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就会恢复健康,重新享受到生活的乐趣。可别那么瞎说了!”
阿梅丽亚走到窗口,不让别人看到她涌上眼眶的泪水。教区神父对自己惹起的这场不愉快感到很沮丧,便开始对唐娜·若塞帕说,她对待自己的疾病不能逆来顺受,就是缺少真正的基督徒应有的顺从精神。天主看到他所创造的人反抗他赐予他们的痛苦和负担,再没有什么比这更使天主生气的了。这是对天意的反叛……
“你说得很对,教区神父先生,你说得很对,”老太太非常懊悔地喃喃说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都是因为我有病的关系。”
“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夫人,你一定要顺从天意,看待一切事情都要非常乐观。这是天主最欣赏的一种态度。我知道隐居在这里是很艰苦的。”
“这正像费朗院长先生所说的,”阿梅丽亚从窗口转过身来插嘴说道:“教母在这里觉得不舒服。她很难改变多年来形成的生活习惯。”
阿马罗注意到她们一再引用费朗院长的话,便问他是不是经常来拜访她们。
“是的,他经常来看我们,”阿梅丽亚说。“他几乎每天都到这儿来。”
“他是个圣人!”热尔特鲁德大声说道。
“当然,当然,”阿马罗喃喃说道,对于这种强烈的热情颇为不满。“一个很有德行的人。”
“很有德行,”老太太叹息着说。“但是……”她克制住自己,不敢把她根据一个虔诚教徒的经验对他所形成的看法表达出来。接着她便满怀希望地大声说道:“啊,教区神父先生一定要来这儿帮助我忍受疾病这一沉重的苦难……”
“我一定来,亲爱的夫人,我一定来。能让你高兴一点,给你谈谈新闻,那是我很乐意做的事。说到新闻,我昨天刚收到大教堂神父的一封信。”
他从口袋里拿出信来,读了其中的几段。大教堂神父已经洗过十五次海水浴。海滩上黑压压的挤满了人。唐娜·玛丽亚生了个疖子。天气好极了。每天傍晚他们都愉快地去散步,看渔夫们收鱼网。胡安内拉太太身体很好,但她总是谈起她的女儿。
“可怜的妈妈,”阿梅丽亚呻吟道。
但是老太太对这些新闻并不感兴趣,她诉说自己的嗓子嘶哑了。阿梅丽亚问起在莱里亚的那些朋友,她问到纳塔里奥神父先生和西尔韦里奥神父先生……
天渐渐暗了:热尔特鲁德去准备灯了。阿马罗站了起来。“好了,我亲爱的夫人,再见吧。我一定不时地来看你们。你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把围巾围围好,能吃的都吃一点,相信天主的仁慈,他是永远不会抛弃你的。”
“我们是不会缺少天主的仁慈的,不会的,我们是不会缺少天主的仁慈的,教区神父先生……”
阿梅丽亚伸出手来,就在房间里向他告别;但阿马罗却开玩笑地说道:“阿梅丽亚小姐,如果这不太麻烦的话,我很希望你能送我到门口,因为我可能会在这座大房子里迷路。”
他们一起离开,走进了会客厅,里面仍然有光线通过三扇大窗子照进来。
“老太太使你生活得很痛苦,孩子,”阿马罗停下来说道。
“我还配得到什么别的呢?”阿梅丽亚垂下眼睛回答说。
“这太不道德了。我一定要严肃地跟她谈谈。我亲爱的阿梅丽亚,你真不知道这让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企图拥抱她。
但她却从他身边缩了回去,显出很不安的样子。
“这是怎么啦?”阿马罗吃惊地问道。
“什么怎么啦?”
“你这种奇怪的举止。你都不想吻我一下,阿梅丽亚,你太可笑了!”
她恳求地向他举起双手,浑身颤抖地说:“不,教区神父先生,不要碰我!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们的罪孽已经够深了……我希望能在天主的仁慈中死去。再也不要对我谈起这事儿了!这是不光彩的。让它结束吧。现在我要拯救自己的灵魂了。”
“你真是愚蠢!是谁把这些东西塞进你脑子里去的?好吧——”
说着他又张开手臂向她走去。
“不要碰我,看在天主的份上!”她一边喊着,一边向门口飞快地跑去。
他气愤地盯着她看了一会,一声不响。
“好吧,随你的便好了,”他最后终于说道。“不管怎么说,我要警告你,若昂·埃杜瓦多已经回来了,他每天都要经过这里,所以你最好不要走近窗口。”
“若昂·埃杜瓦多经过这里,或者别的什么人经过这里,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打断她的话,语含讥讽地说:“这很清楚,你现在心目中的伟人是费朗院长先生!”
“他帮了我很多忙,这我应该承认……”
正在这时,热尔特鲁德端着点好的灯走了进来。阿马罗恶狠狠地举着伞,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没有向阿梅丽亚告别就走了。
但回镇的一路上他却平静了下来。姑娘的行为毕竟只是由于顾虑和贞操观念一时占了上风。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她孤单一人呆在那座大房子里,由于老太太虐待她而感到痛苦,因为远离他本人而受到那位道德家费朗谈话的感染;她之所以有那种虔诚的反应是因为她对来世怀有恐惧,渴望清白无罪。这都是费朗的谈话造成的!如果他以后每天去里科萨,那么不消一个礼拜他就可以重新支配她的思想。啊,他太了解她了!他只需碰她一下,对她眨眨眼睛——她就会立即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
他度过了一个心烦意乱的夜晚,比以往更加想得到她了。第二天一点钟的时候,他便带着一束玫瑰花出发去里科萨了。
老太太见到他很高兴。啊,只要看到教区神父先生她就觉得好多了!倘若不是因为路途遥远,她真要请他每天上午都来一趟了。前一天他来过以后,她祈祷起来就热情多了……
阿马罗心不在焉地微笑着,眼睛盯着房门。
“阿梅丽亚小姐呢?”他最后问道。
“她出去了。人家现在是每天上午都要出去散步的,”老太太尖酸刻薄地说。“她到院长家去了,对她来说他现在成了最重要的人了。”
“啊,”阿马罗铁青着脸,强作微笑地说。“是一种新的信仰了,咹?院长是个非常高尚的人。”
“但他毫无用处,毫无用处!”唐娜·若塞帕大声说道。“他不理解我。他那些想法怪得很。他没有在我心中灌输进一点虔诚的信念。”
“他是一个只会背诵书本的人,”阿马罗说。
于是老太太俯身向前靠在胳膊肘上,瘦长的脸上露出仇恨的表情,压低了嗓门说道:“咱们私下里说说,阿梅丽亚的表现太坏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她去找院长忏悔。这是很不礼貌的,因为你,教区神父先生,才是她的忏悔神父,她从你那儿得到的除了仁慈还是仁慈。她真是忘恩负义,虚伪透顶!”
阿马罗脸色苍白。“这是真的吗,夫人?”
“当然是真的!她自己也不否认这一点。她还以此感到自豪呢。她真是丢脸啊,她真是丢脸啊!想想我们一直对她是多么好啊!”
阿马罗只觉得怒火中烧,但他把自己的真实感情掩饰起来。他甚至大笑起来。这事儿绝不可以夸大。这里也谈不上什么忘恩负义。这是个信仰问题。如果姑娘认为院长能更好地指引她,她完全可以对他倾诉肺腑。他们都希望她能拯救自己的灵魂,至于跟谁一起拯救自己的灵魂,这倒关系不大。她在院长的指导下会很好的。
接着他把自己的椅子很快地拖到老太太床边问道:“这么说她每天上午都到院长家去了?”
“几乎是每天上午。她很快就会回来了,她总是吃好早饭去,差不多这个时候口来。唉呀,这些事儿真把我弄得烦死了!”
阿马罗在房间里激动地走来走去,然后转过身来,把手递给唐娜·若塞帕说:“好了,我亲爱的夫人,我不能再呆下去了,我只是到这儿来匆匆看一下的。好吧,我不久还会再到这里来的。”
老太太急切地邀请他留下来吃中饭,但他听也没听,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怒气冲冲地朝院长家走去,手里仍然拿着那束玫瑰花。
他希望能在路上碰到阿梅丽亚;不一会儿他就看到她蹲在铁匠铺过去一点的路边上,温情脉脉地采着野花。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走近她大声说道。
她“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听到他愤怒的声音,她用手捂住嘴,吓得透不过气来。院长先生正跟铁匠呆在店里面。
“我在那边听说了,”阿马罗眼中冒着怒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说:“你现在是向院长忏悔吗?”
“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我是在向他忏悔。这没有什么让人感到羞愧的。”
“但是你样样事情都忏悔了,是不是?”他气得把牙咬得紧紧的,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问话。
她变得心烦意乱,回答说:“是你多次对我说过,世上最大的罪孽就是对自己的仔悔神父隐瞒任何事情。”
“你这个傻瓜,”他大声喊道。
他的两只眼睛贪婪地盯着她看:虽然愤怒充满了他的头脑,使他前额的血管怦怦直跳,但透过愤怒的云雾,他觉得她比以前更美了——她身体浑圆丰满,使他产生了一种炽烈的欲望想拥抱她,她的双唇在乡间纯净的空气中变得鲜艳红润,他真想咬上几口,直到把她咬出血来为止。
“听着,”他说,一阵兽欲已经战胜了他。“听着——这事咱们就算了。如果你愿意,找魔鬼去忏悔也可以——但是对我你必须像过去一样!”
“不,不!”她语气坚决地说,一边缩回身子,准备跑进铁匠铺里去。
“我要报复,我要诅咒你!”教士咬紧牙嘶嘶地说着,然后一转身,沿着公路走去,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怒火直冒,一股劲地往前直冲,一直到了镇上才放慢脚步。在仲秋甜蜜的平静气氛中,他想出了一个个凶恶的报复计划。到家时他已经精疲力竭,那束玫瑰花还拿在手中。但在他孤寂的房间里,他又慢慢感到自己是无能为力的。他到底能做些什么呢?跑遍全镇到处宣扬她已经怀孕?这样做只会把自己搞臭。散布流言说她是费朗院长的情妇?这样做未免太愚蠢了:一个年近七旬、虔诚到极点、一辈于行善的老人……但是失掉她,再也不能把她美丽、雪白的肉体抱在怀中,再也听不到她那温柔的喃喃细语,这细语比天堂更使他的灵魂感动……失掉她?一千个不行!
六、七个礼拜的时间她就忘掉了过去的一切,这可能吗?在里科萨那些漫长的夜晚,独自一人睡在床上,她肯定想到过在教堂司事家的那些上午。对此他深信不疑:他在忏悔室里接待过那么多忏悔者,他们都谈到那些顽强而执拗的诱惑,他从这些经验中知道,一旦他们犯了罪,这些诱惑就再也不让肉体安宁了……
是的,他一定要缠住她,并用一切可能的办法把此刻在他心中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狂热的那种欲望之火在她心中重新点燃起来。
他用整整一个晚上的时间给她写了一封长达六页的荒唐信,信中充满了热烈的恳求、抽象的论证、无数的感叹号和自杀的威胁。
第二天一早他便派迪奥妮西亚把信送去了。直到晚上,回信才由一个在农庄干活的男孩子送来。他迫不及待地撕开信封。信中只有这么几个简单明了的字:“我恳求你,让我安宁,让我静思我的罪孽吧。”
但他不肯就此罢休:第二天他又去里科萨拜访老太太了。他在唐娜·若塞帕的房间里见到了阿梅丽亚。她面色非常苍白;他在那儿的半个小时中,她两眼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针线活儿;他深深坐在扶手椅里,一直处于一种忧郁压抑的沉默之中,心不在焉地回答着老太太的问话,那天上午老太太特别健谈。
第二个礼拜,情况还是一样:一听到他走进来,她便急匆匆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只是在老太太派热尔特鲁德来说教区神父先生来了,想跟她讲话时才出来。她来后把手伸给他,他总是发觉她的手很热;然后她便坐在窗口,拿起她那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儿,一声不响地缝起来,使教士变得一筹莫展。
他又给她写了一封信。她没有回信。
他发誓永远不再去里科萨;他要藐视她,但是在床上辗转了一夜不能入睡、脑子里一直翻滚着她赤身裸体的幻觉之后,第二天早上他又动身去里科萨了。一个每天看到他走过的修路工头,脱下油布帽向他敬礼,他不禁脸红了。
一个细雨蒙蒙的下午,他走进那座大房子时,正巧碰上了费朗院长,他正从门口出来,一边把伞撑开。
“喂,你在这儿啊,院长先生!”他说。
院长很自然地回答说:“你对此不应该感到惊奇,先生,你自己也是每天到这儿来的。”
阿马罗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气得浑身发抖地说:“请问院长先生,我来不来这儿跟你有什么夫系呢?这房子是你的吗?”
这种毫无道理的出言不逊触怒了院长:“你如果不来的话,那对每个人来说都有好处——”
“为什么,院长先生,为什么?”阿马罗大声喊道,他已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
这时,那位好人哆嗦了一下。他刚刚犯了一个天主教教士所能犯的最大的错误:他对阿马罗及其风流事件的了解是别人对他忏悔时讲的一桩秘密;他刚才表明他不赞成教区神父陷在罪孽中不能自拔,这违背了对忏悔内容保密的原则。于是他深深地一鞠躬,谦卑地说道:“你说得对,先生。我求你原谅。我刚才说话未经考虑。再见,教区神父先生。”
“再见,院长先生。”
阿马罗没有进里科萨的那幢大房子。他冒着越下越大的雨回到镇上。一进门,他便给阿梅丽亚写了一封长信,描述了他跟院长见了一面,对他横加指责,特别强调了这一事实,即他间接地泄露了一桩忏悔的秘密。但这封信仍像别的信一样石沉大海,杏无回音。
这时,阿马罗开始相信,对方如此坚决,绝不仅仅是出于悔悟之心或者是对地狱的恐惧。他想,肯定是她又有了新的情人。他心中充满了妒忌,于是夜间便开始在里科萨四周转来转去:但他什么也看不到;那座大房子里黑魆魆的,一片沉寂。有一次,他赶到果园墙边时,听到波亚埃斯公路上有人正在感伤地唱着《两个世界》华尔兹舞曲。那人影越走越近,一支雪茄烟的烟头在黑暗中闪闪发光。阿马罗吓了一跳,急忙躲进公路另一边一座被遗弃的农舍的废墟中。歌声沉寂了;阿马罗偷偷往外一看,看到一个好像是裹着一件薄薄的斗篷的人影停了下来,眼睛盯着里科萨的窗于在看。他又嫉妒又愤恨,正想跳出去向那人猛扑过去的时候,突然见那人又平静地向前走去,一边高举起雪茄,一边哼着歌:
你可听到远处山中的回声,
那令人恐怖的青铜的声音……?
原来那人正是若昂·埃杜瓦多。每当他经过里科萨时,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总要停一会儿,忧郁地望一望“她”住在里面的那座房子的围墙。因为尽管他感到希望破灭了,但是对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来说,阿梅丽亚仍然是世上最可爱、最珍贵的“她”。不管是在奥雷姆、在阿尔科巴萨。还是在他挨饿受冻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