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都是醉仙楼的边角料,我寻思着扔了可惜,就捎带回家了。”温守正应着温柔的话,继续往外一件件的拾掇着。
前面还好,是一些红薯、白菜、萝卜……
后面接着的就是猪肉、火腿、鸭蛋、蘑菇……
看的温柔目瞪口呆。
当真是厨子不偷,五谷不收!
温守正最后又从包裹里掏出一整只光鸡来,就见这鸡完好无损,周身的鸡毛全被褪得干干净净,倒是越发显得鸡型油肥。
“爹,这也是醉仙楼的边脚料吗?”温柔终于忍不住了,伸手拿过光洁的整鸡,故意拎起乌黑发亮的鸡脚,仔细的瞅了瞅,促狭的笑着问道。
“恩。”温守正应了一声。
“这么肥的一只鸡都当下脚料扔了,难道你们醉仙楼都用鸡毛做菜?”温柔笑嘻嘻,故意又问。
“滚一边去!”
温守正一愣,随即听出了温柔的取笑,劈手夺过这只鸡,微胖白净的脸上,立时升起一抹黑红,有些恼羞成怒。
“爹,我饿了。”温柔赶紧扮了个鬼脸,轻轻摇晃着温守正的胳膊,撒起了娇。
“等着!”温守正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个食盒,描金的牡丹、釉彩的图画,很是精致。
“京城的金丝酥,尝尝。”说话间,温守正已是麻利的打开了食盒,里面整齐码着一朵朵小巧细致的酥点,状若金丝芍药,甚是逼真。
“好吃!”温柔品尝着,入口酥,转瞬化。
“那是自然,百年秘方,皇上吃了也是赞不绝口!”温守正得意道。
“百年秘方!”温柔惊叹不已,却忽然一怔,口中的金丝酥,融化之际,竟然在脑海中浮现出了糕点师傅悉心烹制的场面……
或许是错觉吧,温柔没多想,又捏了一块填进嘴里:“爹,你真好!这么精致的酥点,定是很贵吧?”
“你傻啊,爹啥时候这大方过,这酥定是从酒楼顺的!”温庭捏了两块,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含混不清道。
“滚一边干活去!平时读书也没见你这么机灵!”温守正有些下不来台,当即飞起一脚。
温庭挨了一脚,哼哼唧唧的溜到边上吃去了。
这两个混账东西,是要活活气死老子啊!老子不也是为了你们!
温守正不理睬两个小混蛋,低头摆弄起那只光鸡。
温柔记得前世在一本食谱中看到过“白切鸡”,说它“自是太羹元酒之味”,可见白切鸡在食客心目中的地位。
此刻,温守正烹制的正是白切鸡……
只见那只光鸡被扎在竹架上,已被浸熟,鸡肉白中泛黄,丝丝散发着热气。
温守正打开身边的一个陶罐,用小勺小心的从陶罐里舀了些油黑发亮的凉卤水,开始细致的淋到鸡身上。
别看温守正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可在淋鸡的时候,神情却颇为肃穆,动作缓慢仔细,一小勺一小勺的,卤水从鸡头一直淋到鸡脚,周而复始好几回,这才收好陶罐。
温柔好奇的问:“爹,这卤水应该有年头了吧。”
温守正得意的道:“好眼力,这罐里可是羊城第一鸡‘长乐鸡’的卤水。百年来从未断过火,哪怕是战乱动荡也是如此,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住的卤水。前儿李掌柜托人好容易重金买来一小桶,我正好取了些,研究新菜用。”
周氏、温庭、温柔不禁咂舌!
温守正手上不停,运刀如飞,用锋利的小刀解鸡,继续说:“这一道乃是我亲手改制的长乐鸡。这鸡不用水煮,而是用卤水浸熟,再用老卤水过冷桥,使卤味自然渗入鸡肉中。你们尝尝看,味醇鲜香,皮脆肉滑。”
温柔瞥了一眼锅,果见方才煮鸡之水,绛红清亮,原来是加了卤水!
说话间,整只鸡已经片好,摆在盘中,最后淋上蘸料。
一只鸡斩得精致无比,摆盘也无比考究,鸡头正前,左右两翼分开,似要展翅高飞一般。
温柔迫不及待夹了一片放入口中,只感觉皮爽肉滑,清淡鲜美,丝丝入味,最妙是连骨头都鲜美异常,让人留连其中,难以自拔。
“真的太好吃了!”温庭尝过之后,连声惊呼,全无读书人的风度。
鸡肉做了白斩,鸡什也充分利用。
温守正将未见天的鸡蛋、鸡什,与红枣、枸杞、米酒一起煮了。汤味甘甜,酒香回荡,口感适度,温润暖人。
周氏喝了一小口,舒服的眼睛都眯成了月牙。
温守正接着又麻利的弄了几道素菜,手艺果非浪得虚名,一家人吃的自然眉开眼笑,胃胀肚圆!
“这是……”温柔贪婪的吮吸了下指尖残留的老卤水,猛然间又怔住了,脑中再次浮现出一个场面:某个厨房之中,有位从没见过的老人在小心制作着一桶卤水,三十多种配料,一十九道工序,全都清晰无比。
难道……
温柔脑中浮起一个想法,忽然听到温庭的声音响起。
“话说回来,爹,这老卤水这么珍贵,你取那么多,不会被李掌柜发现吧?”
温柔回过神,偷眼瞥了瞥温守正,见他额头青筋浮现,心道哥哥不妙了。
果不其然,只听“啪”的一声,一记清脆利索的耳光,接着温守正一声咆哮:“混账东西,专揭老子的短!”
003 秘制卤水
夕阳西下,温守正一家四口心满意足,撑得步履蹒跚。
路过十里香酒坊时,却见一瘦高少年,怀中抱着个酒坛子,差点与温守正撞个满怀。
“也不看点路,德顺!”温守正皱着眉头。
“温大叔!”德顺有些惊喜,道:“真巧,正好要去找您嘞。”
“找我何事?”温守正摸了摸鼻子,一脸警惕道:“莫不是你爹又惦记我那后厨什么东西了?”
“嘿嘿,没有的事儿。这是我爹专门交代要给您送去的好酒!”德顺一笑起来,长眼睛的位置只剩两道细缝。
“殷老头会有这么好心?这酒没酸吧?”温守正狐疑的打量着酒坛。
殷德顺满脸的尴尬,勉强挤出个笑脸道:“哪能呢,我爹说快过年了,这是特意给您留的梅酒。”说罢,抱着酒坛又往上掇了掇
“嗯,酒还不错。你爹这个有进无出的老东西,成天在我那打秋风,这会儿总算有点人样了。”温守正凑近酒坛的泥封,闻了一下,满意道。
“不过,这坛子也忒小了点儿吧。”温守正忽然又不满意了。
殷德顺看着自己双手堪堪合围的坛子,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
“行了,别挪揄德顺这孩子了。”周氏看不过去了。
温守正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小子,给我送家里去!”
“爹,要不我来吧。”温庭卷了卷袖子,自告奋勇。
殷德顺看着温庭的干瘦胳膊,犹豫了一下:“这酒挺贵的,别打了糟蹋……”
“说什么呢!”温庭横眉怒目。
温守正叹了口气:“德顺还是你搬吧。”
“好嘞!”殷德顺答应的爽快,然后冲着温柔凑了过去,嘻嘻道:“温柔妹子,有日子不见了,可还好?”
“很好啊。”温柔面上笑靥如花,心中的寒意却是直透骨髓。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名唤殷德顺,是咸阳十里香酒坊殷老板的儿子。生得一张巧嘴,和他爹殷富贵一般,最会见风使舵。
温柔清楚的记得,前世她和殷德顺自幼一起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父亲与殷富贵一个善厨,一个善酒,都是凭手艺吃饭,交情也算不俗。
倘若一切按前世的轨迹发展,年后,殷富贵便会带着殷德顺,三彩六礼,亲自上门来提亲。
温家堂屋之中,殷德顺跪倒在温守正夫妇面前,指天划地,发誓对温柔视若珍宝,不离不弃。
殷富贵也拍着胸膛应承,必将待温柔若亲女一般。
依着温守正的性子,多年的好兄弟,又白喝了人家那么多年酒,当年自然会一口应下。
前世,温守正凭借一身的厨艺,终进宫做了御厨,甚得圣眷。殷家也把酒坊开到了京城,借着温守正的名头,生意也愈发做的大了。自然,这门亲事也是催促得厉害,要一双孩子早日把亲成了。
当年京中,任越、盛尧山两位公子对温柔一往情深。温柔虽未嫁入殷家,但顾念有婚约在身,时刻谨言慎行、恪守妇道,纵是身边两位翩翩公子情深意重,却是丝毫不假辞色。
却不曾想,温家平地惊雷,温守正被奸人所害,诬陷毒害皇上,蒙受不白之冤,被下入天牢。
就是这一对狼心狗肺的父子,就此绝口不提迎娶成亲之事,更是将温家人视若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
温柔犹记当日,父亲被下狱之后,温家在京城举目无亲,自己曾以为殷家会念及未来亲家的情意及温、殷两家数十年的交情,出面、出钱来帮父亲讨回公道。
岂料,面对温柔的苦苦哀求,殷家人俱都冷脸相向,无一人站出,更是恨不得极力撇清关系,甚至撕毁婚约,将温柔赶出殷家大门。
更令温柔咬牙切齿的是,当日任越和盛尧山冒死相救时,曾在路上撞见了殷德顺……
不曾想这个丧心病狂的卑鄙小人居然会为了赏银前去告密。
如若不然,任越和盛尧山也不会血染酒肆……
而今,故地重生,面对今时今日无比殷勤的殷德顺,温柔只觉得心中直欲作呕。
过不多时,已是到了温家。
“温大叔,这酒给您放这了,喝着好我再给您送!”殷德顺放下酒坛。
“哈哈哈哈,这还像点话!”温守正用力的拍了拍殷德顺的肩膀。
殷德顺讨好的笑了笑,侧头偏向温柔,又是一笑。
温柔笑笑回应,心中却是怒火滔天,恨不得立时把眼前这张无比令人讨厌的嘴脸狠狠踩扁。
前世的悲剧,必不会重演!卑鄙势利的殷家,你们就等着吧!
温柔暗暗发誓,不禁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用过晚饭,温守正和周氏早早就寝。
温庭依旧回屋温书。
温柔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白天的一幕幕,凌乱的充斥着她的记忆。
对了,那个卤水……
温柔蓦的想起了什么,仿佛口舌之间,那细致的味道又一次的浮现,还有头脑中那个陌生的老人家烹制卤水的身影,一切都是那么的清晰。
温柔一个翻身,按耐不住,蹑手蹑脚的往厨房去了。
借着朦胧的月色,温柔轻轻的寻找着头脑中的那些食材:八角、茴香、桂皮、香叶、肉桂、砂仁、陈皮、草果、花椒、白芷、丁香……
好不容易凑齐了食材,温柔吃力的搬动着大锅,轻轻的洗刷干净,又闭上眼,仔细回忆了下头脑中的情景步骤,然后添火、倒油,手握锅铲,将一些食材炒制成熟,又加了些许的水,添了其他食材熬煮……
前世,她一直跟着温守正忙活后厨。如今重生,虽是十二岁光景,体力不支,可惊喜的是厨艺记忆仍在,做起这些依旧驾轻就熟。
接着,又是撇去浮沫,又是添加其他调料,不知不觉,打更人已敲至三更。
“好香啊!”温守正翻了个身,砸吧了几下嘴唇,就着温柔熬煮卤水的香味,梦中呓语着。
周氏平卧于侧,嘴角上扬,很是享受。
温庭则一手捧着书,一头歪倒在书桌上,烛火渐熄,温庭的嘴角边溢出了一大片涎渍。
温柔轻轻的熄了灶火,封了炉子,揭开大锅,用小勺盛了些许,小心的吹了吹,入口品尝。
“这个味道……”厨房中,温柔一双大眼睛闪亮了起来。
一种突如其来的欣喜,骤然跃上她的眼角眉梢。
虽然少了那种经年积月的醇厚感,但单单以味道而论,与白天吃的那道“长乐鸡”的卤水,几乎是一模一样!
温柔又惊又喜!
我的舌头!
难道这就是重生后的福利?!
004 红烧肉
因只是试做,温柔小心翼翼的将那少量的卤水处理干净,又打扫了厨房,一切回归原位,不着痕迹。
心中却无比的兴奋,又是一夜无眠……
不知为何,这几日咸阳冷得尤其厉害,路上的行人都是抖抖索索的。
正是晚饭时分,家家都是青烟升腾。
“娘,爹是在做红烧肉吧,好香!”温柔翕动着自己的小鼻子,转向周氏,兴冲冲问道。
“你这丫头,莫不是馋肉了?我咋没闻出来是红烧肉,只觉得香!”周氏笑着拧了拧温柔的鼻头。
温柔嘻嘻一笑,继而怔住了。
是啊!我怎得如此肯定就是红烧肉?!
西北风的阵阵寒意,倒是愈发吹得肉香四溢,温柔摸摸自己的小胃,只觉腹中愈发的空瘪!
“好香啊!”温柔索性循着肉香,往厨房去了。
周氏紧跟其后。
温家的厨房,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小厨房,不过面积虽不大,可物件儿却一应俱全。
也难怪,温守正毕竟是咸阳第一酒楼“醉仙楼”的大厨!
厨房里,温守正带着徒弟方大石,在灶台边忙活着!
这个十六岁的少年质朴、踏实、勤奋,让温柔一直对他很有些好感。
特别是那日,面对温家的劫难,方大石只身上前,心中虽害怕但却不肯退缩半步,直至被禁军乱棍打死……
石头哥!
一想到这些,温柔的眼眶又湿润了。
此刻,黝黑的铁锅内,铁铲翻滚处,红光毕现,热气升腾,冒出一股极其诱人的肉香。
“出锅!”
“来喽。”
方大石将一个温热的白瓷盘子递了过去。
温守正左手接过盘子,右手轻轻挥动铲子,一盛一抖一送。
瞬间,莹润白净的瓷盘上,一笔浓墨丹青,抹开了一片绚烂:褐色、绛色、红色、白色,和着浓香的热气,呈现在温守正宽大厚实的手中。
“真是红烧肉!”温柔心中一惊,难不成重生后连鼻子也跟着长了福利?
周氏也瞪大了眼睛,小丫头的鼻子还真灵!
“师父,这红烧肉您都做了五六道了,怎么还不满意?”方大石问道。
“你不知道,昨儿个有位客人,说我的红烧肉油腻,正好今儿个休息半日,闲来改良一下。”温守正笑着道。
做厨子最期待的就是食客的点评,但是最怕的也是食客的点评……
这不,为了区区“油腻”二字,四方见正的小木桌上,已然摆上了五六盘做好的红烧肉。
有加陈皮的、加杏仁的、加辅菜的、配蘸料的……各式各样。
看得出,温守正为了这道红烧肉,真是煞费苦心!
“哦?你们娘俩都来了?快来尝尝!我刚改良的红烧肉,趁热吃!”
温守正瞥见身边的妻女,心情大好!
厨师最幸福的事,便是做美食给别人吃,更何况是自己的家人!
“柔儿鼻子可灵呢,方才在院子里就吵吵着是红烧肉了!”周氏笑盈盈的从旁分发着筷子!
“尝尝爹的手艺!”温柔调皮的坐下,接过周氏递来的筷子,随即夹起一块放入口中,仔细品嚼着。
“石头,你也别站着,一起吃,给点意见!”温守正见温柔吃得眉开眼笑,招呼了一声方大石,自己也顺手捏了一大块,放进嘴里。
“好吃!软糯滑润,入口即化!”方大石大口品尝着,赞不绝口。
“那是!我的手艺,若是称为第二,这咸阳城就无人敢称第一!”温守正腮帮子里鼓鼓的,舌头还没翻腾过来,也不知这一句是如何挤出来的。
“慢点吃,别说话,都要噎着了!”周氏嗔怪道。
“柔儿妹子,怎得今日如此安静?”方大石边吃边瞥了一眼身旁默不作声的温柔。
这丫头怎么了?
方才温大厨做肉的时候,还神采飞扬的提及温柔最爱吃他做的红烧肉,怎得温柔一块肉入口,竟是这般模样。
“柔儿,身体不适吗?”温守正也觉得奇怪,女儿平日里不是这样啊!每次只要一有好吃的,她准保小嘴吃个不停,为何今日,只动了一筷……
“哦,爹,我想事呢!”温柔心不在焉着应答。
“小小年纪,闲来操心。快吃,多吃才能身体好!”温守正夹起一块肥瘦适当的红烧肉,放进温柔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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