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车厢里移动通讯装置上的指示灯突然熄了,手机里开始出现杂音,侦查局那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这是警方的专用信道,以前还从来没出过这种问题。一股不祥的预感出现在杨真心头。她关掉手机,关上车内的灯,只留下荧光电子地图,然后紧把方向盘,警惕地望着外面。这是一条繁忙的交通要道。虽然已近深夜,公路上仍然车流不断……
忽然,左侧的公路上,迎面驶来的一辆小轿车冲过隔离带,开大车灯,向警车直撞过来。杨真早有预感,飞快地拨转方向盘,躲开了这一撞。小轿车从警车旁擦肩而过,冲破后面的高速路护栏。杨真从反光镜中看到了一团火焰在后面升起,心里不禁一阵禁缩:这些阿辉的化身如此彻底地失去自我,以至于连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都不存在了。
迷迷糊糊的风儿被惊醒了,忙问杨真出了什么事。杨真没时间回答,煞住车,想把车倒回去,看一看现场情况。正在这时,后视镜里,一辆尾随的卡车又从后面冲上来,庞大的车头象狮子的脑袋,两车相隔已经不到百米。杨真一踩油门,重新加速,向前开去。由于加速不及,那辆卡车的车头还是扫到了警车尾部的保险杠上,擦出一长溜火花,在夜空中象一束火的喷泉。
警车拐向一旁,摆脱卡车的推撞。卡车又从一边追了上来,杨真从腰间掏出一把手枪似的东西,那是最新配备的防暴激光枪,属于非杀伤性武器。卡车巨大的车体从左侧横压过来,想把警车挤在金属隔离带上。杨真大喊一声:〃风儿,低头!〃
坐在杨真旁边的风儿把身体倦缩起来,让开空间。杨真举起手,暗红色的激光束从敞开的车窗里射出去,扫向卡车驾驶室里的司机。从侧影上看,那的确又是一个阿辉。杨真从来没有想到,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的外貌与阿辉相似。看来阿辉是个缺乏个性的设计。那个〃阿辉〃看到激光束,猛地拐动方向盘,激光束在车箱上划过。
〃杨姐,我来开车,您去解决他。〃风儿直起身,她已经明白了眼下的处境。
〃你行吗?〃
〃这车多简单。〃
杨真心想风儿说得不错,这辆车功能虽然复杂,但开起来确实简单,于是把方向盘交给风儿,一缩身从风儿的后面钻到车厢右侧。风儿第一次见识杨真的身手。自己虽然年轻,还是笨拙地挤到左面才握住方向盘。杨真在狭小的车厢却一点不失灵活。只见她推开右侧车门,探身车外,一手死死扣住安全带。另一只手举起防暴激光枪。激光枪上有几个能量档,一档暂时致肓,二档轻微灼伤,三档皮下穿孔……杨真一直开到了最高档,瞄准追来的卡车,明亮的激光束直划向左前轮,准确地割开了一个口子。夜很黑,杨真看不到那只轮胎的情况,但她能看到那辆卡车向外一歪,滑下了高速公路。
杨真把身体缩回车内,又掏出手机,通知高速路警方来处理现场。她不知道周围还有什么埋伏,也不知道有多少替身正在准备袭击侦查局,决定不管这里的现场,直接回分局。
再没有什么车辆来袭,杨真用双手揉了揉脸,稍微放松了一下自己。问风儿:〃风儿,你学车几年了?〃
〃我没开过车。〃
〃什么?〃
〃只打过驾驶游戏……〃
杨真一把将风儿拉开,抢回方向盘,一直到把稳了方向盘才长出一口气,同时发现冷汗已经把背湿透了。
杨真返回侦查局不久,高速路警方就把情况调查传来了,高速路上的两个〃阿辉〃一死一伤,身份都已弄清,一个住在杭州,一个住在贵阳。看来果然如事先设想的那样,一个出现混乱的电子程序竟然调集了大批人马来攻击它的〃对手〃。可是,是谁把侦查局的行动透露给数字世界里的阿辉呢?
杨真把事情经过通知了守在HAI公司的刘文祥,要他转告给高玉文。这次,她不准备亲自把情况告诉给那个洋总裁。高玉文的本土化水平极高,以至于学会了玩太极推手。她要让他知道利害关系。果然,高玉文得知情况后,立刻和刘文祥一起乘HAI公司的商务飞机直飞武汉,一脸晦气地来到杨真面前。
〃杨主任,是我的疏乎,我作为总裁负全部责任。〃
〃不,现在不是讨论责任的时候。关键是要采取措施,阿辉每时每刻都影响到很多人。〃此时宾主易位,杨真谈话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已经指示网站负责人,以技术问题为由暂时停止阿辉网站的使用。〃高玉文讨着好。
杨真把目光转向刘文祥,刘文祥汇报道:
〃是无限期关闭。我提出过彻底销毁阿辉程序的要求,以免阿辉为害社会。但高先生表示无法作主,开发这个程序他们投入了几个亿。他们只能作到暂时封存这个程序进行清查。〃
〃高先生,有一句话我一直想提醒你。〃杨真说道:〃知错就改,不仅是道德上的要求,在利益上也是合算的。错误越拖延损失就越大,后果我想就不用多说了吧。〃
〃是、是,您说得对。〃
杨真心里也明白,此时自己是强势一方,当然说什么都可以,高玉文也许心里并不服气。不过那句话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
正在这时,高玉文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手机,用英文和部下通了几句话,脸色立刻白了。他紧张万分地吩咐了几句,然后关上手机,颓丧地对杨真说:
〃杨主任,问题严重了。技术部的人报告说,一个小时前,技术部首席执行官林朝中将全部阿辉程序复制到一个外存储器中,然后离开了公司,无法联系。阿辉存在问题技术部的人也有耳闻,他们曾向林朝中询问过为什么要作下载,林朝中不予回答。看来……〃
没等他说下去,杨真就拿起了身边的室内电话,打给主任助理。
〃王助理,拟定紧急文件,转发湖南省公安厅、长沙市公安局、侦查局全国总部及各地分部。HAI公司中国分公司首席技术执行官林朝中携全部阿辉程序潜逃,目的地不明,危险极大,望各部门及时寻找到此人。建议各地调查分局不间断监视网络动向,寻找阿辉程序中自主生成功能仍在运作的线索。有关林朝中的资料和阿辉程序的资料从本局数据库转录,附文于本件后。紧急文件拟定后交我签发。〃
她撂下电话,给嘴唇发白的高玉文倒了一杯水。高玉文的额头已经被汗浸透了。现在,一个疑问解开了:无论有意是无意,林朝中最有可能把侦查局的动向告诉给阿辉。
〃你们平时是否注意到林朝中的性格问题?〃杨真用一种超脱的语气问。此时她又恢复了一个心理学家的兴趣。
〃当然,他是公司里极重要的人,平时要和许多人打交道。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一样的:脾气古怪,自视很高,除非工作上的事,否则很难接触。不过,天才嘛,总是要有些怪僻的。〃
〃奔向地狱的猎豹,不及爬向天堂的蜗牛。这是你们的谚语吧。〃杨真说道。
高玉文对杨真的知识面之广吃了一惊,他点点头。
〃我们了解他的历史。他从小就不被人重视,只有在编程方面显示天才后,才获得社会承认,所以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可能预料到阿辉程序保不住了,才有一些过激举动。不过,他能如此疯狂,我们也没有想到。毕竟他这样作于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包括他自己。这种行为只能用疯狂来解释。另外……〃高玉文顿了顿,说道:
〃他这样做完全是个人行为,与公司无关。请贵国司法部门明查。〃作为公司首脑,高玉文仍然想到尽量挽回一些影响。
〃林朝中究竟是不是发了疯,贵公司在这个问题上到底负多大的责任,我们只有找到进一步证据后才能确定。〃杨真心里自有推断,但从公安人员的严谨来讲,她必须要找到证据才能下结论。
由于问题的核心是在HAI公司,而且高玉文已经转变了态度,开始全面配合警方。杨真只留下平利群在信息研究室,让信息小组的其他成员加上风儿,一起随高玉文坐飞机回HAI公司中国总部。他们要从庞大无比的阿辉程序中找到危险性行为的进一步证据。
送走高玉文后不久,张继东就打来电话。他们已经派人去搜查林朝中在武汉的家。林朝中三十多岁,不仅没结婚,连女友也没有。由于平时很少去住,那个家更确切地说只是幢房子。张继东他们带着搜查令检查了那幢房子,里面除了有大量的电脑设备外,只有床和沙发,连必要的家俱都没有。
林朝中的〃房子〃就在他父母〃家〃的旁边。张继东也走访了他的父母。听到儿子出了事,林朝中的父母竟然无动于衷。
〃他的事儿和我们无关。他也根本不来看我们。我们都是凡夫俗子,哪配得上他这个天才儿子!〃林朝中的母亲对张继东说。
〃这个人算是完了。〃张继东在电话里对杨真说:〃自己的母亲都这样不能接受他。除了公司里的同事,他也没有什么朋友交情。〃
〃可这也给调查带来了难度。〃杨真分析道:〃林朝中很有钱,可以随便躲在什么地方。要知道,阿辉只是个软件程序,理论上可以无限复制。就象一个可以化身附体的魔鬼一样。只有找到林朝中本人,才能阻止它进一步复制繁衍。〃
〃对!〃那边张继东兴奋地说:〃这样说,至少他就不会离开大城市躲到乡下去,因为他需要高级的工作环境来饲候他那个宝贝阿辉。看来他是把阿辉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啦。〃
接下来的时间里,杨真把局里的事务都交给王助理处理,一心等待着张继东那边的消息。第二天中午,她困急了,就到休息室里打个盹。正在这时,张继东的电话把她叫醒了。
〃我们找到林朝中的线索了!〃
(十)
杨真、平利群跟着张继东他们穿过一片作为文物保护起来的旧建筑群,一幢破败的楼房赫然出现在大家面前。杨真在武汉住了这么多年,也想象不到现在城里居然还有这样破旧的房子:红砖被时光积累起来的尘土完全覆盖,楼体灰暗得几乎没有任何色彩,青苔糊满了顶檐,朝街的窗户没有几扇是完好的,两条锈迹斑斑的铁制扶梯悬挂在楼的两侧,象是流浪汉头上没有梳理的乱发。
小楼正面的水泥护墙上塑着一行突出的字迹:得胜桥电影院,1975年建成。在这一行字中,几乎每一个都有点破损,惟有那四个数字顽强地保存着完整,象是要给世人留下昔日辉煌的印迹。曾经观众云集的电影院是互联网大潮中倒下的,并且几乎再也不会复苏的一大批事物中的一个,遍布每个角度的宽带网使电影变成可以在家里随时下载的东西。
这幢楼房已经废弃有年,因为此处地皮缺乏商业价值,始终没有招来开发商。据说区政府计划再过一年,即使没有开发商也要把它拆掉,哪怕是在此处建个小公园给附近的居民提供休闲场所也好。
来到影院门口,有的警员们冲上去就想砸开大门上的锁。事先他们曾找过文化局和房管处,竟然没有人有这里的钥匙。
张继东摆了摆手,看了看楼侧的铁扶梯。那里是提供给观众散场之用的。张继东又看了看二层露台边上的几个门口,然后走到一边的扶梯口处,在扶梯上踏了几下,确定它还算牢靠,便转身向杨真、刘文祥和自己的部下说:
〃大门咱们打不开,犯罪嫌疑人也打不开。他如果使用这个地方,一定会有其它的入口。我们分两组从两边上去!〃
杨真、平利群随着张继东这队人上了楼。张继东弯下腰,一间间地观察着紧锁的房门。对于拧门撬锁这类〃低技术犯罪〃,张继东应付裕如,很容易找到林朝中作案的痕迹。走到第四间房门口,张继东猛地一脚踹过去,房门应声而开。张继东和警员们带着电棍、防爆网之类的工具冲了进去。等杨真和刘文祥跟进去时,张继东已经穿过房屋,从另外一道门冲进了里面的走廊。电筒光把阴暗的走廊照得通亮。几只小老鼠窜出来,从杨真脚边跑过。它们大受惊吓,以至于没时间考虑,这个女人见到它们为什么不象其他女人那样大喊大叫。
张继东用手指着地板尘土上的几个脚印。警员们没用所长多说,沿脚印搜索下去。一直找到拐角处的一间房子。恰好从另一面上来的警员也找到了这里。
〃有清理过的痕迹。〃一个警员在门旁观察了一下,向张继东汇报。张继东一挥手,门口的警员向屋门猛踢一脚,顿时痛得咧着嘴蹲地一旁。张继东冲上去,用肩膀顶了顶外表斑驳朽烂的木门,发现它牢靠得令人吃惊。
〃有夹层。〃张继东招手让警员们退后,掏出手枪,向门锁处连开数枪。枪声在走廊里发出沉闷的回声。张继东又用手试着推了一下门,然后一脚踢开它。
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从敞开的房门里扑出来的不是预想中的霉气湿气,而是干燥清冷的空气,夹杂着淡淡的杀虫剂的气味。大家冲了进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清扫得非常干净的房屋里。室内温度比走廊里低许多,而且清新干爽。这里竟然安装着空调,可从大楼外面一点也看不出来,不知林朝中把换热箱隐藏在什么地方了。
不过,这个精心清洁过的环境显然不是为了迎接这些不速之客的。整间房屋空空荡荡,只在一面墙壁前摆放了一套IBM深兰式服务器。近一人高的柜体翁翁作响,一旁的电脑桌上,放着一台监示器,此时正变换着屏幕保护程序。数根线路伸进墙壁里面。看来林朝中是个酷爱清洁的人,就是这么一个不需要给别人看到的角落也收拾得纤尘不染。
但是林朝中不在,显然刚刚离开。
看到那台服务器,张继东闪身躲到一旁。平利群走过去,敲了一下键盘。监视器上出现了一行行流过的程序文件。平利群弯下腰敲打着键盘,双眼同时审视着屏幕上流过的数据。看着看着,平利群的眉头紧锁起来。突然,他挺直身子扑到墙边,一把将几根线路全部从墙上拽了下来,屋子里一下子失去了服务器的翁翁声和显示器的亮光,突如其来的寂静把大家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杨真很少见到平利群有这样冲动的时候,连忙问:〃怎么啦?〃
〃他在进行信息包分解。把阿辉分解成一千比特左右的一连串信息包,同时把它们发送到网络中去。〃
平利群直起腰,稍微平复了一下呼吸,继续解释道:
〃如今的宽带网和大功率计算机可以处理、贮存海量的数据,在哪里多出一千比特的误差谁也不会在意。所以这些小信息包会游荡在网络深处,遇到适当的空间重新组合起来。比如,一台巨型机、一个网络中枢什么的。还好,阿辉程序自主生成到现在,体积实在太大了,深兰服务器这样大的功率,还只处理了百分之八十五。〃
〃那这百分之八十五……?〃张继东不安地问。
〃不能百分之百分解传输出去,这百分之八十五无法再组合起来,会成为游荡在网络里的垃圾文件碎片。不过,看样子林朝中这个人已经无法理喻了。他这样作没有任何实际利益,只是为了保存阿辉程序。我猜想他手里肯定还有备份文件。〃
〃就是说我们一定要抓住他本人才算了解。〃张继东基本上也听懂了问题所在。
〃一定要抓住他。〃杨真说〃平利群,你把这里的情况和刘文祥组长讲清楚,要他们监视附近网络上有没有非法侵入或占用空间的情况出现。老张,寻找林朝中事还得你们多费心。〃
〃别这么讲,什么费心不费心。不过有一点我可是深有感受:对付高科技犯罪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