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不拿乐器演奏,用嘴吹口哨哇?别以为大老粗是什么光荣的事,那是落后的表现。”
“没想到你还有这么高的思想水平,又是战斗武器、又是更高领域的,我还以为只会打个针、喂个药的呢。”张志峰疑惑地小声说。
“你说什么?打针喂药怎么了?你现在还不是照样跑到我这来治瘸腿?别以为自己当个连副有什么了不起,告诉你,我一天兵都没比你少当,这叫夜郎自大,懂不懂?”
“走火了,走火了,算我说错了,行不行?”张志峰很尴尬。
她把挎包抱在怀里,眼睛直视着他:“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你爸爸和佟叔叔是盟兄弟,参军前,老人家到部队来的时候我见过他,大包小包带来不少东西,又是枣又是花生的,我没少吃。吃饭的时候把我爸爸也叫去了,三个人喝了四瓶酒,老哥哥长、老哥哥短的,特别慈祥。”
张志峰的眼睛一亮,使劲儿坐起来。
“真的吗?是佟雷告诉你的?”
安静点点头:“这家伙来信说起你们俩的事,总是滔滔不绝的,一写就是几大篇纸,什么天当被、地当床、同吃一碗饭、同扛一杆枪,什么呀?直通通、干巴巴的,一点都不深刻。你们关系真那么好吗?”
“那当然!可以说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你想,老一辈是兄弟,我们当然也是兄弟,又在一个部队当兵,一起打仗,这种友谊是牢不可破的。将来老了,会成为历史,我相信它能够永远延续下去。”张志峰的语气很肯定。
“好啦,你们这些人一说起这种事情都那么感慨,好像多重感情似的。”安静站起来,“你,张志峰,现在是我的病号,好好养伤吧,伤筋动骨一百天,短时间内你甭想走,有事找我。”
安静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打开挎包,里面是一封信、一把小梳子和一只笔筒。
静静:
你好,志峰为救战友摔伤了脚,原本打算随车送他去医院,顺便公私兼顾见你一面,以慰思念之苦,无奈临时有任务,只得作罢。我们这些基层干部平时太苦,能有这样一个休息机会也不错,希望你能把他照顾好,让他安心养伤,争取早日康复,重返前线。
近来敌机活动日益猖獗,美国佬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多钢铁和汽油,小小的老挝被他们炸得哀嚎遍地、满目疮痍,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帝国主义真不是东西,他们表面穷凶极恶,实则外强中干,跟咱们中国人较量,还差一截子,早晚应了毛主席说的那句话:“捣乱,失败,再捣乱,再失败,直至灭亡!”
我很好,不骗你,好得不能再好了,如若不信,向志峰一问便知。他是个老实人,心口如一,从不撒谎,就连打扑克也一样,刚想偷牌,手先发抖,典型的做贼心虚,“坏事”总也干不成,属于“心理素质比较差”的那种。不像我,从小就“经风雨、见世面”,脸不变色心不跳,从容出击,屡屡得手,老是赢家。
静静,我想你。
入老轮战一年半,咱们还没见过面呢。野战医院也不轻松,整天起早贪黑,是不是也变瘦了?或许还跟原来一样,跟相片上的一样,跟我梦中的一样,依然青春焕发。我猜一定有变化,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变化,在这种气候环境下,熬也把人熬惨了。自己照顾好自己,别让我担心,不要以为当了几年兵就是大人了,在我眼里,你永远也长不大,依旧是那个让人牵肠挂肚、只会撒娇的小姑娘。
送你两件小礼物,小梳子是我用敌机的残骸亲手做的,只能看不能用,因为上面全是毛刺,太粗糙,会刮伤头皮、拉断头发的。笔筒是炮弹壳做的,放在桌上是个战场纪念。
不耽误你时间了,再叙。
老哥:佟雷
安静收起信笺,脸热热的:“讨厌,老用这种口气说话,好像别人永远是个小孩子。走着瞧吧,你长我也长,你老我也老,早晚大家都得变成老头儿老太太!”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小吴端着脸盆,一撩帘子走进来,刚洗完澡,全身冒着热气,头发湿漉漉的,新换的衬衣紧裹在身上,愈发显得娇小,她一眼看见桌上的东西:“哟,什么宝贝?哪来的?”
“416指挥连来了个副连长。”
“那一定是佟雷让他带来的,是二号病房那个叫张志峰的吧?不哼不哈、武大三粗的。”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那只笔筒左右端详,“真好玩,亮晶晶的,上面还刻了字,‘援老抗美纪念’。还有这把小梳子,造型像架飞机,你那位佟大哥手可真巧。”
“喜欢就送你一个。”安静笑着说。
“真的?”小吴惊喜地叫起来,转念一想,“不行,这不成了夺人所爱了吗?这是心意、是情分,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死丫头,什么夺人所爱?这可是真正的战利品!见面分一半,给你,拿着!”安静将小梳子塞到她手里。
“太好啦!太好啦!安姐,多谢了!”小吴欢天喜地跑走了。
这一刻,安静感到美滋滋的,她深深知道自己在佟雷心中有着怎样不可替代的位置和份量,因为他时刻想念着她,即使在最繁忙、最艰苦的时候,也绝不会将她置于脑后。这两件弥足珍贵的小玩意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在她看来,佟雷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在他身上既有粗犷豪放的一面,又有细心温情的一面。有时像大海波涛,像狂风呼啸;有时又像细流涓涓,像月光柔柔。能与这样的男人相识相知、相厮相守,还有什么可求呢?
安静幸福极了。
参军这些年,张志峰始终在紧张忙碌的工作与生活中度过,乍一歇下来很不适应,横躺竖卧,百无聊赖,度日如年。既不打针又不吃药,三个饱一个倒,睡得昏天黑地,弄得浑身骨头节生疼,简直就是活受罪。他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座到处都是药水味,熏得人脑浆子疼的医院,回到火热的连队去。
他甚至觉得自己像只被折断了翅膀的老鹰,只能蹲在地下发呆,老鹰一但失去飞翔能力,不是同在粪堆上啄食的母鸡差不多吗?
下午,心烦意乱的张志峰拄着拐来到河边,坐下。
天刚下过雨,茂密的丛林被冲刷的湛青碧绿生机勃勃,急匆匆的流水翻卷起浪花,拍打着河床,从面前淌过,不远处有几个病员相互帮忙洗衣服,不时传来说笑声。他神思恍惚地呆坐了一阵,取出针线包,比比划划,一丝不苟地开始缝补那身在执行任务时挂破的军衣军裤。
严格的说,这套军装已经破烂得不那么容易修补了,讲得夸张点,跟渔网差不多,到处都是大窟窿小眼子,最大的破口足有一尺长,一望便知它的主人经历了怎样的辛苦磨砺,才把它们穿成这副尊容。
那是取得击落F-111胜利后的第一个黎明。
天刚亮,善于啃硬骨头的张志峰就奉命带领刘振海、金亮、齐学军、架线兵小李、小郑和炊事员老孙等人,随大队临时组成的“残骸组”出发了。任务是按照作战地图所显示的空中航迹和大致坐标方位,在茫茫林海中寻找坠机。
这支小分队由十四个人组成,副参谋长带队,军务、技术、装备等部门人员随行,携带枪支弹药、电台给养、照相器材、板金工具和野外生活用品,平均每人负重近二十五公斤。这项任务无疑是艰难和富于挑战性的,人人心里都明白,在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去寻找一堆似有似无的废铜烂铁,决非轻而易举。
暴日蒸腾、暑气漫野。
他们乘车沿二号公路延长线继续往南走了一段,便徒步钻进大山,既无现成路径可走,又无当地向导指引,全凭指北针判明方向,沿途寻访,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张志峰照例攀行在队伍最前面,一行人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蚂蟥叮、蚊虫咬,坚忍不拔地穿行在烟瘴朦胧的原始雨林中。
可坠机究竟在哪呢?
他们最先遇到的是一个中国工程兵部队极其隐蔽的秘密物资转运站。据转运站的同志说,昨天晚上炮响后,确实看见一架冒着大火的飞机低空飞过,朝西南方驰去,噪声很大很难听,他们的高射机枪班甚至还追着屁股打了几十发子弹,不失时机地过了一把枪瘾。这一消息使大家倍受鼓舞信心大增,借宿一夜后,按照热情的老大哥们指示的方向继续前行。
小分队夜宿晓行,白天爬山晚上露营。只要有水,渔民出身的刘振海便能摸出几条鱼来,“小广西”齐学军更像只机警的猎狗,不断弄回些长虫、四脚蛇之类的野味,经老孙一番精工细做,荒山野岭,香气四溢。队员们一通狼吞虎咽,再喝上两口白酒,虽累,倒也其乐融融。
第三天,他们遇见两个当地猎户,经随行翻译趋前询问得知,此二人在这里巡山游猎已有月余,那天晚上也同样听见了飞机声、看到了火光,但并未在此地坠落,仍旧往西南而去。好个英勇顽强不屈不挠的飞行员,好一架烧不毁落不下的战斗机!既然又有了新的目击者,搜寻工作就必须坚定不移地进行下去。可是再往前就更不好走了,需要穿越一条大峡谷,山高水险,无路可行。
“娘的,事已至此,绝无退路,龙潭虎穴也得闯了!”副参谋长下定决心。
谢过猎户,又送他们一些盐巴、火柴之类,一行人不顾死活地向上攀去。及至近前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好条深沟大壑!上面不见天、下面不见底,凉森森、雾漫漫、阴气逼人,如同《西游记》中的妖精山、白骨洞。一座松松散散、摇摇欲坠的藤桥悬在半空,果然凶险!
张志峰哪里信邪!紧紧腰带说声:“过!”率先爬上藤桥,双膝并举手脚并用,很快到了对面山崖。在他的带动与鼓励下,原本有些胆怯的人们一个接一个顺利跨越了峡谷。
当最后一名战士小李即将爬过去的时候,意外出现了!早已腐朽的藤索忽然间断了一根,身背重负的小李猝不及防,一脚踏空向下滑去。就在这时,张志峰手急眼快飞身扑来,一把抓住他的左手,自己头朝下脚朝上身体倒挂趴在悬崖上。此刻,他的右脚恰巧卡在两棵树桩中间,巨大的扭力使他的脚踝骨严重错位,就在那千钧一发的瞬间,身旁的战友甚至都清楚的听见了骨骼扭曲时发出的“咯吱”声。张志峰立刻觉得整条腿都失去知觉变得麻木了,血液全部涌上头顶,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松手!
小李得救了,张志峰却动不了了。
金亮和刘振海做成一副简易担架,执意要抬着他走。张志峰火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伤兵吗?岂有此理,躺在担架上执行任务,简直是笑话!再说,自己背那么多东西,还抬着我,能走得动吗?不行!”
谁劝也不听,谁说也不行,砍了棵树杈当拐杖,用绷带缠紧脚脖子,咬紧牙关一瘸一拐地拔腿就走。
众皆惊骇,赞叹不止。
一步一滑、连滚带爬下得山来,是一小块平坝子,人困马乏,刚想休息片刻,空中传来“嗡嗡”的飞机马达声,由远而近。
“快隐蔽!”经验老道的副参谋长急喊。
战士们钻进树林举目望去,一架T-28沿山脊缓缓飞来,左旋右转,几番贴着树梢掠过,栽歪着翅膀不停地在头顶上盘旋,看样子好像也是在这一带寻找那架失踪的飞机,它还真是个让人惦记的玩意!
副参谋长恨得牙根儿痒痒,挥舞手杖道:“这里是解放区,是我们的地盘,想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找便宜,不行!这叫自投罗网!来,把吃饭的家伙拿出来,做好战斗准备,注意提前量,打它狗日的,先解解气再说!”
众人一听,心花怒放,齐声叫好。
嘁里咔喳,六支冲锋枪子弹上膛,抢占有利地形,各就各位,军官们也一齐拔出手枪对准天空。
T-28又一次毫无察觉地低空飞来,由于制空权始终掌握在他们手中,肆无忌惮的飞行员驾车兜风似的摆弄着这个灵巧安全的小型飞行器,放松、愉快地穿梭在雨林上空。
副参谋长狠狠盯住它,暗暗估算距离,愤怒地举起手杖,大叫:“来吧,打!”
“哒哒哒哒……”
“砰砰砰砰……”
枪声响起,暴风骤雨般的子弹冲天而上,瓢泼般撒向近在咫尺的敌机。那家伙做梦也想不到如此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竟会不可思议地出现这般猛烈的地面火力。转眼间,机翼上已经被穿透了几只小孔,眼见一丝青烟泄出,吓得他顾不上朝下望一眼,连忙蹬舵拉杆,“哼”的一声钻上天去逃跑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敌机,金亮射出弹匣中最后一发子弹,吹吹枪口的余烟,骂道:“你小子有种再回来,打不烂你!”
五天以后,疲惫不堪的小分队终于茫然地站在了湄公河的北岸,望着对面一望无际的山林和滔滔河水叹息不已。那架牵动人心的F…111到底没有坠落在解放区的土地上,而是继续飘向了南方,摔毁在无法逾越的大河南岸的丛林中。
“张志峰。”一声悦耳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安静和小吴踏着河滩上的乱石蹦蹦跳跳走过来,看到他手中的针线和破衣烂裤,有些惊奇。
“哟,看不出你粗手笨脚的,还会针线活哪?没把手指头扎透了吧?我说,就您那手艺,还不把衣服裤子缝一块儿去?快拿来吧,别活受罪了。”说着,两人以手背掩口,咯咯笑个不停。那笑声,花瓣一样撒落在张志峰周围,使他感觉愉悦。
张志峰红了脸:“不麻烦了,不麻烦了,我自己凑合缝缝就行。”
安静一把抢过来递给小吴:“行什么行?缝得跟麻袋似的。我们小吴是个巧手姑娘,还是让她来吧。不过,你这身行头也该进博物馆了,有碍观瞻。”
“保证明天给你缝好,我先走了。”小吴抱着衣服袅袅婷婷地离去。
“那就,那就多谢啦。”张志峰感动得直搓手。
安静找块干净石头,掏出小手绢铺在上面,坐下,近距离审视着张志峰:“嗨,张志峰,据你那佟老弟介绍,你可是个豁达乐观的人,怎么老是无精打采、愁眉苦脸的?脚还没有完全消肿就杵根棍儿到处瞎转悠,怎么回事?”
张志峰捡起一块卵石,用力抛向河心:“住院的滋味真不好受,都快把人憋疯了,无聊透顶,还不如回连队养着呢!”
“就为这个?”安静释然的出口气,“刚来几天就呆不住啦?那可不行。告诉你,你这伤啊,早哪!最起码也要个把月,经过复查没大问题才能回去休养。既来之则安之,想走?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什么?个把月?”张志峰差点跳起来,顿时成了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丧地点燃一支烟,默默地吸着。一缕淡淡的烟雾从他嘴里弥漫出来,慢腾腾轻飘飘若有若无地从头上滑过,散开。
“连队工作那么忙,同志们都在拼命,我可倒好,养尊处优、无所事事,跑出来躲清闲,能心安理得吗?”
“哪能这么想呢?”安静不能苟同地摇摇头,“休养是伤病员的权利。我看出来了,你跟佟雷完全是一路人,都是干活不要命的主儿!可现在瘸了巴几的,回去能干什么?这样吧,你呢,安心养伤,差不多的时候我替你跟医生说去,提前归队,怎么样?”
“那太好了!够朋友!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张志峰眼里闪烁出光芒,他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俊俏的女战士是那样亲切、那样可爱、那样善解人意,他为佟雷由衷的喜悦与满足。
安静抿着嘴往前凑凑:“哎,住院这些日子你也别无事可做,来个公私兼顾怎么样?”
“公私兼顾?”张志峰感到困惑,又有些心不在焉。
“对呀,别把大好时光给白白浪费了。”她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
“什么意思?怎么公私兼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