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工作特别的忙,他完全继承了爸爸的性格,业务上胜人一筹,可一点不懂得应酬。大哥是学建筑的,在工作上很有能力,他每次接手的都是些亏损单位,而他接了以后每次都能扭亏为盈,领导又再把他调到另一个亏损单位去从头做起。爸爸落实政策后,社会也开始开放,建筑业当官的是当时最挣钱的,有人给大哥送烟和糕点,其实里面装的是钱。大哥不但不收,还臭骂人家,有一次别人送钱给他他不要,别人就说给他打套家私,他也拒绝了,别人只好送辆名牌自行车给他,他接受了,因为他一直骑的烂单车,可他却当着同事的面把买车的钱付给了送车来的人。由于他的执着,他的上司不高兴,同事也一样不高兴。因为他不去的单位别人更不敢去,所以大哥永远都是上面表扬对象,永远都在换单位,永远都在接烂摊子,永远都在忙碌中。
爸爸上大哥那里不久又开始生病,还是胃病,大哥很孝顺,四处给爸爸请医生,有时把医生请到家里来。大哥的军医朋友后来天天上大哥家来给爸爸打吊针。有一天光线很暗,妈妈就把一百瓦的灯泡开了,嫂子看到就大声的说,“天!有好多钱来交电费哦?”妈妈听了当时就掉泪,爸爸装没听见,不做声。爸爸妈妈都有文化,有涵养,不吵不闹,不告诉大哥,第二天爸爸就进了省医住院,进省医后爸爸再没出来。爸爸去世后,妈妈对我说起这事时伤心的哭,我今天写下这些时也忍不住的掉泪。本来这些是不该写下来的,但是为了后人们能吸取教训,能想得远一些,我还是决定如实的写下来。
话要说回来,大哥是一个可以搂到钱却不愿也不会搂钱的人,这样,要维持这一家人的生活,确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设身处地为大嫂想想,她这一生也过得很不容易。
爸爸病时,大哥刚调到开发办,在我记忆中这是他最好的一个单位,手上工程很多,来拉关系的人也很多,可大哥像不懂得这些,只知道责任重大,一头钻进工作里。他又要跑医院,又要跑工作,常常天黑才赶到爸爸的医院,然后和爸爸说话到很晚才回家。大哥的到来是爸爸最大的安慰。
爸爸进了省医,妹妹就请假上贵阳去护理爸爸了,妹妹上贵阳十多天我接到妹妹的来信,说爸爸病很重,这时和平的事已经有眉目了,和平家里也认为和平去看看我的爸爸妈妈,调动和结婚都是大事,应该让和平亲自去把这消息告诉我父母。
4月12号我就和和来上了贵阳。
婚礼与葬礼
到了贵阳,直奔省人民医院,躺在床上呻吟的爸爸看到我和和平,强作笑脸要撑起身来,我和和平不让爸爸起来,妹妹扶起爸爸让我把被子和枕头垫在爸爸后背,她说让爸爸起来坐会也好。
爸爸越来越瘦了,他胃一直痛,饮食不好,吃不下东西,脸色发黄,我把一些开心的事和爸爸说了,爸爸暂时没有呻吟,但过一会就受不了了,又让妹妹把他放下去,在医院妹妹成了爸爸的依赖。出去洗东西的妈妈回到了病房,妈妈也瘦了,看上去很焦瘁。见到病中的爸爸和长时间在医院护理爸爸的妈妈,我心里百感交集。自己因服务站纪律很严不能守候在父母身旁,我心痛爸爸又心痛妈妈,见爸爸看到我和和平时开心的样子,真的想一直留在爸爸身边,可是我只请了三天的假。
我对爸爸说,让爸爸快点好起来,大龙疗养院要给妹妹分房子了,到时爸爸妈妈都搬到大龙来一起住。爸爸听了很开心,像个孩子一样,马上说感觉好些了快能出院了。我以为爸爸说的是真话,我对爸爸说;“你要是真的快出院了,那干脆我和和平请婚假,你不是一直想上昆明去玩吗?我们就上昆明去度假,妈妈也一起去。”爸爸听了非常激动,他让我和和平马上回去结婚,早些来贵阳。早些上昆明。我觉得爸爸说的是个好主意,当即就和和平商量提前结婚,在万山办完婚事马上来贵阳,因为当时我们还没扯结婚证。
和妈妈妹妹一商量,她俩都说好,我和和平在贵阳只呆了一个晚上就返回了大龙,可当我告别爸爸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一生中离开爸爸过多次,可从来没有这样舍不得离开。本来现在离开是为了快一点来陪爸爸,也是为了多一点时间在爸爸身边,可就是不想走。爸爸为了让我们早点走就催我们说时间到了要误车了,我理解爸爸当时的心情,爸爸真的是想早些出院和我们上昆明旅游。我依依不舍不舍的走到门边,爸爸又叫住我,这是爸爸最后对我说的几句话,这话从此深深的刻在我脑子里。爸爸说“桂兰,很多事你要现实一些,和平是个好人,是个老实人,虽然不会说好听的话,可是他心地好,我们这样吃过苦的家庭,不图别的,只图过个安稳日子,现在的世道文化高的不一定靠得住,再说别人也不会看得上我们这种人家,你找和平我放心。”听爸爸这些话我鼻子酸酸的,爸爸从来不和我们姐妹说感情方面的话,爸爸说这些时我还很不好意思,有些尴尬。这时爸爸又叫过来和平,让和平好好待我,和平连连点头,说会很快赶回贵阳,走时和平叫了声“爸爸”,这是和平第一次这样称呼爸爸,也是爸爸听到的唯一一次。
回到大龙先去了疗养院,刚到,院里的陈医生就送来了一封信,信是给妹妹的,是地区医院寄来的。我拆开信看,是妹妹卫校的老师写给妹妹的,信里提到爸爸的病,说爸爸在铜仁地区医院的检验报告出来了。爸爸在铜仁手术都好几个月了,这会才出检验报告,我想一定是没有大问题,可上面写着爸爸得的是‘胃未分化癌’,我不懂医,更不懂这些名词,我在想未分化应该不是癌吧,可看信的后面写了一句,让妹妹坚强些,要化悲痛为力量。我知道爸爸这得的一定是癌症了,头一下子蒙了,什么也不会想了,只会放声大哭。和平看到我哭,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拿过信来看,这时陈医生听到我哭跑来抢过信一看,对和平说,我爸爸得了癌症。和平便拉着我往运输科跑,去向谢请假,请的是婚假。
回到万山,和平就和他父亲,大姐商量,把我爸爸生病的事说了,说我们得提前办婚事。我记得那天是星期三,他父亲就说那就星期天办酒吧,那时的我真的好傻,以为爸爸的病还能拖一阵,也就同意了。因为那时办结婚证要检查身体,星期四我和和平去体检,是全面检查,什么照光、照片、抽血等等。下午三点左右我突然心慌,慌得不能走路。在我得脑膜炎时姐姐难产,我正好在医院住院那次我也是这样心慌,那时爸爸在医院护理我,我就对爸爸说家里一定出了事让爸爸回去,结果家里真出事了。我对和平说我爸爸一定是不行了,和平说我乱想,我说不行,我要先找二哥。那时二哥正在施工队负责,找到二哥我对他说让他马上上贵阳,我说我感觉很不好,爸爸一定是病情严重了。二哥当时有些怀疑我说的话,但看我着急就真的动身走了,后来证实爸爸就是那个时辰去世的。
那时没有电话,什么事都只能拍电报,可我一直没有爸爸的消息,在心里就安慰自己,爸爸一定没事,要是真的有事会有电报通知我的。
和平家开始准备办酒席的事,我呢,妈妈不在家,我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把妈妈原来给我准备的被子床单拿出来,该订的就自己订了,那时候的陪嫁多数都是床上用品。而妈妈都给我准备得很像样了,还买了蜜蜂牌缝纫机,那时的蜜蜂牌是名牌,可不好买,还是托关系买的。另外妈妈还给我存了一千元的现金,这在当时是笔不小的数。一般人家嫁女儿都会收彩礼,而我妈妈早就对和平说过,他家家境也不是很好,我们家虽然没有多少赔嫁,但不要他家一分钱彩礼。
别人出嫁时总会有些新婚的喜悦,也会有不少的亲友来祝福恭贺,而我只能一个人对照着我所见过的别的女孩出嫁时所摆设的东西,把妈妈为我准备的找出来放在新房的床上,而我的新房也就是原来我家的住房。只是把我家的旧家具搬了出去,把和平打的新家具搬了进来。我的嫁妆便直接放到了床上,不用人再抬一遍。因为当时的心情,我也没有想到要去找些亲友帮忙,帮我来料理一下一个新娘该准备的东西,也帮我了解怎样应付一些风俗习惯。
和平家就这样没为我花一分钱,在星期天的结婚酒宴上我就穿着从贵阳回来时的脏外衣,我的干净衣服都在大龙,我在万山的这些日子里只是临时买了几件贴身穿的换洗衣服。要做新娘的我每天盼着结婚的日子早点过去,我的心全在想念和担心,全在病着的爸爸的身上。
和平的工资一直交给他父亲,他爸爸说帮他存上结婚用,可是到办结婚酒时他爸爸拿不出钱,说要错钱办酒,酒钱要我们来还。和平对我说这话时有些难为情,可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这些,我只想早一点上贵阳,对于钱的事我没说一句不高兴的话。后来我和和平开玩笑说,要是论金钱,我是一钱不值。
结婚那天,好友万秀和姚姐来了,我的娘家人有万山的舅母和二嫂,她们也来了,还有来的就是邻居聂妈妈和玉小的妈妈吴姨。婚酒是在和平家办的,那时没有人上食堂去办,二坑也没有饭店,所有的人家办红白喜事都是在自己家由邻居们帮忙。
看到吴姨和聂妈妈我忍不住的想哭,有见妈妈的感觉,酒宴都是摆在邻居家里,一家摆几桌,我把吴姨和聂妈妈让在床上坐,人们告诉我,这床上的位子就当上八位了。吴姨谦虚不坐,我就对她说,你和聂妈妈坐这里吧,你俩都看着我生下来的,我长这么大你们没有少关照我。吴姨就说,是啊,你还吃过我不少的奶呢!这时我真的很感动,我突然想妈妈,眼泪止不住的淌了下来,我难为情的边擦泪边对吴姨说,是啊!我吃你奶长大的,可你这么漂亮我怎么就不像你嘛,聂妈在旁边说,桂兰,你也不丑嘛,要弄个好看做那样?过得去豆是了。聂妈妈用最地道的地方方言说这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吴姨和聂妈妈的到来让我感到温暖和心灵的安慰,我就这样一直守在她们身边,直到她们走。
新婚的晚上和平的小弟一个班的同学跑来闹新房,可他们好像了解我的心情,没有过多的为难我,只是口上开几句玩笑。在这一天中我有一种感觉,就是所有人都同情我似的,好像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新婚之夜,我没有新婚的喜悦,更没有新婚的激情,我的心早飞到了爸爸身边,我在焦急中熬到快天明。天没大亮,和平的大姐拍门了,让我们赶快上三角岩,因为二哥家住三角岩——三角岩这地名是由山顶三块大石头而来,因为离这地方很远就能看到山顶上竖立的三块很大的石头。我和和平起来就小跑上二哥家,二嫂拿出一份电报,是贵阳大哥打来的,电报的日期是星期四,是二哥去的那天来的,可是电报在二哥单位压了两天了,我结婚这天嫂子已经收到电报了,大家知道后怕扰了和平的婚礼就隐瞒了。
看到电报我哭不出来,只有大声的嚎叫,说不出的难过,一个心愿是赶快上贵阳,我边嚎边对着门外跑。和平却发话了,你哭,哭什么鸟嘛?别人还以为你家怎么了?这时我止住了哭声,大声对他吼叫,我家怎么了,我家死人了,还有比死人更坏的事是吗?
我心里又急又恨,要不是为奔爸爸丧事,我一定会在当时提出和他离婚。我感觉到无助,我为自己感到悲哀,可理智告诉我,我现在不能想这些,我要上贵阳。我拼命的往地磅房跑,我要去找车,爸爸的棺材做好放在二坑,我要找车把它运到贵阳去。爸爸做棺材的木料是和平帮买的,棺材里面放了好几斤粉朱砂,四个角上放了四颗大指母大的宝砂,棺材用土漆漆了很多遍,光闪闪的。
我不理和平,在地磅房找了一辆车,可车是单位的,驾驶员不敢作主,我说了很多好话,边哭边说,我告诉驾驶员我爸爸为汞矿卖了一辈子力,现在死了要辆车拉棺材,矿里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再说了,拉棺材的运费我自己出,该收多少我出多少,回来的货由我找,要是没有回头货这钱也由我出。驾驶员说,只要有运费回单位就好说了,都是一个矿的人,谁家敢说没有事。当时我根本不在乎什么钱了,只要能把棺材早点运送到贵阳,爸爸能睡自己做的棺材,不火化,就是让我还一辈子债我也愿意。和平见我生气,也不说话,只是跟在我身后,我上车他也上车,到了二坑我还是边哭边请人搬棺材。
和平的姐姐把他叫了去,让他好好的照顾我,不要离开我身边。现在我常常在想人们说的‘老实’,其实很多老实和蠢没有区别,他姐姐说了他,他才感到做得过分了,才知道过来拉着我,我甩开他的手不理他,自己对自己说有什么要紧的事没想起的别忘了,自己要坚强起来,不能垮,要尽快把棺材运走,现在也没有时间和他闹,我也不要他和我上贵阳。可是当他也帮着把棺材搬到车上,人们都说这棺材漆得漂亮结实时,我眼前就出现和平为爸爸漆棺材所出的力,他为弄土漆长过漆疮,爸爸棺材里的朱砂也是他弄来的。
棺材装上车我就请驾驶员开车,我上车时和平也上车,我没再说什么,把所有的苦都咽进肚子里,婚礼的第二天就奔爸爸的葬礼去了。
天不助人,400公里路,本来我们当天晚上就能赶到的,可是天却下起了大雾,车只能像蜗牛一样慢慢的爬行着,走到龙里,只离贵阳20多公里地方已是周二早上四点,雾大得看不到路了,驾驶员也累了,只能停住车休息,不一会驾驶员就打起了呼噜。早上七点多了,雾虽然还是很大,可天开始亮了,我叫醒驾驶员,请他辛苦点,快点赶到贵阳。驾驶员揉搓着眼睛又慢慢的开车赶路。赶到大哥家已经九点过了,我见大哥家楼下地上到处丢得有钱子,也不见搭得有棚子,心里急,一口气跑上三楼大哥家,妈妈见我赶到大哭起来,说你怎么才赶到啊!你爸爸都抬上山了。
我运去的棺材爸爸也没得睡,本来大哥以为我们接到消息第二天就会运棺材去的,没想到等了两天没有消息,大哥单位的人就说不能再等,得想办法。因为当时正提倡火葬,很多人为了怕火葬,死后由后人挖个土坑,把尸体用白布裹上悄悄地这样埋了。大哥单位就组织人来帮忙,拿来些园木,请人做了棺材,因为不能用白色的棺材,就用沥青把表面涂抹上,再请来当地的农民,用钱买了地,就这样把爸爸埋了。
我听妈妈说爸爸已经抬上山了,边放声大哭边没命的沿着有钱子的地方对着山上没命的跑,和平也跟在后面,边跑边哭边伸手扶我。我跑到山上只见到一点棺材盖露在土外面了,我疯了似的去爬开上面的土。我说要让爸爸睡他自己准备好的棺材,在坟山上的亲人都跟着又哭了起来,人们把我拉开,说这样不行,说这样对爸爸不好,说爸爸现在睡的棺材也很好的。他们让我捧些土放在爸爸的坟上,和平一边洒些土在爸爸的坟上一边伤心的哭,我忘了后来怎么回到大哥家的,我一直拼命的想,就是回忆不起来。我只记得妹妹见到我就哭了,妈妈说爸爸死后妹妹一直没有哭,棺材出门时人们让妹妹哭,妹妹一直沉默,就这样傻傻的跟在后面。我知道妹妹,她亲眼看到爸爸这样死去她怎么受得了。
我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