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这个女人忍受情欲的烧烤、自尊的磨蚀,他在折磨这个女人中其实已经获得了性的极致的变态的快感。但是这个受损的女人,她对这一切却并不知晓。她体验到的仅仅是呼天成不想要她而给她带来的耻辱和忧伤,她感到自卑,感到自惭形秽,她在呼天成的施虐中感到的是呼天成伟大的不为女色所动的人格。于是她爬起来,拎起了裤子,怀着对呼天成更加的崇敬的心理穿上衣服离开了,当下一次,呼天成再次重演这套把戏的时候,她再次地义无反顾地接受了,她就这样被呼天成当作施虐的对象使用了一辈子,她满足了呼天成变态的性欲,而她自己却一无所获,她得到的仅仅是耻辱。
呼天成越是不要她,她就越是想要给他,以至于最终,她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想她自己已经人老珠黄,她自己已经是不洁之身,那么让我的女儿小雪儿(以处女之身)继承我,去完成我的意愿。这是多么可悲的文化——它孕育了可悲的受虐狂的人格。
然而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中,如果不是用呼天成这种方式对待女人,一个男人,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他的命运会是怎样的呢?让我们看看呼国庆和谢丽娟之间的感情纠葛。呼国庆对谢丽娟的感情是真挚的,谢丽娟对呼国庆的感情也是炽烈的,他们这种爱的关系应当得到社会的认可,得到幸福生活的报偿,但是恰恰是这种常态的爱情,在中原这样的文化土壤中却是不能发芽,不能生长的,它坏导致家破人亡,甚至牢狱之灾。
这就是中原文化的要义。变态的将得到尊崇、常态的将得到唾弃。在施虐和受虐中,中原文化完成了它辉煌的乐章。
《日光流年》中的耳光、下跪……
司马蓝对待不服气的人,采取的最有力的征服手段是什么呢?打耳光。
打耳光和行刑室里的严刑拷打是不一样的。打耳光是一种针对人格的行为,它不是作用于你的肉体,而是作用于你的精神,它让你的精神垮台,让你的人格萎缩,它不会让你的肉体有多少忍受不了的痛苦,但是却让你突然间失去了自我。司马蓝就是这样的一个精通耳光术的人,他从来不用什么体罚一类的惩罚手段,他所用的只是一个耳光而已,但是也就是这小小的耳光,使他在三姓村通行无阻。他用耳光征服女人,他的老婆、情人、下属村民,也用耳光征服男人,征服那些男人的懒惰、精明、怯懦、抵抗、疏离、绝望……,三姓村的人也因此对他心悦诚服。
然而,也就是这个司马蓝,他还有另外一手杀手锏,在用耳光征服别人的同时,他还长于用下跪来征服别人。他知道,什么乞求都比不上下跪,比不上用自己的人格做代价来得份量沉重,所以,他治病需要钱,他希望他的情人出去为他卖身,这个时候,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呢?他领着他的三个女儿到他的情人的面前跪了下来,他不仅仅用自己的人格,同时也用他的女儿的人格来赌一把,他赢了,她的情人怀着对他的爱带着他的大女儿离开了三姓村,怀着壮烈的心情蹋上了异乡卖淫的旅途。
……
这就是我们这个民族,这个文化,它用来征服别人的两套工具。如果不不用下跪那么就大耳光,如果不能打耳光那么就下跪,这些手段都是针对着人的人格去的,它一会儿消灭你的人格,一会儿又膨胀你的人格,如果你能消灭你的人格,那么他就消灭自己的人格,反正不能同时有人格。
在我们这个民族里,是不能容许两个人格平等的对等实体进行人格对等的对话的。人格对等的实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以契约为基础,它是在保全对方独立人格的前提下,要求对方以自己的独立的人格为信用担保,承诺信守契约所规定的义务和责任,同时保护他拥有契约所规定的利益。因而,人格对等型的人际交往,往往以保护对方的人格独立为前提,因为契约只能发生在人格对等的实体之间,没有人格的担保,信用就无法落实。而在中国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这一切恰恰来得相反,我们的体制中人格的独立、自主恰恰是不被允许的。它需要的是没有人格的主体,进而是失去自尊和自我意识的主体。
消灭人们的人格好还是保护人们的人格好?和人格对等的主体交往好还是和没有人格的主体交往好?是将对方的人格消灭以后将对方当成没有自我意识的驴来使用好?还是塑造了对方的人格以后将对方当成独立自主的人来合作好?
我们的文化应当回答这个问题。
凡人的文化旅游
有关大雁塔,如果是 X X X 大文化散文家,他会写些什么呢?他会追溯到遥远的大雁塔还不存在的日子,对大雁塔的文化进行历史的扫视,进而,他会爬到大雁塔的顶端,不,这里不是大雁塔的顶端,而是中国文化的顶端,因为在这里,他看到的不是什么大雁塔,而是全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奇迹,世界文化的痛苦与欢乐,都进入了他的脑海,他会为此掬一泡热泪。
可是,我这里,不是要谈文化散文。我这里要谈的是其实是韩东的一首有关大雁塔的诗歌。在这首诗中,韩东写道:有关大雁塔我们能知道什么呢?
韩东的意思是说,对于大雁塔,许多来到这里的人对它其实是一无所知的,但是一无所知也不要紧,这并不妨碍我们游览它,于是韩东让我们来到了大雁塔的顶端,四周看了一圈,然而,又让我们冷静地从它顶部下来。游览过后,我们对大雁塔依然一无所知,但是,这也不妨碍什么,并不妨碍我们离开这里,结束游览。
是的,韩东在这首诗中原谅了我们,这些凡俗的人,我们这些凡俗的人游览一个地方,我们没有感动,没有感想,我们爬到塔顶,看了一圈然后又下来,我们冷静地离开了……
做一个凡人,即使,我们在旅游,游览最有文化的东西,即使,我们爬到了大雁塔的顶端,这个常常适宜于高瞻远瞩的地方,还是让我们做一个凡人,韩东没有要我们做什么圣人。
姚先生的操劳
这是张爱玲笔下(《琉璃瓦》)的另一个小人物,这个姚先生有一位特别会生产的太太,而且给他生的都是女孩。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小人物常常会有一个特征,那就是他们的命运大多和一位能生产的太太联系在一起并因此而陷入了抚育子女的无底深渊之中,因为当他竭尽全力将一个子女抚育成人之后,紧接着另一个又来了,他就这样一个子女又一个子女地抚育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琉璃瓦》的结尾写道:〃第四个女儿纤纤,还有再小一点的端端、籁籁、瑟瑟,都渐渐的长成了——一个比一个美。他太太肚子又大了起来,想必又是一个女孩子。亲戚们都说:〃来得好!姚先生明年五十大庆,正好凑一个八仙上寿!〃可是姚先生只怕他等不及。
他想他活不长了。〃
这就是姚先生的悲观主义。姚先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抚育子女的任务却是无限的,此生也有涯,而子女无涯,这是一对矛盾。姚先生在力所能及地为他的那些女儿们贡献着自己的一切,但是他的那些女儿们并不能理解他,她们在和姚先生不同的另一条轨道上滑行,她们无论是完全按照姚先生的设计生活,还是完全不按照姚先生的设计生活都不能达到理想的彼岸,都让姚先生揪心。
张爱玲就是这样善于写出市民生活林林总总,有一些琐碎,有一些无奈,甚至有一些无聊,没有大起大落的生活。
同样是中国现代女作家,庐隐等生活在五四那个狂飙突进的激情主义年代的人们,其笔下就绝少《琉璃瓦》似的小说。在激情主义的五四年代,小说和理想、信念、反抗、爱情联系起来,要么是绝然的希望,要么是绝然的绝望,市民主义的、庸常的、琐碎的东西是不容易唤起她们的写作激情的,因而,她们笔下常常不容易出现姚先生这种父亲形象,在她们的笔下,父亲的形象都是反面的,都是抵抗的对象,反对的对象,他们是压抑者、统治者……例如冰心的《斯人独憔悴》中,父亲就是禁锢儿子的革命激情的凶手,是压抑儿子的死敌,这里父与子的冲突是信念和理想的根本性冲突。(自然张爱玲也写到了这种冲突,但是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我们看到的父与女的冲突就不是如此,而是一种生活冲突。)
庐隐在小说《父亲》中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我〃爱上了父亲的妾,也就是庶母,因此我恨父亲,认为是父亲害了她,也损害了我们的爱情,最终,她的死也要父亲负责……这样的故事出现在五四那样的时代背景中似乎很正常。
疯子,又一个疯子
鲁羊在他的《1993年的后半夜》中写了一个疯子。这个人,他不知道是怎么来到世纪末的后半夜的,在作者的叙述中,我们知道,世纪末的后半夜是一个狂欢已经到了尽头,人们开始疲惫,激情已经丧失,但是,人们依然向身体敲诈着激情的时间段。然而这个人,他是一个疯子,在他的意识中,他之这所在处是只有地理位置而没有时间的。
那么就让我们来研究一下他所处的位置。他被弃置于大柴垛的顶端(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地方的,对刺他有两种记忆,一种是他自己自愿地选择了这个地方,另一种是他被几个人强制性地送到了这个地方,最终,他在这个地方安置了下来,在这里,他开始了他的独坐),这是一个接近天空,而远离人群的地方。是的,人们害怕疯子一如他们害怕自己――他们消灭疯子的方法就是将疯子从他们的视线中清除出去,他们将疯子放到了大柴垛上,放在了地平线的上端,这样这些匍匐在地上的人们就看不见他了,他们就用这种方法将疯子流放了。如果这个对于自己的记忆中的〃被迫〃是对的话,他的命运的确是这样被那些巨大的人群所掌握的。
然而对于疯子的地理位置,他的记忆中还有另一个答案。那就是他自主地选择了这里。的确,人类历史上的疯子大多有两种处境,一种是他们被人群唾弃,他们被人们发配了。另一种是疯子自我发配,他们自己离开了人群,孤独地来到了人群无法看到的地方。他们对人群失望了,因而,他们来到了大柴垛上,在天穹下过着疯子的生活。他们在冥想中度过余生。
葛朗台的意志力
小说中,吝啬鬼的形象,过去,总是被人嫌弃的。读者大多将他们看成是笑话,作者也大多将他们当成反面人物加以嘲讽。例如,葛朗台,这个人物在巴尔扎克的笔下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可悲。作者让他穿得破烂、吃得穷酸、过得拘谨。几乎是有点儿可怜了。
但是,我们不要忘记了,葛朗台的吝啬是出于他自己自主的选择,完全是他自己的意志力的产物,由此,我感到葛朗台的吝啬倒是有一点儿值得我们钦佩,至少,他不是因为外力的强制而选择了吝啬。另外,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巨大的意志力的,能将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信念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这种选择的。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另一种吝啬。这会儿,我们都看到了,私人购买摩托车、汽车需要缴纳附加税,私人购买空调要缴纳增容费,如此等等,用电超额要加纳加倍的电费等等。一个无形的力量正在限制着个人享受生活。反过来就是说,这个无形的力量正在用外力使人们选择吝啬的生活方式,不是私人汽车、摩托车,不用空调等等等等,反正享受生活的事情要尽量的克制。实际上,这会儿,生活在这个国度里的人都是〃吝啬鬼〃,然而,他们的吝啬要比葛朗台在人格上差劲十万八千里。
为什么?葛朗台是自己选择了吝啬,而我们这些可耻的人是被迫地选择了吝啬。我们这些崇尚享受的人,正出卖着自己的意志。葛朗台的吝啬是得到了自己的意志,而我们的吝啬是出卖了自己的意志。
引一段似乎与上文无关的引文。哈耶克在《自由秩序原理》一书中说:〃那种认为社会比个人更关注未来的观点,其所具有的含义远远超出了自然资源的保护问题。这个论点并不只是认为只有整体社会才能够满足诸如安全或者国防等某些未来的需要,而且也是指社会在一般情况下应当将其更多的资源投入到为将来提供储备的工作上去,而且投入的资源应当比个人分别决定者要多……然而我们必须指出的是,除了那些主张这种做法的人的武断判断外,没有任何其他东西可以佐证这个观点。
在一个自由的社会中,我们不仅没有理由要求过去几代人应当为我们提供多于他们已提供的东西,而且也同样没有任何理由为个人开脱其对未来的责任。上述认为社会比个人更关注未来的论辩,由于这样一个常被人们征引的逻辑荒谬的论据而变得毫无意义,这个论据指出,由于政府能够以较低的利率借代,所以它能够比个人更关注未来的需要。〃
由此,我们在想任何一个自由的社会,都没有权力强迫人们为〃未来〃支付罚金。未来应当有个人来掌握。从这个理由出发,我们就可以说,任何使人成为被迫的吝啬鬼的做法都是不符合人道的。
癫狂的女性
中国现代 小说的第一个人物形象是一个疯子――狂人。中国新文学是从鲁迅的《狂人日记》开始的,这是一个象征,它象征〃癫狂〃――这种人类精神的极端状态在中国文学中有了自己的正面表达。在鲁迅的小说中,狂人是作为人性解放的先驱、精神自由的战士、反抗礼教压抑的猛士而出现的。他以他癫狂的外表,给五四时期的中国人带来了冲破礼教罗网,获得解放的预言,这里癫狂是先知的别名。如果说,鲁迅笔下的狂人在精病理上属于狂噪症类型。那么郁达夫笔下的则出现了病理上的忧郁症患者。《沉沦》主人公是患有严重忧郁症的留日学生,他在饱受了失眠、酗酒、异性的歧视、对故国的思念之后,因为对情爱以及祖国的绝望而自杀。作者对这个精神上的非正常人给予了极端的同情,将忧郁症患者的病理性自杀解释成了对社会的反抗,从而再次为中国文学塑造了正面的癫狂人物形象。
在二十世纪中国的女性写作正是从这个背景中展开的,首先映入我们的眼帘的是丁玲的《莎菲女士日记》,这个因患病而陷于严重忧郁的年轻女性,对忠心爱她,对她唯唯诺诺,长相委琐的苇没有兴趣,而对玩弄女性的高手,长相俊美的凌吉士却含有性幻想,渴望征服凌吉士,得到凌吉士。但是当凌吉士真的被她征服,吻了她时候,她又厌恶地推开了他。这是一篇在五四时期引起巨大轰动的小说,其耐人寻味的地方在于赤裸而细腻地表现了女性的性意识――一个为了自身的解放而无视陈规漏俗的癫狂人物。
但是解放并不能一蹴而就,在莎菲女士的癫狂中,我们分明可以看到礼教的影子,这个影子追随着即使是处于忧郁症状态而陷入癫狂中的莎菲,她渴望得到凌吉士肉体的爱,但是当凌吉士要给她这种爱的时候她退却了,这种退却是礼教给她的,是一种理智的胆怯,她并不能真正地走到爱的癫狂状态中去。
中国文学史上〃五四〃作家对爱情的描写是破天荒的,他们对浪漫炽情的热衷也是破天荒的,其中情感中心的意味不言而谕。胡怀琛《第一次的恋爱》和吴江冷的《半小时的痴》均以调侃的口吻讲述理性主义者突然间一见钟情地陷入对女子的痴迷之中〃情感之潮的涌发冲垮了理智的脆弱之坝〃,嘲讽了理性主义的虚弱,肯定了情感的伟大。
但是现在看来这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