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陛下置之不理。
我不懂为何男人的心能冷硬如此,他难道不再喜欢他了吗?
一次我问,陛下转头看我,想说什么,突然又停顿了下来,谢默站在窗外,看着他,依然是那样的眼神。
陛下转过了头,对我说。
“要喜欢很容易,要不喜欢也很容易……有的人,在生命里不过是过客。”
他的眼神和他的话一样冷酷。
陛下走了好久,我才出去,发现谢默就怔怔地站在外边。
他面容上的神情一片空白,我看不出他想什么,叫了好几声,他象是突然回过了神,看到我,竟然微微的笑。
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样微笑了,和过去的他一样,让人感觉温暖而纯净的微笑。
这样的笑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无来由的觉得哀伤。
为了他与他……
为什么他们会走到今天这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们为什么让自己这样受伤。
许是看出来了,谢默侧过了头,端详着我,他开了口。
“娘娘,我没事。”
一字一字,他说的很慢,不知道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真的没事吗?
他还是笑。
“我没事,有的事,只能靠自己……我没事,真的。”
他轻轻的说。
我看着他清瘦的样子,他说话时温和微笑的样子,还是和过去一样的笑脸。
其实没什么不同,可我觉得象是隔了一层纱似的,看不清纱背后的东西。
霎时感觉他的身上象是有什么灰飞烟灭了,我不知道灰飞烟灭的是什么,无来由的觉得悲哀。
或许,是他走时留下的那句话吧!
“娘娘,这世上的承诺,其实是不能相信的吧……那些什么永远的,好像不能相信,这些话,会骗人呐……”
他微微的笑了起来,用天真无邪的笑脸用这样天真无邪的声音对我说这样的话。
就几个月的时间,他们的感情象是淡去了。
除却上朝与公务,谢默绝迹宫中,陛下从未提过他的名字,倒是老来我宫里坐坐,却也老是发呆。
而后谢默自请外调为代州刺史,陛下准奏。
直到临行前听说陛下也没单独召见过他,只有他离去的那夜,陛下一个人坐在宫中不开花的墨荷池旁,吹了一夜笛子,着了风寒,病了一些时日。
这对我来说该是好机会。
但我心中很不安。
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心态,对于他们这样的收场我竟然觉得很失望。
谢默已走了半年,陛下在我面前依然不提他,他的名字就象禁忌。
我却忍不住了。
一次陛下来我这儿与我下棋,我问。
“陛下要放谢刺史外任多久呢?”
陛下看着棋盘,不如我想的会迟疑会发怒,他神情没有改变,连想也没想似的脱口而出。
“不久。”
“那什么时候召他回来?”
“一年。”
“为什么?”
我看陛下依然舍不下他,心下不由叹气,似乎此生,我是赢不过他了。
“入三省为相者,必须得有外官经历,他资历太浅,如再不任外官,朕如何拔他为相。现在的他,已经能对抗一切的风浪了。”
陛下玩味的看着他手上的棋子,漫不经心的对我这么说。
我大惊,一时棋子拿不住,竟跌下地去,裂开。
隐隐约约的我似乎明白了,陛下的心情,他为何对待谢默如此冷酷的原因,可是,这个男人啊,这个自以为聪明的男人呐。
知道他失去了什么吗?
“现在已经没什么能再伤害他了,这样他就能陪着朕了。”
陛下微笑着落子,淡淡的笑着,笑容也很天真。
我如堕冰窖。
7
一年刚过,谢默回京了。
据说是陛下亲自接他回来的,于是他也就回京来了,但我们在宫中再度相见,却不是出于陛下的意思。
与往常不同,此次是他进宫来谢陛下。
本也是寻常事,外任官员回京,前来拜见陛下,我见得也多了。
但他不一样。
再见他,明明容颜依旧,明明笑容也依旧,但比起我记忆里的俊秀少年与优雅的男子,现在他的神情分外柔和……
不再象以前的全然坦诚,也不象走前,隔了层纱。
我不知道什么改变了他,瞧他看陛下的目光,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水天一色净如蓝。
回京的他越发温和了,似乎外放这一年,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
我还是觉得很怪,但想不出来。
宫里的皇子皇女依然很喜欢他,尤以舒王冥为最。但这小皇子也不是没有火气,今年他九岁,初见谢默回来,撇了头。
谢默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虽然显得比实际年龄老成,但冥在谢默面前就象一个孩子,有一个同龄孩子该有的样子。
那一天我也在场,冥突然问起了谢默的父亲,谢默说了父亲谢清的一些事,微笑着说。
我记得崔宜死时他的样子,而后提起,他悲伤的眼睛,可是现在我却看不到。
我知道他肯定是伤心的,但我看不到他的伤心。
那样的伤心象是被藏了起来。
或许这样对他来说也好,也许受的伤多了,抵御能力也强了吧!
那时我这么想。
新春刚过,陛下临朝册授,拜谢默为中书令。
本朝立国以来最为年轻的宰相就此产生。
听到这个消息,我浑身突然打起了冷颤。
忍不住,想发抖。
我不明白陛下到底在想什么。
就算谢默能力再好,就算陛下爱他,可是这代表能把国事当儿戏吗?
这样卤莽的君臣,会将国家引向何地?
中书门下,机要之地,地位甚至超过尚书省,而谢默出任为中书省首脑,岂不是代表年纪轻轻的他比其余的宰相能力更强?
我朝承唐制,取群相负责制,为相者群聚于中书省政事堂议政,商议国家大事。中书出令、门下封驳、尚书奉行,三省各司其职,三省长官皆为相。如今谢默领中书省,年轻若此,也没有做出多大成绩,谁会服他?
我的忧心随着父亲的到来而增加了。
任职左仆射的父亲一反斯文常态,在宫中气急败坏,连声指责陛下不象话。说自己怎么能在那样一个靠身体骗来荣华的男人底下做事,还得被他压制。
我劝慰父亲,没有用。
父亲为人素来温和,如他也是这样光景,那谢默的处境,恐怕是相当难处。
听说他日日受人排挤,处事异常艰难。
连谢默在朝中任官的几位舅舅与子弟也受到牵连,但郑家人依然站在谢默身后。
郑雍,谢默表兄,与他极好,这次被明升暗降,但他还是面带微笑对待表弟,听人说看不出异常,这两人依然亲热的很。
谢默也如常,微笑的待人接物,很是自在的模样,象是那些事并不是发生在他身上。
奇怪的是早该跳出来的陛下和以往一样对朝中局势睁只眼闭只眼,一点动静也没有……
听宫人们说谢相近来越发瘦了。
我越想越奇怪,最近陛下召见谢默很勤,而且每次见他必然大献殷勤,直到谢默逃开才罢休,这样依然迷恋那个男子的男人,会对自己喜欢人的处境不闻不问吗?
我不信。
后宫应当离政治远些,方才能够平静一些,我知道这个理。
可有些时候,有的事,容不得人不管。
借着前去向陛下问安,我想问陛下的想法。
在那里,我看见谢默正在陛下怀中安眠,看他的样子,似乎很疲惫……
午后的阳光透过参天高树的缝隙,投在殿内有班驳的光影,映照着那人身上,他的肌肤就象是半透明一样。
有的时候,纵然我再不喜欢这个男人,也会情不自禁为他所迷惑。
如果说天下的事物皆由上天鬼斧神工而成,那上苍对谢默也太厚待了。
每每冲破我迷思的总是陛下对他的好。
六月酷暑,陛下亲自为他扇风。
见我到来,陛下竖起食指示意我小声些。
他说谢默有三日未眠,好不容易才歇下,莫惊了他的神。
很温和的样子,不象是平常的他……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在谢默身边的陛下,很不一样。
象是脱去了面具,很爱笑也爱唠叨的陛下,我很少见。
每次见了,心里都唏嘘不已,也老是嫉妒。
幸好那个罪魁祸首现在正眠着,看不到我这副样子。
正在胡思乱想,陛下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我想知道陛下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到他这般疲累陛下心中没有感觉吗?
朕知道啊,可有的历练是必须的,不如此,将来如何能成大器。
摸摸谢默的头,陛下答道。
他的笑容有丝神秘的意味,我想他一定心中已有算计,只是不愿对我说……
而后没几天,我就知道了。
父亲又进宫,气急败坏的来见我。
他说陛下把他们上的题本都留中不发,任凭下面的人心急似火,独陛下一人悠哉悠哉。
瞧着垂头丧气的父亲,我心里暗自叫好。
叫好是为了陛下这招实在狠,又很准,群相欺负谢默陛下不出声,但他们上的题本陛下就留着不处置,看谁硬过谁。偏偏要紧的事情陛下又处理的妥当,御史台的言官们也无牢骚可发,看起来我暂时用不着为国家的将来而操心了。
简直是莫名其妙,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满心欢喜的理由,我竟为这个高兴了半天。那个男人如何,于我又有何干,为什么我老是不由自主的要去关注他。
阴沉沉脸,我送走了父亲。
回来时我看到谢默,和往常一样的温和的笑颜,面上神情疲惫依旧。
见我他笑笑。
笑得很贼。
我暗自跺足,他想做什么。警惕地看着他,他又笑。
“谢皇后娘娘为臣担心了。”
他、他怎么知道我担心他?
这个可恶的人冲我眨眨眼,溜了。
8
对谢默我向来又气又恼。
也多羡慕。
羡慕的是陛下待他真好,而他于陛下到底情有几分,我不知。但我看他凝视陛下的目光之中,隐约,是含情的,只是他表现的淡淡。
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他对陛下,有情。
我从来想不到,这样的他,竟会有儿子。
谢默的儿子快满一岁了。
不知消息从何而来,消息传来之时,朝野大哗。
他与陛下也大吵了一架,甚至,是在我也于当场的情况下。
那日陛下饮宴,说是他为陪客,实际上的陪客是我。陛下酒喝了不少,菜夹得很少,那人菜夹得多,酒喝得少。即便如此,酒过三巡,陛下神采奕奕,那人已是不胜酒力,陛下偷眼瞄他,他微笑。
“听说你多了个儿子?”
他一愣。
我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就这样呆呆看着陛下,连自己手上的杯子翻落,都不觉。
“臣……”
臣字音未落,陛下已经厉声喝道。
“这是真的吗?”
他不动声色,招呼内侍递他手巾,拭干沾到酒液的手。
“做什么这么凶,又没有外人在。”
小声的嘀咕,声音轻的只有在座的我们三人听到,当下噎得陛下气也不是怒也不是,涨红一张脸,手指指着他发颤。
却是,没办法再大声。
谢默这人其余本事我不甚佩服,惟他处理危急时的灵动与机敏,我是羡慕得直想学又学不到。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算了。
这事我以为陛下和他说笑,天下人皆知谢默孑然一身,虽以飘逸如仙雅望京畿,至今却无谈婚论嫁的人选。
与他不算太熟,但我晓得这人清高自傲,断不肯轻易折腰,如不算上与陛下那层关系,这人非常洁身自好。
他会有儿子?陛下怎么会想到这么离谱的玩笑……
该不是哪条脑筋又想岔了,于是无由来的酸意又浮上心头。陛下向来顺风顺水,只有这位谢大人,看上去便不是位好收拾的主,也难怪他老是胡思乱想。
不自觉,那刻想偷笑。
只是我没想到陛下问话是真的,谢默确实有个一岁大的儿子,生下那孩子的女子姓萧名月仪,是兰陵萧家的小姐。
于是他又入宫来了,陛下召见,不得不来。
这人蒙受陛下如此宠爱,竟然还做出这等事,那他的胆子也太大了。
我忍不住瞪他。
他始终不肯讲此事的因果来龙,无论陛下如何威逼利诱,他只是笑,温和而从容的微笑。
瞧着陛下瞧着我,都是如此。
直到陛下说要杀了那女子全家。
“那请陛下将臣一同赐死。”
清亮而悦耳的声音划过我耳际,抬头,望见的是他严肃的脸。
我不曾见过陛下神情如此僵硬,我也没见过那个忧伤而温柔的青年眼神如此冷漠。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女人?”
一字一句,陛下咬牙切齿。
“臣身为男子,有保护妻子的义务。”
他低声言道,言辞恳切。
陛下听不进去。
我瞧陛下已是被踩了尾巴的老虎,谢默说什么也没用,棘手啊……
有点觉得幸灾乐祸,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紧张,或许我衷心盼望他们之间裂痕越来越大。
但如果他们真的分了,我也不舒服。
女人的心理,有时就这么奇怪。
正在此时,陛下又发话。
“事到如此,朕也不和你计较,以后别见他们了。”
“做不到。茶凉了。”他倒了茶,看看,皱眉,让人换新的上来。
“你……你把孩子过继给谢奇好了,朕记得他与孙成英夫妻两无子。”
陛下握紧了手,谢默抬头看了他半晌,我这时方有些慌。
虽然想过无数谢默如今的应对方式,还是被他吓了一跳,没料到被惹毛了的他会这么凶——
“庭儿是谢默的儿子,与谢奇同辈,过继与他岂不成了笑话。再说臣是男人,怎能不对自己做下事负责。如果陛下真要追究萧家的责任,倒不如先治臣之罪。如陛下要萧家人赌命,请先收臣之命……”
说到最后,越来越气的人反倒变成他了,竟然泼了陛下一身酒,气冲冲跑掉。
我愣愣。
“陛下……”
“让朕静静。”
懊丧的男人如此作答。
那时我突然有些理解,陛下喜欢这个男子的理由。
他够特别。
虽是陛下的情人,却依然有着男子的担当。我突然一阵好奇,与这样的他结缘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呢?
没想到几日之后我就见到她了。
陛下的眼睛象是要杀人,这般阴沉的目光很少见,奇怪的是在他身前看似必恭必敬的布衣女子倒是从容得很,一点也没被他吓到。
我不知道陛下和她说了些什么?
距离太远了。
而后当行礼毕,出来时,我唤住了她,仔仔细细打量她。
这个女子容貌美丽,眼若弯月,总象是在笑。
和那个温和的男人不同,如他是水,这女子则是火。
我这样说,她摇头。
“谢公子如水也象火。”
我不觉如此,但也不想和她辩,我好奇的只是一点。
“你爱他吗?”
“是,我爱。”
毫不犹豫的回话。
又是一个痴心的女子,我低叹。
“值得吗?”
“自己喜欢,心甘情愿,就如娘娘待陛下。”
我一惊。
“你……”
“我对他,如同娘娘待陛下。”
“喜欢是这样的方式吗?”
难道喜欢就是要造成他的困惑,我知道最近谢默被陛下烦得日子似乎不太好过。
我不解,她摇头。
“喜欢的方式有很多种,娘娘守着陛下便心满意足,月仪只想让他笑得开心一些。”
迎风杨柳旁的女子,眸色清亮如水。
“是吗?”
“就算他与陛下在一起,陛下也没有权利剥夺他的幸福。”
我问她谢默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出生的,我实是不能相信,那样的男人会做出这样的事,萧月仪看了看我,脸微微一红。
她说这不是他的错,谢默二十二岁那年有几个月流连酒坊,每每喝醉,都得别人扶他回去。
“于是啊,我就设计了他,有三次呢。”
女子有点得意的对着我笑。
“他知道?”
“也许,我倒觉得不知道的可能性大些,醉得那么沉……”萧月仪侧着头,喃喃。“反正现在我生下了庭儿,不管陛下高兴或是不高兴,谢公子与我的关系已割不断……他喜欢或是不喜欢,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