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尤伯伯,这事你为什么不叫我帮你做,你看看你不认识木料,中间有些木板很不好,然后饭也没回家吃,又叫上爸爸一起再一次去购买木料,中午爸爸妈妈就留和平在我家吃饭了,和平没有推辞,他在我家吃了三大碗,和平走后爸爸不停的说,这年轻人身体好啊,又忠厚,妈妈也不停的夸奖着。后来我才知道,我上贵阳后冬天下雪下冻的时候路很滑,家里没水时和平常常帮着上山边的水井里去担水,还常常帮着爸爸撇柴。
离家10来里路的地方有一个水库,里面有很多的小鱼,人们叫这种鱼千年鱼。千年鱼长不大,肉多剌少,很好吃,特别是腌制后放辣椒炒特别香,好下酒,爸爸听说后就要去弄小鱼,这小鱼特别爱吃螃蟹,和平听说后就跑到很远的山涧小水沟里帮爸爸捉螃蟹,那时山上毒蛇很多,蛇又特别喜欢在水边歇息。可和平总是自告奋勇的去干这活。妈妈用了四块做蚊帐的麻布,每一块用两根小竹条绑上四只角,做成筝(一种捞鱼的工具),在湖南农村人们常常用这样的方法捕捉小鱼。
和平和我家的往来是在我没有在家时就开始的,他家也是湖南人,那年代人们的感情比现在朴实得多,用现在的目光看也可以说是落后吧,人们的家乡观念还很强——当然也要在没有厉害冲突的情况下。因为我两家是邻居和同乡人,所以我家回矿后他父亲也常常上我家或是邀请我爸爸上他家打湖南人爱打的一种纸牌。这时和平就常常帮看牌,一来二往就和爸爸妈妈很熟了,二坑的湖南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只要是湖南人和其它地方人吵了嘴,特别是公共场所,那么所有的湖南人都会一起来帮‘忙’,这也是当时二坑人们茶余饭后的一种话题。时间长了和平就常常帮我爸爸在冰天雪地时担点水,劈点柴啊什么的。那时的邻居一家帮一家的事都属于很正常的,和平的父亲有时也和爸爸去筝鱼。
捉螃蟹是一种苦差事,因为万山的毒蛇特别多,蛇在夏天时最喜欢在水沟的荫凉处歇息,山里也常有人被蛇咬,非常危险,爸爸总是过意不去,常常不让和平去干这事,有时就让妈妈用玉米粉做成鱼食料,可是玉米做的鱼饵小鱼不爱吃,用螃蟹做的鱼饵捕到的鱼要多几倍。爸爸是个严肃的人,从不乱说话,很注意自己在晚辈心中的尊严,可是爸爸在捕鱼回来听到众多路人一路的赞叹“呀!真多啊!真行,一次怎么能筝这么多?”还有回到家妈妈也夸奖爸爸时,爸爸就会像个孩子般的高兴,这时爸爸就特别的喜欢和平。虽然嘴里还在说不让和平去帮他抓螃蟹,其实心里又很想和平去。
爸爸去筝鱼时,总是天还没大亮就动身,中午12点就回家了。有一天我没干活,快中午了,我想爸爸也很累的,不如去接他,帮爸爸拿工具和鱼,我去接爸爸的路上要经过二坑的卷扬房,这卷扬机是专门送下洞子里干活的人们和运工具用的,其实就是个电梯,只是里面不像电梯漂亮,我刚走到卷扬机房就听到和平叫我,和平穿得很干净,我感觉意外,他怎么会在这里,和平说他在开卷扬机,在我的印象里,我们刚回矿时,和平常常穿着很脏的衣服从我家过路,应该是个井下工。
我告诉和平我要去接我爸爸,和平说他陪我去,他们今天有三个人上班,关系又很好,他只和同事打个招呼就不用请假。再说一台机有俩个人操作就够了,他说我找不到路他带我去。我看他态度诚恳就和他一起去接爸爸了,这是我第一次和和平单独相处聊天。
和平是74年的下乡知青,77年接他父亲的班到矿上工作的,他下乡在贵州的松桃县,在农村什么农活都会干,能吃苦。和平话不多,总是憨厚的笑笑,笑时脸上有两个酒窝给留下人纯纯的感觉。我觉得一路的走却没有话说,很是尴尬,就找些话说,问他下乡都和谁在一起,我想知道和他一起下乡的有没有我儿时的朋友和熟人,可是他总是避开这个话题,这事在当时却半点也没有引起我的注意。
和平原本在井下工作,在我上贵阳后,二坑发生了一件大事故,井下突然一氧化炭中毒,当时有几十个人在洞里工作,有的在洞子上空打作岩,洞子里因长年挖掘,里面已形成了很大的空间,人们要搭上十几米二十十米的架子才能打到头顶上的石头,也就是矿石,要在石头上打炮眼,要爆破,可这天第一次爆破时通风防尘没弄好,导致井下后来一氧化炭中毒,当时中毒有几十人,有些还在高空没有下来就倒在架子上不能动弹了,坑口就组织了紧急抢救。和平当时不当班,他是作为抢救队进去的,抢救队进去后就把躺在地上的一个个运上地面,那天地面所有在公路上跑的车都强行派到了二坑运送病人。架子上面的工人已经中毒躺下不能动弹了,是死是活还没人知道,和平他们一班年轻人,大多都是党团员,先进工作者,有些也正在争取入党,二话没说就往梯子上爬,可是那时去抢救的人们也没有带氧气,他们把上面的人用绳子捆住腰慢慢的往下放,小洞里光线很暗,地下通道有电灯的地方少,上班的人们都带着三节或五节电池的手电筒,只有到了工作地点里面才有电灯,灯光在洞里发出来的光很微弱。和平爬到了最上面救人,当他放下第三个人时,看到有一个黑影从视线里掉下去并发出了卟的闷声,和平做事老练,这也是我爸爸欣赏他的地方,他看到黑影往下掉然后并没有发出石头碰击声,就知道是人摔下去了,他就一句话也不说,并住呼吸,把手里的人放到下面的地面,自己往下爬,他听到另一个年轻人在不停的大叫,指挥着别人,他对自己说不能过多说话,说话多了中毒就快,可还是没等他下到地面就摔下来了,接着就失去知觉。当人们把他再弄出洞子放到地面时,他父亲大叫着痛哭不已,和平能听到他父亲痛哭,可是他不能说话,眼睛更不能动弹,到医院挂了几小时点滴他才能说话,醒过来才知道这次和他一起上去救人的年轻人已从洞子上空掉下来摔死了,真正比他们先中毒的人反倒没有死,这次事故把和平的父母吓坏了,强烈要求坑口把他调到了地面,但是工资要比井下少得多。和平出这事的时候已常常来我家走动了,爸爸听和平说起事故抢救的经过时,觉得他是个稳重的年轻人。
去爸爸筝鱼的水库都是山路,我和和平走到一个山下,和平看到一棵开着紫色小花的小树,他告诉我这种树是种好药,能救人性命,他告诉我这树叫“铁扫帚”,然后他就说了他用这种植物救过和他一起砍柴的朋友,他说那朋友背着柴下山时因路太窄,一脚踩空,背上的柴挂住了脑袋,连人带柴翻到了山下,当时朋友的耳朵只有一点皮连在头上,血不停的往外冒,他就用这种树叶,用嘴嚼烂把朋友的耳朵用这药贴上去,然后扯了自己的衣服把朋友的头包扎好,后来把朋友送到医院,医生见了都惊呆了,说要不是这药,要不是他包扎这么到位那人一定没命了,为了证明他说的铁扫帚做药真有这么好的效果,他举起了左手,把他手腕上很深的一块伤疤拿给我看,说也是砍柴砍伤的,也是这种植物救了他,和平说话有些结巴,所以平日话很少,只有说到儿时一些事时才有话说。
这天我们接我爸一直接到水库,原来这天爸爸用了螃蟹筝鱼,鱼特别的多,爸爸兴趣来了舍不得回家,我们到时爸爸正好筝最后一筝了,我看到爸爸轻轻的把筝上的浮飘用竹杆小心的悄悄的挑起来,生怕小鱼发现动静,到快出水面时我看到那些贪吃的小鱼儿还在不停的争吃着,所有装鱼的鱼具都装满了小鱼,爸爸看到我和和平,先是吃惊,一会就喜形于色,向我们展示他的战利品,爸爸把早上带去的外衣也用上了,把衣袖也做成了装鱼的袋子。在我这一生中,能看到爸爸开心的笑容也是我最开心的一件事,我常常幻想,不管我怎么辛苦,只要能让爸爸开心我都愿意去做,
在回家的路上爸爸说谢谢和平给他捉的螃蟹,和平只是笑笑,说其实他是喜欢捉螃蟹玩,在回家的路上和平帮爸爸担着鱼和鱼具,俩人一路的说着各自捕鱼的经验,我感觉爸爸年轻了很多,心里有些感激和平。
注:打作岩:在岩石层上打洞,安放炸药。
闹鬼
我家搬到二坑也就是沙木洞所住的房子是新建不久的,那时的平房都很简陋,一般都是用砖头砌好墙,顶棚盖上瓦,墙上粉上石灰就行了,房子没有套间之说,都是一直通,后面有空地的就留后门。我家的房子后面是很高的石坎,所以只有一扇很小的窗,没有后门,房子每户三间,后面的那间做厨房,中间和前面靠公路的作卧室用,中间的这间房光线不足,很黑暗。
随着时代的发展,后来盖的房子就在墙与瓦的分隔处加上了一层竹席做顶棚,我家住的就是这种顶棚有竹席的房子,很多讲究的人家就上单位找来很多的报纸,用浆糊把报纸糊在顶棚的席子上。那时的报纸用处很大,倒不是看的人多,而是贴墙壁的用处多,比如每年冬天家家烤火用的小火房,还有很多没有粉刷石灰的砖瓦房,能用些报纸贴在上面也是很卫生和体面的。还有的好处就是,万山阴雨天多,地潮湿,家里家外的蜈蚣虫特别的多,我的俩个女友就被蜈蚣咬过,一条大腿一下子就肿得大大的。记得,刚搬进这房子不久,妹妹有一天在家里洗澡,(那时也没有公共浴室,家家都是自己用木盆在家沐浴。)刚脱掉衣服,一条五六寸长的蜈蚣在热水里乱串,妹妹吓得在屋里大声惊叫。不久我早上起来穿裤子时,脚刚一伸,一条长大的蜈蚣就从裤管里掉了出来,把我吓坏了。为了怕虫,我后来用石灰把墙和顶棚通通的粉刷了一遍。
因为中间房光线太暗,爸爸就把顶棚上的竹席开了一个洞,然后把屋顶上的瓦取掉几块,放上透明的玻璃瓦,这样,白天太阳的光线就可以照进来了,晚上我们也能从这个洞里看到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这一群房子最前头的一户人家,他家有四个儿子,家里只有姓李的男人一个人工作,家境很困难,大儿子心脏病很严重,二儿子不上二十岁,很懂事很听话,老三老四还在读小学。大儿子因为没钱治病,左胸突得很高,嘴唇常年都是紫色的,20出头了还一点点高,什么也不能干,是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人。老二这年正好高三,因为家境贫穷,星期日老二就上山砍柴,(那时的万山家家做饭都烧柴火,有钱的买柴烧,没钱的砍柴烧,只有冬天烤火用煤。)有一天老二早上出去砍柴的,到下午四点多钟,和他一起去砍柴的孩子大声的哭叫着跑回来,说李老二掉下悬崖了,所有的邻居家里的青年男孩都随着喊叫的人去山底寻找。回想着当时和现在相比,民风真的要纯朴得多,一家有事百家帮,不像现在,门对门的住了几年连话都不说一句,很多家长对独生子的教育也是各人自扫门前雪。
天黑了,和平为首的一帮年轻人把李老二的尸体抬了回来,这孩子为砍一棵经烧的好杂木柴,好柴一般都长在石头缝里,老二一脚踩虚从悬崖上掉了下去,尾节骨从胸口挫了出来,样子惨不忍睹,父母哭得死去活来。老二死后,老二的妈妈常常说见到她家老二,说他老二有时还给她盖被子,说得邻里们害怕起来。
我家隔壁邻居也姓李,我家搬进二坑,李叔就常常上我家和爸爸聊天,李叔乐观,身体健壮,不上班时喝点小酒,常常红光满面。老二出事不久,一天李叔说头痛,上医院看病,医生没看出什么病。后来李叔感觉很不好,医生让他上地区医院去看,这一去就把头开了颅,再也没回来了。李叔死后,有一段时间天气不好,风大下雨,一阵风吹来,李叔的花圈就从门外吹进了我家里,妈妈当时很心烦,觉得预兆不好,所以后来爸爸去世得早,妈妈一直怪是这事起的因。
几家邻居接连出事,就引起了一些说法,有人说是这批房子还没建成时,就死了人在这里面,说是一个做家属工的女人,因为刮宫没刮干净,在干活时大出血,死在这房子里,所以这房子一直不干净。
一天,我上邻居家借织毛衣的针,她家门上用剪刀钉得有衣服在门上面。她家当时有很多孩子,大的下乡插队了;小的还在襁褓中,成天的哭夜,做母亲的认为是这房子不干净,所以就找来法师施法,还给屋里点了很多的香、烛。下乡的女儿叫玉琼,比我小几岁,是77年最后一批下乡知青。玉琼告诉我,这房子不干净,晚上会听到竹席上有声音,是有人一把一把的把砂子洒在竹席上的声音。
那时的房子每家的上空都是相通的,只是墙是隔着的,夜里谁家说话声音大一点,隔壁都能听到。我一向胆大,从来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可是从这天晚上我就注意听,还真的证实了这一说法,是有一阵一阵的砂子洒在竹席上沙沙的响声。为了弄明白这一奇怪现象,我还叫来了人,从我家开的席子口,就是上面放明瓦的地方爬上去看,但什么也没有看到。
又到了月明时候了,和平家隔壁还住了一户和他家同姓的人家,夫妻两人很有修养,对人和气,忠厚老实,我们也叫他张伯,张伯没有文化,可是很爱讲故事,讲的都是一些民间发生过的真人真事,我很爱听张伯讲的故事,不明白的地方过后还会再问,不爱笑的张伯有时也会笑着问我“你还在想这事啊!”然后大家都笑了。这天晚上张伯正在讲故事,只听到旁边的水管咚咚咚的不停的响,很有节奏,像是有人敲,可是月亮很大,水管就摆在面前,谁在敲呢?那时的水管从来都是露在外面的,冬天有时也用稻草缠在水管上防冻,没有见过埋在地里面的,鬼敲水管的事也常有传说。
因为有月光,看得很远,水管是从山顶上的水池接下来的,有人就能看到。这次没看到人只听到响,又引起了很大的猜疑,闹鬼的事让我感觉害怕,特别是看到邻居家里的燃着的香及插在门上的剪刀,想着夜里房上哗一阵哗一阵像小石子打在席子上的动静,汗毛都竖起来了。还有的邻居说得更可怕,说晚上有东西摸自己的脚。那时的邻居晚上只要有空只要天气好,都会把自己家的小木椅搬到外面,老老少少就这样聊天,晚上公路上基本没有过路车辆。
张伯是个很正派的老人,他不相信有鬼这一说法,有时他也讲鬼的故事,但是他只当故事讲,他不相信现在水管的响声真的是鬼所为。他说要看个究竟,没搞清的事不能让它这样吓人,大家说不用看,一目了然,完全可以看到山顶,要是有人会看到黑影的,张伯还是要去看,并且带上了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不用电筒,小心翼翼的随着水管上去。
闹鬼的迷解开了,原来是只大老鼠站在水管上,两只前爪举起一个比鸡蛋还大的石头,举过头顶,一下一下的敲着水管,老鼠为什么要这样做,人们只能把老鼠也当成一种有童心的动物吧,因为谁也不知道原因。这事过后,邻居们也想证实房顶洒沙石的事情,就在半夜发出响声时,架个梯子爬上去,用很亮的手电筒照射,结果真是老鼠所为,老鼠用两条后腿把盖瓦时留在墙上的灰石洒在席子上。一时间恐怖的闹鬼事件解决了,但是因为住这房子,因为李叔的花圈倒进了我家,阴影一直笼罩着妈妈。
第二章 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