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忽然发现他今晚的运气似乎格外好。他本来想要找到清王爷的住所,现在却这样幸运地遇到了他本人。
他悄悄地跟在了清王爷的身后。沿途看着巡逻的卫士向清王爷问好,便飞快地躲过。
直到清王爷走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偏僻,是相对于王府的格局而言,并不是对这院落本身的判断。
这是一座处在王府北边边缘的院落,但它的样貌修饰却极为高雅精致,其华贵程度竟是连皇宫也似稍有不如。
陆小凤忽然发现,这里很安静,安静地十分不同寻常,王府的卫士巡逻竟似乎也不从这里经过,甚至,陆小凤本人也感觉不到任何暗中的气息。
就连暗中潜伏的卫士也没有。
陆小凤忽然停住了脚步,不再上前。直觉告诉他,前面很危险,比这王府中任何一处都危险。
风中传来淡淡的花香,荷莲的清香在夜风中飘得很远。
陆小凤远远地隐于黑暗中,然后,他看到了让他震惊的一幕……
弦月如勾,树影幢幢,清色的银光自枝叶间洒落,碎碎点点。晚风中带着青草绿树的清香,也带着熟悉的花香。
花满楼记得这种花香,他想他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这种花香。
这是一种真正的花香,处处可闻,处处可见。
花满楼看不见,但他可以闻到。他的眼睛虽然不好用,鼻子和耳朵却都很好。因此,他不但可以闻到花香,也可以分辨出人的不同。
在夜晚进入丛密的树林并不是一个好主意,这不仅对瞎子是如此,对正常人也是一样,尤其是对胖子。
所以,在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身后的人后,胖子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阴狠地盯着身后的素衣青年,怒声道:“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花满楼淡淡地笑着,道:“因为我需要你带我去见一个人。”
胖子道:“我不认识什么人。我甚至连你都不认识。”
花满楼道:“你既然说了这样的话,正好说明你不仅认识我,当然也认识我要找的人。”
胖子的呼吸猛然急促了几分,似乎又被他强行压下,他努力笑了笑,道:“你真的弄错了,我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
花满楼叹息道:“你在这里也许真的一个人也不认识,但你在云南一定认识很多,不是吗?”
胖子脸色一变,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花满楼淡淡地道:“你知道。你不仅知道我在说什么,还知道我要找的是什么人。你还知道很多的事。巴老大,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胖子的脸色这次是真的变了,他凶狠地说:“谁是巴老大?”
花满楼微笑着道:“你。你就是巴老大,虽然你的体重轻了许多,身上的气味也做了改变,但那股淡不可闻的烤茶香我还是闻得出的。你是彝族人,彝族人有烤茶相亲的习俗,因此许多彝族男子从小时起便学习烤茶,这样根深蒂固积累的茶香,即使你用再名贵的西域香料也是掩盖不了的。”
也许是因为已真的被识破,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胖子、巴老大的脸色急剧变化了一瞬,竟又慢慢恢复了平静,他淡淡地看着花满楼,眼神时不时闪过阴狠,表情却平静了下来,“这么说,你就是跟着这股茶香追上来的?”
花满楼坦然道:“是。陆小凤和宫九对决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一开始并没有想起来,后来发现赃物不见了,我才终于想起,第二次见你,临走时我似乎就从你的身上闻到过这种香气。但是却很淡,而且用浓烈的西域香料遮掩。你是彝族人,身上有烤茶的香气并不奇怪,本也没有必要遮掩才对。既然这样,那么你为什么还要遮掩呢?”
巴老大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
花满楼微微一笑,道:“那只有一个答案,你想遮掩的肯定不是茶香本身,而是‘没有茶香’这个事实。”
弦月悬挂在枝头,清色的月光照在花满楼的脸上,他淡淡的笑容也仿佛散发着静谧的银光,无神的眸子掩不住智慧的光彩。
他轻轻地道:“巴老大,告诉我吧,他在哪里?那个我们第一次见到的、身上没有茶香的‘巴老大’。”
巴老大静静地看着花满楼,忽然间,他仰头大笑,粗哑的嗓音惊起一片鸟雀,“花满楼,我早说过,应该给你用上鸦片膏的。你说,如果给你用了鸦片膏,你会怎么样?”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沉,笑声里止不住的恶意。
花满楼淡淡地一笑,淡淡地道:“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巴老大的笑声一住,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凶狠,像一只走投无路的猛兽,狠厉地瞪着花满楼,“你怎么知道我会告诉你?我不会告诉你的。你难道不知道我如果告诉了你,我就只剩下死路一条吗?”
花满楼淡淡地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你如果不告诉我,你才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但如果你告诉了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一线生机……”巴老大目光闪烁了一下,他的脸上仿佛一瞬间有了光彩,但下一刻他的目光却又直直地落向花满楼的身后,就仿佛那里突然出现了一只凶恶嗜人的凶兽,令他恐惧而绝望。他忽然嘶哑着声音狂笑起来,“花满楼,你难道不知道,从你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刻,我就已经没有了生路……一点都没有了……”
花满楼脸色一变,暗叫一声不好,踏前几步。
话音落尽,巴老大已倒在地上,声息不闻。
花满楼止住脚步。
他没有转身,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笑意,也看不出气怒或别的什么。
而在他的身后,一个散漫而从容的身影正斜靠在一颗树旁,清朗的声音里带了几分真意莫测的笑意,漫声道:“花满楼,你要找我,又何必麻烦这些外人呢?”
花满楼还是没有回头,银月洒在他的侧脸上,神情竟有些雾蒙蒙的,难以揣测。他缓缓地道:“尊驾何人?”
那人忽然站直了身体,径直朝花满楼走来。
夜风起伏,花满楼的袍袖似乎也在跟着浮动。衣袖本来是不可怕的,可偏偏有时候它又的确是最可怕的,尤其是,那是花满楼的衣袖。
流云飞袖。
没有人会怀疑它的威力,眼前这个人更加不会。
于是,他只好站住了,在离花满楼五步远的地方。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果然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还是那天晚上……”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看着气息瞬间有些微妙变化的花满楼。
花满楼似乎对他的话、他的目光都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只是再一次淡淡地问道:“尊驾何人?”
那人忽然朗声一笑,语气却仍是那般仿佛轻飘飘地漫不经心:“七王子,他们都叫我七王子。不过,你也可以叫我另外一个名字……”
夜风吹动了树叶簌簌作响,那轻飘飘的口中飘出一个轻飘飘的名字却仿佛也被这夜风吹散在空气中,声息不闻。
但花满楼却听到了。于是,他的脸色就变了。
☆、第六十一章
晚霞已落;夜幕即将升起,天空洒下一片暗淡的阴灰色。
今夜的风有些凉;星星和月亮都躲在了云层后;似乎已决定不会露面。
喧闹的街市已静了下来。万家灯火逐渐点起。店面和小摊大多已关门或休摊回家。只剩下一两家;也已在忙碌着打烊。
覃逆走在街上,凉风席卷,几片枯黄的落叶孤伶伶地在地上打着旋儿跌远。
覃逆想起刚来永和街的情景。东青领着她挨家挨户地打听厕所,花满楼从楼上走下来……
那时;覃逆已独自流落在这个几百年前的时空许多年;但她从未感到孤独。她是个很少感怀的人,唯一一点风花雪月的浪漫细胞也多数都用在了言情小说上。
对于自己无能为力的事;无论后果如何、心情如何,她一向都很少去花时间思索。比如她死亡后,家人的感受……妈妈和奶奶一定会痛哭,爸爸也许也会,爷爷应该不会,那老头一向好面子,怕是只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就像当初……
哦,对了,还有那个大蛋糕……她二十八岁生日的大蛋糕……
百花楼一向是静谧的。
但覃逆却觉得它今天格外地静,也许是因为主人不在?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铃铛是寂静无声的,脚步也是静寂无音的,覃逆的轻功非常好,但她却总觉得踩在这楼梯上意外地沉重,重得她仿佛听到了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从来没觉得百花楼的楼梯是这样的漫长,漫长到她好似永远也不会走完。
可是,再长的楼梯也总会有走完的时候,就像再漫长的生命也总会有终结的一天,再艰难地选择也总会有必须做出决定的一刻。
覃逆忽然神情一凛。
有人?
她猛地踏前两步,飞身上楼,手一推,门开了——
世事有时就是那样奇妙。
当你努力想要找到一样东西的时候,费尽千辛万苦都找不到。可是当你不再刻意寻求的时候,却猛然发现它自己跑到了你面前。
百花楼的门永远是开着的,花满楼这里不会拒绝任何人。
上官飞燕就那样站在那里。
门开的时候,她回头,看到了覃逆。
覃逆也看到了她。
她们的脸上竟都没有惊讶的神色。
覃逆当然不会惊讶,她这个人本来就很少惊讶,即使有,也基本不会表现出来。
而上官飞燕……
“我等你很久了。”
上官飞燕说这句话时,覃逆才注意到她的神色。从前总有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句话是不是也可以用在上官飞燕身上呢?
覃逆记得从前上官飞燕看她的眼神,嫉恨、怨毒……可是现在,也许这些的确还存在,但却有了另外的东西。覃逆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疯狂、执着,还有……绝望。
她的目光慢慢地、慢慢地下移,移到了上官飞燕的怀中,那里,她正紧紧地抱着一株花盆栽种的植物。
一株枝叶青葱,翠绿茂盛的草类植物。
覃逆认识这株植物。她怎么会不认识呢?她本就是为它而来。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去夺回它,可是她的双脚却仿佛生根一样牢牢地钉在地上,双手也如同灌铅,无力地下垂。她只能用眼睛紧紧地、呆呆地盯着那棵草。
抱着花盆的手很美,就像她的主人一样美。那是一双覃逆一直都很想见到的手,那双手曾千方百计地隐藏起来,但现在又仿佛抛却了一切外壳、一切伪装,就这样赤、裸、裸地放了出来。那双手的指尖发白,紧紧地扣在花盆上,仿佛想要将那花盆扣碎。
但是花盆终究没有碎,它还完好无损地呆在手的主人怀里。
覃逆忽然垂下眼帘,对上官飞燕慢慢道:“你为什么不走呢?”
上官飞燕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覃逆,目光淬毒一般,仿佛她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仿佛要将覃逆整个人撕裂。但她却终究没有扑上来,她本就不可能撕裂覃逆,所以,她只是站在窗边,抱着那盆植物的手更加紧,也更加白。她怨毒地道:“你为什么要来?”
覃逆沉默了。
她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不是不能回答,只是不想。她的脸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她自己知道,她在难受。她很久都没有这样难受了,很久没有。
人生中总有一些事情是让人痛苦的,总有一些选择是让人煎熬的。
因为人总是有感情的。
可是,做为一个好警察,她更需要原则和理智。这是爷爷很早就告诉她的。
爷爷是个优秀的警察。她也是。
因此,上官飞燕月窗而出时,覃逆几乎毫不犹豫,便追了上去。
夜幕已然降临,天穹阴沉沉的,星月皆无,只有冷风飒飒拂过原野。
脚踩在草地上,一片湿软。
白色的身影如风划过。
上官飞燕虽然很会躲,很会藏,但她却并不太会逃。她的武功不是很高,轻功也只有一般。
所以,当两个人停下来的时候,一个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另一个却平静一如之前。
“你为什么一定要追我?”上官飞燕倚在树上,几乎是嘶吼着喘出这句话。她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覃逆,手中却还紧紧地抱着那盆植物。
覃逆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看着她手中的植物,道:“你为什么不扔掉它?”
上官飞燕冷笑一声,“扔掉它?扔给你吗?”
覃逆沉默了。
上官飞燕冷冷地看着她,憎恨道:“我讨厌你!我从一开始就讨厌你!你这个女人,竟然敢把我扔进牢里那种地方。我讨厌你的态度,讨厌你的脸,我恨不得你死去!”
覃逆听着她仿佛发泄般的嘶吼,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她平静地问道:“颜震,是你杀的吗?”
上官飞燕仿佛愣了一下,忽然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死了?也许他像我一样死而复生呢?”
覃逆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死而复生的人,如果我猜的不错,他应该早就死了,后来的他是你假扮的吧。”
上官飞燕嫣然道:“你说对了。我的易容术一向很好。不过,颜震可不是我杀的。他是自己死的。他是个笨蛋。我对他说只要他死了,就放过其他人,他就自己死了。”
覃逆道:“那在棺材里的炸、火药是你放的?”
上官飞燕道:“当然。”她的脸忽然仇恨地扭曲起来,恨声道,“我知道你已到了那里,也知道你要查看颜震的尸体。我就是想要你死!我知道了用火药炸死人的方法,我本来想要你那样难看地死掉的。可是你竟然逃掉了。”
覃逆的目光忽然变得有几分奇怪,她有些古怪地看着上官飞燕,道:“你明明知道来拿走这盆植物。却为什么不知道那样低劣的炸弹是不可能炸死我的呢?”旋即,她喃喃思索道,“对了,你一定不是从正规渠道知道的这件事。那个人,并没有告诉你,你并不被信任和喜欢,是吗?”她用几分了然的目光看向上官飞燕。
“住口。”上官飞燕恼羞成怒,她有些疯狂地看着覃逆,道,“你是谁?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都是你!你破坏了我的好事。”
似乎是被戳中了痛处,上官飞燕怨毒地瞪着覃逆。忽然,她猛地低头,看向怀中一直让她犹豫不决的植物,神情一阵狠厉……
覃逆不由踏前一步,微微瞪大了眼睛。
箭,一只冷箭,不知从树林中何处发出的冷箭。
冷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光芒。光芒消失的时候,上官飞燕已闷哼一声,跪在了地上。箭尖从背后穿透了她整个身体。
覃逆飞身一闪,接住了从她高举的手上落下的花盆。
箭还在,箭芒却已消失,树林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射箭的人也许已经走了,也许还留在原地,覃逆却没有去追。因为,早已没有必要。
上官飞燕倒在她面前,就在她的脚旁边。
她还活着,却已将死。
覃逆的目光已移到手中的盆栽上,青绿色的植物,丛生茂密,生机勃勃。而她的神情却说不出地黯淡,甚至……哀伤……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覃逆低头。
上官飞燕的脸惨白惨白,这是一种死人会有的脸色,但她的目光却还没有涣散,她正艰难地抬着头,看着覃逆。
覃逆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从上官飞燕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怨毒、嫉恨等以外的神情。
她美丽而渐渐黯淡的眼睛里满满的,只有哀求——
“求你,不要……”
☆、第六十二章
天色蒙蒙;晨曦还未升起,清晨的露水浸湿了柔软的草地。
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陆小凤却是踩着晨雾走进了客栈;他已经奔波了一个夜晚;疲倦从他的身上爬到了心上。
他想了很多,他的心里有很多的谜团,有一些现在还没有解开,但仅解开的部分就已经足够让他疲惫;让他根本难以相信自己的判断。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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