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偷食酒
第三日上,许栋果然吩咐小厨房安排一场大吃,做七个人的份。东门庆派周大富去打听,没一会周大富回来道:“原来是周秃子回来了!这次是要给他洗尘。”
东门庆哦了一声,他曾向水蛇蔡打听本寨的主要头领,知道周秃子是船队的总管,船上大小事务都能管,乃至代替许栋传令,权力甚大。在东门庆入伙之前的两天就被派出去干事了,直到今日才回来。东门庆心想:“若是寻常事,派些水手或得力干事去办就是了,现在竟派了船队的二把手出去,恐怕此事非同小可。这次的宴会,怕不是给周秃子洗尘这么简单!”
张月娥在东门庆的叮嘱下,打醒了十二分精神整治菜肴,如今小厨房就他们三个管着,东门庆担心误事,又去调了陈百夫和沈伟来帮忙。
眼看大吃会即将开始,一个头目卢阿旺过来传话道:“今天周总管回来,得用好酒。”
东门庆认得这个卢阿旺是管舵的,该属池不定管,以前他还在摇橹的时候也和他打过招呼,算是认得的人,因问:“厨房有三种酒,却不知要哪种酒?”
卢阿旺道:“厨房的酒都太次,不行。曹国舅哪里有一瓶好酒,你去问他拿,就说是寨主的意思。”
东门庆哦了一声,便派周大富去取来,卢阿旺却不走了,就在外面盯着,东门庆见他这等神情举动,甚感奇怪。将到中午,便有一个头目跑来传令说可以准备上菜了。传令的头目走后,周大富端着菜就要出发,忽然脸色苍白,额头沁汗,要不是陈百夫见到扶住,差点就要把整盘菜给摔了!东门庆望见忙问:“怎么了?”
周大富将菜交给了陈百夫后捂着肚子叫道:“痛!绞痛!”
沈伟顿足道:“怎么赶在这会!”
东门庆挥手先让陈百夫去上菜,张月娥也过来问:“你这两天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周大富摇了摇头道:“没,我都是和你们一起吃的。”
沈伟道:“你这个人谁不知道,老贪小便宜!你是不是趁我们没注意乱吃了什么?”
“真的没……”周大富这时已经痛得坐倒在地上了,忽然想起了什么,扯了东门庆和沈伟近前道:“好像……好像有古怪……”
东门庆问:“什么古怪?”
周大富小声道:“这几天我真的没吃什么东西,但刚才去拿酒的时候,我听说是好酒,路上悄悄洒了一些在手上尝了尝,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东门庆和沈伟一听脸色都是一变,张月娥问:“你们在那里嘀咕什么?”东门庆挥手道:“没什么,是男人的事情,对你开不了口,你做菜去!”张月娥皱了皱眉头,也没说什么,自去忙活了。
沈伟看了那壶酒一眼,低声说道:“这事若是真的,可不得了了!这酒是曹国舅那里来的,多半不寻常!我们不能被人扯进去!把酒呈上去也不是——那样我们非成为替死鬼不可!去告密更不行——谁知道里面还牵扯着什么!换了吧!就当没过这回事!”
东门庆点了点头,就要去换酒,忽然门口卢阿旺哼道:“做什么!还不上菜去!”
他这句话一出口,东门庆、沈伟、周大富都吃了一惊,想起他是火长管的,心道:“难道这事是池不定和曹固安勾结在一起的?”
正好陈百夫也回来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回来就道:“好大的场面,好大的派头!咦,你们怎么还不动?快上菜啊……”一瞥眼看见周大富坐在甲板上,问:“你怎么了?”但沈伟等看看门口的卢阿旺,又哪里能跟他解释?
东门庆略一沉吟,对沈伟陈百夫道:“你们先去上菜吧。”说着看了沈伟一眼,两人便端了菜去上,沈伟中途将事情本末和陈百夫说了,也将他吓得够呛!
按理,上酒当在上菜之前,但这时菜已上得差不多,酒却迟迟不上,不一会沈伟和陈百夫回来,这才又跟来了一个头目催道:“怎么还不上酒?”
这个头目却是李椰壳的人,他到了小厨房门口后和卢阿旺交换了一个眼神,卢阿旺点了点头,这个小动作虽然隐秘,但东门庆已是有心人,如何会没注意到?心中更是惊讶:“难道这事不止是池不定和曹固安,连李椰壳也有份?”
这时还剩下两个主菜和酒,张月娥也看出事情不对,东门庆知道拖无可拖,对张月娥道:“大富吃坏肚子了,你给他弄点催泻的东西吃,多灌他些水。”便自己拿起了那壶酒,让陈百夫周大富端起最后两盆菜出门,门口那两个头目见他拿上了酒便都跟在后面,这等举止更让东门庆等确定这酒有鬼!沈伟悄悄靠近东门庆道:“装作不小心,把酒洒了吧!”
东门庆嗯了一声,要行动时,后面卢阿旺忽然咳嗽了一声道:“唧唧哫哫什么!小心,这酒可是国舅爷的珍藏,寨主想喝了好久了,洒出了点,国舅爷非让寨主把你们都丢水里喂鲨鱼不可!”
沈伟和陈百夫面面相觑,东门庆便不敢动。三人来到楼舱顶上,见外圈站着十几个人,内圈又有七个人坐着,七人分别是寨主、总舶主许栋,总管周秃子,火长池不定,财副李椰壳,司库曹固安,还有两个冲锋头目左管哨徐鹰和右管哨罗大牛坐在最末。外圈十四个人站着,卢阿旺两人来到后归队,则共有十六个,水蛇蔡站在左手边最末,卢阿旺站在右手边最末。
许栋对东门庆上酒上菜看也不看,只管问周秃子:“小尾老真的还没死?”他说的小尾老就是李大用的副手林国显,外号小尾老。林国显在李大用集团中虽然坐第二把交椅,但他声望之高还在许栋之上,在东海、南洋各方面的人脉也胜过许栋。李大用和许栋这两个海盗集团在南澳都有根据地,同居一岛,各据港口营寨,许栋本以为李大用一完蛋自己就可以独霸南澳,但林国显若是不死,他这如意算盘只怕还是要落空。
周秃子说:“还没死,我是见过了他的侄女婿吴平才来,听说沈门也还活着。不过他们只剩下两条船。现在林老头正在召集旧部,看来他还不肯死心,想要东山再起。”周秃子本来叫周光头,几年前在福建海面上和另外一个大海贼李光头相遇,李光头不喜欢周秃子和自己重名,就让他改,周秃子一开始不肯,但李光头势大,见面就叫他秃子,别的海贼也都跟着叫他秃子,叫着叫着,就没人叫他周光头了。
许栋哼了一声说:“东山再起?船也没有,钱也没有,他靠什么东山再起!”
李椰壳说:“小尾老和双屿那帮人交情不错,若是许二、王直他们肯接济一下他,也许还真有机会。”他说的许二就是浙闽海商海盗大龙头北许栋,北许栋无论威望势力都比南许栋大得多,旁人背后说起,一般也不说“北许栋”,而是将“许栋”一名作为北边那位许龙头的专指,但李椰壳是南许栋的手下,提起北面那位一般都叫“许二”。
池不定望了望天,阴阳怪气地说:“海上讲的不是钱,就是力,林国显要没钱没船,谁还理他这失了势的落水狗?许二王直他们老说自己是生意人,不会做赔本生意的。”
几个头目商量了一会,楼梯声响,眼见酒菜渐冷,许栋招呼说:“小尾老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吃饭!”对周秃子说:“小厨房来了个新厨子,个蒲母康卦不错。你试下。”
菜端了上来,周秃子试了试那酸辣鱼,一吃就叫:“死伊呀父!咩味!”
许栋哈哈大笑:“再食加嘴试下。”
周秃子再吃一口,这便连连点头:“咦,试加下,个摸土好食。”
徐鹰见东门庆还在旁边呆着,一拍桌子叫道:“愣什么,还不斟酒!”
第六十四章 毒酒?叛乱
东门庆本来缩在一角,暗地留心各人的言语、神情,忖道:“若真有人要叛乱,罗大牛是个浑人,多半没份——而且他就算有份也影响不了什么!”看看池不定、李椰壳、曹固安,心道:“若是他们三个联手,那许栋只怕就要不妙了!”又看看周秃子,忽然想:“周秃子会不会有份呢?嗯,他们直等到周秃子回来这天才动手,这里面恐怕大有文章!若是连周秃子也参加了,那许栋怕就大势去矣!”
忽然徐鹰喝道:“愣什么!还不斟酒!”
东门庆被徐鹰一说,心中一跳:“难道他也有份?要是这样,那许栋就完了!”一咬牙,硬着头皮,拿了酒上去,给几个首脑斟满了。
总管周秃子举起杯子说:“来来来,我们祝寨主早日一统南澳!”
财副李椰壳说:“什么一统南澳!是一统南洋!”
罗大牛也跟着李椰壳叫道:“对啊,一统南洋,一统南洋!”
徐鹰道:“别多说了!大家干!”
几个头领的手都高高举起,然后周秃子、池不定、曹固安、罗大牛就都往口里倒,李椰壳慢条斯理地吸,徐鹰用一只手掩住嘴让人看不到他的动作。东门庆见他们竟然都喝了大感奇怪,这时他站在许栋与李椰壳之间,一瞥眼见李椰壳虽然把酒喝了,但喉结动也不动,心道:“他可能没咽下去!”眼角一转,见许栋将酒杯放到嘴唇后就不动了,东门庆心中大惊:“他知道!”又想:“不对!不对!叛乱的人要是真有把握,何必下毒!”
许栋的手在唇边顿住、东门庆脑中念头狂转都只是一刹那的事情,在这一刹那间楼舱顶部的时间似乎都凝结了,仿佛要等到许栋将酒喝了才重新开始转动,但忽然间东门庆大叫一声:“酒有古怪!别喝!”就往许栋那里扑了过去,将他手里的酒打翻在地。由于扑得太猛,自己一个踉跄也摔倒在地。
楼舱顶上当即就乱了,十六个头目有十二个同时摸出了兵器,其中四个被另外八个用短刀匕首架住了,还有包括水蛇蔡在内的四个则被突变吓得不知所措。
池不定哇一声将酒吐了出来,周秃子、李椰壳和曹固安也都在抠喉咙,罗大牛反应最慢,但怔了一下也赶紧学着抠喉咙,徐鹰手颤了颤,也赶紧将酒喝下再吐出来,但脖子上一凉,已被两把刀架住了。
许栋哼了一声,一脚踩住了东门庆的头问:“谁主使你的?”
东门庆脖子被踩住了不能动,眼睛左转右转,也只能看见池不定和曹固安,心道:“这会若把所有可能干涉到的人都指认出来,这船队非大乱不可!许栋为了稳住局面,也容不得我活下去!”便指着徐鹰说:“他!”
许栋冷笑道:“他怎么指示得动你?”
东门庆道:“我还欠他两头猪的钱,他说我帮他干了这件事就放过我!”
许栋怒道:“所以你就帮他下毒!”
“不是!”东门庆叫道:“他是说有一瓶好酒要借我献给寨主,因为他要讨好寨主!我是刚刚忽然看见他拿着杯子不喝,再想起他平日对寨主的不敬,这才想起这酒可能有古怪!若早知道他下毒,我是说什么也不敢把酒呈上来的!”
许栋哼了一声,脚上劲力稍松,又问:“还有没有其他人没?”
东门庆这时稍稍能转头了,看看沉吟不语的李椰壳,说道:“没有了!”
池不定一听就跳了起来,指着徐鹰和那几个被刀架住的头目叫道:“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要把我们几个一起毒死?你们,你们可真毒啊!大家做兄弟这么久,就算没个手足情至少也有点香火情!你们居然这么狠心!哼!别说你们在寨主面前耍这点小聪明根本没用,就算给你们在这里得逞,你以为兄弟们能放过你们吗?”
徐鹰动弹不得,却忍不住怒道:“你撇什么清!你也有份!”挣扎着要跳起来,脖子上也多了两把刀。
池不定一听,气得大叫:“你不要乱攀!回头是不是要说连周总管、李财副、曹司库他们也有份?”
“没错!”徐鹰大叫起来:“他们当然有份!”
周秃子一听赶紧叫屈:“寨主,你可千万别信他!他只是临死要拖多几个黄泉路上有伴。”
李椰壳也说:“没错,我们要是有份,哪里还会喝这毒酒!哎哟,我肚子,糟糕,只怕是刚才没吐干净!”说着又抠喉咙。
曹固安也哭丧着脸道:“姐夫,你可千万不能相信他的胡言乱语。”
许栋环视当场,冷笑了两声,下令将徐鹰等五人的手筋脚筋当场挑了,除了徐鹰之外,其他四个都押下去等候处置。一个头目又指着东门庆问:“寨主,这家伙怎么办?”
东门庆大叫道:“寨主!我只是被他欺骗了啊!下毒绝不是我的本意。”
许栋哼了一声说:“你这么机灵的人,也会被骗?”
东门庆叫道:“小的在舶主面前,如何敢称机灵?何况我上船不久,对寨里的事情并不知道得很清楚,徐鹰哄着我说他是要给寨主献酒,我品阶本来就低,哪里敢拒绝他?何况那天我才为了我老婆得罪了他,更不好接连两次冒犯管哨,但刚才一见事情有古怪,一见寨主危险,我想起这段时间来寨主对我的恩宠,就奋不顾身地冲上来扑了酒杯。那时我可不知道寨主已经胜券在握,只想就算这群乱党已经控制了局面,我最多和寨主一起死,也不能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这番话说出来后许栋脸色稍缓,当时楼舱顶在动手之前究竟谁势力占优,别说东门庆,连周秃子等都没把握,所以东门庆能抢先一弹指叫出那句话来,也算是摸对了风头。许栋尚未开口,池不定已经说道:“寨主,我看这小子也不算太坏,只是年纪小,不懂事,所以才被徐鹰骗了。对寨主还是有点忠心的。”
周秃子道:“池火长说的是。”
曹固安也道:“是啊,这小子其实还是挺老实的。”
许栋见他们都为东门庆说话,这才挪开一直踩在东门庆头上的脚,问他:“你的刀带来了没?”
东门庆不敢起来,点头说:“没带。”
“给这小子一把刀!”许栋指着徐鹰说:“去,把他给砍了。”
东门庆呆了一呆,手里已被塞了一把刀,他看看许栋的脸色,哪敢推辞?
周秃子手一挥,两个喽啰把徐鹰拖了过来,一个抓住两手,脚踩着他的头,一个按住双脚。徐鹰手筋脚筋都被挑了,挣扎也没力道。
池不定对东门庆说:“快动手,杀了他,你的事情便算了结了。以后继续过你的太平日子。”
东门庆也不是第一次杀人了,不过被人要挟着来杀一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人,这还是第一次,他来到徐鹰身边,半晌动不了手。
“喂!你在发什么呆!”一个头目喝道。
东门庆回过神来,推诿道:“我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那头目将徐鹰的头扭了一个方向,指着那条大动脉对东门庆说:“从这里割下去,就成了!”
东门庆将刀抵在那个位置上,一时还是割不下去,徐鹰狰狞笑道:“假哑巴,你动手,你就动手吧!反正不管谁动的手,我死后一定会回来的!所有人,许栋!还有周秃子你这墙头草!李椰壳你这孬种!还有池不定你这滑头!曹固安你这没卵蛋的!还有,还有你们这些没胆子动手的家伙!我都会回来找你们的!哈哈!许栋,你难道真的相信就我们五个动手要杀你?我告诉你,你身边所有人个个都想杀你!别说你的手下,别说你的小舅子,就连你老婆,连你儿子,他们都想杀你!”
许栋的脸黑了下来,曹固安听不下去,走了过来,握住了东门庆拿刀的手,对着徐鹰的脖子就是一刀,鲜血喷出,徐鹰便再说不了话了。
第六十五章 回寨
徐鹰死时,喷得东门庆满身血。散场后他将所有带血的衣服都扔到海里,脱得赤条条的,一脸的狰狞,连陈百夫等都不敢靠近他。
大船恢复平静后,刘初三拿了一件自己的衣服给他送来,陈百夫上前道:“王公子,披件衣服,别着了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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