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跳下凳子,低着小脑袋慢吞吞地走到雪狼王身旁,雪狼王垂下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小家伙这才感到阿母并没生气,抬起脸来冲阿母傻笑。
“我带她去换身衣服,一会就回来,饺子差不多就下锅吧,这小家伙等得不耐烦了。”雪狼王叮嘱了雪狼妹妹和玄司一声,就带着冰儿离开了偏殿。
回到房间,雪狼王取了一块冰,放在盆里,然后双手捂着盆,慢慢输出力量,很快冰块融化,加热成了温热的清水。她拿了澡巾,帮小家伙擦干净身上,又帮着她换了一身衣服。小家伙安安静静的,听话极了。
等衣服换好她就忙不迭地扑进阿母怀里,蹭着阿母的脖子撒娇。雪狼王无奈又宠溺地抱起这小家伙,在她小脸上香了一口。又忍不住训道:
“以后再欺负你阿司师姐,阿母就要打屁屁,知道吗?”
“嗯…”小家伙委委屈屈地应道,心里却说,姑姑总是欺负自己,阿母为什么也不管一下。
雪狼王抱着小家伙温存了一下,刚准备出门回去,就听小家伙忽然说道:
“阿娘…”
雪狼王脚步顿住。
“阿娘什么时候回来啊,阿母。”
雪狼王扭头,顺着小家伙的视线看去,果然小家伙正盯着自己为谣姬画的画像看。冰儿自幼就没见过谣姬,从知人懂事起,她就只能将画像里的那个女人认作自己的娘亲。虽然只是一幅画,冰儿却似乎很是认定。但她很少会提起阿娘,这小家伙似乎明白,每次提起阿娘,阿母都会难过,她不想让阿母难过。
但是小家伙也会想,阿娘去哪儿了呢?阿母说,阿娘去了很远的地方,可能迷了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总有一天,是会回来的。
今年春节,小家伙第一次听玄司告诉她,这样的日子是特殊的,要一家人都团圆,聚在一起。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们家里的春节,都没有阿娘呢?没有阿娘,又如何能是团圆呢?
雪狼王喉头哽住,半晌,才抚着冰儿柔顺的雪白银发,轻轻道:
“阿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小家伙收回视线,看着阿母墨绿的眸子,那里面倒映着自己的模样,血浓于水,她已经感受到了阿母被浓郁的悲伤包裹。她也好难过,后悔自己惹了阿母不开心,于是急忙抱住阿母的脖子,道:
“等阿娘回来了,冰儿一定用力抱住她,不让她再走了。阿娘不认识路,在外面回不来,迷路那么久让阿母担心,阿娘不是好孩子。冰儿是好孩子,冰儿不会乱跑的,冰儿如果发现了阿娘,一定死死抱着她的腿,不让她再走了。”
小家伙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孩子气的话,雪狼王的泪却落了下来,她抱紧了孩子,将脸蛋埋在孩子怀里,微微颤着声音道:
“嗯,嗯,好孩子…”
母女俩没有注意到,墙上的谣姬画像,眼角处凝聚出一滴水珠,缓缓滚落下来。
****
每当玄司与雪狼妹妹独处时,就会陷入沉默。二人方才的欢乐状态仿佛谎言一般,只是默默包着饺子,等全部包好了。雪狼妹妹拿着摆饺子的盖垫,走到锅边下饺子。玄司看着她的背影,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可却没想到,雪狼妹妹先说话了:
“阿司,你有心事,不能和我说说吗?”
玄司咬着嘴唇,犹豫着。雪狼妹妹仿佛自嘲般,道:
“你找到你阿姐的复活办法了?”
“不是!”没想到,玄司反应强烈地否认了。
雪狼妹妹有些诧异地回身看她,玄司涨红了脸,满是纠结,可偏生就是说不出一个字。
“咕嘟咕嘟”,沸腾的锅中,白胖的饺子翻滚。雪狼妹妹看着玄司的脸,心里面开始加速跳动,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到底什么意思?
“啊!小姊,饺子!”玄司突然大喊,惊了雪狼妹妹一跳。
原来是雪狼妹妹盯着玄司发呆,没留意自己手里的盖垫,盖垫倾斜,还没来得及下锅的饺子,差点全部掉到地上。幸亏玄司反应快,空间能力一施展,就把饺子捞了起来,放入锅里。
“你小心点啊,要不然咱们的年夜饭就全泡汤了。”玄司道,走到雪狼妹妹身边,接过锅勺,轻轻翻搅锅内的饺子。
雪狼妹妹抿唇,看着她的侧脸,心里跳得更快了。脑子一热,忽的开口道:
“阿司,今年正月十五,我们去看花灯吧。”
“啊?”玄司诧异地扭头看她。
“就我们俩,金陵灯会天下闻名,我们去那里好吗?”
“金陵,距离天山太远了吧。”玄司道。
“哪里远,以我的飞行速度,一日内就能到达,你的瞬移岂不更快?”
“……”玄司还没来得及回答,恰逢雪狼王抱着冰儿跨步进来,笑呵呵道:
“饺子好了么?”
这一打岔,话题就此揭过,玄司以为,雪狼妹妹只是一时兴起,之后也不会再提起,却没想到,正月十五的前一日,她真的跟着雪狼妹妹赶去了金陵。
雪狼王这一年过完年节不久,上元节前就带着冰儿离开了天山,说是要带着小家伙出门游玩,故意把二人空间留给了玄司和雪狼妹妹。显然她听见了那上元节的赏灯邀约,为了避免之后雪狼妹妹和玄司再向她开口请许的尴尬,她非常有眼力劲儿地先提出离开。
而玄司果真没能拗过雪狼妹妹,最终还是答应了赏灯的邀约。只是这样一来,天山成了无人看守的地方,这许多年来,即便一家子经常有人长久出远门不归,但天山始终都有人留守,真正空无一人的情况是极少的。但也不是没有,当初雪狼妹妹只身一人在山上,难免会下山,那时天山也经常无人看守,从来也没出过状况。因而雪狼妹妹是很放心的,这四周都是雪狼王布下的结界,外面还有让人迷失的暴风雪长久肆虐,外人是进不来的。
数百年来,雪狼妹妹都没有像这天晚上般开心过。金陵灯会,美妙非凡,欢声笑语通宵达旦。密集的人群中,她和玄司紧紧牵着手,她从没有见过玄司这么紧张过,似乎生怕把她弄丢了。自己想要什么,她都会买下来,简直是有求必应。那晚的她,真的很可爱,或许真的是时候了,雪狼妹妹想,自己应该再做一次尝试。
于是她拉着玄司飞上高高的屋檐,抱着她的脖子,大声告诉她,自己喜欢她。玄司只是笑,却不回答。雪狼妹妹踮起脚去吻她,她并没有闪开,接下了这一吻。那只是一个流于表面的吻,双唇接触,没多久便分离。
玄司忽然问她:
“小姊,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能不能忘了我?”
雪狼妹妹心里一揪,不知道她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我是一个很笨的人,我不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活下来的意义何在。很久以前,我是为了阿姐活;之后,我是为了师尊师母活;后来,我也为了你活着。我没有为自己活过,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何在。我的身上有着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与生俱来,然而老天爷没有给我任何启示,告诉我活下去的目的。”
雪狼妹妹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从神界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觉得上天让我活着,让我经历这么多,其实是为了让我复活阿姐,弥补自己的遗憾,然后再好好和你在一起。于是我疯了一般去寻找起死回生的法术,到如今,终于有了些眉目。小姊,我过段时间会去一趟冥界,那是我山穷水尽最后的一步,希望渺茫,若是不成,我会彻底接受事实,不再挣扎。等我回来,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好吗?”
雪狼妹妹落在她肩膀上的双手收紧,攥紧了她的衣服。
“我夙愿未了,就如鲠在我们之间的刺,现在和你在一起,对我们俩都不好。但是我也不能骗你,此趟凶险,若是我不能回来,你能不能……”
“不能!你就不能不去吗?”雪狼妹妹抬头看她,眼里的泪水泼洒而出,甩在了玄司的衣衫上。
“小姊,我对不起你,我是个蠢人,你喜欢上我,让你受罪了……”
“我要你这些话有什么用?!”
“那么多年了,都是我欠你的…”
“你闭嘴…不要再说了…”
玄司垂着双手默默看着伏在她胸口哭泣的雪狼妹妹,内里万箭穿心:小姊,我时日无多了,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向你告别,我希望你能知道我不值得,我配不上你,忘了我吧,你会好过很多。阿姐能不能复活其实早已不重要,我这么多年最大的痛楚,就是不论我怎么计算自己的寿数,怎么想办法扭转自己的命法,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是于今年寿终。无法与你相守,是我最大的痛楚。
那晚连夜回天山,二人一路不曾言语,呼啸的寒风在耳畔刮过,她们也未曾运起力量抵挡。雪狼妹妹赌气似的在前面急飞,玄司只能尽全力跟在后面护着她。二人速度惊人,竟然在第二日凌晨就赶回了天山。
雪狼妹妹那天为刺激玄司,刚回天山就冲入存放赵姜尸体的地方。这许多年来,她早已忍耐够了,赵姜、赵姜、赵姜!为了这个早已死去的女人,为什么她就能如此冥顽不灵!为什么她就不能再也不要去管这个女人,难道就不能只看着自己吗?什么横埂在我们之间的刺,什么回来后再在一起,全都是借口!她就是个笨蛋!蠢猪!犟驴!蛮牛!死猴子!!她恨极,恨极了!
然而当她冲进冰库后,却震惊地发现,冰墙里的赵姜消失不见了。她蒙圈地愣在原地,半天反应不过来,直到后面玄司追进来,顿时,室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第一百七十五章 (番外三十三)()
那日凌晨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实际上雪狼妹妹有些记不大清了。她自从认识玄司以来,从来没见过她那样的愤怒可怕的状态。自己不过下意识地想拉住她,让她不要去盲目下山寻找赵姜尸首,结果居然被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可怕力量掀翻好几米远,重重撞在了冰墙之上。冰墙破碎砸将下来,将雪狼妹妹掩埋。透过凌乱的冰晶,留在雪狼妹妹脑海里最后的景象,是玄司周身凝聚着丝丝缕缕的黑色雾气,默默捏着双拳站在破碎的冰墙前。那些黑色的雾气是魔气,雪狼妹妹绝不会看错。
等她再次醒来,却发现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她大喊着玄司的名字,从床上下来,冲出房间四下寻找,然而冰宫之中只有她一个人,雪狼王和冰儿都还没回来,玄司也不见人影。而且,除却冰库中那一地破碎的冰晶和破了一个大洞的冰墙之外,整座冰宫几乎坍塌了一大半,大量雪狼妹妹当年一锤一凿慢慢雕凿出来的宫殿楼阁,全部倒塌,看起来像是玄司发狂时砸毁的。但是,一家人平时起居用的几个房间,却还完好无损,且自己居然从冰库中被移到了床榻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看,玄司的行为都很矛盾,她既然发狂破坏冰宫,又怎么会还在意雪狼妹妹的安危,甚至细心地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虽然脑海中有这些疑问,但雪狼妹妹此刻的复杂难平的心情却使得她脑子里一片混乱,难以静心思考。委屈、难过、惊疑,乃至于恐惧无助,还有锥心刺骨的伤悲,让她快要疯了。
她跌跌撞撞地飞出天山,盲目地在冰原中奔跑,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是要去找玄司,还是只是想以此来发泄,大脑已经无法运转,她完全是在凭着本能支配身躯。
她走了,她不会回来了,自己永远失去她了。尽管雪狼妹妹拼命不让自己这样去想,但是这些念头却不可抑制地生根发芽,生生撕扯她的心。她甚至没能注意到冰原上最脆弱危险的冰层,竟然一脚踏空,落入了冰窟。底下是寒彻刺骨的不冻水,她不像雪狼王那般拥有阳之力量,虽然她不惧寒冷,但落入这样的寒水中,依旧会大伤元气。
她甚至自暴自弃,有那么一瞬,竟然想着就这么沉没下去吧,没了她,也没什么生趣了,自己曾经苦等两千年好不容易把她盼回来,然而如今又一次失去了她,这一次,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了,她真的好累了,不想再等了。
然而或许是上天不允许她就此轻生,她被寒水中的鱼群救起,托出了冰窟。雪狼妹妹落水的地方实际上是一片从天山上流下的极寒不冻水所形成的湖。这片湖水表面结了一层薄冰,但底下是不结冰的,里面生活的鱼群,都是天山上雪狼王放养的寒水鱼群,很熟悉雪狼王和雪狼妹妹的气息。雪狼王每日修炼,都会浸泡在不冻水中,忍受寒冷,压抑自己的力量,打磨炎阳之力。鱼群就在她身边游荡,吸收她的力量,因而通灵。而雪狼妹妹每日都会负责喂养这些鱼群,因而这些鱼实际上都识得雪狼妹妹的气息。
后来,她被距离天山最近的一处村落里的渔夫救起,冰原上的渔夫经常会来天山附近凿冰网鱼,没想到这回却看到一个浑身湿透,服装怪异的银发美女躺倒在冰层之上。这群高鼻子蓝眼睛,强壮得像是熊一样的俄国渔夫们都诧异不已。有人认出女人身上的衣服是南面大清国的传统服装,只是这天寒地冻的,大清国的女人为何会到沙皇俄国这极北苦寒之地来?
总之,雪狼妹妹最终是被救起了,之后一直呆在村落里养病。直到雪狼王带着冰儿回归,看到天山冰宫内的惨象,急忙用她大面积的空间之力搜索追踪,这才找到她,将她接回。
玄司就此失踪了,无论雪狼王之后怎么去寻找,都无法发现她的踪迹。哪怕发动了整个雪迹,依旧无果。雪狼妹妹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做什么事情都意兴阑珊,每日把自己关在房内,大多数时候都在发呆。玄司的名字成了禁语,决不能在她面前提起。她曾说,她恨玄司,永远也不会原谅她。然而雪狼王知道,她已经爱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雪狼王花了很大的力气去调查赵姜尸首被盗的事情,然而这件事却像是衣服上莫名多出的线头,想要去扯着寻找源头,可却发现就此断了。盗尸人之后从未出现过,也并未对雪迹和雪狼王等人做出任何不利的事情,仿佛盗尸只是和她们开了个玩笑。
原本谣姬就始终未曾寻到,这下又多出了一个玄司需要寻找。雪狼王只觉得她这一生命途多舛,或许“寻人”就是她命中的劫难。如今她的妹妹和她自己一样,遭到了近乎相同的境遇。同样是爱人失踪,就此寻寻觅觅,苦苦等待,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日子似乎在无谓中度过,她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了无滋味,却只是为了那微薄的希望,依旧在苦苦坚守。一年,五年,十年,百年,又将近三百年的时光就此溜走。她们度过了清末的列强侵略,被工业革命的滚滚车轮推着向前走,度过了军阀割据的战乱时期,度过了八年抗战的全国烽火,度过了内/战大爆发的动荡,见证了新中国的成立,见证了全新的政权冉冉升起,见证了饥荒、大/炼/钢铁和共/产万岁。直到四十多年前那场荒唐的运动发起,无数古老的文化瑰宝就此被毁,仿佛抹去了古人的存在,作为活过每一个时代的见证者,雪狼王忽然觉得有些累了。疲累于每一代人类都在重复着的愚昧行为,也疲累于漫长生命中的失而不复得。
熬过了那场运动,这个古老的国度终于迎来了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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