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条连结水源的生命通道悄悄开工了。
为保证工程顺利进行,沈长河和王怀忠做了详细计划和周密部署,全连上下士气高昂,丛林深处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无论阴雨连绵还是酷日当空,工程施工终日不停。
烈日下,佟雷一口气打完两个炮眼,放下大锤,身体左右摇晃,心跳加剧、气力不支。扶钎的曹向东仰起脸问道:“排长,你怎么了?”
佟雷勉强笑笑:“没什么,有点热,汗出多了心里发慌。”
曹向东放下手中的钢钎,拿过水壶:“你太累了,喝口水休息会儿吧。”
佟雷拄着锤柄,一口气喝下半壶,晃晃脑袋甩掉额上的汗珠:“没事,喝点水就好多了,这条路一修通就不愁水了。来,抓紧干吧。”
曹向东站起来:“排长,咱俩换换,你扶钎,我抡两下。”说着抓过大锤。
佟雷急忙摆手:“不行,你腿上有旧伤,砸钢钎站不稳可不行,还是我来。”
“挨一枪我就成残废了吗?又不跑又不跳,站稳就是。放心,我能行!”
佟雷赞许地点点头:“那就试试,慢慢来,每十锤歇一下。”
曹向东振作精神拉开架式,抡起大锤不紧不慢地打起来。不一会儿就觉得心慌气短手脚麻木,两条伤腿酸痛难忍渐渐不听使唤。“真是废物!”他暗自骂道。心想,难道自己年纪轻轻真的成了废人?干这么点活儿就力不从心,将来可怎么办?看看眼前战友们如火如荼的劳动场面,曹向东心里惆怅不已。稍走神,一锤砸空,正中佟雷左手,两人一齐滚翻在地。
旁边的人一哄围上来。佟雷左手背肿起老高,疼得他直冒虚汗,口中尚且自语:“没关系,没关系。”
众人见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埋怨曹向东。
“挺大个子,连个小榔头都打不好,真没用!”
“这幸亏是砸在手上,要砸在脑袋上看你怎么交待?”
“玩不了大锤别逞能,还是下山回宿舍养着去吧!”
……
曹向东委曲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抓住佟雷的伤手,一言不发。
佟雷火了:“都给我少说两句!胡咧咧什么?向东的伤腿本来就不跟劲,天天坚持参加劳动,你们不表扬鼓励反而说三道四,像话吗?刚才是我自己没扶稳钎不能怪他。去,去,去,干活去!我还没死呢!”
众人悻悻散去。
曹向东泪眼模糊地望着佟雷:“排长,对不起,都怪我,我真没用。”
“说什么哪,向东,怎么能怪你呢?你是好样的!刚才大家是替我着急,你别往心里去。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干多少干多少,来日方长不要勉强。”佟雷忍着疼痛劝慰道。
排长的肺腑之言使曹向东由衷的感激,他没说话,抄起一把铁镐走向略见雏形的路基,没命地刨起来。
一个大马蜂窝挂在木棉树高高的枝杈上。
无数马蜂密密麻麻围绕在蜂巢旁,进进出出,忙忙碌碌,百倍警惕守卫着自己的家园与领地。此马蜂敏感异常,粗壮的树干哪怕有轻微震动,都会引起蜂群的骚乱。它们成群结队顺着树干飞扑下来,四下搜寻,时刻准备用锋利的毒针攻击别有用心的不速之客。
部队进入施工现场,沈长河就一再提醒,千万不要去碰那危险的树,一旦惹恼了蜂群,后果严重!战士们均谨慎小心远远躲开,避之犹恐不及,这种时候谁也犯不上给自己找麻烦。
三班的施工地段在这棵树的上方,植被稀疏怪石林立,施工难度大,是块硬骨头。“铁匠”陈友先声夺人,率领全班硬是用钢钎和铁锤一寸一寸地把它啃了下来,工程进度遥遥领先。不到二十天,钢钎被他们砸坏了三根,锤把断了五回,后脊梁晒脱一层皮,双手打满血泡,人人面庞黑瘦嗓音嘶哑。道路就在这群铁汉面前一米一米向上延伸,已近山顶。
“一、二、三——一、二、三——”陈友脖子上青筋突暴嘴唇干裂,喊着号子指挥众人将一块碍事的大石头推下了路基。那石在长满“飞机草”的山坡上疾速翻滚向下坠去。突然,它撞上了淹没在草丛里的岩石,像个乒乓球那样轻快地弹跳起来,一下子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朝挂有马蜂窝的木棉树飞去。
“糟了!”陈友大惊失色,恨不能飞身上前把它挡住。然而,如此庞大的自由落体是任何力量也无法阻止的,大家眼睁睁看着它翻转身,重重地撞在树上。
“嗡——”顷刻间,炸了窝的蜂群倾巢而出,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煽动翅膀挺起尾锥,愤怒地扑向毫无防备的人群。一时间,山坡上、草丛里、路基旁,光身赤膊的人们被蜇得争相奔逃满处打滚、惊叫四起哀嚎遍地。
沈长河见此情景,急得连连跺脚叫苦不迭,忙扭身向上奔去,同时挥舞手臂,大吼大叫:快往上风头跑!不能往下去,往上跑哇!快!快!往上!往上!常识告诉他,遇蜂群袭击,必得顶风朝上方可脱险,顺风朝下跑,定被这些前来拼命的小生灵毫不费力地追上围攻。正跑着,一只凶猛的工蜂追来,盘旋一周,狠狠将毒刺插进他未加防护的光头。疼得他眼前金星乱冒差点摔倒,伸手一掌把它拍死在顶上,忙不迭掏出清凉油,准备临时自救,可心急手滑怎么也抠不开。沈长河恼了,不顾一切地把清凉油盒丢进嘴里,用力嚼了几下。然后顾不得口麻舌木,将一整盒油脂全部抹在伤处,顿觉疼痛减轻、凉爽宜人。
几经挣扎,奋勇搏斗,同志们总算逃得性命。五十余人被蜇伤,五人紧急送往卫生队,四人当场昏迷人事不省。受伤者个个面目全非,肿涨成“茄子冬瓜”失去原形,以至于送病号饭时需要现打听姓甚名谁,否则根本不认识了。
看着眼前惨景,沈长河不由得心如刀绞、悲怆不已。
指挥连几近全军覆没!
陈友自觉“罪孽深重”羞愧难当,挨班作揖登门道歉,可这完全是个意外,根本怨不得他们。别人越客气越不是滋味,发誓要报仇雪恨“戴罪立功”,决不让那帮“凶手”逍遥法外,定要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以求蒙难者们的真正谅解,为他们出气。
第二天一大早,陈友叫上魏立财,两人雨衣、雨靴、防蚊帽,“全副武装”,扛把大锯悄悄上了山。来到战友们“蒙难”现场,化悲痛为力量一口气干了三个小时锯倒了大树,浇上汽油一把大火把蜂巢烧了个干干净净!剩下的那些蜂儿马上变成无家可归的“散兵游勇”,见没了老窝也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沈长河对陈友的“亡羊补牢”十分赏识,当即集合“残部”卷土重来,决心哪怕剩下一个人,也要把修路进行到底!结果,工程一天也没停,凡是能动的人悉数上山,用蚂蚁啃骨头的精神,胜利完成任务!
一个月后,当满载清水的越野车驶上山顶时,大家亢奋地从头到脚淋个痛痛快快,脸上分不清是河水、汗水、还是泪水……
正文 第七章 孟洪岁月(二)
不知什么原因,老挝人从来不种蔬菜,究竟是嫌麻烦还是未曾掌握这项基本技能?不得而知。不得已,一心一意为履行国际主义义务的中国大军,只好劳民伤财,长途跋涉回国采购。
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后勤部门为保障部队的蔬菜供应伤透了脑筋。汽车来回跑一趟个把星期不说,炎热的气候使新鲜菜蔬根本无法长时间保存。满满装上一车菜,互相重叠挤压密不透风,上有蓬布封盖,下有车轮颠簸,待运至连队早已所剩无几,既造成浪费又影响伙食,急得司务长们唉声叹气、叫苦连天。
实在没办法,每次回国运菜时只好尽量购买一些易于存放方便运输和抗热性较强的品种,诸如南瓜、凉薯、芋头之类,好运、好放、不好吃。即便如此也不能按需分配敞开吃,因为下一次还说不定什么时间才能运来。于是,上顿咸菜下顿干菜,煮黄豆煮干豆腐煮海带,直煮得大家头昏眼花如同嚼蜡,一点胃口都没有。痛恨之余,形象地将海带比喻成“油毡”,将干豆腐比喻为“三防布”。
由于长时间没有青菜吃,大多数人都不同程度患有“维生素缺乏症”,牙龈发黑红肿出血,每天早晨刷牙便满口流血不止,为防止感染,有的人干脆不刷牙,喝两口水漱漱了事。四肢无力、脱发、视力下降也很普遍,试想高射炮打飞机靠的就是眼睛,如果眼睛看不见哪里还有战斗力可言?
指挥连一百多号人,全是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最艰难的日子里,一顿饭二十斤大米下锅,能吃一半就不错。水土不服气候不适伙食单调,自然食欲大减,吃饭变成负担。开饭时,许多人勉强盛上一口饭,用汤一泡,边喝边往回走,走到宿舍也就用餐完毕了。急得炊事员们求爷爷告奶奶,让大家多吃点,手段无力效果甚微。做饭时大家围着锅台转磨磨,心情沉重一筹莫展。
班务会上,老炊们个个情绪低落无精打采一言不发,凭你怎样启发诱导就是没词儿。大胡子梁班长运足了气,连吸两支香烟,把烟头往地下一掼,火暴暴地说:“都哑巴啦?一群党员老战士,草鸡啦?再这么下去,同志们身体都垮了还能打仗吗?赶紧给我想办法!”
“要啥没啥的,那你说怎么办?”有人小声嘟囔着。
“我说怎么办?我要有办法,还用问你们?”梁大胡子又开始不讲理了。
一个炊事员清清嗓子,犹豫地说:“要让我说,战场嘛就这个条件,有什么做什么,做什么吃什么。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在家观音土、槐树皮,什么没吃过?现在缓过来了,还不照样结结实实的。班长,就别太较真了。”
“你胡说!能拿现在跟那时候比吗?解放前穷人还逃荒要饭哪,咱们全连每人扛根打狗棍都要饭去?现在是军队、是战场、是打美国佬保家卫国,平时不好好学习说出这种话来,一点觉悟都没有!告诉你们啊,保证全连同志的健康是咱们本职工作、是任务,谁也不许打退堂鼓!”
另一名炊事员伸过头来:“班长,以后咱们多磨几回豆腐吧,那东西营养价值高,也含维生素,咱们累点没啥。”
“这还差不多,这算一条,还有呢?”
老孙一拍大腿:“有啦!这地方漫山遍野到处竹林,有竹就有笋,竹笋可以当菜吃,拿它改改口怎么样?”
梁班长紧跟着一拍大腿:“你怎么不早说?竹笋可是好东西,又清热又爽口,能吃!”
众人一听,立马都来了精神:“好!好办法!说干就干!”
挖竹笋可就不费劲了,山坡上随便转转就能弄回一堆,尤其是毛竹笋,又粗又长,足有一米高,长这么大也是笋、不是竹。金灿灿、水灵灵、细嫩嫩,根本不用挖不用砍,拿脚轻轻一踢,齐根处“啪”就断裂开来,剥去笋皮,白白胖胖鲜嫩无比。炒笋丝、烧笋块,连吃几天好不快活!
沈长河夸奖道:炊事班有想象力、有创造力、也有战斗力嘛!
王怀忠进一步指出: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全连上下则无不一言以蔽之:好!可是,赞扬之声余音未落,毛病就来了。此物本身无营养、性凉,吃多了容易闹肚子,小伙子们火力再壮,也架不住接二连三的猛吃。这下坏了,茅房厕所不分昼夜人满为患,你来我往川流不息。卫生员哭丧着脸连连抱怨,治疗跑肚拉稀的药品也一时供不应求,转眼告罄。真是物极必反!
司务长又上路了,没别的,任务还是买菜。
自从踏上异国战场,他就天天为连队的伙食奔忙,各种各样难以预料的困难,加上原本不富裕的家底,使这个克勤克俭、精打细算的人实在不堪重负,寝不安枕食不甘味愈发显得瘦小枯干。在他心目中,让同志们吃上新鲜蔬菜是本职工作的第一要素,否则就是失职!就是罪过!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他甚至走遍防区附近的山山水水,勤寻访、细观察,矢志不移,千方百计想找些类似瓜菜的代用品,以解燃眉之急,可每次都无功而返、失望而归。
于是,司务长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回国采购上,根据后勤部门的安排,他不辞辛苦地亲自随车长途往返奔忙,甚至拜托山下工程兵汽车连的战友们,只要有车回国,务必捎些青菜来。每次送菜上山,他都快乐得像个孩子,忙前忙后端茶倒水连连称谢,一会儿拍拍冬瓜,一会儿摸摸卷心菜,得了宝贝似的把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珍藏在阴凉通风的地方,严密把守,不叫他人擅动,生怕碰坏了。
此次回国,除了购买便于保存的老一套瓜菜外,他咬咬牙特意买了些鲜嫩的韭菜带回来,偏心地把它们放在最上面,生怕压坏了。那久违了的清香使他一路上兴奋不已,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宰一口猪,给全连包顿韭菜馅的大肉包子吃,到时候小伙子们还不高兴得上了天?司务长日夜兼程,恨不能一步就回到连队。
可惜时运不济,事与愿违,卡车刚驶上二号公路就再也走不动了。连日大雨冲垮了路基使道路中断,前运后送的车队已经排起了长龙,工程兵正在紧急抢修,日夜不停。
心急如火的司务长跑到前边一看,心里凉了半截。工地上人声鼎沸机器轰鸣,风钻声、吆喝声响成一片。原来的路基已经全部垮塌下去,推土机正在山体另一侧猛推猛拱,看样子要开辟一段临时通道,这么大的工程量绝非举手之劳,短时间内是走不了了。他伤心极了,拖着沉重的脚步,忧心仲仲回到车上,抚摸着一捆捆翠绿的韭菜,想想前方战友,不由得仰天长叹。
一天,两天,三天,韭菜开始腐烂,司机劝道:“司务长,扔了吧,不然别的菜也受影响。”可他舍不得全丢了,那是他的心、他的意、他的情啊!打开捆,挑了又挑,拣了又拣,扔掉烂的,留下好的,像对待婴儿那样,小心翼翼地护理着它们。
当月亮悄悄爬上山巅的时候,彻夜难眠的司务长独自喝起了闷酒。他掂掂手里早已焉巴的韭菜叶,像享受山珍海味那样一根一根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心如刀割潸然泪下。
就这样天天挑、天天拣、天天扔,直到第五天,公路终于抢通了,卡车一路飞驰赶回连队。当他捧着仅存的不到两斤韭菜出现在炊事班门前时,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快!快!快宰猪,蒸包子!”
包子蒸熟了,韭菜虽少,微不足道,却依旧散发着那淡淡的清香……
沈长河当着全连,深情的说:“难得司务长一片心哪!”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随着时局变化轮战期限延长了,部队首长一声令下:种菜!自己动手解决蔬菜问题!
各部立即行动起来,就跟当年南泥湾大生产一样,顺军心、合民意、一呼百应。选地址、开荒坡、建菜园,轰轰烈烈热火朝天。东西南北中,茄子辣椒西红柿,各种各样的菜籽纷纷从国内寄来,这回真的有盼头了!
指挥连也成立了生产组,一贯吃苦耐劳的刘振海被点名委以重任,当了组长,战士们踊跃报名积极参加。廖树林几次三番找到小队长,坚决要求“下菜地”锻炼,赌咒发誓要在艰苦环境中摔打自己,将功补过,“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几经周折终于如愿以偿。
菜园子建在河边一片地势较高的土岗上,林木稀疏土质肥沃,除去荒草,点火一烧,稍加整治便有了模样。几个人起早贪黑辛勤劳作,拿出看家本事,把个菜地收拾得横平竖直井井有条。转圈栽上篱笆防止野兽捣乱,再搭个竹棚当宿舍,倒也“世外桃源”别有情趣。撒下籽多浇水,小苗出了土,绿油油、鲜亮亮、婷婷玉立喜煞人。
可世界上哪有一帆风顺的事?栽种秧苗时问题就来了。早晨栽下的菜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