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投军的少年原本还可以承欢父母膝下,军中一日所消耗的辎重足以养活一个小县的人口,铁蹄踏过的是种粮之地,更别提又有多少普通百姓之宅,或付之一炬,或崩摧塌毁。
纵然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经历,也很理解这以战止战,强者为尊的逻辑,她会帮着赵云筹谋,调集粮草,让他放手杀敌,攻城略地。为他每一次斩杀强敌而欢呼,为每一次敌方惨重的伤亡而高兴。
但这并不阻碍她心里最深处,自前世残留下来的那一点点不合时宜的黯然。
相比之下,张仲景倾尽半生之力著“伤寒论”,又怎能叫她不心生敬佩?
只是这点心思,王妩知道在这个时代终究是没办法多加解释的。她用力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这矛盾又微妙的心思尽数从胸口呼出去。
“主公的旧伤拖了多年……”说到神医,赵云突然想起了至今每天还要昏睡大半天的公孙瓒。昔日威风凛凛,令乌桓人见之远避的白马将军,如今尚未到天命之年,却已是老态毕现,伤病交加。
王妩点点头:“飞燕兄伤势已愈,仲景先生不愿留有用之身,虚耗于此,便来辞行请去。我借着父亲的伤病,留了他半月,待他看过父亲之后再走。”
再不待见公孙瓒,王妩总还要担着这父女的名义。明知有医而不荐,这事做得太落人口舌,引人非议。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做一番为父荐医的仁孝之举,公孙瓒领不领情再说,就算张仲景真的去为公孙瓒诊疾了,谁又知道她是想知道公孙瓒何日能痊愈呢?还是想知道他命尚有多久?
“呀!”王妩突然一拍额头,“方才应该将仲景先生请回来,顺便给你先诊一诊脉!”她光想着借着此机让张仲景探一探公孙瓒身体的真实情况,却忘了这么一个千古神医就在眼前,怎能就这么错过!
赵云在历史上虽说是寿及古稀,但却不也有人说他自出道以来便从未受过伤么?而光是王妩看得到的地方,他就受过不止一次伤,还有一次凶险之极。事关赵云的身体,王妩不敢全依赖于自己那半吊子的历史知识。更何况,现在的事态……再发展下去,显然和历史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了。
就当是常规体检好了,有备无患,防范未然,总是好的。
可是这种“先进理念”,显然赵云并不能理解。剑眉猛挑,沉稳的青年一头雾水:“我?我怎么了?”他下意识握了一下拳,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气息平稳,肌肉有力,全无半点病弱不适,为何又要诊脉?
赵云细思了片刻,最终将这其中的缘由,归结到王妩是被他那次的箭伤吓到了。
“我身上的伤,只是伤疤看着吓人,内里早就好了。”说着,还担心王妩不信,执起她的手,用力按到肋下,“看,不痛不痒……”
王妩当然知道他身上的伤早就好了。
那次的箭伤虽重,可赵云年轻,身体底子又好,当然早就好了。来回徐州,纵马列军,早间还和马娆打了一架,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王妩抿了抿唇,什么叫“看着吓人”,她什么时候看到过?
那次……他身上的止血绷带还绕得厚实,而自那次之后,亲是亲了,但再往后……
什么时候看到过!
赵云的身材修长挺拔,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掌下一层薄薄的肌肉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他没有刻意用力,王妩的手被他用力压上去,坚实劲瘦,还有微微的弹性,纵然隔着一层衣服,手感也是极佳,脸上不由微微泛红。
“好了好了,这个以后再议。”反正现在张仲景也走得不见了人影,下次再说好了,反正这点小事,想来赵云即使不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做,也断然不会拒绝她。
“伤疤吓不吓人,我以后再看,”王妩总算想起来他们当下要有一件要紧事要做,反手反握住赵云的手腕,巴巴地眨了眨眼,“说又有凉州来使,陈先生去了许久还没回来,不知我那兄长又搞什么鬼,不如我们偷偷看看,好不好?”
赵云被她的前半句话震得面红耳赤,这才想起来自己方才那句话里的问题,一个晃神之间,竟是全没听到她后半句话说了些什么,一脸呆呆愣愣地直接就跟着点了点头。
“那快走啊!再晚一些,没准他们就商谈完了,听不到什么热闹了。”
王妩想跟着陈匡一起去瞧热闹很久了,却苦于没办法不惊动人就潜进前院去。本来还觉得以赵云谨慎的性子,定要觉得跑去偷听太冒险,不如现在先寻别的办法旁敲侧击,然后再等陈匡回来再做计议。
没想到他这么干脆地点头,她不由喜形于色,虽然也看出了赵云的脸色有异,却也只是当做是他才意识到自己拉着她的手贴到肋下这个动作有多暧昧,丝毫没有察觉她自己话中的歧义,才是罪魁元凶。
王妩笑眯眯地又拉了赵云一下,赵云这才反应过来,隐隐约约想起来自己方才似乎点头答应了什么。
王妩虽然还披着他的披风,身上却早就换过了一身利落的短褐,显然早有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阿妩【撅嘴】:我男人身上的伤疤,我都没看到过!
小赵【脸红】:那……那……那现在看好了……【掀衣——
——突然冒出一片闪光灯——
那啥~一想到为小赵做常规体检什么的……我……我……刹不住了……于是狗血要下章了……这章只有鼻血……
抹一把鼻血,感谢咕咕鸡童鞋扔了一个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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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第八十一章
郡府四角;筑的是坞壁高台。每隔二十步而有一;守望相顾,既能用作万不得已时坚守的壁垒;高墙肃穆;居高临下;设岗按哨;一目了然。
照壁后;层层甲兵执利器,列队而守。
然而就在前堂靠近高墙的一面;古树长青,粗壮得四五个成年人都环抱不过来。一丛树冠;如一顶巨大的帽冠;茂密的枝叶四下肆长;恰恰将对着堂内侧窗的西南角高台斗拱遮了个严严实实。
赵云带着王妩无声无息地摸到这高台下,又带着她攀上树枝。王妩一手捞着披风的袍角,以免被风吹起,缠绕住枝杈,或是引人注意。另一手则圈住赵云的脖颈肩膀,以前胸贴后背的姿势伏在他背上。
脚下的地面渐渐被树影遮蔽,王妩将头低到了赵云的肩膀上,避免被时时凑到眼前的树叶树枝刮到脸颊。
赵云看准了地方,示意王妩慢慢踩到斗拱下方的巨大横柱上,半靠着一根粗壮的树枝,维持平衡。
树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将他们发出的轻微声响都掩盖了起来。即使高台上的守卫居高临下往这个角度看,也只能看到一团随风摇曳的树冠绿浪起伏,除非从高台上探出身子,贴着高墙往下看,才能在墙与斗拱的相接之处,看到他们的衣衫一角。
而王妩只要伸手将面前的树叶稍稍拨开一点,就正好能透过半开的侧窗,将堂内情形一收入眼底。
而且,这个位置,只要里面的谈话声没有刻意压低,虽说不上字字都能听得清晰,依稀大概总还能是能听得到的。文人小说下载
王妩对这个绝佳的偷听位置极为满意。横柱上能站的位置并不宽敞,她和赵云紧紧挨在一起,赵云则一手向上扶住斗拱,一手圈在她腰里,以防她立足不稳。
正要转头往侧窗中看去,谁知左手边距离她极近的一丛树叶忽然哗啦啦地动了起来。王妩吓了一跳,急急往后一让。好在赵云就挡在她身后,往后退的一只脚恰恰踏在赵云的脚面上,身体一晃,被赵云挡住,这才没有直接栽下去。
只见那丛树叶后面,陡然露出一张明若朝霞的俏脸来。
鼻梁挺直,眼廓深刻,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的警觉和防备之色却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变成了讶然。
马娆怎么在这里?
王妩的表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呆滞。
赵云脸色微沉,目光之中隐隐闪过一丝厉色。马娆的身份特殊,显然不会是“无意间”为了好玩才出现在这里。
感觉到赵云身上骤起的戒备,王妩很快回过神来,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盯着马娆看了看,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侧窗,以及窗内按膝跪坐的公孙续和陈匡,还有不知何时被人搬到软榻上,正闭目养神的公孙瓒,有些迟疑。
将马娆赶走不难,可他们肯定也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马娆所在的位置和她几乎肩头碰着肩头,只是一大丛繁茂的树叶挡在两人中间,挡住了王妩的身形的同时,也挡住了她的视线,是以人就在她身侧,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马娆到底没有赵云这般熟悉这里,没踩到横柱,而是攀着树枝,身子向前探出,全仗着双手之力,撑在斗拱的横格之上。整个人几乎绷成了水平线,就如同俯卧撑做了一半,生生被人按了定格键。
王妩发现了马娆的这个姿势之后,再不喜欢这个女子,也不由暗暗佩服。能撑得住这个姿势偷听,还能腾出一只手来拨开树叶看她的女子,这身体素质……放到前世,肯定要是个世间顶尖的运动员。
“父亲!长安虽为天子之地,但经董卓吕布之乱,已无多少可用之兵。此次曹操领兵犯长安,马腾若抵不住,整个司隶就要成为曹操的囊中之物了!还请父亲速速决断!”
公孙续的声音隐隐约约飘过来,打断了王妩的犹豫。而马娆听到马腾之名,目光一转,立刻凝神侧耳细听,竟是全然不再管王妩。也不知是拿准了王妩为了她惊动守卫,还是被马腾宠得不知轻重,不知在其他势力的地盘上偷听旁人研商军报,是一件多要命的事,无知而无畏。
窗内静默了一阵,随后只听到公孙瓒开口问道:“子兴如何看?”
公孙瓒的声音恹恹的,仍是中气不足,五个字中王妩只依稀听到了“子兴”两个字。她微一沉吟,再扫了马娆一眼,决定还是先偷听为上。
“匡不以为然。”
从王妩这个方向看出去,看不清他们面上的表情,但听陈匡的话,也能猜得到这个青衫广袖的文士说话时一派慢条斯理的模样。
“若主公与曹操战于长安,遇战事紧急之时,敢问主公,当向何方求援?”
不等窗内的人反应,王妩觉得赵云圈在她腰里的手动了动。
“青州与司隶相隔太远,往北隔了个冀州,往西还有个衮州,若是马腾真的是势危求援,何不向距离最近的汉中张鲁借兵,而远至青州?”赵云听出了陈匡的言下之意,低声在她耳边轻语解释。
两个人本来就贴得极近,赵云稍稍低头,唇就凑到王妩的耳廓边上,说话时轻轻开合,若有似无地自她的耳边擦过。
人体唇的温度本就要比耳廓略高一些,再加上说话时呵出的热气,王妩的耳廓一下子烫起来。
看着眼前小巧白皙的耳朵腾地在眨眼间染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赵云一个晃神,原本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半句话一下子就梗在了喉咙里。
耳边似只剩下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是说,那什么天子诏令都是狗屁,马腾此番,只是想要我从曹操背后出兵,让他首尾不能相顾?连李傕郭汜都不能胜的凉州败将,我凭什么要听他的!”不知是方才马腾来使说话的口气不好,还是公孙瓒对马腾这毫无诚意的定盟之举极为愤怒,说话的声音陡然拔高,突兀地从侧窗中飘了出来。
耳边总算有了其他的声音打岔,赵云极慢地,极小心地偏过了头,透了口气出来。不敢再去看王妩如白玉蒙霞般的耳尖。
听到赵云的呼吸声,王妩也跟着轻轻舒了口气。她几乎和赵云贴在一起,他身上的肌肉为何会一下子绷了起来,她当然是清清楚楚。耳畔的他胸膛里传来的心跳声如雷如鼓,呼吸却摒得死死的,偏偏明明才一瞬间的事,却令她一动都不敢动,唯恐……
马娆还在旁边!
这一愣神,陈匡和公孙瓒接下去的几句话他们就都错了过去,只听公孙续突然道:“父亲!儿可娶马氏女!”
此言一出,王妩和赵云不由都吃了一惊,一下子都没心思再去计较方才那一瞬间微妙之极的气氛了。
王妩本来正想要查看一下马娆是否有发现他们方才的小动作,这时候一转头,便看到马娆撑着斗拱的手似乎颤了一下,险些一个向着王妩跌了过来。
赵云恰到好处地横了一条手臂挡在王妩身前,若是马娆跌过来,他也能第一时间护着王妩不被她撞下去。
马娆根本没发现他的意图,犹自瞪大了一双杏眼,不敢置信地往那侧窗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王妩,好似要确定自己方才并没有听错。
然而,公孙续接下来的话,很快便将她对自己耳力的怀疑一扫而空。
“父亲,如今曹操与马腾虽胜败不定,而马腾既要我们出兵袭曹操后方,显然并未大胜的把握。而阿妩曾与曹操长子昂定下姻好之约,若是马腾不胜,这便是最好的联曹之举。而若是马腾胜,儿娶马氏女,亦能成两家之盟。更何况,凉州羌兵素有悍勇之名,兵强马壮,必能助父亲争雄天下!”
“哈?”这回别说马娆了,连王妩也被他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说辞给气笑了。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好!兄妹两个一个娶一个嫁,这脚踏两条船的意图粗浅得简直毫无技术含量,他当马腾曹操都是傻子看不出么?
若非公孙瓒的小儿子早夭,依他的逻辑,是不是该娶汉天子的某个宗室姊妹?
待长江以北的所有势力都在公孙家成了亲戚,何愁天下不定?
公孙续到底是怎么想的,竟会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更令王妩心下不安的是,公孙瓒听了儿子这么一番提议,半句反驳都没有,沉默不语,竟是真的在思考其可行性!
“可马腾曹操缠战正酣,少将军娶马氏女的消息若传到曹营,女公子的姻约自当作罢,而若之后又是曹军取胜,岂不是……”
本不想多言的陈匡实在听不下去了,然而他劝阻的话还没说完,公孙续便霍地一下拂袖站起来,急急插口道:“父亲!儿知曹操阴险反复,常为小人之态,背盟弃约,不足为信。然依方才凉州来使所言所行,半点未提及那马氏女。多半是那马氏女背父兄,私逃入青州,而凉州来使全不知情。既如此,何不我们也做不知,待儿娶了她,若马腾胜,我们自送他们父女团聚,而若马腾不胜,我们不说,又有谁能知道儿房中之妇,便是那马氏女?”
王妩在知道公孙续当日帮着她抹平远嫁辽东只是为了待价而沽时,便早就知道了她这位兄长满肚子都是这等不入流的算计。而事后见曹操求姻,虎豹营势大,便又急急建议公孙瓒将王妩嫁入曹营,都不及这回他口口声声要娶马娆给王妩带来的冲击大。
这是要多厚的脸皮,方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将这种算计明明白白地挂在嘴边,仿佛是什么神策妙计一般,还沾沾自喜!
王妩感觉到身侧马娆的目光,不禁扶额。
她真的和他不熟!
而就在下一刻,王妩只觉得眼角瞥到的树影猛地一摇,异常猛烈的树叶沙沙声和马娆怒气冲冲的清叱声一同响起:“谁要与你为妇?”
头一个“谁”字的话音犹在耳畔,一个迅捷的身影已然从她身侧窜了出去。
王妩心中一凛,甚至还来不及暗叫一声“不好”,只下意识地伸手往外捞了一把。马娆飞掠而出带起的劲风激得她衣襟下摆哗哗翻卷起来,拂在王妩伸出去的手指上,快得根本抓不住。
而赵云也震惊在公孙续的那番话里,一手环住王妩,却又同时等于是王妩挡在了他和马娆中间,即使他反应快,也无法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于狭窄逼仄的横柱斗拱之间越过王妩,去抓马娆。
“什么人!”侧窗内的三人都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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