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的费朗去。所以我准备去找几位要人说说。尽管我只是一个可怜而卑微
的神父,只能向天主乞求恩惠,但这几位要人却仁慈之极,决不肯把我拒
之门外。我希望如愿以偿。我亲爱的孩子,我知道你高雅的心灵中充满了
美德,那就在美德的道路上坚持下去吧。我相信,当我们获悉我们神圣的
工作中有多少令人感到慰藉的事物以及为天主效劳能给多少人解除痛苦时,
我们是可以找到幸福的。
再见,我亲爱的孩子和新同事。相信我,我将一直想念着你——我们
已故的侯爵夫人的被监护人。我相信侯爵夫人的德行已使她升入天国,而
在那里她一定会祈求她在人间时如此敬爱的圣母马利亚保佑她亲爱的被监
护人幸福。
利塞特
又及:你姐夫的姓氏是特里戈索——利塞特。
两个月之后,阿马罗被派往上贝拉高地格拉列拉的费朗教区。他从十月份到那里,一直呆到雪季结束为止。
费朗是一个贫苦牧羊人的教区,每年雪季里,几乎没有人住在那里。阿马罗日子过得懒懒散散,终日坐在火炉边沉思默想着他这一令人烦闷的职务,听着外面山里的风在怒吼。到了春天,圣塔伦和莱里亚两个人口稠密、教士收入丰足的教区出现了空缺。阿马罗写信给他姐姐,叙述了他在费朗的贫困状况;她寄给他十二块银币让他去里斯本申请调动,同时劝他注意节约。阿马罗立即就动身了。山区清新凉爽的空气增强了他的活力;他回来时已变得体魄强健,躯干更加挺直,褐色的皮肤上增添了一种健康的颜色,对人的态度也比较友好了。
他到了里斯本便去卡拉法特斯路五十三号他婶母家:他发现她看上去老多了,头发挽成一个高高的大发髻,用一根红缎带扎住,脸上仍然搽着粉。她已皈依宗教,她是带着一种圣洁的欢乐张开手臂拥抱阿马罗的。
“唉呀,你看上去多可爱呀!真是漂亮极了!大不一样了!啊,天哪!你的变化多大啊!”
她对他的黑色长袍和剃光的头顶赞美了一番;然后一边不胜感慨地向他叙述为拯救自己的灵魂所经历的种种磨难以及生活费用上涨所带来的各样苦恼,一边把他带到了三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从这个房间里望出去便是一个内院。
“你住在这里可以像修道院院长住在他的密室里一样舒适,”她说。“而且房钱很便宜!哦,我愿意不收你的房钱让你住在这里,可是——我这一辈子多倒霉啊,亲爱的若昂!哦,对不起,阿马罗,我脑子里总是想着我的若昂!”
第二天,阿马罗去圣路易斯教堂拜会利塞特神父。但他到法国去了。他于是想起了达莱格罗斯侯爵夫人的小女儿唐娜·若安娜小姐。她嫁给了国务委员里巴马尔伯爵,此人很有权势,自一八五一年以来一直是个忠实的改革派,并曾两度出任王国政府的大臣。
阿马罗依照婶母的指点,在呈上申请之后便立即前往布宜诺斯艾利斯路里巴马尔伯爵夫人的府邸。在大门口停候着一辆四轮马车。
正在此时,衣着艳丽的伯爵夫人从一扇罩着绿色呢绒布的折门里走了出来,出现在石板铺地的院子末端的石阶上。
“伯爵夫人不记得我了吧?”阿马罗说着鞠了一躬,手里拿着帽子走了上去。“我是阿马罗。”
“哦,阿马罗,”她说。她听到他的名字时吃了一惊。“啊,天哪!看他现在的样子!已经是个大人了!真叫人想不到!”
阿马罗微微一笑。
“我简直无法相信!”她继续说道,惊讶地盯着他看。“你现在在里斯本?”
阿马罗于是向她详细讲述了自己怎样被派往费朗以及那边的贫困状况。
“因此,夫人,现在我只好前来请您帮忙了。”
她双手放在色彩鲜艳的长柄绸布阳伞上,俯身向前,留神听着他的叙述。阿马罗感到从她身上传来一股脂粉的芳香和麻纱布的清新气息。
“不要着急,”她说:“放心好了。我丈夫一定替你去讲。我要亲自为你办好这件事。听着,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你?……等一等,明天我要去孔特拉,礼拜天,不……最好等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的今天,我一定在这里。”她露出闪闪发光的大牙笑着说:“你和我姐姐路易莎一起翻译夏多勃里昂的小说,好像就是昨天的事儿一样!时间过得真快!”
“讲到您姐姐,请问她好吗?”阿马罗问。
“很好。她住在圣塔伦她的庄园里。”她把手递给他,然后身子一摆,露出了一层层的白色衬裙,轻盈优美地跳上了她的四轮马车。
现在,阿马罗除了静等,别无他事可做。晚上,在他的房间里,虽然窗子开着,但热气依然袭人,他穿着衬衫和长袜子,全身舒展地躺在床上,一边抽着香烟,一边思考着自己的未来。伯爵夫人的话不时萦回在他的耳边:“……放心好了。我丈夫一定替你去讲。”每当想到这里,他心中便涌起一阵新的喜悦。他仿佛觉得自己已经成了某个很好的城镇的神父,住在一幢有果园、菜园的房子里,经常可以收到有钱的教区居民送来的一盘盘美味可口的糕点。房子环境幽静,气派不凡,菜园子里长满了卷心菜和新鲜的莴苣。
这时候,他的心情很平静。在神学院的种种压抑下他的身心所经历的骚动现在已经平息下来,因为他已经跟费朗的一个高大肥胖的牧羊女发生过关系。星期天他常常喜欢看她吊在打钟的绳索上荡来荡去,任她那条萨拉戈萨①出品的花呢裙子飘舞摆动,而她的脸庞上则洋溢着健康的气色。现在他既已平静下来,便按照宗教礼仪的要求按时向天国祈祷,使自己的身心保持宁静、满足,决心从生活中得到最大的享受。
①西班牙东北部一城市。
两个星期以后,他来到伯爵夫人的府邸。
“夫人不在家,”一个马夫说。
几天之后,他又忧心忡忡地来了。罩着绿色呢绒布的折门开着,阿马罗走了进去。他步履缓慢,畏怯地走在用金属杆固定住的红色大地毯上。热气逼人,府中那种傲慢的、贵族式的寂静使阿马罗不胜恐慌。他阳伞吊在小指上伫立了片刻,犹豫不决。他刚想折身返回,却听到一扇绿呢绒布折门后面传来一个男人高昂而深沉的笑声。他掏出手帕,掸掉鞋上的灰尘,然后拉了拉袖口,满脸通红地走进了房间。这是一间很大的客厅,四壁装饰着鹅黄色的、缝成褶纹的锦缎;一束柔和的光线从落地长窗外投射进来,窗外是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花园里的树木。客厅中央有三个男人站着讲话。阿马罗趋身向前,怯生生地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
一个高个子男子吃惊地转过身来。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蓄着花白的小胡子,嘴角上叼着雪茄烟,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就是伯爵先生。
“我是阿马罗……”
“啊,”伯爵说:“是阿马罗神父!久仰!久仰!见到你很高兴。我的妻子经常讲起你。见到你真高兴。”
他转向一个头发几乎已秃光的矮胖子,此人穿着一条极短的白裤子:“阁下,这位就是我对你讲起的那个人。”然后转向阿马罗:“这位是大臣阁下。”
阿马罗诚惶诚恐地鞠了一躬。
“阿马罗神父,”里巴马尔伯爵说:“小时候是在我岳母大人的府上长大的。也是在那儿出生的吧,我想。”
“伯爵阁下说得很对,”阿马罗说。他仍然站在一边,手里紧紧抓住他的阳伞。
“我的岳母非常虔诚,是位真正的贵妇人——像她那样的人现在已经没有了!她把他培养成一名教士。我相信还给他留下了一笔遗产……总而言之,他成了一名教士。你打哪儿来,阿马罗神父?”
“费朗,阁下。”
“费朗?”大臣重复了一遍,他觉得这个地名很陌生。
“这地方在格拉列拉山区,”另一个人在一边悄声地告诉他说。这人很瘦,裹着一件蓝色的礼服大衣,皮肤白皙,漆黑的络腮胡子很漂亮,一头美发梳得服服帖帖,油光可鉴,头路清晰分明,一直延伸到后颈。
“简直是个可怕的地方!”伯爵接着说:“地处山区,贫穷之极,既没有消遣,气候又恶劣。”
“我已经提交了一份申请,阁下,”阿马罗战战兢兢地说。
“好的,好的!”大臣肯定地说。“这一定会安排的,”他又加上一句,一边搓着他的雪茄烟。
“这不仅是合理的,”伯爵说:“而且是必要的!有活力的年轻人理应派往任务繁重的教区,派往城镇。这是显而易见的!但事实却不是如此。就以我庄园附近的阿尔科巴萨镇为例吧。他们把一个患痛风病的老教士派在那里,一个宗教学校的老校长,一个地地道道的笨伯!正是由于这一类的事儿,老百姓才失去了他们的信仰。”
“这话很对,”大臣说:“但是,另一方面,派往好的教区必须是对有贡献者的奖赏。这种刺激还是需要的。”
“完全正确,”伯爵回答说:“但这里指的应是对宗教、对圣职的贡献,对教会的贡献,而不是对政府的贡献。”
留着漂亮的、漆黑的络腮胡子的人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动作。
“你难道不同意我的看法?”伯爵问道。
“我非常尊重您阁下的意见,”对方回答说:“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是的,我要说,城镇教区在选举危机中对我们帮助极大。他们的确对我们帮助极大!”
“是的,但是——”
“听我说,阁下,”对方急于要发表自己的意见。“阁下,以托马尔发生的事情为例。我们为什么会失败呢?完全是因为那位教士的态度。别无其他原因。”
伯爵急忙插进来为自己原先说的话辩护。“但是,对不起,绝不会是这样;宗教和教士并不是竞选代理人。”
“对不起,”对方说,企图打断他的话。
伯爵用一个强有力的手势上住他,然后以一种无所不知、不容置疑的口吻,庄重、严肃、慢条斯理地说道:“宗教可以而且必须帮助建立政府,起一种所谓的控制作用……”
“对,对!”大臣不慌不忙地喃喃说道,一边把嚼碎的雪茄烟丝吐出来。
“但是,堕落到搞阴谋诡计,”伯爵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搞密谋策划,——请原谅,我亲爱的朋友,这可不是一个基督徒应有的行为。”
“可我却是一个基督徒,伯爵先生,”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大声说。“是的,我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同时我也容得下不同意见。我知道,在一个代议制的政府中——是的,我说这话有着更为坚实的保证——”
“听着!”伯爵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政府的所作所为吗?它使教土们蒙受耻辱,使人们对政治产生怀疑。”
“但是,多数裁定原则还算不算一种神圣的原则呢?”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大声喊道,特别强调了“神圣的”这个词。
“这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原则,”伯爵说。
“远远不止是受人尊重而已!远远不止,阁下!”
阿马罗神父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妻子一定很想见你,”伯爵说着便把他领到帷幔前,把它撩开:“进去吧,”他说:“若安娜,阿马罗神父来了。”
这是一间小客厅,四壁糊着白色缎面似的墙纸,家具上都蒙有图案精致、色彩鲜艳的开土米布面子。窗台深处,用丝绳打结、几乎垂到地板k的乳白色缎子窗帘的褶层之间,摆着白色的花瓶,里面插着没有开花的灌木,枝条挺拔,绿叶繁茂。窗外投射进来的灰暗光线给室内的白色抹上一层柔和的云影。栖息在扶手椅后面的一只鹦鹉,用一只黑瓜子伫立着,转动着绿色的脑袋在搔痒。手足无措、低垂着头的阿马罗想躲在沙发角后面遮住自己。从这里他可以看到伯爵夫人前额隆起的美丽的鬈发和她那闪闪发光的金丝眼镜框。一个胖男孩正坐在她面前的一把矮椅子上,两肘支撑在分开的膝盖上;他的玳瑁夹界眼镜左右摇摆,他正在把它戴正。伯爵夫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正用她于燥、纤细、布满青筋的手抚摩着它雪白的茸毛。
“你好啊,阿马罗神父?”这时狗嗥嗥叫了起来。“别叫,若亚。我已经讲过你的事了,你知道吗?别叫,若亚。大臣在这里。”
“是的,夫人,”阿马罗说,仍然站着。
“请坐到这边来,阿马罗神父。”
阿马罗坐在一把扶手椅子的边上,手里紧紧抓住自己的阳伞——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个子高高的女人站在钢琴边,正在对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说话。
“这些天你都在干什么来着,阿马罗先生?”伯爵夫人说:“告诉我,你姐姐怎么样啦?”
“她在科英布拉结婚了。”
“啊,她结婚了!”伯爵夫人说,一边转动着她手上的戒指。
沉默了片刻。阿马罗低垂着双眼,把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含糊。尴尬的手势。
“利塞特神父出门了?”他问。
“他到南特①去了,他的一个姐姐在那儿刚刚去世。”伯爵夫人回答说。“他一直是老样子:总是那么令人愉快,那么和蔼可亲。他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
①南特:法国西部港口,位于卢瓦尔河河口。
“我更喜欢费利克斯神父,”胖男孩说,一边伸直了腿。
“别这么说,表弟!天哪,真是吓人!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利塞特神父多么受人尊重啊!他说起话来也与众不同。他是那样仁慈,那样彬彬有礼!显而易见,他是一个软心肠的人。”
“是的,我知道,”胖男孩说。“但是费利克斯神父——”
“好了,表弟,别说了!我知道费利克斯神父有很多美德,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利塞特神父更虔诚。”她做了一个优美漂亮的手势,终于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形容词:“更杰出,更卓越。事实上,他可以同各种人交往。”她微笑着转向阿马罗:“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阿马罗不认识费利克斯神父,也不记得利塞特神父了。
“利塞特神父现在一定很老了吧?”他鼓起勇气问道。
“我想是的,”伯爵夫人说。“但他保养得很好!在宗教事业上何等的生气勃勃,何等的积极热情啊!是的,他的确不同凡响。”说着转身对着站在钢琴边上的夫人说道:“你不认为是这样吗,特雷萨?”
“我就来,”特雷萨说。她正全神贯注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听到伯爵夫人问她的话。
阿马罗两眼盯住她细看了一番。她身段颀长,健壮,两肩的线条优美动人,胸部高耸结实,俨然像个女王或者女神;她微微卷曲的头发乌黑发亮,在轮廓鲜明、肤色白皙的面孔衬托下益发醒目。说到她的面孔,跟玛丽·安东奈特①那张广为流传的侧面画像倒有几分相像。
①玛丽·安东奈特(Marie Antoinette,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穷奢极欲,挥霍无度,一七九三年十月,雅各宾派执政后被处死。
“你那个教区的人都很虔诚吗,阿马罗先生?”伯爵夫人问。
“非常、非常虔诚。”
“现在只有在乡间还可以找到真正的信仰,”伯爵夫人以一种虔诚的语调说。接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