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银币,传说度过冥河阿刻戎的人都要向那里的船夫付一枚银币.
他笔直地向我走过来,眼里是嘲弄。
──你再也没法和他玩那些恶心的游戏了,你感到伤心,是吗?他竟敢如此侮辱他的父亲,我并不介意他侮辱我。
我想我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所以,我没有说话。
他还是那麽邪恶,象一个恶魔。我开始怀疑养父的死是不是和弗兰克有关。
──你以为我杀了他了吗?哼,理查德,瞧你这该死的眼神,你想责问我?!他轻易地看穿了我的想法,正以另一种轻而易举的方式让我难堪。
──再怎麽说,他也是我亲生父亲。即使他和你做过了,和很多人做过了,我也只能不幸地做他的儿子。其实,我一丁点也不愿意做他的儿子,我看你倒是很乐意。
NEVERMORE,永不再返。
我象那个询问渡鸦的男人一样的徒劳,一样的痛苦。
我多麽痛恨面前这个狂妄的人,他竟把我所珍惜的一切视为他的不幸。难道他不知道,他的父亲已经再也不会站在他面前了吗?不管曾经发生过什麽,一个给予你生命的人离开了,你怎麽能表现得如此冷漠甚至是残酷?
我冲上去一拳打中他英俊的脸。
──弗兰克,你这混蛋!你这混蛋!我重复著徒劳的怒吼,眼泪不知不觉地涌了出来。
他已经比以前长得要高了许多,壮了许多,和我的身段不相上下了。但是却比我凶狠得多。
我想揍他,结果却被他打倒在地。他抡起拳头揍我的鼻子,揍我的下巴,活脱脱一个流氓。
我的鼻子流血了,脸也肿了起来,耳朵里象钻进了一辆火车似的响个不停。
差一点,我以为要看见红色的太阳。
──怎麽样,你以为你还能打得过我吗?他轻蔑地笑我,英俊的脸上带著恶魔般的笑。
我不愿意他这样糟蹋这张脸,所以我闭上了眼睛。
──弗兰克,你还在这儿做什麽?艾萨克的声音传了过来,显然他刚参加完父亲的葬礼,心情还很不好,所以我睁开眼就看到他失去往日光彩的面庞。
他也终於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和他哥哥并不太象,或许也不太象养父,更多象他的母亲,他的眼睛大大的,嵌著一对灰蓝色的眼珠子,炯炯有神,而发色则比弗兰克的要淡一些,近似深棕色。
然後他看到了我,吃惊地张大了嘴。
──理查德哥哥?虽然十年没见,而且我被弗兰克揍得象个猪头,可他仍认出我来了。
──你好,艾萨克。我躺在地上,苦笑著和他打招呼。弗兰克正慢慢从我身上下去,他动作矜持地整理著领结的动作,也象极了他的父亲。
艾萨克哭了。
他走上来,和我拥抱在一起。
──爸爸死了,那些人杀了他。他重复了悲剧,我的心又被撕裂了一次。
──我们找出谁干的,然後替父亲报仇,好吗?我捧著他的脸,吻他。他笔挺的鼻梁顶到我的伤口,真让我难过。
──弗兰克,你听到了吗?!我转过身,对站在一旁似乎只是看戏的弗兰克大声咆哮了起来。我不知道我哭了,可我觉得我的嘴里咸咸的,我的眼则模糊一片。
弗兰克一直没有流泪。
艾萨克也骂他是个狠心的人,他还告诉我,这件事还没有告诉他们双目失明的弟弟克莱门特,他们怕他受不了。
──他现在在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学习,下个月他就要举行自己的个人音乐会了。谁都知道,养父活著的时候最宠爱他,不仅因为他是最小的孩子,也因为他所遭遇的身体残疾。
──弗兰克那家夥什麽都不管!你不知道啊,理查德,自从你走了之後,他就象变了个人似的,他太让人伤心了。
的确,弗兰克变得比以前更加冷酷了。
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面无表情,既不高兴,也不伤心。
是啊,我已经变得不了解他了。
在养父的遗嘱里,他把庞大的财产了分成了五份。我,弗兰克,艾萨克以及克莱门特每人分到百分之十五的财产,而剩余的百分之四十养父却全给了那个红头发的男人。
这是个相当让人吃惊的决定。
但是奇怪的是,除了原本不打算参与分割家产的我之外,弗兰克一点也不吃惊。
艾萨克愤愤不平起来,他不明白为什麽一个外人可以分得如此大的份额,虽然对方跟随他的父亲多年,也是弗兰克的教父,可自己作为直系亲属竟然只能分享到百分之十五的继承权。
──对不起,这是您父亲的决定,他早在十年前就立好遗嘱了。律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还有,如果他死於非命,他请求大家不要去追究这事,也不要为他复仇,让他安息吧。
屋子里顿时出现了一阵唏嘘声。养父似乎是料到了自己的悲惨的命运吗?他为何会留下这样奇怪的遗嘱。
我想我大概知道这原因。
因为养父深爱著那个男人。
他们炽热地搂在一起,旁若无人地亲吻。
互相叫对方的名字,然後笑著,又吻在一起。
那个男人在听到这份遗嘱後,从漠然里猛地抬起了头。
我看到他的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悲伤,他看了眼弗兰克,只有那个时候弗兰克的神色才开始有些惊慌。
──教父…他叫住他,想要说些什麽。
──弗兰克,我做了这辈子最大的错事。
那个男人悲凉凄怆地笑了起来,他对弗兰克摇头,退著步子离开了房间。
接著,是弗兰克凄厉的惨叫。他大喊著,
──不!他似乎知道什麽事发生了,跟著跑了出去。
那一瞬间,我也知道了。
此刻,我才知道养父是个多麽聪明的人。
爱上他的人,注定要付出一生。
我开始付出的时候,他死了。
也带走了我永远的怀念,永远的爱。
红色的风,消失在天空。
我又听到了那不勒斯的海浪声了。
如寂寞滚滚流淌。
弗兰克的教父,养父的秘密情人坐在养父卧室的椅子上。
他的面上已经呈现出死灰。
口鼻流出黑色的血,脚边倒著一瓶药剂。
毒性发作得很快,他已经不能说话,当有人提出叫救护车的时候,他艰难地摇了摇头。
冷酷的弗兰克此时哭得很伤心,他跪在那个男人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好像要抓住他渐渐流逝的生命。
一个苦涩的微笑过後,那男人盯著桌上的相框断了气,他苍老悲凉的脸上写满了懊悔和凄楚。
艾萨克惊呆了,瞪著他的大眼睛好半天说不出来话。
我想他是不会理解养父和这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的。
养父是那麽温柔的人,最後一刻却被自己所爱的人深深伤了心。
他们彼此深爱,如今却只能彼此伤害。
想到这里,我流出了眼泪。
被玻璃窗折射过的阳光穿透玻璃斜斜地映在桌上。
相框里的照片立即从旧日的时光里焕发了光彩。
我、弗兰克、艾萨克站在一起没有忧虑地笑,腼腆的克莱门特则被养父亲切地搂著肩膀,养母恬静地微笑著靠在他身边,那个红发男人也爽朗地笑著站在大家的身後。
摄像机忠实地纪录下了这个瞬间。
这副照片摆在这里渐渐被人遗忘。
现在它又被人记起了,
可是,时间已远。
艾萨克痛哭著走近了我身边。
他再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到处闯祸的小男孩,
能让他宽慰和安心的肩膀如今已不多。
我看到那个男人已被死亡的浓荫所覆盖的脸,他的唇半张著。
似乎正阴沈地诉说著逝去的爱情。
他毁了这一切,现在又後悔了。
在痛哭之後,弗兰克表现得极其狂躁,他抓起桌上的相框扔到了地上,狠命地踩著。
──你这个虚伪的人,他已经让他痛苦半生,为什麽到死也不肯放过他!
接著他大声地哭喊著他教父的名字,那悲恸的神情使他看上去似乎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可笑,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竟不是给予了他生命的父亲。
玻璃相框碎裂的声音,犹如时光被划开了一道伤痕。
艾萨克冲过去,抱住弗兰克想阻止他的疯狂,可是最後,他们兄弟两打起来了。
我在一旁盯著那具尸体发呆。
到最後,他都让我羡慕。
我想,我不再嫉妒他了。
很清楚了,事情。
弗兰克的教父服下的毒药和可怜的养父被人强迫灌下的一样。
我早就明白了这一切,艾萨克则显得悲愤无比。
──他怎麽可以这样对待爸爸?爸爸一直把他当作最信任的人来看待,甚至把大宗遗产都留给他,而不是我们!这个冷血的男人,他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怎麽会如此狠心地杀了爸爸呢?
他说著话,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已经完全是一个大男人了,可哭起来仍象一个小孩子。
曾经,他和人打架被打断了腿,也不流一滴泪,从小就是个坚强甚至残忍的人。
而现在他哭泣著,如此伤心,我几乎都要被他感染得流下泪来。
没过几天,我们的弟弟克莱门特也回来了。他从人们的口中听到了养父去世的消息。
他放弃了筹备已久的个人音乐会,从英伦三岛回来了。
我有十年没见到他,他已由一个沈默的孩童变成了充满优雅气质的英俊少年。
灰蓝色的眼虽然没有光彩,但是却让他看起来总陷一种难以自拔的孤独与寂寞之中,让人怜爱。
和我们想像中的不同,少言寡语的克莱门特并未表现得过於悲伤。
我们带著他去了养父的坟前,他亲手献上了一束白玫瑰。
他用颤抖的双手摸索著墓碑上刻的字。
──爸爸,你不会是我的过客。你永远活在我心里。
那双适合在琴键上跳舞的修长手指,一笔一笔地在镌刻下的石痕上游走。
当他的手指停止在养父去世的日期时,我听到了风的声音,夹杂著压抑的低泣。
德彪西的月光,曾是养父生前最爱的钢琴曲。
克莱门特优雅地坐到了钢琴前,让这间空荡荡的卧室变得不再寂寞。
一切又回到了过去。
──小克莱,为爸爸弹一首曲子吧。
养父微笑著坐在沙发上,听著他双目失明却音乐天赋高超的小儿子为他弹奏喜爱的音乐。
他会和著拍子,轻叩著手指。温柔的笑,让任何人都爱慕。
如水波泛起涟漪的一样宁静优美的琴声在屋子里低诉著逝去的岁月。
最後一个琴音消失的时候,并非突然停止,而是远远地飘开,渐渐地淡去。
克莱门特终於再也按奈不住心里的悲痛,他俯在钢琴上,大声地抽泣了起来。
──爸爸,爸爸!
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艾萨克作为他的亲哥哥,把他抱在了怀里。
──克莱门特,你别哭了,爸爸最爱你,他要是知道你这麽难过,他也一定不会安息的。
可是谁也没注意到,站在一边的弗兰克如今是多麽的落寞。
弗兰克变得更加阴郁了。我甚至觉得他开始憎恨身边的每一个人。
──理查德,拿著钱滚吧,这儿不再需要你!一叠支票和产权书扔到了我面前,弗兰克作为家族的继任者,当然有资格在养父死後驱逐我这个外姓人。
我记得我的生父对於金钱一直都十分淡泊,他出门上街常常一美分也不带。
──我不要钱,我也会离开。养父死了,你以为我还能有什麽留恋的呢?这话气坏了他,他漂亮的眼立刻变得凶狠起来,象是要撕碎我。
──把他毒死的人,是我。他面色可怕地笑了起来,显然是在故意伤害我。
他成功了。
而我无辜地承担了一切的伤害。
──为什麽?我竭力控制自己,声音却已经颤抖不已。我又想起了养父写给我的信,他说他怀念过去,怀念我们还是孩子,乐意围在他身边的时候,因为之後不久,弗兰克就变得那麽仇视和憎恨他。伤透了他的心。
──弗兰,弗兰。
──他以为叫我的名字我就会放弃杀他的念头。
弗兰克无视我的痛苦继续残酷地撕裂我的心。
──我原本可以立即杀了他,可是我太恨他了,一想到他让我承受的痛苦,我就忍不住想好好折磨他。想听听吗?理查德哥哥。这个残酷的人又象最初时那样叫我哥哥了。
──好了,弗兰克,艾萨克,你们过来,来了位你们的兄弟。以後他就是你们的理查德哥哥。养父英俊的笑容让我觉得得到他如此的爱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以至我当时在那两个小家夥面前紧张而局促,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鸡奸了他,就象你做的那样。
他终於把最恐怖的话说了出来。我惊恐和愤怒得无以复加。
──怎麽,报纸上没登出来吗?他年纪虽大,可是身材仍好,我差点忘了我到底是要做什麽了。他笑了一声,轻蔑而残忍。──然後我好好揍了他一顿,把他那张虚伪的脸揍了个稀烂,在他悲泣他的命运之时,我掐住他的脖子把毒药灌进他的嘴里,接著,他就丑陋地死去了。
──弗兰克,你是不折不扣的一个畜生。
我听到我声音突然变得嘶哑而难听,好像已经吞服下了会灼坏嗓子的毒药。
我可真宁愿替养父遭这些罪。
──瞧瞧我的弗兰克,多麽让人骄傲的孩子。养父拉著弗兰克的手大加赞赏,他刚在一次校际的篮球比赛里获了奖。我站在一边也感到高兴,弗兰克那时还很腼腆害羞,一句表扬的话就让他红了脸。
──谢谢,爸爸。
谁会料到多年之後,这个对著父亲腼腆微笑的男孩会变得如此残忍。
──你不用骂我,理查德,我们都是为了爱。你爱他,而我爱的却是我的教父。只要他不死,教父就不可能属於我,可是,他死了,把我的教父也带走了。我狠不得把他从坟里挖出来,把他的尸体剁烂!
弗兰克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
但我什麽也听不进去。
我什麽也不关心了。
我痛苦地明白一件事,我不可能杀了他,不可能为养父报仇,因为他是养父一直深爱的长子。
或许他并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
──你继续活在仇恨里吧,如果这能满足你残忍的心,弗兰克。老实说,你是一个蠢货,是你亲手葬送了一切。你真是世上最愚蠢的人。
那已经长得身强力壮的绅士立即冲过来揍我,我连还手都忘记了。被他打倒在地。
他的目光通红,因为愤怒和悲伤。
──是啊,我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你难道又不是吗?你竟会爱上杀父仇人,理查德?卢西亚诺,你死去的父亲才会嘲笑你的愚蠢!
──尽情嘲笑吧,我不在乎,早在十年前我就不在乎了。我爱他,我就是爱他,我不是狼心狗肺的你,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无论如何我都会爱他!你这个蠢货,你忘记是谁把你生出来了,你忘记是谁把你养大了,你忘记他多麽疼爱你了吗?你竟然为了那样的原因杀了爸爸,你才是蠢货,弗兰克,你这个蠢货!
最後我尖叫了起来,弗兰克一拳揍在我的太阳||||穴上,打得我眼前发黑。
後来,他打累了,我也没力气再骂,象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