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 作者:[美] 乔·卡·欧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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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火:一个少女帮的自白 作者:[美] 乔·卡·欧茨-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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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笔有关过去的令人伤感的买卖,很多年了。什么人做了什么,或没有做什么,或说了什么,或没有说什么,这都不重要了。可是她跟那笔买卖却脱不了干系。
  她跟那笔买卖脱不了干系,不完全是因为她自己。
  长腿会说,“别提了。”如果有人问及私人隐私,她就会目光警惕,说着“别提了”,捏一下或轻轻地碰一下你的胳膊,告诉你她是认真的。长腿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突然死了,街坊邻居有不少关于她母亲的闲言碎语,但长腿从不谈论这些事。若是你不知道她,你会想她该为她的母亲感到多么羞耻呀;你要知道长腿总是非常傲慢的,即便“狐火”还未诞生之前,她就是很骄傲的;这就是长腿·萨多夫斯基的真实面目:傲慢。马迪·沃茨也有她的自尊心。你可以打赌。

  马迪的父亲名叫——不,她不允许她自己想到这个名字,就像她母亲的名字,她也从来都是含糊不清地念出的,想到“母亲”这个词就够了。(因为“狐火”,她变得意志坚强,她已长大,不要“妈妈”了——那个傻乎乎的婴儿叫的名字)为什么会对一个死去的男人好奇,为什么要谴责他,她对他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是一名军人,他爱喝威士忌,喜欢在家里吵吵闹闹。她只知道家里连一张他的照片也没有。事实是,马迪的父亲在战场上死了,但并没有得到好好的安葬,也没人确定他的身份,连他的尸体都不知被搁在哪儿去了,也许像乳草属植物的种子到处散播,再也收不回来了。也许在比利时,也许在欧洲,马迪心想,我恨他们所有的人,但又不知他们到底是谁,只是知道,该死的,她的感受是多么强烈。
  “狐火”燃烧,燃烧吧!
  “狐火”就是现在!
  “我得到它了!我得到它了!只要五块钱!”
  马迪手中抓着一把钱,那些满是汗味的毛票、硬币、铜美分,最明显的是——从她的玻璃储钱罐拿出的三美元二十七美分,她很精明,将存钱罐打碎,把钱塞进一只袜子里,那另外一美元七十三分是从邻居那儿借来的——温陂叔叔站在那儿,怒目而视地笑着,是开心,还是恼怒,叫人猜不透。马迪迅速跑回来,一脸孩子般的兴奋。那些清洁工,那些温陂叫的“黑鬼”来过了,已经走了。多亏他的菩萨心肠,他将打字机拖到店子里面了。他就在他店子后面的办公室里等她。结果,马迪好感激他,一路小跑回来。刚好一个温陂得接待的顾客进来了——刹那间,温陂变得那样亲切有礼,那样笑声爽朗,那样多嘴多舌,真有点叫人猝不及防:眼前的他摇身一变,成了一位有钱要花的白人绅士,尽管是也许吧——马迪独自回到店里,没有去探究他怎么知道她会回来拿那台打字机的。他已经搬回了那台打字机。
  沃茨男装店是一个男人的地方,一个男人的世界:一个一个柜子,都是男人的内衣、袜子、衬衣、外套,那些一排排挂着的衣服,密密麻麻,紧紧挨挨。一股发霉的气味,混合着雪茄的烟味、汗味和头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着,飘洒着。温陂?沃茨的气味,不会弄错的,一定是他的气味,马迪不由自主地紧捏着她的鼻子。可是,就在温陂的办公室放文件架的角落里,就在地板上,放着那台安德伍德牌打字机……那可是她的打字机呀。
  她在想,若是她弄到了那台打字机,长腿该会有多惊讶。“狐火”马上将会拥有一个真正的、正式的记录员。如今我们的历史就要开始了!
  马迪蹲在打字机旁,不好意思地摸摸那些键。她的心怦怦地跳,好像那台安德伍德牌打字机是一个活物一样。
  温陂叔叔的办公室只有一扇窗户,从里可以望见后面的小巷,半路有一个破烂的遮荫篷挡住了视线。办公室有一张敲扁了的金属制的书桌,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文件、烟灰缸、糖果纸。桌子的中央摆放着一台新的打字机(温陂的老婆罗斯就用这台打字机,做账,出送货单等)。这台新的打字机比那台安德伍德牌打字机要小巧一些,漂亮一些。这里的气味浓烈刺鼻,马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她动作笨拙地放进一张纸,开始打起来,她只用两个手指打字。当然,她不晓得要怎么打:以前她从没有用过打字机。马德琳?费思?沃茨,1953年6月22日,纽约,哈蒙德。接下来,她用红色打出:“狐火”。“狐火”。“狐火”。几个键粘住了,她费了好大劲才将它们弄开,字母e的一半也不见了,色带破旧,很细,在输送的过程中,它总出问题,但这台安德伍德牌打字机在干活,马迪能让它干活。这真是像变戏法,神了。
  过了几分钟,温陂的顾客走了,他回到后面的办公室。马迪仓促地忙按x键,将“狐火”打出来——她正想着打的东西!她真是一个笨蛋!到隔壁找她的邻居借一美元七十三美分,向他们投降,那不就承认她是多么依赖他们,是的,那个女人奇怪地盯着马迪看,仿佛猜到了她有什么秘密。好几个月前,马迪有了她的新朋友戈尔迪?西费里德,马迪从不愿意说起那事,“轰…轰”不关你的事,关你屁事,关你妈的屁事。如今她也不愿意说起买打字机的事。那女人曾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看着她,凝视着她那通红的脸庞。马迪说,没有,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她就需要一美元七十三美分,她立刻就要它。

  “那么,宝贝,你一直在弄那台打字机?你真的很喜欢它,嗯?”
  马迪站了起来。她数了数她的钱,好让温陂看清楚她的钱,每一分,都让他看清。
  温陂站在门道里,轻松闲散的样子,他注视着她,眼睛湿润,充满贪婪,“什么?——五块钱?你没有弄丢一些吧?”
  “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要八块,我没说吗?”
  “八——?”
  “我那台打字机要八块钱,那台该死的好打字机,你想给我五块钱?想愚弄我不成?”
  马迪沮丧地说,“可你说了五块钱的,你说了,我回去拿——”
  “见鬼,我没说。我说的是八块钱。我一定说了八,因为我指望是八哩。而且,我得一路把这该死的东西拖回来——这可是劳力。”温陂叔叔露齿而笑,用他脖子上的围巾擦着额头上的汗,他的小眯眼微微发亮,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他是开玩笑?——还是戏弄我?马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装出一点也不恼火的样子。她说,“哦,温…陂叔叔!”
  温陂叔叔笑声尖利,仿佛她伸过手来,就要挨着他了,仿佛他从没有听过那蠢猪般的名字一样。
  “嗨——你叫我什么?”

  就这样,这桩买卖一直持续了一个小时,一个多小时,有戏弄,有甜言蜜语地哄骗,有威逼,有讨价还价:后来马迪才意识到,根本没有什么顾客进来买东西,狡猾的温陂早就将前门锁好并在窗户上挂上了“关门停业”的牌子了。
  好几回,他假装要宽容一点,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改变了主意——“八块钱,太便宜了,你晓得的,”他说道,“找找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好打字机。”
  “可你答应过的。”
  “我没有。”
  “你说过,你答应过。”
  “我没有,你听错了。”
  “噢,我没有!”
  温陂耸耸肩,向上提提裤子,他的肚子奇大无比,就像手推车里堆放的货物,往前拱着一样。他说,“宝贝,你想要这台打字机,对不对?”
  “不想。”
  “你不想要了?”
  “不想要。”
  “你肯定想。”我可以打字,“你说过。”
  他们都沉默不语,一时不知往下该说些什么了。
  马迪飞快地开动她的脑筋,可是她搞不懂温陂究竟想要什么,他的行为背后到底有什么道理。他是一个成年人,对不对?他是我的一个亲戚,对不对?马迪做出要走过他身边的样子,温陂正挡着门道,他绯红的皮肤,亮光光的,他的嘴唇拉长成一丝微笑。发觉她当真了,温陂叹了一口气,语调平和地说,那平和的语调里有一种诚心,“那好吧,你拥有了这台打字机。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我可以得到这台打字机?我可以吗?”
  “不要八块,只要你五块。如果——”
  “如果什么?”
  温陂没有答腔,一张脸挤压得皱巴巴的,痛苦不堪。
  马迪怀疑地又问道:“如果——如果什么?”
  凝望着马迪,温陂舔了舔他的舌头,摸索着过来抓住她的手,合上他那胖乎乎的、湿漉漉的手,想跟她握手?像成年人一样握手?可是为什么现在与她握手?为什么?她默许了,不去想为什么,也不畏惧他,只是琢磨着。他靠近她,很温存的,她身体差点失去平衡,结果她没有选择,只好朝向他移过去。她双目圆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是个好姑娘。”
  他说得很慢,抑扬顿挫,很不自然。他一直盯着她,从没有向下瞥她一眼,他仿佛不经意地拿起了她的手,碰到了他裤子的前面:触到了他那坚挺的阴茎。
  马迪尖声喊叫起来。
  仿佛不是受到了他的袭击,而是被他搔痒了一般——马迪猛地推开温陂,这就如同一个小孩子虽然是既害怕又吃惊,但还是笑着、异常兴奋地推开一个挡着她去路的胖男人。温陂也笑了,咕哝着,试着去搂住马迪的腰肢。这就像是一场游戏,一场重新谈判的游戏。马迪用她的头去顶撞温陂的胸膛,一股臭气从他的胸腔里涌出。
  她要跑到商店的前面去,她临危不乱,还不忘拿走她放在桌子上的钱,那些她刚才数过的钱。温陂?沃茨在她身后叫住她,“我不会把那该死的狗屁东西留到下星期六的——你要的话,就来拿。”
  马迪已经气喘吁吁了,她试着打开门。她的笑声就如同苏打水里的气泡嘶嘶地瘙痒着她的鼻子,她低声说道,“让我从这儿出去,哦,让我从这儿出去,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他妈的你。”温陂,一边提提裤子,一边喘着粗气,又偷偷摸摸地迅速地闪到她的身后。他虽然肥胖,可他的动作几乎完美优雅。他脸上油光发亮,一缕无色的头发耷拉在他的眼睛上。他大汗淋漓,满身臭味;他设法让自己冷静下来,接下来,他为马迪打开了锁,还为她开了门,让她溜走了,他再三声明,“我不会把那该死的打字机留到下星期六的,你听懂了?所以,你要它,你就来拿走它。价钱是八块。下次不要再骗我。”
  “你当真?温陂?沃茨?他不是你的什么叔叔吗?”
  “我回家后,我就洗我的手。两只手。哦,天哪!”
  “可你并没有碰到它。”
  “他还没有拉开拉链。他没空。”
  “要有空,你也不会碰它的。”
  “哦,不。哦,不,我没有。我没有碰到它。”
  马迪简直不敢抬起头来看长腿的脸。她只觉得好恶心,好羞耻。她害怕她的朋友那深邃的、贞洁的眼神。长腿很同情她:跟她自己一样几乎要难过死了。在告诉长腿这件事时,马迪尽量少讲她自己的角色——你不会想到她是有多么的天真,有多么的孩子气,有多么的信任他人,又是抱着多大的希望。笨猪,怎么就让温陂?沃茨的热乎乎的手握了她的手呢。
  长腿思索着说,“这个家伙是个资本家,这点绝对不会错。蠢材!”
  “一个资本家?”
  “他卖东西是为了牟取更多的利润,而那些东西并不值那么多钱。”
  马迪回想起塞里奥特神父的话来,他的话里充满轻蔑,她不明白怎么那些话可以用在这儿了。
  马迪犹豫了一下,说,“噢——可他怎么也得赚点钱,对吧?要不然他怎能交房租?买食品?还有——”
  “你还为他辩护,那个好色鬼?”
  “我——”
  “你知道他是谁?—— 一个性变态者,就像巴亭金尔。”
  马迪凝视着长腿,心情沮丧,一股热浪流遍了她的全身。
  “可是——我不是丽塔。”
  这一会,长腿一直在来回踱步,十分不安。她用左手击着她的右拳,非常愤怒。她穿一身男式衣服——长袖的格子花衬衣,牛仔裤,高帮的黑色跑鞋,没有穿袜子——她满腔热情,富有权威,她那可爱的浅黄头发纠结在一起披在肩上,下巴上的那块镰刀形的伤疤醒目可见,惨白兮兮的,衬托着她那苍白的皮肤。她向马迪投去了可怜的一瞥,咬了咬下嘴唇,仿佛要忍住不笑一样,带着蔑视的样子,说,“哦,马迪·猴子,他妈的——我们都是丽塔。”
  于是,“狐火”帮召集秘密会议。
  在长腿的一个秘密地点——在靠卡萨达加河上游的皮特大街的一个废弃的仓库的楼上,“狐火”帮召集了紧急会议。戈尔迪绕着手指,说,“让咱们去把它弄回来,”她是说将马迪觊觎的那台安德伍德牌打字机弄回来。因为马迪一直把那台打字机看作是让“狐火”帮受到巨大欺骗的一件物品、一件财产。兰娜冷得发抖,抱着自己,说,“嗨,我可不想去接近他:那个温陂?沃茨叫我害怕,他看我的样子叫我害怕,有一次,我还是一个小姑娘,他就不怀好意地对我眨眼,你们知道吗?——我吓呆了,我想,我站在那儿,傻笑着,你们知道吗?——那个臭婊子养的,他的眼睛鼓得圆圆的,他像是在戏弄我,那个私生子,从那以后我就怕他,他好像知道我怕他一样,回头望望,感觉就像他会来抓你,你们都知道他那肮脏的脑袋瓜里想的尽是什么,他让你觉得——”兰娜说话好急,差不多是结结巴巴的;由于激动,她的左眼也不知望到哪儿了,“——真恶心。你的心灵深处,你的五脏六腑。”丽塔也觉得好冷,但她并不惧怕,也不激动,眼里冒着勇敢的火焰,说,“噢,让咱们去把它从他那弄回来——让咱们宰了那个婊子养的!”
  沉默了一会,长腿说,“那好吧,亲爱的火球,就依你说的,”其他人放声笑了起来,对丽塔的话感到有点吃惊,倒不是那些话本身,而是丽塔?奥黑根的嘴里也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既然“狐火”帮已经与她生命息息相关,所以,丽塔也就变了,明显地变了一个人似的,仍然是胖乎乎的小胖鸭,乳房和臀部是摇摇晃晃的,但并不是肥胖;仍然比街区的同龄人矮一些,但并不是真的矮;不再是极度害羞,也不再是那么温驯,更不再是那帮野小子们叫的“飞机”或“傻呆”了。丽塔在“狐火”帮里的名字是“红”或“火球”。如果叫她“红”或叫她“火球”,她都会兴奋不已,这样的名字就像是爱抚,在她的生命里是那样新颖、那样奇异。
  望见她的姐妹们、甚至长腿都对她所说的话感到震惊,丽塔哭了。她用她的拳头狠狠地捶她的膝盖,“噢。让咱们!他妈的,让咱们!咱们去宰了他!统统地把他们宰了!”
  结果她们都笑了,一直心情沮丧、觉得羞愧的马迪也跟着笑了起来。所有“狐火”帮的姐妹们都笑了,笑得肆无忌惮,笑声中的悲戚——那个家伙碰了她,他的确碰了她,哦,天哪,她的手触到了他——这一切都随着她们的笑声远去,好像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星期一下午将近关门时分,在塞尼卡大街上的沃茨男装店的遮阳篷下,温陂?沃茨懒洋洋地抽着一支雪茄,抱怨着隔壁冈特肉店里屠宰牲畜的热烘烘的气味。他们都长着小脑袋,大肚皮,肥嘟嘟的脸,不安分的眼,两人是这条街上的老朋友,即使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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