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尚书的话,显然起到了很好的刺激效果:晋王不当人子。有听到父亲生病,还脸露喜色的吗?至于,天子是不是会被气的生病,这就不在白尚书的考虑范围中。
刑部尚书白璋很早就表露态度支持楚王为太子。所以,在去年年度,晋王被削爵之后,朝廷上不少朝臣都靠近白尚书。他想到军机处中,并非只是做白日梦,而是确实有一定的实力支撑。
这份支撑,亦让他得以在此时,进入到含元殿中的寝殿,参加御前召见。
而,比如礼部尚书曾缙,能进到殿中来,只是因为他是今年会试的主考官。
“陛下…”杨皇后软语呼喊,连忙安抚着雍治天子的情绪。她的手给天子握着,感觉到有些天子在用力。
太监总管许彦很不满的看了白尚书一眼。天子若驾崩,他的好日子便到头。他和天子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而卫弘、宋溥、纪兴生、曾缙对此事并不表态。这是很明显事情,楚王党和晋王在“争斗”。他们都是中立派,并没有必要在此时,反驳白璋。
其实,要反驳白璋很容易。只要说他是楚王的党羽就行。他攻讦晋王的效果要削弱80%。但是,读书人的事情…,如孔乙己说的: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君子群而不党!没有人,会公开承认自己是有党的。像欧阳修那样承认自己有党的,实在是文坛盟主,政坛小白!白尚书屡次帮着楚王说话,这并不是他是楚王党的根据。他可以扯出一大堆合理的理由来!
白尚书在御前,如此直白、赤……裸……裸的攻击,直接赤膊上阵,直指问题核心,在朝争中,很是罕见!
这正说明,雍治天子行将就木,让臣子们的胆子变的大了。而,这在今天的含元殿中,是正确的,效益最大的做法。因为,天子在病榻上召见群臣。这个时候,天子根本没有精力去看群臣们你来我往的“精彩战斗”。
生过病的人都知道,人在病中根本不想思考。说生病了,智商就下降有点过,但绝对更容易被外界影响。简单,直白的语言,在此时是最为有效的。
白尚书上来,对晋王就是一记“杀招”!
当朝领班军机大臣,华墨冷冷的瞪了白璋一眼。再向作揖行礼,道:“陛下,此事真伪尚不知。御史风闻奏事而已。可令有司查证。请陛下保重龙体!”又神情不善的训斥白璋,“东宫属谁,圣心独运!此非人臣可以言之。白仲玉慎言。否则,休怪本官弹劾你居心叵测,妄测圣心!”
白璋有点诧异的看了华墨一眼。华墨的态度让他费解。此公并非晋王党人!但,被宰辅在御前当面训斥,只能无奈的退回班次中。若是天子震怒之下,下旨处罚晋王,则大局可定啊!
白尚书自是不知道,三月十一日后,尹言去见过华大学士,开门见山:“一朝天子一朝臣。华相位极人臣,若天子驾崩,纵观史书,华相还能坐稳领班军机大臣的位置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
翻翻明史,就知道怎么回事。杨廷和,三朝元老,保嘉靖入主皇宫,嘉靖三年,致仕回乡。隆庆新政,高拱先生风光无限。等万历皇帝登基,不久之后,他就被张先生给阴掉。
其中更深刻的历史规律,人性,权力分配原则,就不必细说。新帝登基,首辅基本会换人。华墨,此时就是领班军机大臣!他是属于肯定会被新帝换掉的大臣!
所以,华大学士的立场,很清晰、坚定:他必须要保雍治天子。保皇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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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弘、纪兴生两人心中各自摇头。楚王党这样的风格,让人心里不大喜欢。想想白璋的行为,是不是在背后,挑唆、告状?这两位是明眼人!
别看,白尚书一脸悻悻的退下,被华大学士斥退。但是,到底是让楚王得手了。天子对晋王印象大坏。
然而,两位朝堂大佬不知道韩谨此刻在荆园里对楚王吹的牛逼: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
天子虽然对晋王印象大坏,但并没有立即下诏处置晋王。若是用足球场上的比喻来说,叫做得势不得分!
换言之,韩秀才的牛皮吹破了!
按照楚王党的剧本中,今天御前会议有两件事。第一,再次攻讦晋王。奠定胜局。第二,查处永昌公主,让她背锅。然而,白璋出手后,没有料到一向在夺嫡中中立的华墨会突然出言“维护”晋王。
剧本,第一次出现了偏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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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墨的话,让雍治天子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虚弱的道:“查!”语气坚定。雍治天子的性格,御下极严,当年有刻薄寡恩之名,手段冷厉。他怎么可能容忍儿子(别人)冒犯他?
华墨躬身领旨。
再道:“陛下,前日永昌公主与三等辅国公宁浮有染,中外群情汹涌,臣请斩宁浮,以平息众怒。再有,永昌公主府中丢失御赐玉观音,臣请缨调查此案。”
礼部尚书曾缙心中为华墨叫一声好。对永昌公主,秋后算账,是朝臣们的共识!天子之尊,他出事,必须要有人对此负责。华墨此时惩处永昌公主的“借口”,找的很好。很好的避免刺激到天子。
雍治天子沉默不语。
卫弘,宋溥,纪兴生,白璋,曾缙五人同时躬身,奏道:“臣等请陛下查永昌公主。”
雍治天子内心中有些挣扎。他不愿意处罚为他进献美人的永昌公主。但是,偏头,看着一排、齐刷刷出声的朝廷重臣们,妥协道:“可。”说着,闭上眼睛。
一旁的太监总管许彦,眼睛有些湿润。他感受到了天子的无力感。心想:若是天子三十岁时,这些大臣们敢这样行事?即便是正确的,态度应该要委婉些吧?
“臣遵旨。”华墨领旨,带着群臣三呼万岁,退出含元殿的寝殿。
群臣们一致认定,要永昌公主为天子昏倒负责任。但华墨要亲自调查永昌公主犯的玉观音案,还是出乎意料的。规格太高。至于,斩宁浮,这只是件小事。庙堂大佬们,不会关注一个小小的勋贵的生死!
不得不说,尹言的预感是正确的:他预感今天的觐见会出大事。然而,所谓的大事是什么,恐怕是尹言自己都没料到。
华墨雍治十五年底返京执政,但是,他的资历、评价,都不高。很多人并不怕他。比如,刚才白尚书就敢抢在华大学士之前说话。换成谢旋,何朔,白璋敢吗?还想不想在江(朝)湖(堂)上混?
一言蔽之,华大学士威望不足!
现在,华大学士拿到了一个大案的主审权,他真的只是查查永昌公主的破事吗?图样图森破!
剧本,第二次出现偏差!
天下如棋。但,棋局中所有人的举动,谁能全部料得到?天高不算高。人心最高!
他们并非都是游戏中傻愣愣的怪物,等着被砍,被拿经验,爆装备。都很有想法的!比如,尹言说动华墨当保皇党,但没有想到华大学士的野望、想法。
正所谓,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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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中,烛光跳跃了一下。寂然无声。
一小会的召见,即便有参汤提神,还是耗尽雍治天子所有的精力。他感觉异常的疲倦,
杨皇后细心、温柔的服侍天子,帮天子调整睡姿,擦拭嘴角,盖着被子。
雍治天子很疲倦,但心里的情绪,让他睡不着,道:“燕燕,你去吧。朕一个人静静。”见杨皇后欲言又止,禁不住问道:“燕燕,你有事要说?”
杨皇后退开少许,道:“陛下昏迷后,臣妾将青美人扣在含元殿东偏殿中。请陛下决断!如此处置青美人。”
雍治天子长长的叹口气,“燕燕,不关她的事。”
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雍治天子对大臣们的套路还是很了解的。当然,在病中,思路有点慢。他肯定,落在朝臣们手中的永昌公主无法再向他进献美人。那么,就这么将青美人杀了,他日后还能得到相似的美人吗?
杨皇后一愣,旋即一笑,道:“臣妾知道了。”心中,多少有些庆幸听了贾环的建议。
贾环的请求,她还真的认真的考虑啊!
…
…
觐见天子的结果,很快在含元殿的朝房中被其余六名大臣们得知。再向京城中传开。
第七百三十章 牛皮吹破后()
来自西苑中的消息传得飞快。
宣武门大街的一家中档酒楼的二楼包间中,晋王看着纸条上的消息,坐在桌子边,猛的灌下一口酒。
五味杂陈啊!
柳暗花明又一村,这种坐过山车般的刺激感,让晋王很难准确的说出他心中的感受。
是为在天子心中的印象进一步恶化而感到担忧,还是为最终没有被立即处罚而高兴?或者,应该恼怒他那位八弟恶毒的计划:竟然污蔑他。
但不管怎么样,他或许应该做出一点改变了。并非所有人都放弃他。他何必坐着等死?
他可以有样学样。比如,和杨皇后接触,许诺条件。比如,上书天子,表示孝心等等。就算晚一步,总不会于事无补吧?
晋王喝下最后一口酒,走出酒楼。
在死亡的重压之下,这位心灵饱受折磨的皇子,不得不振作精神,继续前行。前途漆黑无光。
…
…
礼部衙门中,尹言在临近中午时,收到宋溥宋大学士派人给他送来的消息。
当即,尹言就意识到不对。作为顶级的谋士,见微知著。或许,华大学士准备搞事情。就是不知道,这对于夺嫡之局,有没有影响?
事情,超脱于他意料之外!局势变得混乱。
尹言紧锁眉头。
他意识到,有点不大对头。这种混乱的局面,对三方中谁最为有利?
…
…
不提晋王和尹言的反应,荆园之中,因为距离,收到消息时,比城中略晚。
朝廷大臣们出了西苑后,便有礼部尚书曾缙安排礼部官员到长安左门处张贴皇榜,公布殿试成绩,免得满城士子久等。罗向阳,乔如松,纪澄,沈迁,袁枚等人都在此处等候。随后,长安左门处,人声鼎沸,各种庆贺声、欢笑声不断。
而此时,自西苑的消息快马送到外城东的荆园中。从朝阳门出门,到荆园约有十里路。
韩谨的小院里,阳春三月的风光,是很美的:湖光山色,台榭楼阁。更有美人弹奏,美酒怡人。
然而,气氛,却颇有些尴尬!
就在不久前,韩秀才在楚王面前保证:今日定叫殿下得偿所愿。至少,也要将优势转化为胜势。但,现在呢?华墨出声缓和,天子虽怒,但只是要锦衣卫去查。
这远远低于众人的心理预期!
楚王宁瀚坐在精致的长案后。长案上,放着两碟小菜,一壶美酒。并一只果盘。楚王此时的神情微微有些沉重,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将失望之色表露出来。但是,一个23岁的年轻人,如何做到情绪不外露?
黎宽,彭鏊两个翰林都看得出来,楚王心中的失望,同时还有隐约的不满。
但,这一刻,两人并没有取代韩谨在楚王身边地位的想法。前些天,韩秀才的表演,让他们意识到其中的差距。楚王面对的对手,智商很高的。
当然,这种情绪,并不妨碍两人看韩谨的“笑话”。哈哈!牛皮吹破了!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微微低头。很尴尬。刚才笑的多么欢畅,现在就有多么难堪。
韩谨深深的吸一口气,压住负面情绪,勉强的道:“殿下不要忧虑。晋王在天子印象中变的很差,这就是殿下的机会。容我再思虑几日,为殿下筹划。”
楚王挤出几丝笑容,道:“有劳韩先生了。”共饮一杯酒,独自离开。韩秀才的小院在北湖的东侧。楚王自东向西,坐船回北湖西侧的书房。小船轻快的行驶在湖面上,楚王对身边的大太监贺太监道:“韩秀才,不行啊!”
贺太监一脸的震惊,连忙低下头。这…,殿下这得多失望,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楚王离开后,黎宽,彭鏊随即告辞。
罗子车,童正言两人看向呆坐着的韩谨,“韩兄…,现在,怎么办?”这时,歌姬们早就退下去。
韩谨长长的叹一口气,“我想想吧。”喝一口酒。呛了一下,剧烈的咳嗽起来,大量的酒水沾在他精美的白色文士衫上。罗子车,童正言两人连忙起身,准备过去给韩谨顺气。
“咳…咳…”韩谨喘过气,摆摆手,对哼哈二将道:“不用过来。我没事。没事…”声音有些低沉,神情沮丧。他这个样子,让罗子车,童正言心中亦很难受。
韩谨微微依靠在塌椅上。
他千算万算,但还是有各种遗漏!此次,失误很多。
第一,杨皇后没有立即同意帮助楚王。显然,尹言做了工作。搁置了提议。
第二,他没有想到一直中立的华墨会维护晋王。这派政治力量,叫做保皇党。雍治天子一死,多少人的官帽子会没了?新帝登基,肯定要换人。
他忽视了这些人的想法。很多事情,把窗户纸捅破,会发现很简单。但,当时,在事前,却总是很难想到。
如果…,
韩谨心中有些后悔的情绪浮起来。吐出一口气,世间的事,便是没有如果的!压力,在肩头上,如山。帝师之路,不好走哇!
…
…
贾府就在西城中,距离西苑不过七八里路。步行在一个小时之内。这个距离,自是很早就收到消息。
这一次,贾环并没有到吴王府“蹭消息”。他和吴王的私交不错。但夺嫡之局,吴王和他的想法未必一致。这种关键时候,他动用的是贾府在西苑中的关系。
贾府,北园。西边幽静的院落:夕韵堂中,贾环、庞泽、刘国山、张四水一起品茶,吃着糕点。最新的消息刚刚传来,令堂中气氛变得很轻松。
夕韵堂是贾环专门开辟出来,用来作为此次较量,核心的议事厅。大量的文件都在这里。若是有人能进来,贾环、闻道书院体系的筹划、想法,将全部暴露。
当然,这里的守护很严密。张四水亲自带人管着的。
庞泽穿着一身灰色的直裰,大鼻子,短须,这让他的容貌看起来很丑,感慨的道:“想必,罗君子,乔厚道,小纪澄他们已经知道殿试最终的成绩。罗君子想拿状元,估计不大可能。”
第一阶段的目标达成,心中的压力释放。他想起令他头疼,伤心的科举之事。
刘国山手里拿着茶碗,笑呵呵的道:“士元有闲心关心这个?我倒是想,现在荆园里的韩秀才是什么表情?嘿。”他实在给韩秀才的无耻气到!虽说那天张四水他们将韩谨殴打了一顿,但这难消心头的郁结。贾环的第二阶段目标,就是要干掉楚王的核心幕僚韩秀才。
庞泽不以为然的哂笑道:“他能有什么表情?就算牛皮吹破了,以他的厚颜无耻,难道会觉得不好意思么?我是觉得,关键是,楚王对他怎么想的!”
贾环脸上浮起一抹笑容,平稳的道:“士元,这不正是我们要的效果?”楚王如果对韩谨很信任,那怎么杀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窗外的春日美景。快到正午,阳光柔和。远处,贾府中一片祥和的气氛。隐隐的可听到鞭炮声。
好像今日是,大脸宝和薛宝琴纳征的日。他记不大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