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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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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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姐正在安排丧葬事宜。你当理解,我是没法办这件事的。我对令姐非常 
  感激……再见吧,如果天主愿意,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相遇。我打算到遥 
  远的山区去,到某个牧羊人居住的穷教区去,含着眼泪,在反省和苦修中 
  度过我的余生。请尽你的全力安慰那位不幸的母亲吧。只要我一息尚存, 
  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的恩情。再见吧!我现在心烦意乱,已不知所云。 

                     你心上的朋友 
                     阿马罗·维埃拉 

  孩子也死了,并已埋葬。阿·维又及 

  他把信装进一只报丧用的黑边信封;在整理好他的书信文件以后,他走过去打开大铁门,对着院子、小屋和教堂司事的家凝视了一会儿。雨后的雾气使大教堂的那个角落显出了冬天的阴郁。院子里寂静得令人伤心。他顺着阴森的高墙,慢慢走进去,向埃斯格利亚斯大叔的厨房里面偷偷望去:他在里面,坐在炉子旁边,嘴里衔着烟斗,正情绪低沉地向炉灰里吐痰。阿马罗轻轻敲了敲窗子;在教堂司事打开门以后,他把房子内部扫视了一遍。这里他太熟悉了:那道把托托的凹室隔开的帘子,那通往上面房间的楼梯。那么多的往事和渴望突然向教区神父袭来,他心里一酸,喉咙哽住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 
  “我来向你告别来了,埃斯格利亚斯大叔,”过了一会他才轻声说道:“我要到里斯本去,我姐姐在那儿要死了……” 
  他激动得嘴唇直哆嗦,又继续说道:“真是祸不单行啊,你知道可怜的阿梅丽亚小姐突然去世了……” 
  教堂司事大吃一惊,呆住了。 
  “再见了,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把你的手给我,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再见。” 
  “再见,教区神父先生,再见!”老人眼泪汪汪地说。 
  阿马罗逃回自己的家,一路上他尽量控制住自己,没有在街上大声哭出来。一进家门,他便对埃斯科拉斯蒂卡说,他当天晚上要动身去里斯本。十字架客栈的人要给他送匹马来,因为他要去赶从尚·德·马卡斯开出的火车。 
  “我只剩下点盘缠钱了。但这儿所有的毛巾、被单和其他东西我都留给你了。” 
  埃斯科拉斯蒂卡一想到要失去教区神父先生便哭了起来,她想吻吻他的手,对他的慷慨表示感谢;她还提出要帮他整理行装…… 
  “这些我自己来好了,埃斯科拉斯蒂卡,你就别麻烦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还在哭泣的埃斯科拉斯蒂卡去检查食橱,把里面的少量亚麻织物集拢来。但几分钟以后,阿马罗就喊她了,因为有两个人带着竖琴和小提琴站在他的窗子下,正在不人调地演奏《两个世界》华尔兹舞曲。 
  “给他们一个硬币,让他们见鬼去!”教士气冲冲地说。“告诉他们这儿有人生病了!” 
  一直到五点钟,埃斯科拉斯蒂卡再没有听到从他房间里传出什么声音来。 
  十字架客栈的小伙计牵着马来了以后,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心想教区神父一定在睡觉。想到他要走,她还在哭泣。他立即让她进去。他站在屋子中间,肩上披着斗篷,正准备把要放到马鞍后面的帆布包扎紧。他交给她一叠信,让她当天晚上分别送交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西尔韦里奥神父和纳塔里奥神父。接着他便走下楼梯,后面跟着大声哭泣的女仆。走到楼梯中间时,他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熟悉的拐杖声。原来是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来了,他看上去很激动。 
  “进来,埃斯格利亚斯大叔,进来。” 
  教堂司事关上门,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教区神父先生,我因为心里烦闷,有件事儿给忘了。前些时候我在房间里发现了这个东西,我想——” 
  他把一只小小的金耳环放在阿马罗手中。阿马罗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是阿梅丽亚的。她曾到处找过;这肯定是哪天上午他们在教堂司事的床上作乐时落掉的。阿马罗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抱住了埃斯格利亚斯大叔。 
  “再见,再见,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不要忘记我。代我向马特伊阿斯问好,埃斯格利亚斯大叔……” 
  客栈的小伙计把帆布包用绳子捆在马鞍上以后,阿马罗就起程上路了,留下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和埃斯科拉斯蒂卡站在门口哭泣。 
  过了灌渠堤坝,在公路转弯的地方,他下马来拾掇了一下马澄。他刚要再骑上马的时候,只见戈丁尼奥博士、镇议会的秘书长和议长这三位好朋友走了过来;他们刚才一起散过步,正要回到镇上去。他们在那儿看到教区神父,又看到他的包捆在马鞍子后面,一副出门的样子,都吃了一惊,便停下步跟他谈了起来。 
  “是的,”他说。“我要到里斯本去。” 
  秘书长和议长对他的好运羡慕得直叹气。但是当教区神父讲到他姐姐要死时,他们都很有礼貌地表现出悲痛的样子;议长先生说:“你一定很伤心,我理解……另外,济贫院路你朋友家中也遭到了不幸——可怜的阿梅丽亚小姐,死得那么突然……” 
  秘书长说:“什么?阿梅丽亚小姐,那个住在济贫院路的漂亮姑娘?死了?” 
  戈丁尼奥博士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他显出很吃惊的样子。 
  议长先生是听他的女仆告诉他的,而他的女仆又是从迪奥妮西亚那儿听到这个消息的。他听说是死于心脏病。 
  “喔,教区神父先生,”秘书长说,“如果我伤害到你的宗教感情(其实也是我的宗教感情),还要请你原谅。不过天主的确犯下了可怕的罪行——他抢走了我们镇上最美的姑娘!她那对眼睛多美啊,先生们!还有,她那些可爱的美德——” 
  于是,他们都以同情的口气,对这一使教区神父深感悲痛的不幸表示惋惜。 
  他非常沉重地回答说:“我真的很悲痛——我对她太熟悉了。她有一些很好的品德,本来完全可以成为一位贤妻良母的。我的确很伤心。” 
  他默默地跟每个人握了握手;这些绅士们继续漫步朝家里走去,阿马罗神父朝着尚·德·马卡斯车站的方向,在公路上驱马小跑起来。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第二天十一点钟,给阿梅丽亚送葬的队伍离开了里科萨。这是一个寒冷的上午,深灰色的浓雾罩住了天空和田野,天上下着凄冷的雨。从农庄到波亚埃斯的小教堂要走很长的路。一个唱诗班的男孩子举着十字架走在最前面。他迈着大步,两只脚在泥浆中扑哧扑哧地走着,走得很快;费朗院长穿着黑色的圣衣,诵读着“在主内踊跃欢欣……”,走在他身边的圣器看管人捧着圣水器,同时为他撑着雨伞;农庄上的四个雇农低头冒着倾斜而下的雨水,抬着放在灵枢架上的、用铅封闭的棺材;热尔特鲁德把长斗篷的兜帽戴在头上,一边在农庄看管人的大伞下走着,一边作着念珠祈祷。路边,波亚埃斯哀伤的溪谷上空布满了铅灰色的云块,溪谷内一片沉寂;教士一边用洪亮的嗓门大声唱着第五十一篇赞美诗,一边迅速地沿着深深的罅隙走了过去,罅隙间的小溪里涨满了水,溪水汩汩地流淌着。 
  一进村,抬棺材的人便累得停了下来;就在这时候,一个一直等在树下的人打着伞走了出来,一声不响地加入了送葬的行列。这人是若昂·埃杜瓦多,他戴着黑手套,袖子上戴着黑绪纱。他的眼圈下面有两道深深的黑皱纹,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紧接着从他身后又走出来两个穿制服的仆人加入到送葬的队伍之中,他们的裤腿都卷了起来,手里都拿着大蜡烛;这两个穿制眼的仆人是庄园继承人派来参加里科萨一位女士的葬礼的,因为这位女士是院长的朋友。 
  他们的出现使送葬队伍显得增添了一些气派,那个唱诗班的男孩子一看到他们便把十字架举高了一点,走起路来也更神气了一些;那四个抬棺材的也忘记了疲劳,又把棺材架扛上了肩;圣器看管人用深沉的声调大声唱着安灵歌。妇女们站在各自的家门口,一边用手划着十字,一边赞赏着教士们穿的白色法衣和棺材上的镀金装饰物。这时,那具棺材正被抬着走在陡峭而泥泞的路上,后面跟着成群的男女,他们都打着伞,因为凄冷的雨还在无情地下个不停。 
  小教堂座落在山坡上,周围是一片栎树林;教堂的钟敲响了丧音;当圣器看管人声音嘶哑地吟诵着“天上诸圣人济佑”时,送葬的队伍一下子涌进了阴暗的小教堂。遵照庄园继承人的指示,那两个穿制服的仆人没有进去。 
  他们撑着伞呆在教堂门口,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一边冷得在地上直跺脚。从开着的门里面传来了无伴奏齐唱的歌声;接下来是一片震耳欲聋的祈祷声;然后突然传来了教士用洪亮的嗓门念的沉闷的拉丁文祭文。 
  两个仆人对这一切感到厌倦,于是便穿过小教堂的围墙,来到塞拉芬大叔的酒馆里。庄园继承人庄园上的两个放牛的正在里面一声不响地喝酒,一看到那两个穿制服的仆人进来连忙站了起来。 
  “坐下吧,两位老弟,尽情地喝吧,”那个陪着若昂·埃杜瓦多骑马出游的小老头说。“我们到这儿是来干一桩枯燥无味的差事的。你好哇,塞拉芬先生。” 
  他们跟塞拉芬握了握手。塞拉芬一边为他们量出两杯威士忌酒,一边问那死去的姑娘是不是亲爱的若昂先生的情人,她是不是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死于动脉破裂。 
  年老的仆人大声笑了起来:“什么动脉破裂!什么也没破裂。要说破裂,那是从她肚子里破裂出一个胖娃娃。” 
  “是若昂先生干的好事?”塞拉芬把他那对色迷迷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问道。 
  “我看不是,”另外一个仆人傲慢地说道。“若昂先生前一个时期一直在里斯本。这是镇上某位绅士干的好事。你知道我疑心是谁吗,塞拉芬先生?” 
  但这时,热尔特鲁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大声说道,送葬的队伍已经接近墓地,要两位先生快去。两位仆人马上离开酒馆,在出殡的行列走进墓地,第五十一篇赞美诗唱到最后一节时赶上了他们。若昂·埃杜瓦多手里拿着一支蜡烛,紧跟在阿梅丽亚的棺材后面,几乎碰到了它,眼泪汪汪地注视着覆盖着棺材的丝绒棺罩。小教堂的钟凄惨地敲个不停。雨还在下着,不过已经不太大了。在墓地令人伤感的静穆中,人们都默不作声,在松软的地面上迈着无声的脚步向墙角走去,那里是阿梅丽亚的墓穴。它刚挖好不久,在湿漉漉的草地上看上去又黑又深。那个唱诗班的男孩子把包着一层金属的十字架的下端插在地上,费朗院长走到墓穴边上,低声吟诵道“天主的仁慈怜悯……”这时,面色苍白的若昂·埃杜瓦多突然脚步摇晃起来,手中的伞也落了下来;一个仆人忙冲上前去,抱住他的腰;他们试图把他从墓穴旁拖开,但他反抗着,咬紧牙关呆在原地,绝望地抓住仆人的衣袖,注视着掘墓人和两个小伙子用绳子捆牢棺材,然后把它慢慢地向下放进松软的泥土之中。钉得不牢的棺材板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响声。 
  “Requiem aeternam dona ei;domine!”① 

  ①拉丁文:“望主赐以永安。” 
  “Et lux perpetua luceat ei,”①教堂司事喃喃地说。 

  ①拉丁文:“而以永光照之。” 
  砰地一声,棺材撞到了墓穴的底部。院长用一撮泥土在棺材顶上撒了个十字;然后一边把圣水喷洒器在丝绒棺罩、泥土和墓穴旁边的草上慢慢地挥动着,一边喊道: 
  “愿你安息。” 
  “阿门,”教堂司事瓮声瓮气的嗓门和唱诗班男孩的尖嗓门应和着。 
  “阿门,”众人齐声说道。这声音嗡嗡嗡地响了会儿,然后便消失在柏树枝、草地和墓碑之间,消失在那令人伤心的一天、那十二月的寒雾中。 

  
    第二十五章
  一八七一年五月底,里斯本希亚多卡萨·阿瓦内扎饭店里人声鼎沸,一片混乱。人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你推我揉地把饭店门口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家都踮起脚,在一排排的帽子中间伸长了脖子,拚命想看到楼厅的栏杆,因为那上面挂着一个布告牌,上面登着哈瓦斯通讯社①发来的电讯。一些人满面惊恐地离去,一边对等在外面的、比较平静的朋友们大声喊道: 

  ①一八三五年由法国人查理·哈瓦斯在巴黎创办的一家新闻通讯社。 
  “统统完了!全都烧光了!” 
  从里面传出了挤在柜台边上的那些人嗡嗡嗡的说话声,他们正在进行着激烈的辩论;在初夏的那个炎热日子,从通往洛雷托广场的林荫路,到希亚多附近的住宅区的前面,再向前直到马加利亚埃斯路,到处人声嘈杂,感情激动,时时都听得到这样一些词:“公社!凡尔赛!纵火者!窃贼!犯罪!国际!”人们在说这些词的时候都满腔怒火,声音之响超过了出租马车的声音和报童兜售最新报纸的尖叫声。 
  每个小时都有新的电讯传来,不断地报告着正在巴黎街巷进行的革命战争的插曲:这都是怀着恐怖的心情从凡尔赛发来的电报,讲到了正在燃烧的宫殿、变成一片废墟的街道、在营房大院和墓地进行的集体枪杀。在黑暗的下水道里进行的复仇、使军服和工作服蒙受耻辱的毁灭性的疯狂、带着极度痛苦的狂热再加上科学的方法,企图用煤油、黄色炸药和硝化甘油消灭贵族阶级的反抗者!猛烈的痉挛,世界的末日——一份二三十个字的电讯刹那间揭示出了这样的可怖情景。 
  希亚多的人们对巴黎的毁灭感到义愤填膺。他们回忆起已被夷为平地的高楼大厦,连连发出遗憾的感叹。市政府,“那么漂亮”,皇家大街,“那么豪华”。杜伊勒利宫的被毁坏使得有些人怒不可遏,就好像这花园属于他们似的;那些在巴黎呆过一两个月的人都破口大骂,声称对那个城市的财富具有一个巴黎人应享受的权利;他们诽谤起义者对他们所看到的历史遗迹毫无敬意。 
  “想想吧!”一个胖男人大声说道:“荣誉勋位大厦竟成了一片瓦砾!半个多月以前我还和我夫人到过那儿。丢脸哪!卑鄙啊!” 
  当驻里斯本的代理人收到另一份令人更加沮丧的电讯,说到整个林荫大道,从巴士底狱到马德兰大街,还有协和广场,爱丽舍田园大街直到凯旋门都已成了一片火海时,人们的喊叫声更响了。革命者就这样疯狂地一举毁掉了那一带所有的饭店、音乐咖啡馆、舞厅、赌场和妓院!于是从洛雷托广场到马加利亚埃斯掀起了一股狂怒的浪潮。那个满足人们感官享受的极为方便的中心就这样化成了灰烬!啊,多么可耻啊!这可真是世界的末日!除了巴黎,人们还能在什么地方吃到更美味的食物呢?人们还能在什么地方遇到这样有阅历的女人呢?在干燥寒冷的冬天,高等妓女们乘坐的四轮轻便马车与巴黎证券交易所的四轮敞篷马车并驾齐驱,浩浩荡荡地从布洛涅树林驶回来,人们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得到这样一支庞大的马车队呢?多可恶啊!他们忘记了图书馆和博物馆:但是他们对变为废墟的咖啡馆和妓院的惋惜却是真诚的。这是巴黎的末日,法兰西的末日! 
  一群政客已经聚集在卡萨·阿瓦内扎的外面;他们提到蒲鲁东的名字。在当时的里斯本,他已开始被含含糊糊地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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