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好像只眯了会儿眼就天亮了;哦,还有,还有,如果你和你们家的人抱歉有用,我不会在夜摊上被那些醉酒的流氓摸上摸下,声都不敢吭;我不会半夜回家时被坏人拖到巷子里,差点被□;我不会为了给妈妈筹钱治病,到镇上家家户户去求,开始还能求得到,后来只要我经过别人家门前,他们就赶紧把门关上……没有办法,妈妈咳得厉害,我瞒着舅舅已经在镇上偷偷放出话了,谁能给我五千块钱让我妈住院治病,我毕业了就嫁给她,有一户人家答应了,他家有个傻儿子,一直找不到媳妇,可是他们居然跟我讲价,只肯出三千块钱,我舅舅知道这事后狠狠揍了我一顿,说一个黄花闺女怎么只值三千块钱……可是我能值多少钱呢?要不,我卖给你吧,我不要你的施舍,你白给的钱我是不会要的,你给我钱我陪你睡这样公平合理。反正我的身子迟早要给别人的,给谁不是给呢,至少你看上去还算是体面人,这样我心里多少安慰些,不用觉得恶心……”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平淡漠然的表情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而她当时才十六啊,樊疏桐事后料定自己是给气糊涂了,她就是存心气他的,他愈不好受,她愈是要刺激他,他痛苦得死去活来她心里反就好受了。恨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比如父亲恨他,就干脆不理他,当他不存在;连波也恨他,却不跟他吵也不跟他闹,嘴上还是哥啊哥啊地叫,但语气里明显透着生分,见了面尽说客套话,跟形如陌路其实是一个性质。可是你见过这样恨人的吗?恨他,居然要把自己卖给他,陪他睡,她一个十六岁的黄毛丫头,竟然敢这样挑衅他,什么不学,学会了作践自己……樊疏桐当时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就差没一巴掌甩过去,但他下不了这个手,只觉浑身都在发抖,眼冒金星,他努力告诫自己要镇定,镇定,可最后还是失去了理智。
“哧”的一下,樊疏桐划了根火柴点上烟,他拿着烟的手明显在抖,猛吸了口,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要把自己卖给我?”
朝夕仰着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很认真地点头:“是的,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买主,看上去应该也有些钱,穿得又这么体面,而且又不是本地人……”
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樊疏桐只觉胸口涌出一股甜腥,他疑心自己要吐血了,只能一口接一口地抽烟,以缓解内心无法自控的焦灼和痛楚。
他牙齿间逼出几个字:“你知道卖是什么意思吗?”
他格外腔调“卖”字。
朝夕仰起尖尖的下巴,点头:“知道。”
樊疏桐强忍住上前扇她巴掌的冲动:“你……卖过?”
“没有。”朝夕倒是很快地否认,可说出的话仿佛鞭子,啪嗒啪嗒直抽在樊疏桐心上,她竟然说,“虽然我没卖过,但我在夜摊上认识的几个姐姐,她们就是专门干这个的,她们还要我入行,说挣钱快。我不肯,那些男人太邋遢,我要卖也要卖个干净点的。”她说得跟真的似的,漆黑的眸底仿佛燃着把火,把自己燃成灰烬也要跟他同归于尽。
好吧,既然你要同归于尽,那就同归于尽吧,樊疏桐眼眶有些泛红,狠狠点头:“你确定你要卖给我?”
“看你出不出得起价了。”
“你要多少?”
“五千,我想给我妈住院治疗。”
“我给你五万,可不可以?”
“五……五万,多了点。”
“不多,你值这个价,回去也好跟你舅舅交代。”樊疏桐说得也跟真的似的,语气间明显带着嘲讽,也不是没在风月场所混过,在对待男女关系上他历来开放,却还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裸的交易,何况对方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且还是他的“妹妹”。他被当时的状况气得发昏,完全没有考虑这件事的后果,也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个圈套,她想要他万劫不复的圈套!
朝夕明显已经认可这个交易,还显得“迫不及待”,站起身说:“那我们走吧,我晚上还要去夜摊呢。”
“我都给你五万了,你还去夜摊干什么。”樊疏桐盯着她看的目光完全是发狠了,“你既然卖给了我,在一定时期内你就是属于我的,我不准你再去夜摊被那些龌龊的男人摸,你是我的,懂吗?”
朝夕睁着一双鬼魅似的眼睛,眸底闪过鬼火似的光芒,嘴角微微向上一扬,漾出一个极美的弧线:“行,我听你的。”
樊疏桐把她领上饭店的客房,最豪华的一个包间被他定了下来。但在樊疏桐眼里根本没法跟城市里的星级酒店比,只能说在县城算是最好的了,而且还没电梯,走楼梯上去的,在五楼。大约为了显示是贵宾楼层,走道上象征性地铺了红地毯,却因为清理不及时,上面污渍斑斑。樊疏桐越发觉得心里被什么堵着,难受极了,走得也很慢。走道其实不长,就是拐来拐去的,朝夕跟在他后面,没人知道她在那短短的几分钟内是怎么想的。都说一失足终成千古恨,而失足很多时候就在一念之间,那一脚迈出去,直抵万丈深渊。樊疏桐当时想,如果她能有半分的迟疑,他也不会跟着他“失足”,可是进了房间,她丝毫的迟疑都没有,反而落落大方地坐到了床边的沙发上,目光刀子似的剜向他,分明是在挑衅,看你敢不敢,有种你就来。樊疏桐那一刻更加发昏了,她的目光又一次刺激到他,他竭力保持住最后的理智和平衡,到门口的吧台上倒了杯水递给她:“没有办法,县城只有这个条件,委屈你了。”
朝夕接过水,咕噜着喝下,她好像很渴了,满满一杯水数秒就喝了个精光。她用袖子拭了拭嘴角,把空杯子还给他:“我觉得已经很好了,跟我住的那地方比简直是天堂,我那里……”她耸耸肩,“连狗窝都不如。”
樊疏桐看出她是在故作轻松,他却没办法轻松,接过杯子放床头柜上,心慌意乱,手心都冒出了汗。他在床沿上坐下,直直地看着她:“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可我妈的病等不得。”
“我可以给钱让你妈治病。”
“我说了,我不要白给的钱。”
“那也应该还有别的方式……”尚存的理智让樊疏桐在做着最后的挣扎,那个时候他还知道什么是罪恶。
可是朝夕却不耐地站起来:“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大不了卖给别人。”
又是一刀!准确无误地直刺入樊疏桐的心脏,他疼得失去了知觉,脸上的肌肉跳着,最后的理智终于消失殆尽。他起身,山一样慢慢靠近她……而她也僵直着身体,仰着尖尖的下巴,等着他。就在那一会儿,她凹陷的眼窝里,迸射出逼人的咄咄光芒,让她显出一种邪恶的勾魂摄魄的美,像一道闪电划过静寂的荒野,骤然的光亮照亮整个宇宙。
那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美!
仿佛盛开在山谷的罂粟,明明知道是有毒的,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樊疏桐眼睛紧紧地盯住她,他看到她眼中的光芒幻化成炽烈的火焰,那眼光如同巫女的手将他整个地拽向她。樊疏桐喘息着,一颗心怦怦地乱跳,血液冲上了脑门,他浑身战栗起来,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你,你就这么想卖?”
“是的。”
“你还没成年。”
“我已经十六了。你放心,未满十四岁才算□。”
天哪,她连这都知道!
樊疏桐气得浑身哆嗦,他抖抖地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心开始燃烧,血液在脉管里翻腾,可声音却压得很低:“我不会□你的,只要你有半点不同意,我就停止。”
接下来的过程,他后来回忆简直一塌糊涂,整个人发了疯,像突然陷在一个无底的深渊里,拼命挣扎反而越陷越深。只觉她的身体很凉,虽然瘦得厉害,但到底是少女肌肤,非常有弹性,抚上去仿如丝绸般柔滑得不可思议。他猜想她的营养跟不上,因为她发育得不是很好,他抱着她的时候感觉像抱着一条僵硬的鱼,她全身发僵,包括她紧咬着的唇。
自始至终她都闭着眼睛咬着唇,可能很痛,她的眼角都沁出了泪水。但除了刚进入时的刹那她叫出了声,她没有再哼过一声,下唇都咬出了血,她都不出声。这显然是她的第一次,床单上的血迹让樊疏桐吓了一跳,他放开她:“还要继续吗?”她睁开眼睛,仿佛雏形的蛇蝎,冷笑道:“放心,我死不了。”
(1)
从傍晚一直到深夜,他们没有离开过那个房间。
樊疏桐由最初的战栗已经渐渐适应了她的身体,变得贪婪起来,一遍遍在她身上索求着,直到精疲力竭再也动不了了,他才放过她。老实说,这些年他也经历过很多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却没有一个女人给过他如此的感受,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忘了他是在和她交易。如果不是交易,该有多好!按理他不会对一个发育尚不完全冷冰冰的少女身体有兴趣,可是在深深拥有她的时候,他莫名有种灵魂找到归宿的感觉,浮躁的心变得宁静,多年来他缺失的正是这种久违的归宿感,一个人在外漂泊,没有人惦记他,除了连波偶尔打打电话,没有人真正地关心他,他就像是个迷失在外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追求什么,一路寻来,在拥有她的刹那,他竟奇迹般的找到了灵魂的归宿,他多想告诉她这种感觉,多想让她别把这当成交易,多想,多想……
可是当朝夕从浴室出来,冰冷的目光瞬即打破了他的幻想,她说:“我该回去了。”
他挽留她:“已经这么晚了,就在这儿睡吧。”
他以为经过数小时的纠缠,他们之间的隔阂多少能改变些,不想恰恰相反,她竟然冷漠决然地跟他说:“我不想在这儿看到天明。”
他一个激灵,意识回来了:“什么意思?”
“你说呢?”她反问他,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刚好有一束灯光自她头顶打下来,让她整个人焕发出奇妙的舞台效果,原本苍白的脸颊因为激动而浮出淡淡的红晕,她倨傲地仰着头,仿佛说着这世上最绝情的台词,语调缓慢而凄厉,“这是我人生中最可耻的一天,我不想跟你看到第二天的黎明,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感觉,我觉得我的人生已经进入前所未有的黑暗,而我甘于这么做,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在她的语气里感觉到了可怕的恶毒。
“因为我想让你陷入比我更深的黑暗。”她回答得清晰有力,目光无所畏惧,直直地看着他。
樊疏桐瞪大了眼睛,恐怖地对着朝夕,听着,却不能明白,仿佛被晴天的一个霹雳,从根上劈成了两半,就是刹那间,他整个人清醒过来了,交易是假的!是借口!她只是想以此将他打入地狱拖入深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有那么一会儿,他的心不跳了,只能听天由命地喘着:“……你疯了。”他颤声吐了一句。
“我早就疯了,有一个疯了的娘,我能不疯吗?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不是吗?疏桐哥哥,我恨你,我这辈子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我是真的恨你。如果你没有来到这里,我可能只是在心里恨你,诅咒你,可是你偏偏要来,从我发现你跟踪我的时候我就在琢磨,该怎么将你给我和妈妈的灾难还给你,千倍百倍地还给你。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了很多种方式,甚至想过毒死你,但是这对你来说却是最轻的惩罚,因为死就是解脱,我不能让你解脱,在我没有解脱之前你休想解脱!那么,就只有拽你入地狱了,哪怕是赔上自己我也在所不惜!我想你现在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有没有千刀万剐的感觉?哦,这仅仅只是开始,我可以断定在未来的岁月里,你余生的全部时间都会在油锅里煎,你占有了你的妹妹,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我终究是你妹妹,你不会无动于衷的!
“疏桐哥哥,我从小就很喜欢你,在你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前我一直很喜欢你,也许你没有觉得过,因为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第一次见到我就将我往楼下扔,也只有你才做得出来。但我还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就跟喜欢连波哥哥是一样的,除了妈妈,我把你们当做这世上最亲的人,我跟谁都自豪地说,我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很疼我……如果你没有做出那样的事,如果我妈妈没有疯,如果我的亲生父亲没有冤死,我还会一直喜欢你,可是……很多事情就是这么一步步演变而来的,包括我对你的恨。每次在妈妈疯得不像样,揪住我的头发打我的时候;每次被镇上的人唾骂的时候;每次被那些流氓欺负的时候,我都在心里发誓,我发誓如果今生再见到你,即便我不能将你碎尸万段,也要让你这辈子不会好过!
“也许你会觉得我没有廉耻,告诉你,这些年在学会生存的时候我已经忘了‘廉耻’两个字怎么写了,我寄人篱下,我要吃饭,我要给妈妈治病,要给舅舅还债,我只能无耻才能活下去。当我对每一个给我施舍的人微笑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恨不得拿刀子捅他们,因为他们无非是藉由着施舍的机会给我更深的伤害和羞辱,就比如我们镇上一个开杂货店的男人,每次假装好心地借钱给我,可是背转身只要没人,他就要我跟他睡,我不肯他就骂我,有一次还拿脚踹我,说我比我妈还下贱。托他的吉言,就在今天我终于彻彻底底地把自己卖了,而你是我的第一个买主,你买的是你的妹妹,从小叫你哥哥的妹妹……”
“啪”的一下,樊疏桐终于一个耳光甩过去。
朝夕踉跄几步,几乎跌倒在地。
樊疏桐奔过去,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甩手又是两巴掌,打得很重,朝夕的嘴角顿时渗出血来,脸也清晰地显出鲜红的巴掌印。
“你就这么想卖?嗯?”樊疏桐揪着她的头发拖到床边,整个人像着了火,将她扔木偶似的砸到床上,脸上的肌肉可怕地突突跳着,“文朝夕!我就算欠你,你也不该这么对我,你要杀要剐你拿刀来啊,为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作践我?!你让我万劫不复,你就能心安理得吗?你怎么这么毒啊……”
朝夕捂着脸,嘴角溢出狂妄的冷笑:“是,我就是毒,我比这世上最恶毒的蝎子都毒,可这都是你逼的!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拜你所赐!”她尖叫起来,甩着一头长发,手指着樊疏桐的脸,“我赔上自己又怎样,从我被镇上的人骂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我就不值钱了,我才不在乎你是不是万劫不复呢!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我赔了自己能把你拽进地狱,我还赚了呢……”
“赚了?”樊疏桐眼底布满血丝,仿佛咆哮的困兽,他突然仰起面孔放声大笑起来,“妹妹,你也太高估你自己的能量了吧,我跟数不清的女人睡过觉,你觉得我会因为跟你睡过而下地狱吗?赚的应该是我吧,我得到了你的第一次,五万块钱呢,很划算的,就是妹妹又怎么样,又不是亲生的!我敢打包票,你今后无论是继续卖还是嫁人,只要你跟别人睡,你就会想起我,因为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第一个懂不懂,那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让你爸知道你睡了我,或者让连波知道你怎么睡的我,你说他们会怎么待你?”
朝夕笑得更为凄厉,不可遏制的疯狂和绝望彻底毁灭了她,她瘦弱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眼角笑出了泪还在笑:“你想象一下啊,如果他们知道,你爸会不会把你脑袋打开花,一定不会再打偏的,一定会对着你的脑门开枪!还有连波,他还会叫你哥哥吗?你做梦吧你,哈哈哈……”
(2)
时隔一年,樊疏桐仍时常在梦里被那样的笑声惊醒。
那不是人类发出来的笑声。
他这么觉得。
她说得很对,她就是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