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先生。”有这一句话,王妩知道他这算是应了这事,不管是不是为了还她人情,她顺杆爬地飞快,拂裙屈身,敛衽为礼。
王妩要青州,只能从赵云身上着手,可偏偏赵云年纪甚轻,断没有以一人领一州的道理。这一礼受得陈匡大伤脑筋,心念急转,最终是将主意打到了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张燕身上:“此事,还需飞燕将军相助。”
张燕虽出身草莽,却颇有谋略,听他们一来一去,插不上口,却也听出了些许端倪:“你们……你们莫不是想借敌以自重,让某来当这个‘敌’?”
赵云和陈匡对视一眼,忍不住拍掌纵声大笑,就连王妩也被他一脸防备之色逗乐。
“笑什么!笑什么!”张燕瞪大了眼睛,可惜实在长得太过柔顺,嗓门虽大,没有长刀在手,震慑力非常有限,怒气不见,反倒有几分赌气之态,“再笑,某就去寻你父亲告密,让他快快把你这凶蛮女子嫁人了事,也省得祸害了子龙。”
“说我凶蛮?”王妩眉梢挑起,看着张燕眯了眯眼,却转头问赵云,“飞燕将军这个‘借敌以自重’的谋划倒是很不错,子龙你说呢?”
张燕听了急瞪眼,赵云不由失笑:“飞燕兄何必……”
他打圆场的话还没出口,只听一阵悠长的号角声,自西面城门方向响起。陈匡笑容一敛:“曹操的这个使者来得好快!”
他前来青州时,是连夜赶路,只想赶在曹操遣使之前赶到青州,以免赵云被曹军围城已久,不知外界战况。哪知道,紧赶慢赶,也只是比对方早到了几个时辰而已。
可见,来人也是算定了他会早来,也日夜兼程,尽可能减少他摸清城中境况的时间。
城门示警的号角声起,点点火把自城头射落,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不急不缓的弧线,仿若星辰自天际坠落,不陨不灭,将陷入黑夜的城门前陡然照亮。
十余架马车在火光中徐徐而来。当先一架,倾顶华盖之下,四周不见帷幔。
只见车中一个白衣男子斜倚美人膝头,意态闲散,正就着纤纤素手,仰首饮杯。全不在意从四周仍不断坠落的火光中飞溅爆射出来火星光点,或远或近地落在他身侧、车前。
黑发披散,不曾戴冠,车行中,夜风吹得散发乱飞,和猎猎翻飞的雪白衣袂交杂在一起,黑白交映,令漫天飞射的熊熊火光,也带上了一层说不出的清冷之意。
缀在后面的每一架马车上,或两人一车,或三人一车,袅袅婷婷,竟都是妙龄少女,或发髻轻挽,或长发一束,在高举火把的两队骑兵左右护持之下,互相依偎着,好奇又有些惧怕地看着面前越来越近的高高的城门,和如漫天花雨一般的火光。
浩浩荡荡的一行,行至城门一箭之地,当先马车上的白衣男子忽而拂袖站起,朗声笑问:“赵子龙何在?”
他这一站起,方才露出一身直裾长袍,竟叫他当做披风,松垮垮地披于肩头。可临风而立,衣袂飘飞之间,却又有谪仙之姿,清冷如月,淡漠如风。
一身酒气混杂着脂粉气,三分醉意,三分疏离,无礼而狂傲的问话,却偏偏都在那清风明月般的微微一笑之下,叫人生不出半点反感来。
曹操遣使,郭嘉郭奉孝。
作者有话要说:注:历史上袁绍死时,停尸未敛,老婆头一个反应就是冲回家里灭了他五个小妾……
史书下笔狠啊!
再让我们来看看鬼才大人坐的马车~
汉末最常见的轺车,没有帷幕遮盖,所以鬼才大人喝酒也好,靠着妹子发呆也好,请尽情观赏~
另,感谢七夜流年童鞋提供的萌死个人的闪亮小剧场~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回家
赵云带队护送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洗澡
赵云站岗望风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青州
赵云提枪上马
阿妩:子龙子龙,我要包子
赵云……赵云略作羞涩果断扒衣上床
阿妩:住手!不是这个“包子”,是肉包子……唔!
赵云(果断抓住妹子):是“肉包子”,纯肉蒸的包子~
阿妩:QAQ
☆、第三十六章
相比郭嘉在剧县城下的高调;陈匡却不愿凭空助长曹军的士气,因此并未出城相迎;而是使人将郭嘉请入城中相见。
然而郭嘉却并未直接入城;在城门下等了一刻;便径直指挥车队,当着向他徐徐大开的城门;转而向距离剧县百里之遥的高密奔去,借住于高密郑玄之家。
只留下火光中一缕扬起的烟尘,和那烟尘中一袭月光般的白影;由城门守兵面面相觑。
高密郑家,自上次“不合时宜”的宴请之后,赵云交涉了近两个月;郑家人对于派出自家部曲助守青州之事,还是诸般推脱。可郭嘉初临青州,却顺顺利利,带着一行兵士女乐近百人,毫无异议地就在郑家住了下来。
郭嘉不来剧县,赵云和陈匡自不可能主动再去高密,依照王妩的意思,本就不准备割让青州一寸土地,于是正好借着这机会拖延商谈。
之后的三天里,王妩延后了去海边看看海盐制作的打算,一身男装,拉着陈匡一起巡了一下剧县城防。有陈匡这个看多了战役的饱学之士在,无论是府库的清点,还是城防布置,言传身教地指点,王妩和赵云比之前摸着石头过河顿时轻松了不少。
而三天之后,郑家却主动传来了消息——郭嘉摆宴。
青州世家,部曲驻军,一概都在他宴请之列。
郑家有经学大师郑玄之名,名动天下。因此郑玄幼子郑益一封亲书拜帖之下,只言宴饮,不谈立场。青州之境,不管是偏向赵云所代表的公孙瓒一方,还是偏向郭嘉代表的曹操一方,亦或是左右摇摆的,这宴席,自是人人都要给这份面子。
如此一来,纵然赵云和陈匡存心拖延,也无法再避而不见。只讽刺的是,往日赵云与郑家饮宴时,甚至连郑益本人都难得一见,这回,非但终于能得见到这位鼎鼎大名的经学大师晚来子,还省去了他东奔西跑,就能见全了青州所有有名望的世家。
剧县与高密相隔百里之遥,快马半日可到。陈匡却点了车驾,备齐礼物,由赵云带了数十名骑兵从旁护卫,留张燕守城,清早就从剧县出发,悠悠然,不紧不慢,一直行到日落西山,方才远远望到郑家的坞壁。
郑家仆从谦和恭敬,将陈匡和赵云迎入宅中,却是绕过赵云已经来过几次的偏厅大堂,径直沿着迂回九折的曲廊,引着他们一路走到了后宅花园之中。
重重飞檐后,深深廊尽处,忽地眼前大开。
远处崇山峻岭,在霞光映照中层叠交错,云雾冉冉。近处茂林修竹,在一排排整齐如龙的火把中碧绿葱翠,风致摇曳。一条清流激湍,自园中横穿而过,所到之处,被火光照得宛如一条发亮的映带,一直飘逸,贯于高处的亭阁阶下。
亭阁前,已有十几人沿水错落而坐。身下设席,身前摆几,酒樽漆盏,酒香飘散。亭阁里,鎏金铜架上,编钟齐整,丝竹皆备,乐人垂首。
赵云和陈匡一走进,坐于最上首的年轻男子连忙站起,一边长长作揖,一边含笑道:“陈先生好难请,剧县距此,不过区区百里,益早早遣人相请,只望与先生早日相见,先生偏偏是来得最晚的,稍后,可要罚酒。”
郑益字益恩,虽才过弱冠之年,然其父亲的名望实在太高,陈匡年纪虽长,却是拱手还了个全礼,一面谢罪,一面又和其他跟着站起来的众人一一见礼。
整座花园也不知点了多少支火把,明晃晃的,犹如白昼,清泉如玉带,温润生泽。
陈匡的座位在郑益右手坐下,与郭嘉正好正面相对。
陈匡方才坐下来,郭嘉忽而朗声道:“益恩兄,你今日这座位,可排得不对!”
才分别重新落座的众人闻言只道郭嘉这是要发作自己的座次在陈匡之下,纷纷交换了眼色,露出几分看好戏的神情,向他们看来。
陈匡早有准备,脸上笑容不改,端坐于案前等着郭嘉发难。然而郭嘉却伸手往站在他身后的赵云一指:“今日嘉虽是客,还是要大胆向益恩兄多讨一个座位。”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诧异。在座的不乏有这两个月里与赵云饮宴相交的人,但无论是否表明了态度支持公孙瓒,在这些世家眼中,年纪轻轻的赵云近来虽有锋芒,威望声名却远远不足与他们平席而坐,同宴而谈。
这也是为何赵云在这两个月里与青州北海当地的世家交涉举步维艰的原因。
在他们看来,陈匡作为公孙瓒的第一谋士,随公孙瓒征战多年,威震幽州边陲,大败黄巾在前,又屡败袁绍在后,说出来的话,做出的承诺,远远比赵云有分量。就连郭嘉,若非和颍川荀氏交好,又作为此次曹操遣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狂妄而不自知的年轻人而已,在郑家能有上座已是高看,何谈还要为旁人要座的道理?
哪知郑益却是朗声一笑,随而真的转头吩咐家人在陈匡身侧,为赵云再添一座。
赵云不推不辞,先向郑益和陈匡拱手一揖,再向郭嘉颌首示意,便自坐了下来。礼数周全,分毫不差。
他今日一身白衣白袍,虽未着轻甲银盔,却也并未刻意换作深衣儒装,只戴一方葛巾。几度疆场厮杀,自有一身纵横的英华锐气,毫不收敛之时,纵然身无利器,举止泰然,亦是遮掩不住那自骨髓之中透出来的凛然神采,举手投足间,看得人不由心头微凛。
唯有郭嘉,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脸上却依旧挂着那万事不挂心的淡然轻笑。他为赵云讨座,赵云就坦然而坐,磊落大方,和他招呼时目光也只在他面上停留了片刻。可郭嘉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见赵云面前摆好了酒,也不征询郑益,直接反客为主地高高举起双手,用力拍了几下。
清脆的掌音方落,钟响乐起,悠扬清泠。
郑益也不以为忤,转头又嘱咐了侍立身后的家人几句,转而执起漆盏劝酒:“诸位,今日只言风月,论经讲道!”
列坐众人笑语附和,一齐举杯。
就在这时,曲廊方向,倏然出现一行女子。三步绕膝的曲裾,一步一折,着罗裙,带环佩,宽长的腰封更显出年轻女子纤腰束束。下摆曳地,随着她们低头慢行而轻轻款摆,袅袅婷婷,仿若弱柳扶风,踏云而来。
十几名女子行到清流水前,微微低头,垂目低眉,向郑益齐齐俯身行礼。
郑益伸手虚抬,郭嘉抚掌大笑:“好好好,美酒佳人,美景佳辰,益恩果然知我!”
有这两个月和世家打交道的见识,赵云自然知道这些女子是做什么的。宴不可无酒,不可无乐,女乐把盏,细语劝饮,更是必不可少。
脂粉之气扑面而来,赵云不由微微蹙眉。如此宴饮,他实在是不耐,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和张燕大战半天,再痛饮一场。
众女子盈盈起身,赵云抬眼去看陈匡,目光却在扫过场中的一瞬间陡然凝住。
那第三名一身月白的年轻女子,袖口袍角云纹暗织,服服帖帖的青竹色腰封勾勒出窄紧修长的曲线。长发轻挽,露出一截挺拔又纤细的脖颈,两鬓有意无意垂下的几缕碎发,将缀在耳垂上精巧的碧玉耳珰遮得若隐若现,仿若云间星子。与发间碧*滴的青玉发钗自成一对,更是将女子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映得好似通透一般,好似一树梨花,静谧而开。唯唇上那一点脂红,风情顿起。
纵然薄妆淡成,但那尖巧的下颚轻扬间,眉眼偶抬,眉宇灵动,目光明澈,不是王妩又是谁?
王妩在赵云面前大多短褐胡服,或纵骑,或出游,就算偶尔穿起曲裾,也极少有正正经经的样子,不是狼狈懊恼地一身污渍,就是随意不屑地嫌阻碍行动,更别提如此挽发薄妆,佩钗悬环。
四周的一切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众人的低语声,郭嘉的大笑声,甚至悠扬的曲乐都离他越来越远。赵云眼中,仿佛只剩下这一个纤细曼妙的身影,就连手中的酒樽几乎拿捏不稳,差点倾翻。
他离开剧县时,王妩明明还在郡府门前相送,反反复复关照他小心郭嘉,又为何会以这样一副装扮突然出现在高密郑家?赵云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拿着酒樽的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
王妩目不斜视地跟着前面的女子,不远不近,向他越走越近,罗裙摇曳,莲步如烟,仿佛一点都没看到赵云,一点都没发现赵云的目光跟着她动而动,一点也没发现郭嘉的笑声戛然而止,正饶有兴味地看着赵云的失神,薄唇间噙起一丝颇为玩味的笑意。
她款款而行,从赵云面前而过,待走在她之前的两个女子分别在郑益和陈匡身侧坐下之后,她看都没看顺次而下的郭嘉,理所当然地走到赵云身边,双手按裙,款款落座。
☆、第三十七章
众人只当这是郑益将赵云和陈匡归做一起;才刻意如此安排;而郑益却以为这是家中从人因赵云临时“加座”故而如此行事。
王妩陡然而又突兀地错次;除了将跟在她身后,正往赵云处而行;因而险些和她撞在一处的女子吓了一跳之外;就连郑益自己,也没对这算不得怎么逾距的小小意外上心。
执勺把盏;王妩的动作行云流水。虽然一直没有抬头,低眉垂目,但赵云却分明看到她绷着唇角;眼睫微颤,就连指尖也在轻轻发颤。
他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借着接过酒盏的动作;向王妩投去询问的眼神。
王妩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僵硬,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有红袖添酒,有轻月伴笑,寒暄声中,时下儒士世家饮宴时多置的投壶之戏,自然也必不可少。
只不过,郑益为了彰显高密郑家之不同,所设投壶规则也颇为与众不同。
以空竹为壶,铁箭为矢,竹置于水上而不沉,随水打转飘荡,全无着力之处。而没有箭镞的铁箭箭身却是又重又长,手上的劲力稍有偏失,就算投进了空竹之中,不但会再次掉落出来,还极有可能连带着已经投进竹中的箭一同倾翻。
能中一箭已是不易,一箭之后,空竹有了重量偏向,再要投入,自是更难。
投箭不中则罚酒,竹身倾覆则不但罚酒,还需指物言诗,以助酒性。
郭嘉接过传发的铁箭,在手里掂了掂,调转过来,往青铜酒樽上轻轻一击,“铮”的一声金石之响,惊破悠远乐章:“好一个郑益恩,怎就偏帮子龙至此?如此投壶,难于百步穿杨,今日席上,除了子龙,岂非人人都要大醉而归?”
被点到名,赵云醒过神来,目光从王妩身上移开片刻。这才看到那飘于水上的空竹,和不知何时摆在矮几上的三支铁箭。他之前拜访世家,饮宴闻乐,无论对方心中何想,却还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摆出这投壶之戏。区区投壶,纵使设得再难,又怎能与万军之中射杀敌将相比?若以投壶论酒,他今夜怕是可以滴酒不沾了。
“大醉而归有何不好?”郑益也拿了支铁箭在酒樽上轻击,看似漫不经心的三两下中,如此单一的声音,隐隐竟似和着身后的钟鼓丝竹之音,“奉孝远来,诸位平日里也难得一聚,枉我辛苦摆宴,莫不是几位不愿饮么?”
宴饮半醉,本是常事,他这么一说,诸人连忙举盏,郭嘉却是抚掌大笑:“罢罢罢,总是你说得有理,嘉自罚一杯。”就着身边女子的手,郭嘉一口饮尽酒盏,缓缓站起身来,手中铁箭铮铮连击,却是接着郑益方才的应和而下:“酒可饮,只这般投壶,嘉宁愿为诸公一曲舞剑。”
坐于郭嘉下首的儒士闻言不由取笑:“奉孝和子龙年纪相仿,莫不是担心输了投壶,面上不好看?”
此言一出,众人皆笑。
而正在此时,赵云觉得王妩宽大的衣袖拂到他膝上,将两人的手遮住。衣袖下,一根微凉的手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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