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月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内疚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错,干吗道歉。”
我握紧曜月的手:“你别怕!我会陪著你!”
曜月轻轻一震,微笑道:“我不怕。你别想那麽多。”说著紧了紧我的手。
我搂著曜月躺在一起,没再说话。
山道终於疏通了,言子星打量我一眼,笑道:“你怎麽这个样子?”
我也笑:“你又怎麽这个样子?”
言子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一身狼狈,无所谓地耸耸肩,道:“我可没想到这麽容易就找到你。为了方便行动只带了十几人,这麽深的一条路,人手不足嘛。”
我呵呵一笑,拍拍胸脯道:“我们这里可是穷乡僻壤,我小王爷做不成,只好做苦力了。”
我们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言子星,他与南宫流涧不同,让我真正放下心来,视他为挚友!
陈李氏的院子太小,十几名满身泥泞作了好几天清路工的亲卫们只能驻扎在门外。我带著言子星进屋,他竟站在里屋门外犹豫。
“干吗?又不是丑媳妇见公婆,害羞什麽!”
“呸!那是我三哥,胡说八道什麽!”言子星恼道:“你这张嘴,三哥怎麽也不教训你?”
“切!曜月爱我还来不及呢,怎麽会教训我。”我得意洋洋,仍然不知死活地调侃言子星。
言子星冷哼一声,斜昵我的模样和他老子还真像。
“大言不惭!谁不知道你当初哭著喊著要娶我三哥,这会儿倒装模作样起来了。”
“谁说我……”
言子星打断我:“篱笆墙外,草席琵琶。”
我冷不丁不出声了,脸上又红又白,手哆哆嗦嗦地指著他。
这次换言子星得意了:“怎麽样?要不要待会儿我学给三哥听听?”
我脸色数变,立刻谄媚而讨好地拉住他的袖子:“小星星,你最好了,我们可是好兄弟啊。你看我对你可不错……”
言子星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哼道:“谁和你是兄弟。”
“你……”
我尚未说话,里屋低低的传来一道清朗的嗓音:“说得对,谁和他做兄弟,谁才倒楣。”
我脸色一红,忽然想到以曜月的功力听到我和小星星的对话实在太容易了。这时也顾不了别的,用力拽了拽言子星的衣袖,拉著他进屋了。
曜月已经换去了女装(这身衣服当然不能在别人面前穿,陈李氏一直把他当女子看,反正也不在意),穿著平素惯常的月牙色长衫斜靠在床头。
此时他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不过言子星初次见到还是吓了一跳。
“三哥,你肚子好大……”
大概言子星也没想到这麽多年来他与曜月第一次的正式见面,蹦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样的= =||||||
曜月莞尔一笑,冲他招招手,道:“子星过来。”
言子星走到床边,有些局促地低唤:“三哥。”
我突然想到一事,蹦过去叫道:“我是你姐夫!”
“走开!”
曜月和子星同时著恼,异口同声地喝道。
我大丢面子,可怜兮兮地望望他们,摸了摸鼻子:“你们兄弟聊,我出去了。”然後灰溜溜地跑出房间,在外面转了一圈,又悄悄蹭著墙角潜回去,趴在窗外偷听。(汗~~~小王爷,你这样可真是太丢身份了!小王爷呜咽:呜呜,我也知道啊,可是我怕小星星把我的秘密说出来嘛~~~)
我现在内力恢复,内伤也好得差不多,自认为听壁角这种事应该能操作的不错,谁知还是小瞧了我家爱妃。
我过去的时候他们好像已经结束了一段话,断断续续的,声音很低。我正聚精会神地运足功力准备再接再厉,突然‘啪’的一声,一个‘暗器’冲破窗纸狠狠砸到我的头上。
“哎唷!”我低叫一声,拾起一看,正是早上我给曜月摘的青果一枚。
我悻悻然地撇撇嘴,听到里面冷冷一声轻哼,只好乖乖撤退了= =|||||
和小冬子一起叫了几个亲卫去後院厨房做饭,好在他们个个都带了乾粮,不然陈李氏家的食物可都要遭殃。陈李氏这辈子没见过这麽多人住在她家,有些惶惶然,小冬子安抚半天,总算安下心来。我看她对小冬子挺好,当儿子似的,小冬子也很照顾她,想著她有大恩於我们,乾脆让小冬子认她做乾妈,走时把她戴上好了。
曜月他们逃难时的马车还在,虽然离开军营的时候匆忙,但因为已经准备回遥京,所以马车里面的东西十分齐全。我怕那些垫子还不够软,让小冬子把每日上山打猎来的那些野兽的皮毛都留了下来,有用的都硝制作了皮垫,毕竟曜月那时七个多月的身子和现在临近九个月差了很多。
大道清理的还算平坦,如果缓车而行十天内能够到达德云关。言子星已经让灵枭传信回去,估计这会儿秋神医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陈大娘做好午饭,我端著进了里屋,叫道:“吃饭吃饭。”
扶著曜月在桌边坐下,言子星看著他的肚子,皱著眉头道:“三哥这样子没法上路了。有些事我刚才跟三哥说了,昊晔你看怎麽办?”
“什麽事?”我心下一跳,不是那件事吧……
言子星一边吃饭一边道:“拓跋真前几天从德云关突围,跑了。他要回西厥一定要经过灵州,大哥带著大队人马追剿西厥大股部队,不知何时返回。我带的人不够,不敢轻举妄动,德云关出了点事,你大哥晋王爷让你尽快返回。”
“德云关有什麽事?”
“不知道,好像很急。你晋王爷也派了人出来找你,不过明国境内文国士兵不好出入,估计人也不多,大概还没找过来。”
“嗯。”我看看曜月,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先回德云关?”
曜月淡淡一笑,道:“你看我这样子,实在走不了了。秋神医再过几天就能到了,我就留在这里了。你快去快回,带些人过来。”
我低头扒饭,不语。
言子星和曜月齐齐望著我。半晌,我怕消化不良,抬头给他们夹菜:“来来,小星星,尝尝这道菜,我的拿手好菜,黄金满园(其实就是炒鸡蛋= =|||)。曜月,你也多吃点,这个这个,都不错,陈大娘刚腌好的……”
“昊晔!”
曜月和言子星再次同时出声。
真真是怪了,这对兄弟怎麽默契这麽好?
言子星放下筷子,道:“我吃饱了,出去看看带来的人。”摇摇脑袋道:“他们都是父王手下的亲卫,这次跟著我来的,一个顶十个的高手,却被使唤来当清路劳力,还真是辛苦了。”说完撂腿走人了。
我一个劲给曜月夹菜,曜月半天才动了动筷子,淡淡道:“从这里到德云关,速度快的话来回不过十天。”
我没说话,继续扒饭。
曜月道:“就算那里有什麽事,三天也足够你处理了。”
我扒饭。
“听说云初那匹烈马千里识途,前几个月就跑回德云关去了。”
真他奶奶的!好你个云初!真是个马精!不就是从我大哥这里送给三皇兄的麽?都几年前的事了,竟然还认得出生的老家。害得我把你丢了还心疼了好久!!!(汗,马都比你聪明~~~)
我愤愤然地继续扒饭。
“子星的坐骑也是匹好马,骑它去骑云初回来,加上处理事务的时间,最多不过十一二天。”
我的手顿了顿,扒饭的速度慢了。
“德云关那边的事和明国脱不了关系,你若不去,为难了晋王爷。”
我放下筷子,闷闷地道:“我心里发过誓,再不离开你半步。”
曜月沉默片刻,将碗筷一放。
“十天!我只给你十天时间!不管什麽事情十天之後给我赶紧滚回来!一天我也不多等你!”
69
可是我没有想到,曜月也有说话不算数的时候!
什麽叫天有不测风云?什麽叫人有旦夕祸福?只不过短短的几个月,我已经经历过这麽多次了。
我果然不应该离开……
我果然不应该……
可是不离开,结果也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小冬子,慢一点!把车驾慢一点!”我冲车外叫。
“不!”曜月抓紧我的手:“不行!不能慢!”
“可是你的脸色好难看!”我急得满头大汗,头晕脑涨,直到现在神魂还未归位。
离开时明明一切还好好的,怎麽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幸好我没有走远!幸好心中强大的不安让我无法忽视,半路掉头回来,不然不知……
我不敢想!
曜月靠在我身上,虽然车内的软榻已经铺了厚厚的垫子,可是飞速的马车仍在剧烈的颠簸。每一次颠簸,都让曜月的脸色更苍白一分。
“曜月……”
“别担心,没事……”曜月的声音低低的,紧紧地握著我的手:“过了峡谷,他们就追不上了,还是快些唔——”
“曜月!”
曜月倒在我怀里,头垂得很低,埋在我胸口处,让人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抓著衣摆的手微微有些痉挛,指节泛出白色。
我惶遽无措地抱著他,心惊胆战,想起刚刚的重逢,简直是场灾难。言子星的十八铁骑死伤大半,他人也不知所踪。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曜月低低的喘息,似乎好过一点,慢慢放开我,向後仰倒。
我抖著手在怀里掏啊掏,不知道掏出了什麽东西,手一松落在马车上,连忙弯腰去拾,又在抖,不耐烦的攥成一团,胡乱地往曜月额上擦。明明想轻一点,可是马车上下颠簸,手像不受控制似的,也是忽轻忽重。
曜月拨开我的手,看了一眼,皱眉道:“什麽东西?”
“嗯?”
“手里的。”
我茫然地看了一眼,不明白他怎麽突然说这个,便茫然地道:“袖子。”
“袖子?”曜月诧异。
我这才反应过来,把帕子似的东西摊开,在他面前展了展。
月牙色的断袖,上面银丝绣著精美的云团,只有小臂长的半截,经过精心的裁剪,修饰得如锦帕一般。
“有些眼熟……”曜月喃喃地道。
“啊!就是你的啊。”我呆呆的在他手臂处比了比。
云绣白衣,锦缎高华。正是当初初来遥京时,从曜月身上扯下来的。当时我昏迷不醒,衣袖被我紧紧攥在手中,曜月无法,只好扯断下来,才能脱身而去。
“你、你怎麽竟留著?”曜月错愕。
“这个……”
断袖之癖!断袖之癖嘛!好歹也算曜月和我的定情之物啊。(汗,人家当时那是要和你断袖绝交= =||||)
曜月抿抿唇,仰头闭上眼睛,没再有说话。
我不敢打搅他,只盼著刚才服下的药现下生效。可是秋神医的安胎再怎样百般灵验,他本来便临盆在即,这番颠簸,又怎能支撑得住。
外面轰隆隆的传来雷声,我不由脸色一变。真是天公不作美,看来暴雨在即。
曜月倏然睁开眼睛:“子星……”
我忙道:“他不会有事。他武功尽得岳丈大人真传,厉害得很,你不必担心!”
其实不必说,我也能猜到发生了什麽事。在那几个亲卫的尸体旁,零落著的尸身所著衣物和当日虏获我的黑衣人一模一样。
想不到拓跋真如此大胆,刚刚脱离德云关,竟然又回转回来。此人心急深沉,胆大妄为,绝不能留!
曜月再次痛苦的合上眼,双手在腹上不停揉抚。
“疼得厉害吗?”不知为何,我对那比一般孕妇还要沉隆许多的腹部充满敬畏,迟迟不敢安抚上去。
曜月没有说话,只是咬著牙靠在我身上,急促的喘息。过了好半晌,才低低的道:“他们有三十几人,子星却只有七个人……”
我心下一凉,却仍强自镇定:“哈,哈哈。子星那家伙那麽厉害,这下可以大展身手了。哈哈……”
曜月想说什麽,却忽然一个剧烈的颠簸,他猝不及防,身子一震,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小冬子!把车驾稳点!”我惶急。
小冬子的声音从车外传来,慌慌张张地道:“王爷,这里是山路,实在不平……”
“那就慢一点!曜月的身子吃不消!”
“不许慢!”曜月忽然扬声:“我撑得住!”
“你、你都这样了,怎麽、怎麽……”
“难道你想他们追上来吗?”曜月突然厉声道:“子星是为了谁冲出去的!?”
“可、可是……”
曜月狠狠地掐住我的手臂:“闭嘴!快一点啊——”
“曜月——”我惊叫。曜月的脸色忽然惨白如月,微蜷起身子,双唇半张,不能言语。
70
我慌慌张张的把他搂住,却感觉他这次痛得很不一样,低低的呻吟从喉咙深处泄了出来,浑身都在微微打战。
这、这个情况可不妙~~~~~
“王爷,后面好像有人追上来了!”
我哪里还听得见小冬子的话,车马颠簸得厉害,曜月面色苍白靠在我身上,额头沁出冷汗,我搭住他的手腕,只觉脉息细弱,胎息散乱躁动。
心下一紧,呼吸都快忘了。
“小冬子,停车!停车!”我冲着车外大吼。
曜月已经昏了过去,身下的软毯俱已湿了。我心中大痛,知怕是已经破了一段时间了,他竟然一直未吭一声。
小冬子吁一声,勒住了马车,探进脸急问:“王爷,怎么了?”
这个时候我反倒冷静下来。找出秋神医留下的包裹负在身上,掏出怀里的瓷瓶给小冬子倒了两粒:“这糖果是腻了些,可是可以保命,你王爷我倾尽所有也不过制了十二颗,如今剩得差不多了,这两粒你留着。”
“王爷!”小冬子脸色一变:“这糖果珍贵非常,是您用来保命的,奴才不能要。”
我取过车内的大裘给曜月罩上,他手按在腹上动了动,却没有醒来。
“小冬子,你不用替本王爷省着,我这还有几粒,尽够用了。我告诉你,给本王快快的跑,不要和他们硬拼,打不过就逃!本王养你这么多年不容易,你可别让本王血本无归!”
“王爷!”
轰隆隆的雷声嗡鸣,大雨顷刻便将到来。
我抱着曜月跳下马车,对小冬子道:“出了峡谷就是德云关,那里都是我们的人,带他们回来接应,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小冬了要哭了:“王爷,奴才誓死也不离开您~~~~~”
我对他微微一笑,平静地道:“你看王妃这样子,就要生了。马车这么颠,会要了他的命。小冬,我和他是不能分开的,你明白吗?”
我已经很久没有叫过小冬的本名了,自从服过七日忘尘之后,我就发誓再不想起除曜月之外的任何事,可是今日,还是要失言了。
狠狠一掌拍在马上,厉声喝道:“快走!把他们引开,不许回头!”
马匹嘶鸣,小冬子策马直抽,哑着嗓子喊道:“王爷王妃保重!小冬子很快就回来!驾——”
马车狂奔消失在前方,我顿了顿,抱著曜月向腹地深避之处寻去。
这条峡谷我走过三回。
第一回,和言子星坐著马车将拓跋真诱骗到德云关。
第二回,带著几名亲兵潜回灵州战场寻找曜月的踪迹。
第三回,就是现在,抱著临产在即的曜月躲避拓跋真的狼族铁骑追杀。
雨点突然毫无预兆的倾盆而下,瞬间砸湿全身,也冲掉了身後的痕迹。
曜月一手搭在我肩上,一手落在腹前,忽然手指一紧,抓紧我的肩膀。
长长的睫毛颤抖不停,吃力的睁开眼,白贝般的牙齿咬紧了下唇,血渍溢染。
“曜月,别担心,很快就没事了。”耳边雷声轰轰,我提高声音,很想对他笑一笑,可实在笑不出来。
记得这腹地深处有一处洞|穴,曾和几名亲兵在那里落脚过,也许运气好,还有我们当时留下的草铺。
“车、你、你……”曜月想说什麽,断断续续的,却无力为继,忽然低低叫了一声,猛地攀起身子,指尖抓进我的肩肉。
我心里一慌,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抱著他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