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也知道太医院里头供职的太医,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滥竽充数之辈,甚至连资质医术平平的都少见,因是给那宫中和京里真正的贵人看病,各个自有一脉路数。
而王府里养着的这一位陈大夫,也是医术高深不可小瞧,他从前是镇南王随军的贴身军医,手中救死扶伤无数。
后头是有一役,被敌军射中了膝盖,走路就有了些不利落,阴天下雨的也落下来病根,从此不再做那军中的大夫,而是专供于镇南王府里养着。
和那刘太医师出同门,是自小的交情。
本想着若只有陈大夫,她还可能做做样子,可既然这二位一并来了,玄嵋思念间,就干脆利落的撩开了被子。
“枝儿,你去回话,就说我已经醒了,请二位大人在明间稍等片刻。”
枝儿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扬声说了。
那外头一静,接着夕娟答应下来,一阵响动后就安静了。
“二小姐是要奴婢帮您穿好衣裳?”枝儿有些猜到玄嵋的意思。
看见玄嵋点头,就手脚利索的帮玄嵋穿好,又在她的示意下,只是将一头顺发梳开,并不做修饰。
接着就牵着玄嵋,亲自出去了。
“二位大人好,初次见面,要给二位大人添麻烦了。”
玄嵋仗着自己年纪小,那规矩也不必要太苛刻,就笑着见过陈刘二人。
她虽脸上笑着,可一张脸上苍白的不见什么血色,这就是受了惊吓的表现;又听玄嵋虽声音清脆悦耳,可那话音里头却实在是发虚的,这便是气力不足。
虽还没有号脉,可好的大夫通常都是‘望闻问切’四样,无一不精。
玄嵋这么一露面一出声,陈大夫连同刘太医的心中,就都有了数。
面前的小姑娘虽年纪还小,可毕竟是镇南王府的嫡女,且还是陈大夫的正经主子,两人就做不了那恃才傲物的样子,都笑着道。
“玄二姑娘实在是礼数太过了些,你刚受了伤,还是应当好生休息着,我们二人进去号线就是了。”
玄嵋闻言笑笑,并不愿意当真如此,且不说一直躺着虽看着厉害,可等真被号了脉,那严重程度就遮无可遮了。
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见她一个嫡小姐都亲自穿着妥当出来迎客,还会让陈大人刘太医两个,平日里见惯了达官贵人的人精,落个好印象。
“您二位医术超群,手中救死扶伤无数,我一个小辈,自然应该恭敬着些。”
果然如同玄嵋所想,听她如此说了,陈刘二人也就不再坚持,反而赞了玄嵋两句。
因他们是两个人结伴而来,加上玄嵋毕竟还是个孩子,那些子深宅大院里头,给女主子瞧病需要避嫌的事,就免去了许多。
夕娟取了个厚实的软垫出来,垫在老爷椅的椅面上,给玄嵋做了。
然后将那细细的胳膊伸出来,放在方桌上,只露出一丝手腕给陈大夫号脉。
虽在场的两位大夫,现下里是刘太医各方面要略胜一筹,可他毕竟只是凑巧在,不像陈大夫是玄家的驻府大夫,是以还是得靠陈大夫看着。
陈大夫道一声“得罪了”,然后就闭口不言,全神贯注起来。
他本身对镇南王府的内院之事,不甚了解,就连眼前这位王爷的嫡女,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虽年纪小,又是受了伤,可到底是王爷的正统血脉,那股子大气同知礼,立时让陈大夫心生佩服,号脉不免就从原先的十分认真,又生生的加上去了两分。
一屋子的人,连带着玄嵋在内,都屏息以待,就怕打扰了陈大夫号脉,却又担心那结论。
须臾,陈大夫舒了口气,将他随身携带的医箱子收好,背在身上,拿了旁边瑚点早就备好的纸墨笔砚,运笔如飞的写着方子。
玄嵋见他写完了,打眼在那方子上一看,却什么都没有看懂,就开口讯问:“陈大夫号的怎么样?我可有事?”
“噢,回二姑娘的话,若说有什么大事,那之于二姑娘倒也是无妨!”他缓了缓,接着说:
“二姑娘除了磕碰的左臂还后背上,有些淤血郁结,可大约半月也就能够散去,只是二姑娘往后也应当小心一些,像是今日这种摔伤,还是该能避就避。”
玄嵋点点头,陈大夫倒是对她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她自己最为清楚,什么重伤,什么惊讶,于她而言都是不存在的,毕竟这一场被钱氏甩开的意外,不过是一出顺水推舟的戏而已。
可虽确实如此,但陈大夫就这么老实的将事情回禀给玄苒,那却是有些不妥。
玄嵋心念电转的功夫,面上就带了笑,只是像闲话一般的说:
“有劳陈大夫了,我除了刚被推倒时短暂的昏厥过去,后头醒了,也是没有觉出太大不适,偏偏我姐姐和管事妈妈却紧张的不行,还说要去找钱夫人讨要说法……”
玄嵋羞赧的笑笑,有些不好意思似得道:“我怕她们关心则乱,刚才就惦记的等会儿去了内院,要好生将她们给劝住了,现在好了,又陈大夫的诊断就要更容易些。”
她说的轻巧,听在陈大人的耳中倒是“咯噔”一声,他几乎是立时就明白了过来,自己显然又是误入了什么深宅内院间的争斗。
眼前的二姑娘年纪还轻,看事情想问题的都还不通透周全,因此怕还不知道,自己无端端受的这么一遭罪,是受了别人的算计吧……
听她口中那害了她的人,被叫做“钱夫人”,显然并非是王府中的直系,又听见王府大姑娘和暂时管家的妈妈都闹了怒。
陈大夫在瞬间就确定下了,他等下应当如何去做,先前那一套如实说话,显然是不适用了。
二姑娘不明白这些其中的腌臜阴私,可他确实懂得,想来不仅不能如实,还反倒要往重里去说……
陈大夫起身冲着玄嵋作了个揖,道:“二姑娘虽无大碍,可这毕竟是受了惊吓,又本就瘦弱些,还是应当好好在院子里头将养一段时日,不宜去正院。”
看见陈大夫忽然就肃着脸,一本正经的悄然将那口风改了,玄嵋心底如了意,面上却微讶道:“怎么会这样,那姐姐那边……”
“二姑娘就放心养伤吧,我本就要亲自带了人去抓药,无论如何也是要跟大小姐田妈妈回话的,自有我来。”
玄苒羞愧的点了头,只能道一声。
“又给陈大夫添麻烦了,就只能拜托您了。”
“二姑娘放心,我就将太医院中的刘太医,放在姑娘这儿在帮姑娘答疑解惑,顺便教会丫鬟等拿了药回来,应当如何煎熬。”
他说着,将手中的药方递给旁边候着的夕娟,随即离开了。
玄嵋目送陈大夫不见,对刘太医微微一躬,吩咐枝儿:“枝儿姐姐,给刘太医看茶。”
刘太医有些受宠若惊,倒不是因为玄嵋的身份高贵,他所见到的达官贵人数量之多,怕是许多人一生无法像的,可府里二姑娘居然主动给他看茶?
“多谢二姑娘招待。”
他将茶接过一饮,两眼就亮了些,赞一声“好茶”,随即将茶盏放下,也不用别人去问,自顾自事无巨细的将那应当如何注意之项,全数跟枝儿讲了。
玄嵋静静的观察着刘太医,她与前世记忆中的样子差别并不大,因为是主掌外伤一脉,是以比起太医院中的其他人,刘太医极少与宫中以及各府女眷接触,多是男子。
前世某一次,她手腕在战场上,直接被对方大将掰折了,就是在刘太医的手中医治好的。
因此不仅仅是对他的医术,对此人为人性格方面,玄嵋也是并不算陌生。
等到刘太医吩咐完后,就适时的开口道:“刘太医在太医院中供职,今日怎么来了王府探友?可是太医今日轮了休?”
听玄嵋这么问,刘太医的脸上隐约露出了些不尴不尬的容色。
他点点头,又摇头,犹豫了一下,心里想着眼前的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那在大人面前忌讳的话,说说也是无妨。
才道:“玄二姑娘有所不知,我今日本要当值的,只是今日里头京中,不,应当是宫里出了一档子事,将皇宫中诸如太医院翰林院这样的近衙,悉数给遣了休。”
“哦?”
玄嵋一愣,听到意外之词,讶然道:“是什么事?”
刘太医虽有些犹豫,可毕竟此事在心中也足足郁结些时日了,却找不大人去多,当下因为不猜疑,就将玄嵋当做了个可诉苦的绝佳之人。
于是也就不再迟疑,放低了些声音,对玄嵋道。
“二姑娘在王府的重重深宅之后,怕是有所不知,这京中最忌是出了些乱子。”
乱子?
玄嵋微怔,确实如此,王府虽繁荣昌盛着,可实则有它的致命弱点,那就是着实太过于依赖镇南王一人。
府中小的太小,有没有几个能够顶用的主子帮衬着,因此镇南王一旦出征,王府对于京中之事的灵通性,就有了些滞碍。
刘太医本也不指望玄嵋会知道什么,瞧见她眼中的茫然之色,反而更加放宽了心。
“听说是宫中的事,不知是什么人,宫中外出的宫门都落了锁,却还是连夜变换了身份,跑了出来,说是几个队的御林军都没能将人拦下,一直到现在都是!”
他感慨的一叹,“这人也是个人物,居然从事发到了今日,都还没有露面,宫中的贵人暗中派遣了御林军,化作三三两两分散开来,在整个京城里头搜查,这不,我们都被遣了出来休憩。”
这就是明里,是放了太医院这种近职的休假,实则是为了将人支开,以免他们离宫中的天子贵人太近,走漏了风声,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
显然刘太医面上虽有些不愿,可显然还是明白个中的利害关系的。
虽撵走了人,显得粗暴些,这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刘太医可知道到了今日是第几日了?”玄嵋问。
“应当是有九日了,这不,我有了空闲,这才在京中走亲访友。”他解释道,接着却又说:“还有一言,可得请二姑娘好生保守了秘密,万万不可出去。”
玄嵋精神一振,真挚的点了头。
“太医请说。”
刘太医脸上闪过挣扎之色,最后重重一叹。
“我其实挺过太医院里头的同僚提起过一嘴,说宫里这次这么的搜人,实际上是有些太过大张旗鼓了,不过是个孩子,即使犯了些事,也不至于将人逼到这种份上啊……”
孩子!
……怎会是个孩子?
第五十六章 得见芸浮()
玄嵋一个激灵,她福至心灵,转头死盯着刘太医,一时间甚至没能来得及掩饰自己的情绪,所幸刘太医尚在沉浸之中,没有觉出奇怪来。
不然,怕是要心中犯起嘀咕,这不过几息之间,二姑娘怎么就像是变了个人?
她手指不由自主的抠弄起僵硬的椅面来,甚至都没感受到不适,只是心中像是掀起了惊涛骇浪,让她有些压抑的喘不过气。
这个时间点,从宫中偷偷逃了出来,又被宫里头如此锲而不舍的搜寻,竟像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般。
且那人还是个孩子……
同前世此时如此之多的巧合,和她心中可怕的预感,都让玄嵋艰难的猜测着一个可能。
那逃脱之人,许就是——司延棠!
枝儿送走了刘太医去垂花门同陈大夫会和,回来就看见,玄嵋正一脸疲惫的,靠在床头上,连个迎枕都没有枕着。
脸色比起刚摔倒时,还要更加难看几分,苍白的没有血色,微微垂着头像是在想事情。
枝儿有些不敢打扰,想了想,还是上前将玄嵋身后塞了个迎枕过去,又帮她盖好了被角,想起玄嵋之前吩咐的事情,心想事不宜迟,还是先去办了。
就出门小心的交代了紫叶几句,而后也不让进门打扰玄嵋,只是关了寝屋的门,留玄嵋一个人静静的休息。
听着外头枝儿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的去了,玄嵋这才张开嘴,艰难的喘了片刻,才觉得有些恢复过来。
她在听到那刘太医带来的消息之后,就一直跟自己的念头较着劲。
明明她除了那些有限模糊的资源外,什么事情都不知道,根本不能妄下断言,说那人就是她心心念念惦记着的人,司延棠。
所谓关心则乱,而司延棠俨然对她而言,都是一块深埋心底的心病。
玄嵋暗自告诫自己一声清心,随即强迫着这她走出那魔咒梦魇般的想法,只是告诫她,这可能在实际上,兴许就是个微乎及微的几率。
可万一要真的是司延棠呢……
那他此时怕就是在经历着,最为凶险的危险,可她却别提帮忙,别提救下他,她甚至连能够立刻动用了手中关系,去宫里头确认经过都做不到!
她还是太弱了!
如果她现在已经是手握兵权的女将了;如果她已经重新拿到了她应有的东西,请封了郡主呢?
自然又会是另外一番局面。
玄嵋低垂着眼,心底一片冷寂,半晌,她才不顾僵硬酸痛的脖颈,重新抬起头来。
是了,她决不能像是寻常人一样,遇事就慌了手脚,不但陷入误区还会越想越乱。
眼下她莫要说替别人抉择,连自己都还是身不由己,唯一能够做的,就只剩下一条道路——
按照她原本设想的那样向前走,只是要加快进程。
玄嵋的性子,是个打定主意后说做就做的,绝不允许拖泥带水,因此就立时下了床,趿拉着鞋做到寝屋的圆桌面前。
取了张宣纸,拿起笔蘸着之前枝儿研磨好的墨水,将脑海中那早几日就勾画好了的东西,细细回想一番,就下了笔。
她执笔的姿势极其熟练,笔锋流畅而有力,运笔十分自然,若让懂些丹青书墨的人一看,就知道玄嵋的功力深浅。
可她却不是在写字,而是随着一笔一笔的完成,最终那张宣纸之上,呈现出了一副画。
说是画,可实际上又有些不像,古古怪怪的由精细的线条勾勒而成,看着……倒像是什么玩意儿的图纸?
玄嵋紧抿着唇,认真的全神贯注于面前笔下的方寸世界里,她来回的找寻着不足,重新修正勾勒好了图案后。
也不换笔,只是又蘸了笔墨,在旁边用一手最为寻常的行书字体,一点点的在细节处作出标示。
直到过去了小半个时辰,玄嵋才停下了笔,她揉揉因为自己一动不动,而僵硬的手腕。
将手中的宣纸举起来,仔细端详着,半天才满意的点了头,将那图纸放在一边晾干。
“幸好我前世的东西没有荒废了,这下好了,有了这图纸,我就不信这件稀罕宝贝儿,不能在我手中重现!”
玄嵋微微眯了双眸,自言自语的轻声道,那声音里,却骤然就多了股子狠劲和势在必得。
等着枝儿回来的时候,见到自家二小姐,不知何时已经在榻上睡熟了。
她睡得十分踏实,眉目舒展的深陷在枕上,仿佛她临走之前,所见到的那个二小姐,不过是个错觉一般。
枝儿犹豫着给玄嵋掖了被角,随即脚下无声,悄然的退了出去。
这几日里,或许是因为府里事多的缘故,二小姐的脾气有些来回的起伏,能在白日里睡上这样一个好觉,已经是一件难得之事。
“枝儿姐姐?夕娟姐姐?”
待玄嵋揉着眼,从床上起来时,屋里的光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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