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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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马罗神父的罪恶-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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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阿马罗被逐出教会后可能遇到的种种困苦,阿梅丽亚平静下来,为他感到难受了。啊,是她不爱他了;他对她一直是这样钟情眷恋,这样温柔体贴,而她竟想把事情暴露出去,让他丢脸…… 
  “不,不!”她一边哭泣着一边大声说道,接着又扑到他的怀里。 
  他们拥抱着,浑身发抖,相互间充满了同情和温柔:她的眼泪弄湿了教士的肩膀,而他也咬住嘴唇,两眼被泪水模糊了。 
  最后,他把她轻轻推开,擦了擦眼睛:“亲爱的,我们遭到了这样的事,真是不幸,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你感到痛苦,那么想象一下,我想到你要嫁给别人,跟别人生活在一起,我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吧。我们就别讲这些了吧。这都是命运。是天主这样安排的。” 
  她坐在床边上,因为抽泣而浑身颤抖。她完全垮下来了。惩罚终于来了,这是圣母在报复,这报复已经在天国为她准备了很久很久了。啊,现在看来它比炼狱中所有的火焰加在一起还要让人受不了!她将不得不跟她现在觉得那么亲爱的阿马罗分离,而去跟另外一个人生活在一起,那个被逐出了教会的人!教规,教皇和所有的教士都认为他该遭到诅咒,要她跟这样一个人一起生活,她就再也不会蒙受到天主的思宠了。他将成为她的丈夫,说不定还要再跟她生几个孩子……啊,圣母的报复太重了! 
  “我怎么能嫁给他呢,阿马罗,如果他已经被开除教籍的话?” 
  阿马罗赶紧让她放心。那家伙并没有真的被开除教籍,纳塔里奥和大教堂神父把教规和教皇训令解释错了。根据一些权威的说法,殴打一名没有穿教士长袍的教士,尚不能构成被开除教籍的理由。他,阿马罗,也是这个看法。再说,开除教籍的处分还可以撤销嘛。 
  “你知道,正像特兰托公会议说的:我们既可以处罚也可以赦免。那年轻人被开除了教籍,那好,我们撤销这个处分就是了。这样他就像过去一样清白了。你完全可以不必为这件事担心。” 
  “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工作,我们可怎么生活呢?” 
  “这很简单,工作会给他安排的。这事儿由大教堂神父负责。我们已经样样事情都想好了,孩子。” 
  她没有回答,只觉得完全被压垮了,太可悲了。泪水像线似地从她脸上流了下来。 
  “请告诉我,你母亲已经注意到什么没有?” 
  “没有,到现在为止她什么也没注意到,”她大声地叹了一口气回答说。 
  他们沉默着:她擦着眼泪,尽量想在离开之前使自己平静下来;他低垂着头,用脚不耐烦地踢着松动的地板,一边口想着过去那些美妙的上午:没完没了的亲吻和强忍住的笑声;一切都变了,甚至天气也变了,乌云重重,眼看就要下雨了。 
  “你看得出我刚才一直在哭吗?”她说,一边在镜子前面理着头发。 
  “看不出。你准备走了?” 
  “母亲要等我的。” 
  他们伤心地吻了吻,然后她就走了。 
  与此同时,迪奥妮西亚正在莱里亚四处追踪,想找到若昂·埃杜瓦多。当她得知富有的迪亚斯神父对这次搜寻很感兴趣时,她的劲头就更足了。每天,在夜幕降临之后,她便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来报告消息:她现在已经知道,书记员先是到了阿尔科巴萨的一个当药剂师的堂兄弟那儿;后来他又带着戈韦阿医生的一封推荐信到了里斯本,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找到一个工作;但不幸的是,他刚上班没有几天,那位律师就中风死了;首都人杂地乱,到现在还没发现若昂的行踪。是的,有个人肯定知道若昂·埃杜瓦多和他的行踪:这就是印刷工人古斯塔沃。但不幸的是,古斯塔沃在跟阿戈斯蒂尼奥吵过一架以后,已经离开了《地区之声报》,然后就不知去向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甚至也没法向他的母亲打听,因为不幸她已经故世了。 
  “啊,天哪!”当阿马罗把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带给大教堂神父时,他不禁这样喊了起来,“真是见鬼!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死光了!这简直像一场大祭①啊。” 

  ①古希腊举行的一种以牲畜为牺牲的大规模公开祭祀。 
  “你尽可以开玩笑,老师,但这件事情可不是闹着玩的。在里斯本找个人就像在一捆稻草里找根针一样困难。真倒霉!”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阿马罗变得焦急万分,于是他便给他婶婶写了一封信,请她四处打听一下,看看是否有人知道一个名叫若昂·埃杜瓦多·巴尔博萨的人。他收到婶婶一封字迹潦草的三页纸的信,她在信中抱怨她的小若昂使她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因为他整天喝杜松子酒,一喝就喝得醉醺醺的,结果房客都不肯住在她家里了。但现在她稍微宽慰了一些,因为可怜的小若昂已经凭他母亲的灵魂发誓,从今以后除了柠檬水外什么也不喝了。至于那位若昂·坎杜瓦多,她已经问过街坊邻居和市政工程部部长帕尔马先生,这位部长先生什么人都认识,但她却没有得到什么消息。是的,当地有个叫儒瓦基姆·埃杜瓦多的,这人开了一家五金店;要是他想跟他做生意,那倒不错,他是个挺实在的家伙。 
  “什么乱七八糟的!胡扯!”大教堂神父不耐烦地插了进来。 
  这时,阿马罗便提醒他说,如果这件丑闻传出去,胡安内拉太太和他大教堂神父迪亚斯本人也要倒霉的。于是在阿马罗的怂恿下,迪亚斯便委托首都的一位朋友雇用警察来打听若昂·埃杜瓦多的下落。回信等了好久还不来,但它最后还是来了,而且给他们带来很大希望。那位机灵的警察已经发现了若昂·埃杜瓦多!他还不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因为他只是在一家咖啡馆里看到过他;不过两三天以后他就可以告诉他们更具体的消息。但是几天之后,两位教士却大失所望,因为大教堂神父的朋友写信来说,那位机灵的警察门德斯在咖啡馆误以为是若昂·埃杜瓦多的那个青年,是从圣蒂尔苏来的一个小伙子,人家正在里斯本攻读法律……雇用警察一共花费了三块金币外加十七块银币。 
  “十七个魔鬼!”大教堂神父大声喊道,一边气愤地转过身去对着阿马罗。“到头来,是你得到了欢乐,得到了享受,而我却在这里为了这些事糟蹋自己的身体,破费这么多钱!” 
  阿马罗必须依赖自己的老师,所以听到这些斥责自己的话也只好低头不响。 
  但是感谢天主,事情还没有完全绝望,因为迪奥妮西亚还在继续追踪。 
  阿梅丽亚听到这些消息后,心中充满了绝望。在最初哭过之后,无法逃避的、为应付灾难必须去做的事情又驱使她活下去。说到头来,她还能怎么办呢?她本来就生得腰细臀狭,不消两三个月,她就再也遮掩不住她日渐膨大的腹部了。到那时候,她可怎么办呢?像斯托克大叔的女儿那样到里斯本的“拜罗乐园”让英国水手去糟蹋,或者像阿比利奥神父的情妇若安尼尼亚·戈梅斯那样让当兵的把死老鼠扔到自己脸上?不。那么她就必须结婚…… 
  结了婚,再过七个月,她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孩子经过洗礼而被法律和我们的圣父天主宣布为合法的了,这种事是经常有的;她的儿子将会有一个父亲,将会受到教育,而不会成为一个可怜的弃儿。 
  教堂神父已经对她发过誓,说书记员并没有真正被开除教籍,为了让她彻底放心,还可以朗诵几段祈祷文,这样便足以撤销开除教籍的决定了,于是她对于这件事种种宗教上的顾虑便消除了,正像燃烧着的煤块被水浇熄了一样。到后来,她开始明白了,书记员作的坏事都是出自于嫉妒和爱情:他是因为想到自己受到她的藐视才写了那篇通讯文章;他是因为在爱情上遭到背叛后一时气愤才打了教区神父那一拳——啊,她将永远不会原谅他的这一野蛮行为!但是他受到了多么严厉的惩罚啊!丢了工作,无家可归,失去了情人,浪迹在里斯本,湮没无闻,连警察也找不到他!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可怜的小伙子!他毕竟并不难看……他们说他缺乏宗教信仰;但她一直看到他专心致志地在作弥撒,而且每天晚上他都特意对着她为他做的一只绣花镜框里的圣若昂作一番祈祷。 
  有了地方长官事务所里的那份工作,他们就可以租一幢小房子,雇用一个女仆了……说到底她为什么就不能幸福呢?他并不是那种常去咖啡馆的青年,也不是个浪荡子。她确信自己能够控制他,并用自己的兴趣爱好和宗教信仰影响他。礼拜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出来作弥撒,丈夫走在旁边,众人都向你打招呼,不是很好的一件事吗?她可以当着全镇人的面抱着孩子走出来,孩子戴着饰有花边的小帽子,披着装有缘饰的大斗篷,穿得非常体面!到那时候,如果她对自己的孩子无微不至地关心爱护,让自己的丈夫过得安逸舒适,有谁能一口咬定天国的圣母就不会对她变得温和些呢?啊,为了这一点她什么都肯做。如果能重新获得天国的那位朋友和知心人,那该是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啊!那位朋友和知心人将随时乐于解除她的痛苦和不幸,忙着为她在天国中准备一个光辉灿烂的位置。 
  她往往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任这些想法在脑海里翻腾,甚至在去教堂司事家的路上,她也会想到这些念头。她总是先到托托那里去呆上一会。托托由于热病缠身,现在已经非常安静了。当她走进楼上的房间时,她问阿马罗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喂,有什么消息吗?” 
  他皱皱眉头,喃喃说道:“迪奥妮西亚还在到处寻找。怎么,你心里急得很吗?” 
  “是的,我急得很;因为蒙受耻辱的将是我。” 
  他没有回答;他在吻她的时候既充满了爱,也充满了恨,这个女人那么容易就听从了命运的安排,要离开他去跟另一个人睡在一起了! 
  自从她同意了这门可恨的亲事以后,他的心中便充满了邪恶的嫉妒。因为她现在不哭泣不掉泪了,他便开始生起她的气来,并且在暗中鄙视她,因为她为了自己的体面选择了另一个人而不肯跟他在一起承受耻辱。如果她还在继续抱怨自己的命运,并大吵大闹地反抗这一命运,他倒并不会由于嫉妒和仇恨而感到这么痛苦;那只会有力地证明她对他的爱情,使他的虚荣心得到一种甜蜜的满足;但她竟同意嫁给书记员,毫无一点深恶痛绝的反感,毫无一点出于恐惧的抗议;这使他感到愤慨,觉得她背叛了自己。他开始在想,在她的内心深处,她对这一变化并非不乐意。若昂·埃杜瓦多毕竟是一个二十六岁、年轻强壮的小伙子,漂亮的小胡子很有吸引力。在书记员的怀抱中她也会得到像在他的怀抱中得到的那种欢乐……如果书记员是个患有风湿病的老头子,她就不会这样顺从了。于是,为了报复,他真想把整个计划彻底推翻,希望若昂·埃杜瓦多不会露面。有时候,迪奥妮西亚来向他报告消息时,他会冷笑着说:“别把你自己累坏了。那家伙永远不会出现了。算了吧。不值得为了这事累得腰酸腿疼。” 
  但是迪奥妮西亚的身子骨还真结实;一天晚上,她洋洋得意地来说,她已经掌握了那家伙的线索:那个印刷工人古斯塔沃在走进奥索里奥酒馆时被人看到了。她第二天就去找他谈。他肯定样样事情都知道的。 
  对阿马罗来说,这是一个辛酸痛苦的时刻。在最初几天,他害怕极了,本来他是那样急切地盼着她和书记员能够赶快结婚,现在事情已有了眉目,这门亲事在他看来竟成了他一生中最可怕的悲剧。 
  他将永远地失去阿梅丽亚了——而那个他曾经要她赶走、被他驱逐的男人,现在却得到天主的眷顾,时来运转,要重新回来,宣布她为自己的合法妻子了。想到书记员就要把她抱在怀里,想到她会像过去吻他一样去热烈地亲吻书记员,想到她会像现在喊“啊,阿马罗!”一样去喊“啊,若昂!”他简直狂怒了。而他又没法阻止他们结婚,所有的人都希望他们结婚,包括她本人,大教堂神父,甚至还有过分热心的迪奥妮西亚。 
  他是一个男子汉,血管里热血沸腾,强健的体魄中燃烧着炽热的感情,但这对他有什么用呢?他将不得不向那姑娘告别,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另外一个人——她的丈夫——臂挽臂地走开,看着他们跟那个孩子——他的孩子!——在一起玩耍。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眼看着自己的幸福被毁灭,强迫自己作出一副笑脸,重新口到自己永远孤独寂寞的生活中去,再继续去读他的每日祈祷书!啊!如果再回到那个只凭谴责某人信奉异端邪说就能置其于死地的时代该有多好啊!但愿世界能够倒退两百年,那样的话,若昂·埃杜瓦多先生就会知道,嘲笑一位教士,娶阿梅丽亚是会得到惩罚的…… 
  由于他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这个荒唐的念头竟牢牢地盘踞在他的头脑之中,当天晚上他便做了一个栩栩如生的梦,后来他曾一边笑着一边讲给大教堂神父听。有一条狭窄的路,太阳火辣辣地照晒着路面;又高又大,挂着黄铜门牌的大门之间挤满了平民;阳台上,衣着锦绣的贵族们捻着修饰得整整齐齐的小胡子;在黑丝披巾的褶层后面,女人们明亮的眼睛里,射出了神圣的怒火。全市的丧钟齐鸣,在这一大片钟声之中,参加异端裁判所公判仪式的队伍正在缓步前进。在队伍前面的,是半裸着身子的自笞僧团,他们一边嗥叫似地唱着第五十一篇赞美诗,一边在自己身上挥舞着撕皮扯肉的皮鞭。他们脸上披挂着白色的大头巾,背上挂满了鲜血。 
  吓得发疯的若昂·埃杜瓦多骑在一头驴子上,两腿搭拉着,他的白色长袍上乱七八糟地画满了面目狰狞的魔鬼;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信奉异端邪说罪”。一个宗教法庭的差役在后面押送他,杀气腾腾地用刺棒戳驴子;在他身旁,一个教士高高地举着十字架,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地劝他悔悟。而他,阿马罗,则走在旁边高唱着安灵歌。他一只手拿着打开的每日祈祷书,另一只手却在为那些老太太——济贫院路的朋友们——祝福,她们都跪下来吻他的法衣。他不时地转过身来欣赏一下阴沉、凄凉的游行行列,这时他就会看到贵族教友会会员们的长列纵队:这边是一个大腹便便、似乎要中风的人,那边是一个神秘主义者,脸上长着凶恶的小胡子,一对眼睛在燃烧;每个人都一手拿着点亮的火把,一手拿着自己的大阔边帽,帽子上的黑羽饰都扫到了地上;火绳枪手的钢盔在闪闪发光;一种虔诚的愤怒,扭歪了狂热的民众的饥饿的脸。在无伴奏齐唱的喧嚣声、狂热者的叫喊声、教堂丧钟的凄凄哀鸣和武器的丁当碰撞声中,在笼罩着整个城镇的恐怖气氛中,游行队伍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迂回行进着,向砖砌的平台走去,在那里,木柴堆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当女仆一大早为他端来刮脸水把他喊醒时,这一番教士的荣耀一下子不复存在了,他不禁深深地感到了幻灭。 
  就在那一天,他将会得知有关若昂·埃杜瓦多的消息,而阿梅丽亚将要给那个人写信,他本是要在十一点去会见阿梅丽亚。当他怒气冲冲地拉开房门,第一句话就是:“那家伙已经找到了,至少我们已经找到了他最好的朋友,他一定知道那畜生在什么地方。” 
  阿梅丽亚正处在情绪最沮丧的时刻,她眼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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