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后,当今皇上正值盛年,血气方刚,偶染小病,让御医认真治疗就是,立嗣之事,太后现在尚不应考虑,特别是正值皇上有病期间,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慈禧叹一声说道:“恭亲王,你也知道,皇上这病是天花麻疹,我大清朝人至中原二百年有余,皇子皇孙,王公贝勒因这天花症不治而死者有多少!当今同治皇上是我亲生骨肉,作为皇额娘,我何尝不希望他早日康复,人朝主事,我和慈安太后也可享几天清福,只是皇上的病一天重似一天,让我坐卧不宁,只怕皇上——”
慈禧说着,摇了摇头,从眼角滑下几滴清泪。奕欣见皇太后如此伤心,也不好安慰,沉思一会儿说道:
“听说同治皇后阿鲁特氏诞生之期不远,可等皇后分娩后再议定此事。”
“皇后虽身怀有孕,但产期尚早,况且也不知是阿哥还是格格?只是皇上的病恐难支撑到月底,这国家不可一日无主,此事恭亲王可考虑一下,但不必现在回答本宫,也不必外传。”
“是太后,臣想探视一下圣上龙体,看圣上病情是否有转机,再寻求天下名医为圣上治病,太后不必过虑。”
“谢恭亲王!”
慈禧太后看着恭亲王奕欣离去,急忙冲着门外喊一声:“小李子!”
“喳!奴才在。”李莲英跌跌爬爬地跑进来跪下说道。
“恭亲王已去东暖阁,你速去派人探听他与皇上的谈话,如实回报本宫,不得有误!”
“是!”
太监总管李莲英起身刚要离去,忽又好象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对慈禧太后说:
“老佛爷,你刚才同恭亲王谈话中,是否套出点什么?”
“你速去东暖阁,这事回头再讲。”慈禧不耐烦地说。
“是!”李莲英说完匆匆离去。
奕欣急匆匆来到东暖阁,御前太监传报同治皇上。同治帝病人膏盲,听说皇叔来见、急忙传旨请皇叔之室,这是皇上病重以来首次接见外臣。
奕欣由太监引着,入内拜见皇上,看到骨瘦如柴,满脸疱痍的皇上,心中一阵酸楚,泪水上涌,他还是强忍悲哀把泪咽了下去,直直地跪在地上说道:
“皇上,你安心养病,我马上回去派出特使到全国各地调征名医,再另请西洋医生前往探视皇上,望皇上早早康复,入朝主政。”
同治帝惨淡地笑一下,有气无力地说道:
“谢皇叔,朕恐怕不行了,朕的病除了天花之外还有其他不治之症,唉!朕对不住列祖列宗,想不到朕冲龄继承大统,刚刚独立执政就得此病,现在想来,朕实感惭愧。”
“皇上,千万别这么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哪有治不好的病,臣一定设法为皇上治好病。”
“皇叔,别安慰我了,朕有一事相托,望皇叔答应?”
“皇上,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只要臣能办到,誓死不辞!”
“朕今年方十九岁,皇后刚刚身怀有孕,分娩之期尚早,也不知男女,这大统之事本应由溥字辈中寻找,但朕思虑再三,溥字辈中唯溥伦年长,只是此人胸无大志,平庸无能恐坏我大清业绩,其余溥字辈中人都年幼无知,不可主持朝政。”
同治帝缓了一口气又接着说道:
“先宣祖道光在位时,一向偏爱皇叔,称赞皇叔的才智,但皇祖又喜欢先父皇的温厚仁慈,在承继帝业时,先皇祖一直举棋不定,致使御筐内才藏有两项遗诏,让先父皇终生不得与你为难,可见先皇祖如此器重皇叔。”
同治帝今天突然说出压抑在奕欣心头几十年的话,这话奕欣不知在腹内说过多少次,心中也不知有过多少次的揣摩、衡量,当年和大行咸丰皇帝争皇位时,自己反复思量不比大行皇帝差,而御筐中,先父皇仍将皇位传给四阿哥,自己虽然十分气恼,但也深知先父皇的关怀与厚爱,同一御筐内存放两份遗诏这是大清祖制以来绝无仅有的事。为了争夺皇位,诸阿哥之间反目为仇者,不说店代的李世民与李建成,就说自己大清朝来说吧,先祖中雍正帝为了皇位手足之间相互残杀,以致累及子孙而成后患。父皇难道能没考虑到此事吗?一筐两份遗诏,可见用心良苦。也许父皇考虑到四阿哥的仁慈,才让他承继大统,自己这才保住王位,并一直受到重用,在朝中执掌重权。相反,如果父皇将这皇权给了自己,我奕欣能容下四阿哥吗?况且,自己在咸丰即位后一段时间一直耿耿于怀,偶尔,还有一些非份之想,这实是自己的不应该,今天皇上提及这谁也不敢说的事,他怎能不震惊呢?
奕欣再次跪地热泪盈眶地泣诉道:
“皇上,还提这些沉年旧帐干什么?臣心中实在有愧,没能尽到一个辅政亲王的职责。”
“皇叔请起,听说先父皇宾驭上苍之时,也曾托孤,先父皇虽与皇叔在幼年时有争位之嫌,但先父皇一直是敬重皇叔的。”
“皇上,别说了,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老臣不负圣望!”奕欣哭泣着说。
“皇叔,朕考虑再三,这大清几百年的基业唯你可承继,虽不合祖制,但这是万全之策。”
奕欣做梦也想不到皇上托给自己的竟是这事,吓得再次跪倒在地,颤颤抖抖他说:
“皇上,万万不可!臣万死也不敢有此非份之想。蒙皇上对臣的信任,臣一定尽一切办法为皇上择医治病,万一不济,臣也要辅佐皇后所生之子承继大统。”
同治帝强撑着身子向奕欣摆摆手说:“皇后阿鲁特氏为人宽厚仁爱,性情也软弱,一向与东太后关系较密,为此,西太后内心十分气恼,但碍着朕的面子尚不致于什么,一旦朕崩驾,皇太后能否容下皇后尚存疑问,那腹中遗子继承大统之事就更不用说了。”
奕欣想不到皇上今天竟吐肺腹之言,他如何不知道西太后慈禧的为人,对皇上、皇后和两宫太后的关系他更是明白。
当初同治帝册立皇后时,当时小皇后候选人有两个:一个是兵部侍郎凤秀的女儿,慈禧太后与风秀交往甚密,一心想立风秀之女为皇后。但由于同治帝本人喜欢礼部尚书崇绮的女儿,同时,慈安太后也支持同治帝的选择,结果崇绮的女儿被立为皇后,就是这今天的阿鲁特皇后,凤秀的女儿仅为立为慧妃,且不受同治帝所喜爱。阿鲁特皇后本不受慈禧所喜爱,况且她婚后一直和慈安皇太后关系密切,更是让慈禧气得直跺脚。更有甚者,这阿鲁特皇后也不赞成慈禧在宫中作福作威的样子,有时还支持同治皇上与慈禧太后对着干。
记得同治帝独立执政之初,国内发生一件大案,就是两江总督马新一被刺死,凶手张文祥当场被抓。这事报到京中,一时轰动朝野,朝廷一等命官被杀,这还了得,如果不重惩凶犯,谁还敢再做官,当时众说纷坛。等到犯人张文祥送到刑部审理,案情并非常人所认为的那样简单。
原来这两江总督马新一本是好色之徒,但善于在官场上拍马钻营、欺上蒙下,几年由一个县令升迁为两江总督。一当上大官,马新一隐藏心底的欲望上涨了,他便利用手中职权玩弄女性,甚至连自己的亲戚也不放过。
马新一有一个孩子舅叫张文祥,为人憨厚耿直,她娶了一个杨柳细腰、妩媚动人的漂亮妻子。马新一见到这位孩子妗子后,口水直往肚里咽,他认为自己身为两江总督,一省大员,不知玩弄过多少女孩,但比他这位小妗子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差多了。为此,马新一心生计,给自己的小舅子张文祥在远离省城的地方安一个职务,让他外出任职。这样,家眷便以至亲关系住进了总督府。
张文祥走后,马新一便把魔手伸向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妗子。起初这女人不从,马新一威逼利诱终于把这女人玩到手,这女人也贱,渐渐与马新一如鱼人水,一发不可收。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多久,这事被马新一的夫人张氏发觉,这还了得,你玩弄女性我不管,竟玩弄起我娘家弟媳妇,这传出去多丢人,姐夫与小妗子搞上了。张氏一气之下跟马新一闹得天翻地覆,并威胁他丈夫说,如果再与弟媳妇有来往,她便上京状告皇上,撒他的职。
马新一与那女子一合计,一不做二不休,要想永久快乐必须除去这眼中钉,就这样,马新一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妻子张氏,又准备再设法铲除张文祥。不想,张氏已早把消息送给弟弟张文祥,张文祥接到姐姐的信后即刻赶回,但为时以晚,姐姐已死,妻子已被人霸占。他欲哭无泪,欲告无门,便装作不知,来见马新一,亲手杀死妻子又亲手杀死了这两江总督马新一。
张文祥虽被当场抓住,但他认为大仇已报,任他官府如何处置。
刑部审理后报给皇上批示,同治帝尚没下批,这慈禧太后也听到此案,也许她一向“垂帘听政”行使权力习惯了,乍一放权,觉得心理空虚,主动找到皇上,要求重惩张文祥,诛灭九族,为一品大员伸冤。她的理由是:一个下从随随便便就敢杀死一品大员,可见百姓的反抗野心到了什么地步,马新一虽有错,但必竟是生活小节,不当死。而张文祥是以上犯上,理应重惩,如果不重惩,必然放纵平民百姓谋反情绪。
同治帝虽口头答应并没最后下批,回宫后把这事说给皇后阿鲁特氏听,皇后认为太后是危言耸听,况且马新一被杀也是他咎有所取。如果朝中官员都像马新一那样,岂不腐败到亡国灭种的地步。现在外患仍在,官员应至力于治理国事,为国出力,要严肃宫纪,对张文祥不必处死,充军流放即可。
同治帝也觉得慈禧太后建议不当,而皇后阿鲁特氏的说法更有道理。他接受了皇后的见解,把张文祥流放新疆。
慈禧太后知道后,气得大骂同治帝是昏君,竟敢违背她老人家的心意而听信皇后的一派胡言。从此,西太后更加嫉恨这阿鲁特皇后,仿佛是这皇后夺去她的母爱,是这皇后夺去她的权威,同治皇上不听她的话都是因为有了这贱女人的枕边风。
奕欣跪在地上早已泪流满面,他用袍袖抹一把脸上的泪水说:
“皇上,纵是太后她不容皇后娘娘,老臣还能再活几年?满朝大臣,西太后也仅仅对东太后及臣有所顾忌,臣万死也要保住皇上的骨肉。至于皇上所托的大统之事,臣实不能接受,请皇上三思。”
恰在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御前太监来报,说皇后娘娘来服侍皇上用药。同治帝挥手让恭亲王奕欣退下,奕欣觉得自己已与皇上交谈甚久,影响皇上休息,便告辞回府。
慈禧太后在李莲英走后重新回顾一下自己和恭亲王奕欣的对话内容,心中寻思,从谈话中看,恭亲王对皇上的病确实不甚了解,看来似乎没有插手王权之意。不过,对奕欣也还不能掉以轻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奕欣心中打的啥鬼算盘?还是小心点好,我那拉氏可不能在阴沟里翻船。满朝文武和这皇宫内外能与我那拉氏抗衡者能有几人?不外乎那东宫的慈安和这个奕欣,哼!早晚我也让你们栽在我手里,等着瞧吧!
慈禧太后正在吸着大烟,靠着火炉想心事,忽报李总管来了,急忙让他进来。
从李莲英那诡密的神色中,慈禧知道这次打探收获一定不小,急忙屏退宫女,单独留下李总管。这时,李莲英才凑上前,躬身对慈禧说:“老佛爷,大事不好,皇上他——”
慈禧一惊,忙问道:“皇上他怎么啦?”“皇上准备将皇位传给恭新王!”李莲英贴着慈禧的耳根子说。“什么?”慈禧猛地一哆嗦,吐一口烟说,“不可能!”“小的探听得一清二楚,这是奴才亲耳所听,绝对可靠!”“哼!这个逆子是不想好了,白费我一番心血生养了他,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不肖子孙,看我如何收拾你们!”慈禧喃喃自语。
李莲英急了,忙问道:“老佛爷,你快拿个主意吧?再晚一切都完了。”
“性急喝不了热稀饭。”慈禧吸口烟慢条斯理他说,“那恭亲王有什么反应?”
“他极力推辞。”
“是真推辞还是假推辞。”
“奴才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从声音中,奴才觉得他可能是真推辞?”
“难道皇上不是试试他的心意,另有打算吗?”
“这——小的不知,莫非皇上想临终托孤于恭亲王?”
小李子,算你聪明,这才是皇上的真正用意,目前那阿特氏皇后己身怀有孕,虽不知男女,但皇上可能估计是阿哥,他这临终托孤可是一箭双雕。”
“此话怎讲?”李莲英不解地问。
“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皇上先试试恭亲王有无窥视皇位的野心,他如此一说,就是恭亲王有此野心也不得不压抑心底,一心辅佐皇上的那未出世的遗孤。另一方面吗?他将如此重任委托给恭亲王,一是让恭亲王觉得这是圣上特殊恩宠与信任,奕欣也就可能凭着皇上的无限信赖为皇上死心踏地地卖命。同时,这样也就断了两宫皇太后再次垂帘听政的念头。”
“这——奴才实在不明白,如果是皇上遗孤承续大统,如此年幼无知,岂不更需要太后的垂帘听政吗?”
“嘭!”慈禧用烟枪对着李莲英的后脑袋瓜敲一下子,骂道:“怎么这么笨呢?那时候,我不老也老了,成为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太后只可能是那阿鲁特氏贱人,还不知把我扔到什么地方呢?”
“噢,原来是这样,小的明白了,这是皇上在利用那恭亲王奕欣给他服务?”
“就是这样。”
“那恭亲王难道看不出皇上的用意吗?”
“那奕欣又岂是个善茬,如果再来个将计就计,这宫中又杀机四伏了。唉!人活着也真够累的。”慈禧长长吐口烟圈说。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首先就是要控制皇上,隔绝他和一切外人的联系,特别是召那东宫和这恭亲王的联系。第二步就是寻找接班人,一旦找到合适的人选就把皇上——!慈禧说着做出一个“杀”动作。
“老佛爷,这——”
“这什么?”
“这皇上可是您老人家的亲骨肉?”
“谁叫他吃里扒外,不听老娘的吩咐,无毒不丈夫!”
“那皇后阿鲁特氏能否与皇上接触?”
慈禧略一思索说:“平时可以,必要时也不准他们相见,明白吗?”
“奴才明白!”
“明白就好,你尽管大胆地去做,有我给你撑腰,怕什么?”
“奴才为皇太后万死不辞,这控制皇上之事不难,但不知老佛爷所找的接班人是什么要求?”
“你认为呢?”慈禧抬眼瞅一下李莲英说。李莲英献媚道:“当然越小越好,但万万不可在溥字辈中寻找,那样太后岂不又是太皇太后,最后仍在皇上同辈人中寻求,由载字辈人继承皇位,老佛爷仍不失太后身份,照样垂帘听政,只是那东太安也要参与有点不妥。”
“算你聪明,看样子这木脑袋也开窍了。”
“这载字辈中谁最合适呢?”李莲英小眼睛一眨,贼眼珠直打转他说,“奴才忽想起一人,不知老佛爷是否满意?”
“谁?”
李莲英再次躬身凑在慈禧耳根上嘀咕一句,慈禧一听笑了,拍着李莲英的脊背说:
“正合本宫的心意,小李子真不愧是本宫的左右臂膀,所想之事不谋而合!”
“哈哈,谢老佛爷夸奖,还有什么吩咐?”
“这里有一道豁旨,你速派人传调李鸿章淮军入京,此事万万不可声张。”
“奴才遵命,喳!”李莲英一抖马蹄袖跪下接旨。
恭亲王府。
奕欣一人独自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思考着刚才同皇上的交谈,分析皇上的用意。
皇上今天推心置腹,讲出一些肺腑之言,大有临危托孤之意。从皇上表情看,皇上确实病得不轻,并不仅仅是出天花,也许还有其他病,万一皇上崩驾,自己应该如何做呢?
我奕欣虽为皇叔,但由于与慈禧太后的一些隔膜,自己与皇上也并不是关系融洽,心中有时也相互防犯。记得重修圆明园时,自己就和皇上发生了矛盾,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