孟川听,孟川低头看着手里的纸片,纸片上是程枫写的那行字,字迹依然清晰,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孟川把纸折成纸鹤的形状,珍惜的放回到盒子里,低声说一句:“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闪光。”
陈童仔细琢磨了下程枫的笑容,是很动人,也挺好看的,可还不至于夸张到……陈童心里摇头,只有你才会觉得这样,因为他就是你的世界,他笑了,你的世界就闪光了。
“陈童,我不喜欢多嘴的人。”孟川看着陈童说,虽然这一段时间他清隽消瘦了,可是那种气势依然在双眸中迸发。
陈童点点头说:“是。”
“如果我想说,早就说了,所以,见到小枫,不该说的,一句也别说。”
“明白。”
陈童发愁,这样的看下去实在是对自己的折磨,眼看着两个人渐行渐远,陈童有种无能为力的遗憾。
看着程枫紧紧的抿着嘴,嘴巴象被胶封住一样,陈童少有的笑笑说:“小枫,只要你幸福就好。回去吧,我这就走,马上去办。”
程枫点点头:“童哥,谢谢你,辛苦了。”
陈童摆摆手,我辛苦什么,真正辛苦的人连你一个好脸色都得不到。
几天后再次回来的陈童脸色铁青地出现在程枫面前,程枫有些疑惑,很少看见陈童脸上有其他的表情,他的脸色看起来真的很难看。虽然陈童明显的心情不爽,可是还是带来了好消息,有可供移植的角膜了,陈童甚至带来了享誉医学界,目前最好的眼科医生亲自为关洛进行手术。
关洛看到陈童很意外,也明白了医院为什么会通知自己进行手术了。身边是微笑鼓励的程枫,坚持到医院来等待手术结束的龟仙人,老老实实把头发染回黑色,摘了耳钉,穿得整整齐齐的周鑫鑫,关洛笑笑进了手术室。
大夫说手术时间不会太长,程枫等在外头却感觉度日如年,在走廊里转来转去。龟仙人抬抬手叫他过来。“别转了,老实坐着,一会儿就出来了。”
程枫点点头挨着龟仙人坐下,可凳子像长了钉子一样坐不踏实,又不想让龟仙人着急,就溜达到大楼门口透透气。看见陈童站在门口那儿,程枫走过去,陈童脚下扔了十几个烟头。 “童哥,这一会儿的功夫你抽了这么多了?”程枫随口说。
陈童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又掏出来一支点上。红圈儿香烟的味道弥漫在程枫的鼻腔里。“童哥,你怎么了?”程枫感觉陈童有些不太对劲,说不上来,虽然也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但是隐隐的有种焦躁不安的感觉。
陈童摇摇头说:“没事儿。”医院外来来往往的车辆不停,两个人默默的站着,谁也没说话。
“哎,出来了出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鑫鑫边跑边喊,程枫急急忙忙地往回跑。陈童赶紧扔了烟头追了上来。
关洛脸上真的戴了一个眼罩,周鑫鑫咯咯地笑了,程枫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周鑫鑫赶紧捂住嘴冲偷偷地冲关洛小声说,很帅。关洛笑笑,医生对着关洛和程枫以及龟仙人和周鑫鑫又强调了一遍术后的护理常识,并让他们每隔半个月来复查一次,防止移植排斥反应。好歹哄着龟仙人让周鑫鑫把他送走了,程枫跑前跑后的给关洛拿药,光眼药水就一堆。关洛拉着程枫的手小声说:“没事儿了,真的,大夫说手术很成功呢。”
程枫点点头,笑笑说:“术后的恢复才麻烦呢,有你受的。”
“你童哥呢?”关洛提醒程枫,程枫这才想起来这一会儿都没看见陈童了。再打电话,陈童却说已经准备要离开了,既然关洛的手术已经做完了,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陈童的话和已往一样不多,可是程枫觉得他语气更冷了,不过这么多年陈童都是这样,程枫倒也不在意。
关洛现在连大声咳嗽都不敢,一咳家里的一老一小就神情紧张,进卫生间时间久了程枫也高声问,是不是便秘啊,千万别用力啊。搞得关洛哭笑不得。央求两个人说,医生是这么嘱咐的可是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心里有数的,可是不管他怎么说,两个人还是把他当作濒临灭绝的动物一样小心翼翼的看守着。一天点无数遍眼药,出门程枫就递过墨镜来。
叫上周鑫鑫在家里过了圣诞、过了元旦,又迎来了过年。这几个月里关洛的眼睛恢复得不错,程枫有些放心了。二月十九号是父亲的忌日,整十年了,程枫想回去祭拜一下,也看看妈妈、姐姐和孟爸爸、孟妈妈, 以往都是孟川替自己去扫墓,自己只是偶尔的去看看。
天气还是很冷,天井里的石榴树掉光了叶子,冷风不时地吹过,屋子里有暖气格外的舒服,龟仙人正在看京剧,关洛闭着眼镜在屋子里缓慢的打拳活动筋骨。程枫本想和关洛一起回家扫墓,让爸爸妈妈他们见见他,可他的眼睛现在还在恢复中,不能见强光,不能劳累,不能做剧烈活动,坐几个小时的飞机肯定不行。程枫考虑了下还是决定自己回去。把想法和关洛说了,关洛自然是答应的。定了二月十八号也就是后天的机票,程枫打算只呆一天就返回来,所以行李没多拿,收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装在背包里。
二月十八是个星期天,周鑫鑫一大早跑过来,看程枫要出门的样子他倒挺高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他可以在关洛家大声说话了。临走的时候,龟仙人送到门口嘱咐程枫,拜祭完了早点儿回来,说,这两天要是有什么好吃的就给你留着。程枫笑笑点点头答应了,关洛陪着他本来想送到市里的机场,可程枫不让,关洛只好站在路口看着他上了出租车。
程枫拉下车窗,伸出头来,冷风嗖嗖的往脖子里灌,冲站在路口渐渐远去的关洛摆摆手。“你自己小心啊。”程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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