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嵋冷了脸睁眼,心想倒要看看是谁这么没规矩,主母不在就胆敢在王府里嬉笑。
声音本就隔得不远,等玄嵋看去,廊子拐角处就先现出了一片女子轻飘飘的碧螺色衣裙来,接着绣鞋踏入,是两个豆蔻少女正挽着手有说有笑的进来,后面各自跟了两个丫鬟。
左边垂挂髻的那个看着稍大点,身量却单薄,走路微微摇动显得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双瞳灵动面容姣好,唯独在上唇唇峰之间,有一粒绿豆大小的黑痣显得很是特别。
玄嵋面若寒霜的掠过她的笑脸,目光迫不及待的奔向她身边的人,那张熟悉到融入血脉的脸上——
相近年纪的粉裙少女要比前者更窈窕些,眉目生的有如被勾画过的明媚,间或时不时的抿起唇角一笑,露出的却是些腼腆羞怯的风韵。
少女没有留意到其他,只是挽着身边的人,短短的几步之后,就径自穿过了玄嵋的魂魄。
……
姐姐!
玄嵋骤然转身,抬手拼命去够那少女的衣角,未想手指穿过衣料摸了个空。
她顿时焦急起来,扭过身体一遍遍无声的喊着,眼前的视线却在不知不觉间模糊了,只能任由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
是了,姐姐既然早已被蛰伏在旁边的那个毒女所害,又怎么会再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疲惫的滑了下去,瘫坐在原地。
母妃在离世之前,一共就只有她和姐姐两个子嗣,刚才走来的粉裙少女,正是她唯一的同胞姐姐——玄苒!
姐妹两人相差两岁,在母妃早逝父王不喜的镇南王府里,可以说一直是相依为命的长大了,可惜玄苒遭小人妒害,年纪轻轻在还未及笄的的时候就被害死了。
而刚刚玄苒旁边那个生着黑痣的少女,就是她们姐妹二人的嫡亲堂姐,大玄嵋三岁,名叫玄惜婉。
因为早死了父亲,母亲又扔下她一个人改嫁了的缘故,玄惜婉十岁的时候被叔父镇南王爷接来了王府。
玄苒心地善良,怜她一人孤苦伶仃实在可怜,平日里就惯常照顾亲近这位堂姐。
可讽刺的是,玄苒偏偏……也是被她所害!
第四章 重活一世()
本已经在生前被深埋心底了的记忆,此时猝不及防的涌现出来,呛得玄嵋险些要窒息。
可她已经不用呼吸了,玄嵋将自己毫无温度的手攥紧成拳,对于玄苒的事,仿佛是她一生中悔恨的开始。
如果让玄苒能够重活,她还会那样一味的善良吗?
母妃早逝,她却没能护了姐姐周全;没能让玄惜婉偿还一切,就那么便宜的给她死了的事,她绝不会允许发生第二次。
这一直是她的心结。
“前面那个红衣服的姐姐杵在那干嘛?你是哪家的,我怎么看你眼生!”
女童用还带着稚气的嗓音,故作凶狠的斥责着,虽然仍然无法掩饰声音的奶声奶气,但已有了些世族女的傲气。
玄嵋一怔,内心的情绪被打断,瞬间如同潮水般褪了个干干净净,她心想这里也没别人了啊,那这声音……
难不成,是说的自己?
有人能看到自己?她茫然的扭头去看,瞧见方才玄苒拐弯过来的位置,离她七八步远的廊子中央,站着一个穿了身火红妆花裙的小小人影。
看年纪不过七八岁的样子,五官却已经精致的很,一双凤目里神采奕奕,正有模有样的微扬了下颌问她话。
“见面也不行礼!算了,今日我还要去寻姐姐,你偷懒这事,就姑且饶过你这一次!”
可惜那严厉没能维持太久,女童像是急于有什么好事,语毕,朝着玄嵋挤眉弄眼了下,抬脚就朝着她的方向而来,想是要绕过她。
她……是真的能看到自己!
意识到这点,玄嵋忽然愣在原地,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这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头皮发麻的匆忙抬手,示意女童停下步伐,那女童受到逾越的冒犯,不解的扬眉看她,却没有止步。
早先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整个镇南王府在她自刎前,应该已经被抄了家才是,这桂花游廊怎么会还保留的这么完好?
姐姐玄苒刚才的那副模样怕就十岁出头,即使是幻觉也不该忆起这么年幼的她啊,何况自己痛恨玄惜婉入骨,怎会看到她和姐姐有说有笑一起走的画面?
眼前的小人随着越走越近,刚才还看着模糊的地方,终悉数清晰可见了,而她距离自己已然近在咫尺。
这眉眼,这长相,这语气,甚至连举手投足间的细小习惯——
分明就是年幼时的她自己!
玄嵋惊恐的睁大眼睛,眼看着女童的衣角和自己碰触至一起,然后她迈了小短腿,只一跨!
——视线在短暂的空白之后,玄嵋腿一软,坐倒在地。
腿……能动了?
她低头看去,却只睹见裙摆间露出细细的小短腿,玄嵋后知后觉的猛然转头。
狭长的桂花廊子寂静一片,不时有花瓣自檐上悠悠荡荡的飘落,除了鼻端浮动的花香气外,甚至嗅不到丝毫陌生的气息。
玄嵋不甘的用两只还未完全长开的小手撑住地,摇晃着起了身。
哪里还有什么被困在廊中身着繁复宫装的骄矜女子?满地落花间,徒留下女童孤零零的矮小身影。
“我,转世了?不,应该是重活了吧?”玄嵋自言自语,刚出声被自己稚嫩的女声吓到,转念细想,却舒展了眉眼。
若是她所看到的一切都无误,那么这应该就是,自己将要九岁生辰前的那段时日吧?
玄惜婉这会子尚不敢明目张胆,而且那个变故还没有出现,所以姐姐暂时还是完好无损的,自己自然是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若是这一次,她还能让玄惜婉钻了自己不在王府的空子,那就是她无能,是她对不起玄苒和母妃了。
她咬了咬牙,顾不得多想其他,提起小裙子出了廊子,就朝着与玄苒离开相反的方向而去。
还是得先回她的院子一趟才行,既然姐姐暂时还安好,自己又算初来乍到,那就只能先同玄惜婉,不,应当是与玄惜婉母女两个虚与委蛇了。
算算时候,玄惜婉那个厚颜无耻改嫁了的娘,就是要在这两天作妖了。
她得早做准备才行,以免事态突然再弄个措手不及,只是自己一个八岁的稚童,在堂堂的镇南王府中,居然能如穷乡僻壤的孩子一样四处乱跑,身边竟都没有人跟随服侍?
玄嵋冷了脸,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开始搜肠刮肚的回想,八岁时跟在她身边服侍的,究竟是哪一伙人。
可时间久远,加之这群人都没能跟随她到最后,一时间甚至有些记不清楚。
她这边跑着,远远的就瞧见青石路那头也有个双丫髻的小丫鬟在朝这儿探头,待看清玄嵋的脸时,目光一亮,边擦汗边气喘吁吁的迎着自己跑来。
“看来,有人能告诉我答案了。”
玄嵋收敛了神色,暗道。
第五章 旧部之女()
“二小姐!二小姐!姨娘又来咱们院子了!”
双丫髻的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玄嵋身边,连气都没顾上喘匀,就又匆匆忙忙要引着玄嵋回去。
玄嵋看清了这丫头的脸,暗自回忆了一番,才想起来,这大抵是母妃生前带进王府里的,一个叫芸浮的陪嫁后来所生的小闺女了。
她虽然前世不怎么在意这些琐碎事,但因芸浮嫁了王府的管家,一直伺候在母妃院子里,自然还是有印象。
待母妃毙后,她选用丫鬟时,芸浮还因为是母妃娘家的旧人,得以优先把自家闺女,荐给了玄嵋所住的鹞歌院中服侍。
好像是叫……枝儿吧?
虽然是家生子,又有个有门路的娘,可惜被送进来服侍时年纪太轻,前世到末了,也不过升到二等,就被放了出去嫁人。
玄嵋一点点捋着记忆,在那丫鬟枝儿稚嫩的脸上看了几回,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了。
就算现在,这枝儿在三等丫鬟上,也应待了足有三四年了,不说一点没升过分位,单自己身为主子都对她印象如此淡薄,就知道前世应当沦为陪衬了。
玄嵋有些可惜,不为旁的,只是觉得自个重活了一遭,无论如何也该弥补原来的空缺,得去见见当年母妃的老人才对。
尤其等母妃逝了世,她和姐姐两个又不受父王待见,那群陪嫁来的仆婢,不论衷心与否,得不得势,在这王府里想必过得也是尴尬。
可这枝儿虽然年幼位卑,好在还记得跑来给自己这么个正经主子通风报信,对比旁人,似乎不是不可用之人。
玄嵋这么琢磨着,对下面该如何做,就心中有数了。
但一码归一码,她把视线落在前面领路的枝儿身上,不免暗自摇了头。
没有贴身伺候过主子的丫鬟,果然还是规矩浅。是要回院子又并非得引路去什么旁的地方,这枝儿还如此大大咧咧的先走一步,等于把主子落在后面。
玄嵋倒是不生气,只是将步伐有意放慢了,这么一来,她每一步都比枝儿要慢上一些,很快,就被枝儿落了很远。
前面的小丫鬟先还自顾自的快步走着,幸而很快察觉出了不对,脚步一个趔趄,猛然停住了转身。
瞧见玄嵋已经落了六七步远,登时就伏了伏身,小跑着往回赶。
还算是机灵!
玄嵋将枝儿脸上的不知所措收入眼底,心下稍稍有些欣慰,点了头。
果然如她所看,这丫头资质还是有的,只是平日少人管束散漫惯了,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但胜在单纯机敏。
“二小姐,奴婢,奴婢……”
她红着脸奴婢了几回,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玄嵋微微抬了眉,当做没有在意的把小手伸出,等枝儿小心翼翼的握住了,才装作玩累了的样子,慢悠悠的往回走。
枝儿明显松了口气,虽然仍能看出想要抓紧回去的心切,但好歹还是记住了教训,配合着玄嵋小短腿迈出的步伐,在身边不急不缓的跟着。
“你是叫,枝儿姐姐?”
一人之下了这么多年,现在却对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半大丫头,叫出姐姐两个字,玄嵋有些不自在,幸亏声音本身稚嫩,倒也没露出什么马脚。
她不自在,枝儿比她还要更甚。
在二小姐院子里当差这么久,这似乎还是头一次被二小姐叫出名字来,枝儿惶恐过后,不禁有些兴奋。
脑海中,娘看着她恨不争气的无奈模样一闪而过,枝儿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这次斗胆出来寻二小姐,似乎是做对了,娘说的‘机会’要来了。
这么想着,枝儿就赶忙愈加毕恭毕敬的答应着。
“回二小姐话,奴婢是叫枝儿!”
谨小慎微的样子,和方才仿佛不是一个人了似得。
玄嵋心里门清,有转变总是好的,要是点拨了她这么久还木讷着,才叫枉费了自己的心意呢。
她就佯装好奇的闲话问:“枝儿姐姐,你是谁家的女儿啊?我原先怎么不常见到你?”
枝儿一听,问的都是她知道的话,也不敢多想,就飞快的答了:“奴婢是家生子,从小就在王府里的。奴婢一直负责照料鹞歌院的金银细软,多数时候都待在小库房里,是以不常在二小姐面前露面。”
原来是这么回事……
王府和京中寻常显贵的例制是不太相同的,就说她一个未及笄的嫡姑娘,比起旁家贵女都有区别。她自己的院子里,也是有个人的小库房的,大多放一些月例和寻常赏赐。
以至于她和姐姐齐苒,院子里都是有专门供职小库房的丫鬟,是管着扫撒还是月例,又或者布匹金银,每一样都分的极细。
她前世精力不在这上面,所以不太知道枝儿是负责这些的,可一个三等丫鬟,能够管着嫡小姐库房的金银细软,这可不得不说,是个轻快又干净的肥缺了啊……
前世这丫头究竟是被迫沦为陪衬,还是得了芸浮指点,不争不抢明哲保身呢?
看来枝儿的娘,比起自己以为的落魄,还要更有本事些啊!
第六章 妾以类聚()
本来还是想日后抽空去见见芸浮她们这些旧人,可这么看着,她得将这事提前提上日程才行了。
见玄嵋沉默下来,一直惦记着来意的枝儿,忐忑着见缝插针道:“二小姐,刚才奴婢心急冒犯了您,主要因为……因为姨娘这次又趁您不在来了鹞歌院,您虽然不在意,可奴婢觉得还是,还是……”
她一开始说的又顺又急,没等几句,光洁的额头上就冒出了湿意,磕磕绊绊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也是,这话让任何得宠的奴婢对主子说,都是一不小心就僭越了的,更何况她一个往日里不近自己身的三等丫鬟了,确实是为难。
玄嵋没觉得这有什么,反而对枝儿更多了些好感。
自己前世这个时候,在府里是一贯的闲散人士,虽然是嫡小姐,但因为年纪轻又嫌麻烦,加上不受重视,虽然身处王府,但和游离于王府以外也没有太大区别。
加上府里奴才的趋炎附势,虽不至于胆敢欺负自己,但偷奸耍滑自然是免不了了。
而能在这种情况下不顾风险,找她禀报这些,这枝儿看着是个普通小丫鬟,实则骨子里的赤诚忠勇还是有一些的。
“我知道的,多谢你了,枝儿姐姐。”
玄嵋扬了笑,枝儿没想到小姐年纪轻轻,会这么爽快的明白过来,就露出了些讶异的样子,玄嵋当没看到,捏了捏她的掌心。
枝儿所说的,她一早就清楚的很了。
什么姨娘,不过是个妾罢了,只是身为妾唯一幸运的一点,是她生下了儿子。
可那又怎样,就算上头空着主母位,她的儿子总归不过是个出身尴尬的庶子而已。
玄嵋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与之极度违和的不屑来,她无声的冷笑了下。
如果枝儿留意,看到自家主子冷漠的眼神,想必就能明白,为何自己心心念念担忧的事情,会这么轻易的被主子接受。
可惜玄嵋微微低下了头,脚步轻快的绕开石子,任谁也看不到她的神情。
鹞歌院离着主仆两人见面的地方本就不算远,玄嵋这一安静,步伐就自然而言加快了,又绕了个弯子,抬眼就被一座四四方方的端方院子给挡住了去路。
虽没人在外值守,可院子门前的青石道上,两边都载着绿植,即使是入了秋,也不显得荒芜萧瑟。
院子正门上挂的门匾,依旧是前世听闻的,由她母妃亲笔题了字,又亲自挂上了上去的那一块,娟秀的‘鹞歌院’三字写的犹如惊鸿飞天,玄嵋直愣愣的止住了脚步。
她就这么隔着一道狭长的青石路,痴怔的凝视着那块门匾上熟悉的字体,半天,眼圈就红了红。
“二小姐?”
枝儿的声音骤然紧张起来,轻声的提醒她,又不敢打断。
“没事。”
玄嵋吸了吸鼻子,听见自己不同以往了的小奶音,忽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是又重活过来了。
虽然母妃依旧不在,可至少这块牌匾还在,王府里遗留下的母妃的点点滴滴还在,没有被后来的抄家给毁为一旦。
她提起精神,转了转湿润的眼睛,又将自己的小肉手塞到枝儿手中。
“走吧枝儿姐姐,我们回去。”
枝儿松了口气,抿着嘴角笑出个小小的梨涡,牵了二小姐就要进去,谁想,那脚才在门槛儿上抬到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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