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官贵人好脸面又好风流,因此京城里头零零散散的,像这样隐秘的分布着些院落,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里头都是豢养着名伶的地界。
而‘槐房’里的名伶,正是个中佼佼的风流容色。
前世里她在军中时,曾经和同袍因缘来过几次,因此认了出来地方,就是那巷子的另外一头。
玄嵋思拊着,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她对‘槐房’不感兴趣,可这样一来,这狭窄巷子的另外一端,就是可以通去主道的!
身后跟着的枝儿两个,见自家小姐打定了主意,都不再多嘴,反而全神贯注的留意四周,紧紧跟在玄嵋身后。
“小姐小心!”
瑚点眼尖,远远的瞧见了什么,将玄嵋给挡在了身后。
原来前头不远处,有一辆宽敞而华贵的马车,正缓慢而平稳的迎面驶了过来。
玄嵋摇摇头,“无事,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她话音落下,那马车果不其然的在不远处一座院落前停住,紧接着车门打开,里面先是跳下来了个随从模样的小子。
不过片刻,又接连有两人下了车。
先下车的那男子,三十五六的年纪,虽看不清具体模样,可一身张扬的华服,看着就是非富即贵。
他转身朝车内伸手,就有一只纤巧柔嫩的手,细细的染着丹蔻,轻拂般落在了男子的手上,接着玉足探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白衣女子,背身赤着足踩在了先头的小子背上下车,同那华服男子,一并进了院落。
他们走后,马车才关了门,又不急不慢的缓缓停在了一边候着。
“小,小姐,您快莫要看,免得脏了眼睛。”
枝儿最先反应过来,明白了什么,通红着脸咬牙抬手,要挡了玄嵋的眼前,却见玄嵋一动,竟是朝着那马车径自过去了。
“小姐?”
“喂,你是什么人,一个丫头怎么到‘槐房’来了?”听见响动,那本打算倚门瞌睡的车夫,惊道。
玄嵋谁都没有理会,她此时一颗心‘突突’的跳个不停,几乎是屏息凝神般,绕到马车一侧,“叩叩叩”地敲响了车门。
里面静了片刻,有人将车帘撩开,抬眼看她。
那人少年模样,见到她似乎有些警惕,着一身青衣端坐着,面上生着双狭长的桃花眸,目光冷清。
第八十八章 失而复得()
少年人被玄嵋如此一看,也不觉得受了冒犯,只是从容的抬手要将那撩起的窗帘放下,将两人重新隔开,再一次恢复那毫不相干的模样。
玄嵋一急,思念多于了自制,抬了那手腕就挡在了车窗边缘,“等等。”
少年莫名的眉心微蹙,目光落在那碍事的手上,细软的手和腕子,分明是个年纪比他还要轻的女子,顿了顿,这才真正正眼瞧见玄嵋。
她生的十足白而精致,一身火红衣裳配那一双眉目就更加显眼,因了年纪还小,恍惚有些还没能长开,可那双凤眸,放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身上,实在太过浓烈惊艳。
就好像含了什么深重的感情,炽烈却因为良好的克制,被隐晦的藏在眸底最深处。
“这位小小姐可是和家人走散了?”
短暂的心念过后,少年自觉掌握了情况,眼前的小姑娘身着一身锦衣,从头到脚那一件不是珍品,自更不必说她年纪虽小,可那通身的气度了。
不是有意为之,可自然让人惴惴不安不敢接近,她却偏偏看自己时,眼神隐隐的热切厚重,这实在过于的格格不入了。
少年唯一能够将这种反常,勉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联系起来的话,就是——
她走失了。
对面的人虽然近在咫尺,几乎让她能够触手可及,玄嵋却无法放任自己去做,她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也不能因为两世来的失而复得,就流露出过分的情绪,把持不住内心。
不管他们上一世,是相濡以沫过还是纠缠决裂过,可那总归是过去的事,到了眼下,都成了她一个人的莫须有。
……司延棠,是什么都不记得的。
于是她僵硬了片刻,将挡在车窗上的手,给收了回来。
微垂了眉目,“是我认错人了,打搅了。”
“当真?”司延棠似是被这总是出乎预料的发展,惹得一愣,随即笑了笑说:“我还当小小姐遇了困境,不然看我的时候,怎么有些……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意思。”
不经意的一句话,却让玄嵋像是被人道破了心思,心尖上骤然缩起,视线却不受自控的,直停留在少年模样的司延棠身上,无法收回来。
他跟自己只差一岁,这个时候应当也不过十岁,五官长相已经有了后来出挑的影子,精雕玉琢轮廓喜人,性子却差之甚远。
这让她有丝陌生,就始终只是与那双深刻而单薄的桃花眸,她最熟悉之处对视,须臾间,又收了回来,目光自然的在司延棠的身上掠,边问着:“您言重了,敢问您是哪家的公子?”
玄嵋终于重归平静,她向来懂得劝慰自己,也擅长解决麻烦,转瞬间就有了给他们关系的新定义。
不是不记得吗,对司延棠来说,见到她应是真正的初遇吧。
可他们这么巧合的,在理应是两小无猜的年级上重新遇到,可见她跟司延棠之间,总是有缘份的,扯都扯不断。
她又何必时时刻刻,深陷在从前不懂挣脱?
玄嵋心念电转,在看他时,就是大大方方的带了深入眸底的笑意。
数日前,那位刘太医偶然带给她的,关于宫中密事的消息,果然不假,那逃出宫中受到追捕的人,也果然是司延棠!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司延棠眼下的处境,并不算好,可也应当是比前些日子里,到处躲藏宫中搜索时,要好的多了。
她刚才瞧见了司延棠的衣饰,以及马车内的修饰布置,心知能够挺过了那一段时候,也跟他找到了这家来历不明的下家有关系。
可她以为他早就出宫去了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宫中那边都没有了继续大张旗鼓搜寻的动静,司延棠竟会还滞留在京城里,究竟是宫里那边的抓人,由明转入了暗处,还是……
司延棠这儿另有安排,故意不走的?
玄嵋有些头疼,对于这个时候的司延棠,她所知实在甚少,即使前世两个人整日腻在一处时,也没有说起过。
她不爱探听旁人旧事,司延棠也就不主动提起,就只能让现在空是懊悔。
可也并非半点收获没有,方才那大摇大摆,一路熟门熟路进了‘槐房’的男子,以及这张扬华贵的马车,都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商贾之家特有的味道。
司延棠这是投入了商门?
“不过是一寻常的商贾之家罢了。”他隔了许久才回话,言简意赅的显然并不想要跟玄嵋详说。
玄嵋心里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是了,自己怎么又将这事给忘记了,在司延棠眼里,他们不过是萍水相蓬的人,哪里有上来就盘问别人家底,或是上来就掏心掏肺跟别人自报家门的人?
她掩去眼中的发苦,想了想,笑着点点头,他既然说自己是商家之子,那王府闺秀确是不能同他互相行礼了的,也算是认下了自己身出高门的意思。
“多谢您了,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她客气的说完了,不等司延棠回话,抬脚就先转身去了,不远处惶惶的两个丫鬟见了,都松了口气,朝着小姐过来。
却见玄嵋竟然是转了身,朝着那大门紧闭的‘槐房’径直而去,转眼就上了石阶,什么小手反扣着准备敲门。
枝儿若先前不知道还好,这会儿隐隐明白过来了这‘槐房’的意思,就瞬间吓得面色惨白,提了裙角就想要跑去。
眼前一闪,她连带着那提起的裙角,就愣了愣,下一刻更加快了脚步。
玄嵋细白的腕子,被刚才那马车里面的少年,整个攥在手掌里,制止了住。
“这里不是你应该进的地方。”司延棠眉目凝重的劝她,视线在玄嵋那双笑盈盈的眸上一落,耳根忽然热了热,后知后觉的松了手。
“抱歉,事急从权,冒犯了。”第一次触碰年龄相近的女孩子,又是头次遇见,他尴尬的手脚都有些别扭。
玄嵋动了动方才被握住的手腕,上头偏烫的温度,还没有散去。就在心中恶劣的笑笑,她本从来不屑于使这些小手段,这次因难得见到司延棠,破了自己的习惯,却甚至有些甘之如饴。
“没什么,可为什么?”玄嵋故作好奇的道。
她方才是算准了司延棠不敢让他进来槐房,才会故意借此催化,也算是测试一番,这槐房或者槐房里面的人,究竟跟司延棠是什么程度的关系。
结果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激烈一些,司延棠在看到她的去向时,似乎连一息都没有停顿,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她身前拦住她。
还有方才反应时的速度,司延棠这会儿就还会了武功?
玄嵋暗自挑了挑眉,说是武功虽有些夸大了,可这底子看起来确实是打下了的,跟她前世生死修罗场上,厮杀得来的杀人功夫不同,司延棠这明显是功底扎实的修习。
可他从前的那环境,是怎么避开人耳目做到的?
玄嵋越是仔细的留心,越是心觉自己从前虽喜欢极了司延棠,可对他真正秘密的了解,却知之甚少,也不够留意。
“这里面是……”司延棠想解释,一开口耳根就红成了一片,话到嘴边对着玄嵋的好奇,却有些难以吐出。
心下天人交战了许久,最终想着她年纪还小,就更少了些顾忌,比起介绍槐房,反而选择将自己人给卖了一卖。
“我叔父人在里面,他这个人脾气差些,不甚和善,为了免得惊到了小小姐,还是不进去的为好。”
所以里面的人,就是司延棠新的‘族人’了?
在京城里如鱼得水的,进出‘槐房’也是寻常事,这可并非普通的商贾之家能够做到,还有在天家脚下,一手庇护了司延棠的事……只是不知道这商家到底是哪边人士,又是主要经营什么的。
她心中有些晦暗不明的猜测,一边疑心不该如此巧合,却又不能够轻易的就鲁莽下了决定,于是将其暂且在心底压下。
玄嵋面对司延棠拙劣的解释,几乎要笑出声来,瞧着他的模样心中只觉得可爱,又想自己果然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这会儿的反应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容易羞怯的少女。
就努力的脸红着垂脸,连忙点头:“那我不进去了,多谢您提点我,还未请教您姓甚名谁……”
司延棠短短时间里,已瞧见了玄嵋的几番模样,每一样都不同,可放在玄嵋的身上却都合宜,仿佛她本身就理所应当比旁人更加活灵活现似的。
他心中微动,“司延棠。”
“小姐!小姐!”
枝儿将二人的说话打断,她满面惶然之色的挤了上来,瞧见这名叫司延棠的少年,和玄嵋齐齐一道看她,低眉顺眼的垂下了头。
“枝儿姐姐,这位是司公子。”这时机让玄嵋一顿,她淡声。
“奴婢见过公子。”枝儿和旁边的瑚点两个,顺从的行了礼,转头却一刻也不停的催促道:“小姐,再不回去就实在来不及了,小姐还是莫要让老爷为难,快些跟奴婢回去吧!”
玄嵋愣了愣,她还看不出枝儿的如临大敌吗?
一时见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侧眼瞧了瞧司延棠,心想这下好了,第一次见面就先得罪了她的婢女。
第八十九章 怎么不穿()
可司延棠她是知道的,平日里和她话很多的模样,却从来不跟婢女谈笑。
倒并非说如此就更加高风亮节自持身份一般,而是他只是不擅长如此,自小没有这样的习惯。
玄嵋放下这记忆,抬眼看了看天色,枝儿说的其实不错,这会儿确实比刚出来时,又要明媚许多,大致算算,父王应当已经入了宫。
那她就还有些时候可以耽搁。
“你是哪里人士?”玄嵋仗着自己年纪还小,再开口时就将开始礼貌的疏离,变了变。
司延棠微愣,他心下觉得有些微的别扭,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来,对面的人目光殷切的好奇,哄的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又在真正出声的前一刻,及时变了。
“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京城中人。”他心觉自己说的有些重了,视线一扫,瞧见那马车夫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依旧倚靠在那里打瞌睡,心中苦笑一声,他这叔父往常到底是做过多少荒唐事,才会让下人养出这种习惯来。
可如此也好,合该是有了这种自觉,才方便他的行事。
“你不是方才说想要进槐房瞧瞧吗?可要我带你去?”司延棠忽然更变了话,继而又补充一句:“当然,眼下也只有跟我一并才能进的去,要小小姐见谅了。”
“那自然好……”玄嵋一口应下来,转而像是忽意识到什么,忧心的扭头去看枝儿。
枝儿是再明白不过自家小姐的主见的,是以见到这样,心知小姐这是又在作戏了,就只能压下担心,将那张小脸一绷着,迟疑了片刻,方点头叮嘱道:“小姐就算是去了,也应当只是远远的绕着周围看一看,旁的哪里也不要去,早些出来为好。”
“我知道了,你呀真是跟芸浮妈妈一样啰嗦了!”
她说着,身边的少年已不知怎的将门打开,玄嵋步履轻快的进了去,全然不设防一般。
枝儿在自家小姐后腰那处厚厚的腰封看了又看,总算是稍微松下一口气来。
小姐是随身带着羊角短匕的,应当……不会出事吧。
田妈妈在二门和花厅间,不断往返了十数个来回后,槐柳总算是带着玄苒姗姗来迟。
“妈妈,我来迟了。”
她今日穿了件紫罗色的湖雾绢裙,头发细细的挽成一个轻盈合宜的发髻,点缀着细碎的箩珠和两只飞雀衔朱簪,见着她,白净的脸上羞赧的染了些许淡红。
田妈妈的那点子担心,顿时就消散了个净,玄苒不像是有什么不妥的样子,知道今日重要,也是认真装扮了的,比往日里穿的都要雅致许多,不显得冷淡也不过分张扬。
应当只是单纯的耽搁了些时间,或者女孩子爱好,迟迟没有拾掇好自己。
就笑着过去福了福身,“大姑娘没有来迟,这会子时间刚好呢,除了姑娘,路姨娘和堂姑娘两个也都还不见人呢。”
玄苒笑着没有接话,她今日其实早早的就已经起了来,将一切打点布置好了的,本想着路姨娘是第一次接手这事,应当还是有些手忙脚乱,就想着早一些去了正院,帮着田妈妈些。
谁想早膳还没吃完,就被自己院子里的流木,连带着玄嵋屋里的一个叫芦雨的媳妇子,给一并堵在了屋里,话里话外的好言相劝,说是进来事情复杂,今日既然本来就没有要大姑娘做什么活计,不如乐得清闲,干脆就晚些过去。
她本还有些犹豫,又听流木犹犹豫豫的将父王回来那天的事一提,玄苒的脸色一白,想通了。
本来心底还总有些不安,这会儿听了田妈妈的话,更是证实了玄嵋的话没有错,连参与负责了这宴的两人都没来,她又何必着急呢?
心中半是自嘲的笑了笑,在开口时就没了那瞻前顾后,笑着掩了唇微讶。
“姨娘和堂姐还没来?莫不是手上有什么要紧事,给耽搁了吧。”
田妈妈听见在玄苒的口中,也成了的‘堂姐’称呼,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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