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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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忠老汉的儿女们-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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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以后。本该到区一级中学教书的,但由于他父亲是县政府分管
工业的副县长,因为这个缘故,他很容易地被分到了县报社,从事了他所向往的记
者职业。和所有刚参加工作的青年一样,林平决心以自己的能力和敬业精神,来干
出一番事业,以改变人们对干部子女的不公正看法,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本来,
报社领导是分工他跑工业、交通、能源战线的。这自然又是看在他父亲的面上。因
为人们都知道,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跑工业、交通、能源的记者,最实惠,又最
轻松。然而,他却坚决地拒绝了,而选择了最没人愿去的农业战线。按照他的想法,
最吃力不讨好的地方,也最锻炼人;最没油水、没人去的地方,也最容易出成果!
因此,当他从一份区委报上来的农业简报中,看到余忠老汉的事迹后,立即欣喜若
狂,直奔余忠老汉家来了。
    这是林平初出茅庐后的首次采访,也是他第一次深入到一个山区农家来。农村
的一切,都使他感到新奇和激动。蓝天丽日、高山流水,闲云野鹤,朝露晚霞……
一切都是美不胜收的。当然,最使他感动的,还是余忠老汉这一家人,那吃苦耐劳
的老汉本人,忠厚木讷的文忠大哥,老实憨厚的文富老二,不喜言辞但出口总是很
有见地、性子火爆的老三文义,还有那个散发着自然、质朴之美,有着几分野性的
文英姑娘,都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关于这家人过日子的节俭和善良,他一
来就领教了。他发现余家煮饭,不论是文忠、文富还是淑珍大娘烧火,柴禾都只是
捆成很细很细的小把,让火苗只端端正正地燎着锅底,几乎没有一点余火跑掉。他
家专门买得有和鼎罐口径一样大小的盆,煮饭时,每个鼎罐田径上面,都放了一个
盆子,鼎罐里煮饭煮菜,盆里则利用鼎罐里的蒸气温水。温热的水洗手洗脸,用不
完的则装进暖水瓶里,留作备用,这真是一点热能也没有浪费掉。当时,林平看了
好笑,心想:“到底是农民,吝啬到如此地步!如果是过去没柴烧,还情有可原,
可如今房前屋后,到处都码着大堆大堆的柴禾,还怕没烧的吗?”他悄悄地把这个
细节记在了小本子上,准备今后写小说用。可是,第二天离开时,他将十元生活费
交给余忠老汉后,这个老汉仿佛遭受奇耻大辱似的,追了半里路,赶上了他,并且
生气地说:“林同志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们了!我们庄稼人虽不晓得个啥,但仁义二
字还是知道的。如果是过去,我兴许还能收下,可现在,别说你来吃一顿两顿,就
是一年半载,又把我吃穷了吗!”说着,不由林平分说,硬把十元钱还给了他。
    这一件小事,又令林平对这一家子刮目相待了。回去以后,他凭着对农村生活
的新奇感受,也凭着对老汉一家勤劳、朴实、善良美德的客观印象,满怀激情地写
成了一篇《种田大户喜获大丰收,六旬老人歌颂政策好》的特写。这篇带有余忠老
汉照片的新闻特写,很快就在省报上发表了,并且由于新闻角度的新颖,细节的真
实和个性化的人物语言,得到了新闻界人士的好评,新华社也向全国发了通稿。初
次的成功,既给年轻人带来了激动,也更坚定了他创造一番事业的雄心壮志。林平
立即决定今后两年,都要对余忠老汉一家进行跟踪报道。通过这一家,展现党的农
村经济改革所取得的巨大成就。
    然而,传统的惯性思维和社会阅历的不足,却妨碍了这个热情的、有着良好愿
望的青年记者,对农村现状作更深入的了解。
    现在,林平虽然面对的仍是熟悉的余忠老汉,但采访却没有了过去的效果。第
一次来这儿采访,大丰收带来的喜悦和生活的富足感,使这个老实巴交的老汉的话
语,像打开堤坝的江河水,源源不断地从内心涌出,使林平记录都来不及。而现在,
老汉的话语明显少了,真正成了答记者问。
    ”今年的稻谷真的减产了?”林平把钢笔倒过来,竖在桌子上,两眼和蔼而亲
切地看着余忠老汉。然而,透过镜片,目光却分明闪着几分怀疑的神色。
    

    “我有二十亩是坝田,水库的水可以自流灌溉,只有十亩高(土旁)田,减产比
别人小。”余忠老汉意识到了自己的答话没使年轻人满意,所以,停了一会说。
    林平心里立即嘀咕开了:“这就怪了!县上统计的数字,明明比上年增产百分
之四点五嘛,咋会减产呢?!”但林平没把自己的怀疑从脸上反映出来。他知道在
目前的农村,一些人,特别是中老年人,担心政策变,所以常常怕露富。几千年的
“枪打出头鸟”、“出头椽子先烂”的遭遇,也在他们心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他
决定采取迂回战术,全面掌握老汉家今年的收入情况。想到这里,林平就微笑着,
用由衷赞扬的语气对余忠老汉说:
    “也不错呀!三十亩稻田,收获三万多斤稻谷,按均价计算,总收入就该六千
五百多元,不简单呀!”
    这一说,果然让余忠老汉吃惊和欢喜了。是呀,六千五百多元,己是一笔多大
的收入了啊!但老汉忘记了,平摊在每亩田上,才不过贰佰元多一点的收入呢。
    林平见余忠老汉高兴起来,就进一步按自己的思路给老汉算胀:“全家六个劳
力,每个劳力收入一千多元。只一季庄稼,就一千多元,也了不起呀!”
    余忠老汉的思维一时没转过弯来,听了林平的话,帮助他更正道:“哪有六个
劳力?真正下田的,也只有我、文忠、文富和文义四爷子呀!她们啦,半个劳力也
不顶!”老汉甚至把自己老伴也排斥在外。他不知道,为他们农活服务的女人们,
也是劳动力呀!
    林平一听,更欣喜了。他高兴的不是老汉的思维方式,而是气氛和谐了,老汉
又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这种融洽的气氛,对新闻采访太重要了。
    林平立即抓住余忠老汉的话,进一步对他称赞道:“了不得!那每个劳动力创
造的产值就不止一千元了!”
    余忠老汉也渐渐被林平热情的赞扬感动。林平满意,他也高兴。想一想,人家
从舒舒服服的城市机关,跑到山旮旯来找你一个乡巴佬,本来就是为听好话来的嘛!
自己咋能一开口就哭穷呢?再说,人家说你好,也是好事嘛。自己的二媳妇还没娶
进门,小儿子还没订婚,么女儿还没放人户,要是乡亲们这时有人说你家穷,你还
会从心里记恨人家呢!想到这里,老汉突然为刚才向林平说的稻谷减产的话,感到
后悔起来。他决心立即改正过来,尽量让年轻人满意而去。人家大老远来一次,不
容易呢!
    林平立即抓住余忠老汉情绪变好的有利时机,迅速开展自己的采访。下面是林
平记者记录在他采访本上的余家一年副业收入的情况:

    养肥猪7头,收入2057元;养母猪一头,产猪儿两窝共17头,出售13头,自养4
头,共计收入689元;养母牛一头,产小牛儿一个,收入632元;养产蛋鸡15只,产
蛋约2500个(大多自己食用),收入抗币约500元;孵小鸡4窝,出鸡仔60只,出售
30只,自喂30只,中途死了16只,余14只,合计收入折币90元;养鸭20只,其中产
蛋鸭13只,产蛋1300个(自己食用),公鸭4只,合计收入折币435元。养鹅8只,其
中母鹅6只,产蛋800个;公鹅2只,合计收入折币430元。
    现圈内存栏架子猪5头,价值约580元;存栏大水牛一条,价值约1000元。
    水果收入:柏子105个,出售80个,自己食用25个,合计收入42元;李子380斤,
出售250斤,自己食用50斤,送左邻右舍小孩尝鲜80斤,合计收入折币76元;核桃6
0斤,出售40斤,自己食用10斤,送人情10斤,合计收入72元;杏10斤(幼树),自
己食用,折币3元。
    蔬菜:黄瓜、南瓜、苦瓜、丝瓜、茄子、海根、四季豆、江豆、洋芋、莲花白、
高性白、裹心菜、蛾眉豆、大葱、蒜苗……合计约产6000斤,已食用和做猪饲料,
收入折币约1250元。
    其它:地坝边生地黄(药材)一窝,挖土地15斤,收入百元;苍耳子(野生药
材)20株,收入10元。
    织蔑背篼30个出售,收入54元。
    另:夏天,文忠在柏水河捉鳖一只出售,收入36元。

    这些记录完毕,林平便把前面的小春粮食和大春稻谷、玉米、红苕(估产)的
收入和后面的副业收入,在一张纸上仔细地加起来。加完,他却蹙起了眉。原来余
家今年的总收入,并没有超过去年。咋会比去年少呢?他在心里不愿接受这个现实。
今年是七五计划的开头一年,早在年初,县委和县政府就制定了全县工农业总产值
和国民收入的增长目标。更重要的,是各地报上来的数字,都确凿无疑地证明了县
委、县政府制定的增长目标,是完全能够实现并且有所超过的。如果余家的总收入
没超过去年,那他这篇跟踪报道也就不好写了。正在他作难的时候,突然听见从厨
房里传来田淑珍大娘做饭的柴禾爆炸声,林平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叫道:“有了!”
    余忠老汉不解地问:“啥有了?”
    林平轻松地一笑,说:“还有柴禾没算收入呢!”
    余忠老汉眨巴了一下眼睛,迟疑地反问:“柴草也要算钱?”
    林平记者眼睛仍然熠熠生辉,耐心地对余忠老汉解释说:“咋个不算钱呢?!
柴草也是商品,凡商品都有价值的属性。你想想,老人家,如果你去买炭烧,不是
要花钱吗?”
    余忠老汉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于是点头道:“是呢,那就算吧!”
    林平忙抽出笔,看着老汉问:“老人家,你看你们家柴草值多少钱呢?”
    余忠老汉作难了,说:“柴草是啥价,我们谁也没卖过。再说,我们每年的柴
草,也没用秤称过呢!”
    林平一时也愣住,但过了一会,突然想起一个折衷的办法,说:“大爷,你就
这样算好了:如果你们家烧煤,一个月要烧多少煤?”
    这个问题倒很简单,过去他们家缺柴烧的时候,每个月要烧七八百斤煤。现在
人多了,猪也养多了,如果烧煤,没一千斤怕不行呢。想到这里,余忠老汉就回答:
“怕要一千斤煤呢!”
    “这就对了!”林平兴奋地道:“每个月就是七八十元钱的煤,一年就要一千
元左右呢!我们就把柴禾算成一千元,行不行?”
    “好!好!”余忠老汉一下解了难题,心里很感激这个小伙子,人家到底是有
文化的城里人,脑子多聪明。
    林平记者立即把这个数字记在了采访本上。现在,他心里高兴了。因为加上这
个数字,余家今天的总收入人均增长率,就会大大超过县上年初的计划。
    这时,文英回来了。不一会,文忠、文富、文义三弟兄,也泥糊稍带地从鱼塘
收工了。



  

                                   11

    文英回到家里,见林平已经来了,因失望而产生的懊恼心情,很快烟消云散。
她立即变得像一只小燕子样,来回地穿梭在堂屋,脚步带着很柔软的弹跳力,嘴里
哼着愉快的小曲子。她的这种天真、活泼的举动,果然引起了林平的注意和好感,
不时从记录本上抬起头,亲切、热情地望着她。文英姑娘尽管心里很激动,却尽量
装着不去注意林平的样子,因为她知道,父亲和哥哥们的目光。也在看着她。然而,
她只要偶尔接触到林平从镜片后投来的目光,她的神经和心脏都要颤动一下,接着,
快乐更会像潮水一样漫过她的心房。
    可是,文英姑娘没有想到,一吃过午饭,林平就要离开。文英的心一下子冷了
——她还没和他单独说一句话呢!这真是俗话说的命中注定。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
机会,可这机会又是如此转瞬即逝。看来,她想做城市人的愿望是不能实现了,命
运只能使她像母亲一样,在庄稼地和灶房里,耗掉自己的一生了。幸好,父亲在真
诚而热情地挽留林平。她希望父亲能把他留住,甚至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帝帮助她,
使林平改变打算,在她家住下来,至少住一夜。但是林平的决心已定,已经背着挎
包和相机,准备出门了。
    情急之中,文英忽然想到从县城开往乡上的班车,只有上午一次,此时早已没
车了。文英感到可以留住林平了,急忙说:“明上午,才有回城的班车呢!”
    没想到林平说:“不要紧,我有记者证,可以拦过路的车回城。即使不能,今
晚在乡政府住一晚,还可以了解一些情况!”
    文英又一次失望了,她踌躇了一会,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林平己经走了出去,
文英姑娘急了,忽然灵机一动,又抓了背篼冲了出去。
    田淑珍大娘见女儿风风火火的样子,问道:“你又干啥?”
    文英头也不回,说:“上午打的猪草,堆在凉风垭的沿山地里,忘了装呢!”
    林平已走上机耕道,文英见父亲、母亲都回屋去了,急忙在后面对林平“喂”
了一声。林平闻声站住,回过头来,见是文英,诧异地问:“有啥事吗?”
    文英来到了林平面前,心突突地跳着。见林平这样直通通地问,一时慌乱得不
知怎样回答。过了一会,她瞥见了林平的相机,忽然有了主意。这时,她大胆地抬
起头,一双乌黑的眸子看着林平,目光柔顺却又透着几分憧憬和希冀。“我想,请
你给我照张相!”她红着脸说。
    林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行!就这儿?!”
    “不!”文英噘起嘴,又恢复了那份天真的纯情。“前面有个小树林,那儿风
光可美了,我想在那儿照。”
    林平没有理由拒绝一个年轻姑娘这点小小的要求,又一口应承了。
    两人开始向凉风还的小树林走去。文英姑娘的心不像刚才那样激动了。一边走,
一边理智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要马上把自己的要求说出来,不然,人家还会小看
自己。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路要一步一步地走……”
    这样想着,就到了林子里。中午的林子里更是凉爽宜人。树枝和杂草,被和风
轻轻地摇晃着,发出细碎的、既温柔又多情的呢喃声。雀鸟啼啭,彩蝶翻飞,使林
子更显得生机勃勃。林平站在林子边缘,往左看,水库的一湾碧水绿波荡漾,几只
白鹤在岸边的岩石上,伸着一条腿,金鸡独立地站着打瞌睡。往右看,柏水河和桂
溪河,像两条玉带,交叉地缠绕着余家湾这片土地,水流潺潺,从柏水河响水滩传
来的水声,清晰可闻。往前看,通往乡上的机耕道与国道121线,呈一个“T”字。
机耕道杳无人迹,安静得像一个山村处子,而国道上车辆如流,喧嚣得如一个躁动
不安的妇人。一切是这样宁静、清新、高远、明澄,林平不由自主脱口而出:“真
美啊!”
    文英现在的心已完全平静下来,她含着欣喜的、却是完全不动声色的神情,注
视着林平。今天一切都要表现得含而不露,既要让自己在他心里刻下很深很深的印
象,又要使他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轻浮的姑娘。听了林平的话,像有神灵启示一样,
她忽然问:“啥子美?”
    

    林平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认真地回答:“山美、水美、林美、草美”
    “还有呢?”文英故意显出不满意这种回答的样子,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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