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心地对余忠老汉说出了心里话:“爸,我总觉得这事悬吊吊的!这几亩地,要是
栽桑种麻不成,就要少收几千斤粮食,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可经不起这样的折磨呀!”
余忠老汉听了,不满地看了看儿子,说:“我最看不起事情还没办,就说丧气
话的人!这些年,我们家啥坡坡坎坎没爬过?我就不信,世界上有爬不过的坡,翻
不过的坎!”
文忠听了父亲的话,内心受到了强烈的感染。是呀,父亲这辈子,不管遇到啥
打击,从没对生活丧失过信心,自己为啥要说泄气话呢?于是就紧跟在父亲身后说:
“也是!没有爬不过的坡,翻不过的坎!”
说完,父子俩再不说话,默默地干起来。可是,两人心里,都多了一份信心和
希望,天地在他们眼前,也变得更高更大起来。
9
文富和玉秀在郊区的十字路口进好蔬菜,把板车掉过来,又拉着一车时鲜的蔬
菜往市场走去了。这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在他们的正前方,从红色的云层后面渐
渐升起了一轮鲜艳的太阳,闪耀着一种金属颜色的绚丽光芒,投在昨天晚上下过一
点雨的路面上,使他们仿佛笼罩在一层紫红色的彩云中。板车吱吱嘎嘎地唱着,和
风轻柔地从田野上吹拂过来,把雨后清新的空气,泥土的芳香和庄稼成熟的气息,
一起向他们送来。文富挺着扇面宽的胸脯,两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紧握着车杠,昂着
头,内心正和这无比灿烂的朝霞一样,闪烁着明亮而美丽的光辉。他觉得自己从来
没有这样扬眉吐气过!这样把腰板挺得笔直,甚至连出气也比过去粗了。
是应该高兴呀!他们的蔬菜生意真是越做越好,赚的钱一天比一天多了!他们
已经赚了一百三十元!这才几天时间?一个星期,平均每天差不多二十元的利润!
照这样下去,卖到小春作物播种时,就是将近六百元。六百元,这是一笔多么巨大
的收人呀!
每天早上,他和玉秀还是很早就赶到城郊的路口,去守候挑菜进城的菜农。他
们十分注意自己的行动,没让别的菜贩子知道这一秘密。因此,他们每天拉进市场
的蔬菜,总是让别的菜贩子大吃一惊,也引来顾客争相购买。他们以庄稼人特有的
厚道和诚实来对待生意。再好的蔬菜,也不瞒天叫价,更不短斤少两。他们又总是
对顾客笑脸相迎,特别是玉秀,一张嘴像抹了蜜,“大爷”、“大娘”、“老哥”、
“老弟”,以及“大姐”、“小妹”的亲切叫声,不绝于口,喊得脆生生、甜滋滋
的,再挑剔的顾客听了这一声称呼,也不好意思对他们的蔬菜说三道四了。按理,
他们生意的红火,容易得罪同行。他们明白这一点,所以,在生意上就尽量把握分
寸,从不抬价或压价,不强买强卖,有时还把顾客介绍给相邻的同行。因此,即使
个别菜贩有点害“红眼病”,不但没理由表现出来,相反,还不得不佩服他们做生
意的运气和本领。每当卖完菜回到玉秀那简陋的房里时,他们最最幸福的时刻就来
到了。面对一叠赚来的花花绿绿的钞票,高兴和喜悦会使他们青春的脸庞更红,更
纯真,笑容更灿烂动人。文富后悔早先不知道这些,要是早些日子,比如去年或今
年春上,就进城来卖菜,家里也不会受那么多苦了。可是又一想,现在开始做也不
晚。照这样下去,除开农忙时间,每年赚个两三千元,是满有把握的。而家里有了
这两三千元的庄稼以外的收入,可以解决多少问题呀!
他们把车拉进市场,刚刚停下,一大群挎篮提筐的顾客,像早守候在那里似的,
立即围了过来。今天,他们有两筐“竹筒包心”大白菜。这种大白菜,叶嫩,卷心
紧,营养丰富,是市场上的抢手货。并且,这种菜大量上市还有几天时间,他们今
天,可以说是物以稀为贵了。
果然,别说老顾客,就是一些从没在他们摊上买过菜的大嫂、大娘,也纷纷挤
了过来,一会儿,就把他们的板车围得水泄不通。
像往常一样,他们满怀信心和希望地忙碌起来。特别是文富,看见这么多人争
着买他们的蔬菜,几天来的兴奋几乎到达了顶点。生活在他面前顿时铺展开了一条
康庄大道,两旁花团锦簇,像春天般美丽。而前程,他虽然此时还说不清楚,可却
朦朦胧胧觉得一定比现在更光明、更富有魁力。他一定要全力以赴地奔向那个令他
渴望、着迷的地方。他每从顾客手里,收过几毛、一元、两元的零钞票子,都觉得
是靠近了那个辉煌的地方一步。他感到自己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面对那么多的人
和几斤几两的菜,算起账来,脑瓜子灵活了,口齿流利了,手脚也麻利了。炯炯有
神的大眼中,也飞扬着了清澈的、如朝阳一样灿烂的光辉。他扭头看了看玉秀,见
玉秀也是一样,手在忙碌不停,额头上冒出了一层亮晶晶的汗水,脸上笑眯眯的,
一声接一声地亲切地招呼着顾客。身体的每一个动作——一举手,一投足,以及那
微笑,那声音,都因为内心的兴奋而显得更妩媚、更楚楚动人了!
他们压根没有想到,灾难这时却以狰狞的面目,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了。
他们正忙碌着,忽然从人群外边传来一声粗鲁的吼声:“让开!妈的,眼瞎了!”
文富听了,抬头一看,只见两个男人,前面一个大约三十来岁,一副大墨镜遮
住了半张脸。文富看不见他眼里的表情,可那脸上的横向和右边嘴角上一道长长的、
向耳根斜去的疤痕,却让文富感到这是一个蛮不讲理的恶人。后面一个年轻些,大
约二十五六岁,比前面的男人稍矮,皮肤黑糙,蓄着硬渣渣的短发,眼睛像是喝了
酒或熬了夜,红得要淌血,而且放着两股凶狠的光。他们提着一只大网兜,网兜里
已经装满了各种时鲜的蔬菜。
他们拨开众人,不,更准确地说,是众人看见他们来了,立即像见了瘟神一样,
纷纷退让到一边了。他们来到文富和玉秀的板车前,乜斜着眼打量了文富和玉秀一
眼,就在竹筐里翻拣起才上市的“竹筒卷心”白菜来。
周围的顾客瞪眼朝他们看着,一时,嘈杂声没有了,讨价还价声也没有了,空
气仿佛凝固了。
文富和玉秀都不知是咋个回事,他们互相看看,又朝众人看看,众人又朝他们
眨眼、努嘴,更让他们糊涂了。文富见他们把筐里的大白菜翻得乱七八糟,心里疼
痛起来,便忍不住对他们:“才砍下的大白菜,都是一个样,同志你莫乱翻了!”
话音刚落,身旁一个老大爷扯了扯他的衣服。文富已经认识了这个老大爷,姓
韩,在菜市场入口的街道边摆了一个小吃摊,从文富他们来菜市场卖菜后,韩大爷
就成了他的老主顾。文富觉得,这是韩大爷就像父亲一样亲切、慈祥、善良。可是,
他并没有懂得韩大爷的意思,见他们仍在竹筐里乱翻着,就生起气来,大声说:
“哎,你们要买就买,莫乱翻了,这是菜,不是石头,翻坏了我卖给哪个?”
两个人听了,不翻了,却抬起头来盯着文富,戴黑镜的那个取了墨镜,文富一
见,不觉又吓了一跳。原来这家伙的一只眼已经没有了,另一只眼也有点斜视,他
瞪着文富,脸上的横向动了动,嘴角上的疤痕拼命向上提着,整个面部就扭曲得变
了形,像是阴曹地府中的凶煞。他看了文富一会,戴上墨镜,突然将竹筐提起来,
“哗”地一下,将白菜全倒在板车上,然后拣起几棵又白又大的菜,装进蓄短发渣
同伙的大网兜里,转身就走。
周围的顾客又纷纷让道,一个个露出畏惧的神色。
一时,文富愣了:这是咋回事?这不是明拿明抢吗?青天白日,有这样不讲理
的事?他的血液慢慢在体内沸腾起来,脸涨成了绛紫色。看见两个家伙走到一辆摩
托前,将装菜的网兜放在后座的一个铁筐里,挎上摩托要走,文富忽然大声叫着,
冲了过去:“哎,你们还没给钱呢!”
戴墨镜的家伙在前面驾驶摩托,听了文富的话,看也没看文富一眼,发动了摩
托。
文富一把拉住了摩托车,红着脸说:“你们咋不给钱?天王老子买东西,都要
给钱呢!”
戴墨镜的家伙听了这话,立即熄了摩托车的火,跳了下来,另一个家伙也跟着
跳了下来,满脸凶煞般看着文富。同时,买菜的顾客也围了过来,韩大爷又走到文
富身边,一边将他往后拉,一边劝息说:“算了,几棵菜值不了多少钱,忍气为上!”
众人也劝:“对!不要计较了!”
可文富心里实在不服气,买东西不给钱,哪有这样的理儿?他们是啥样的人,
是老虎,是狼?我就不信,他们就可以这样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想到这里,文富
的犟性上来了,挣脱了韩大爷的手,又对两个凶神般的家伙说:“买东西不给钱,
没这个道理!我的白菜,还不是花钱买来的!”
戴墨镜的家伙听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着蓄短发的家伙说:“哈哈!
你听,他好大的口气,敢向我们要钱!”
另一个家伙听了,也立即狞笑起来,附和着戴墨镜的家伙几句,然后对文富恶
狠狠地说:“你敢向我们要钱,哼!你称二两棉花纺(访)一纺(访),老子们啥
时吃菜给过钱?”
文富气得脸都青了,愤怒地质问:“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戴墨镜的家伙再次“哈哈”大笑起来,笑后,满脸的横肉又扭动起来。他朝蓄
短发的同伙挥了挥手,蓄短发的家伙点了点头,像是心领神会一般,接着,两个家
伙就返身朝文富和玉秀的板车走去。走到板车边,戴墨镜的家伙忽然抓住板车,猛
地一掀,就把一车蔬菜全掀翻在地上了。紧接着,两个家伙跳在蔬菜上,发泄般地
踩起来,一边踩,一边大叫:“老子跟你讲理!老子跟你讲理!”
这突然发生的情况,不但使文富和玉秀一下呆了,就是周围的顾客和别的菜贩,
也跟着傻了。玉秀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穷凶极恶的流氓在蔬菜堆里像魔鬼一样疯狂
地跳着、踩着,先是像害怕似的,身子哆嗦起来,脸色失去了血色。可接着,她的
恐惧变成了忿怒,怒火使她竖起了眉毛,苍白的脸急地变得鲜红。她愤怒地盯了两
个魔鬼一会,突然冲过去,抓住了戴墨镜的家伙,高声叫道:“你凭啥糟蹋我的菜?
你赔我的菜!赔我的菜!”
两个流氓停止了践踏蔬菜,同时瞅着玉秀,蓄短发渣的家伙下流地叫了起来:
“大哥,这婆娘看上你了!大哥,这婆娘不错,你就干啦!”
戴墨镜的家伙又放肆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果然在玉秀的胸脯上抓了起来,
流气地说:“嗯,这婆娘还行!”
玉秀的脸又气白了,她牙齿紧咬着嘴唇,把戴墨镜的流氓扭得更紧了。同时挥
起拳头,不顾一切地朝他脸上,身上打去。
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这个流氓对他挥过来的拳头,并不躲避,反而像饿狼
一般,一把抱住玉秀那丰腴的腰肢,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一张长着横肉的脸向
玉秀那张因愤怒而失去血色的面庞凑了过去。
玉秀躲避着,又羞又气地大叫了起来:“流氓!你这个不要脸的流氓!”
这只是十分短暂时间发生的事,文富见他们扭住了玉秀,脸刷地变了颜色,像
是蒙上了一块红布,鬓角边的血管突突跳着,眼睛瞪圆了,眼球像是要暴凸出来。
长这么大,他从没和人红过脸,更没打过架,可是此时,他突然觉得有一股力量在
冲撞着他,他不能忍受这样的欺负特别是不能不容忍人这样侮辱他的玉秀。他已经
忘记一切了,牙齿磨得嘎吱嘎吱地响,像一头发怒的公牛,猛地冲了过去,抡起铁
拳,用尽力气朝搂抱着玉秀的流氓一拳打去。
戴墨镜的家伙猝不及防,踉跄了一下,和玉秀一起倒了下去。
他从地上爬起来后,立即放开了玉秀,满脸杀气地挥起拳头,朝文富扑了过来。
同时,蓄短发的家伙也持起衣袖,露出满胳膊的黑毛,向文富逼过去。文富早已有
了提防,他不惧怕他们。他觉得自己满身都是力气,更重要的,是他感到自己无辜
的受到了欺负,他有道理,有道理到哪儿去说也不怕。他看见两个家伙一步一步向
自己通过来,就机警地后退着,同时更紧地攥紧了拳头,退了几步。蓄短发的家伙
迅速扑了过来,文富一跳,对方扑了一个空,差点跌倒在地上。可他刚刚避开一个
拳头,戴墨镜的家伙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扑向他,身也晃了几下,眼前晃起金
星来,头脑里“嗡嗡嗡”的嘈杂声响起了一片。他知道这一下挨得不轻,可他顾不
上疼痛,他一反手,抓住了对方的衣领,同时马上卡住了他的脖子。他刚想用另一
只手朝对方打去,可这时,蓄短头发的家伙从后面抱住了文富的腰,用力把他朝地
下摔去。文富卡住对方脖子的手松了,戴墨镜的家伙立即扑向文富,将文富摔在了
水泥地上,然后一阵乱打。
玉秀见文富被他们骑在胯下毒打,自己又不敢过去,她的双眼已蓄满了泪水,
长长的睫毛不断瑟瑟地抖动着。过了好一阵,才惊慌和恐惧地大叫起来:“打人啦!
救命呀——”
这痛苦和凄怆的呼喊,在市场里回响着。可是,人们都只是敢怒不敢言地看着,
没人上前帮助他们。
玉秀绝望了,她的苍白的面孔忽然抽动了两下,变成了一副哭泣和悲痛的怪相。
她正准备冲过去,和这两个流氓拼了,就是死,也和文富死在一起。可是就在这时,
忽然外面响起警笛尖锐的叫声,接着叫见有人大声叫道:“公安来了!”
两个流氓立即从文富身上跳了起来,掀开人群就往外跑。
果然,警笛越响越近,三个市场治安室的联防队员赶了过来。
两个流氓冲出人群,本想过去推出自己的摩托车,可摩托车周围围满了看热闹
的群众。两个流氓见联防队员已走近了人群,顾不得摩托了,从人缝中先跑了出去。
联防队员分开人群,走到中间,才大声问:“咋回事,啊?”
周围的群众这才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起来。听到一半,一个负责人模样的人说:
“又是这些家伙,人呢?”
群众说:“早跑了!”
另有一些群众接着报告说:“这里还有他们的一辆摩托车!”
“摩托车,在哪里?”联防队员们一边问,一边走了过去。他们围着摩托看了
看,负责人模样的人说:“先扣下来!”又接着对人群说,“好了好了,散开吧,
莫影响市场秩序了!”说着,几个人推着摩托走了。
在联防队员和群众说话的时候,玉秀去扶起了文富。文富的衣服撕破了,浑身
上下糊满了污水和菜叶,脸上、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头皮裂开了一道长长的口
子,往下淌着血。玉秀一见,泪水决堤一般涌了出来,一些好心的顾客见了,也纷
纷围过来对他们说:“你们咋去惹他们嘛?”
“这是两个专在市场上估吃霸赊的二流子头目,戴墨镜的叫李虎,蓄短头发的
叫阜阳,别人都说他俩一个是虎,一个是狼呢!”
一个平时和文富、玉秀关系不错的菜贩,悄悄过来对头上淌着血的文富问:
“你没去给他们进贡是不是?”
文富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