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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云听闻南门有失时,心神确实乱了一瞬。他本就没什么守城的经验,全凭着一腔武勇热血,和一年之中的纸上谈兵边战边摸索。
而听到王妩在南城门的所作所为时,他本觉得自己应该更为担心,可不知怎的,心里竟慢慢宁定下来。
直到曹军发现守军越战越勇,初时还显得生涩的守城之战竟是越打越顺手,城头箭如雨下,云梯之上,伤亡无数。而西面突然想起的那隆隆马蹄声,升起的滚滚烟尘,更让他们以为城中竟还有兵马未动,终于在月色播撒之时,收兵回营。
赵云布置好城头岗哨守卫,来不及亲自轻点伤亡,只交代了一声,便匆匆下到城中,直往南面而去。
才行到郡府门口,只见王妩一手提着宽大的白袍衣角,一手吃力地抱着银盔银甲,整个人好像在月光下闪闪发亮,眸发漆黑如墨,笑容淡如春水。
“你怎么……”赵云恍若梦中。
王妩唇角一扬,偏了偏头,将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加深了那个笑意:“贵人相助,有惊无险。”
赵云不解:“贵人?”
“不敢当不敢当,单凭数千匹马就能守城,古往今来,你可是头一个人。”一人从王妩身后的方向大踏步行来,一身玄色短褐,肩宽身高,声如惊雷,手里一把宽背长刀血渍犹存。一面说一面还哈哈大笑:“要不是借了你的妙算,某又怎能看到那刘备一副悔青了肠子的模样……”
走到近前,却见一张秀气好看的脸,就连脸颊上带着的几点血迹,也没为他多添几分凶煞之意,反而像是画笔轻点下的轻柔绯红。
如此大的反差,当今天下,除了那满面涂了黑沙的黑山将张燕,还能有谁?
赵云自与张燕一战之后,要不是陈匡拦着,早就想邀张燕往幽州一聚。但之后又出了张燕送人为礼,却挟持王妩的事。虽然在陈匡的周旋之下,公孙瓒最终是没明面上计较此事,而再要在他面前提起张燕,赵云也觉得实在不妥。此时一见,不由大喜过望:“飞燕将军!何以会来北海郡?”
张燕长刀大咧咧地往地上一拄,秀气的长眉一挑:“某号黑山贼,打出生起,就转于山泽之间,青州山高水多,有山有谷,你赵子龙带了五千人马能来,某怎就来不得了?”
“谁说你来不得了?”赵云被他冲了一句,也不生气,反而纵声大笑,“黑山贼要是来不得,叫这青州的黄巾散兵投靠谁去?”
青州本是黄巾军活动最广泛之地,自被公孙瓒所败后,数十万的散兵本欲齐聚与黑山军汇合结盟,不想却又在衮州败于曹操之手。此次张燕前来青州,正如赵云所说,是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带人前来接应溃散的黄巾军。却没想到,正好堵上了前来偷袭被王妩阻在城门外的刘备。
被赵云一语道破来意,张燕先是愣了一下,转而也是大笑起来,也不闪避隐瞒,干脆利落地认了下来:“好你个赵子龙,一年多不见,倒是长进不少。”
赵云眉峰一动:“怎么,一年前你我胜负未分,这次,飞燕兄还想与云较量较量不成?”
张燕笑得更是畅快,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很难相信如此粗豪狂放的笑声,出自于这么一张清秀文雅的皮囊之下。
他笑了一会儿,转而敛容向赵云挤了挤眼,又向王妩一瞥,毫不顾惜地将一副俊雅的相貌扭曲得怪异不堪:“要打可以,但现在可不行,某还想见见公孙将军,可不能在这时候碍了他女儿的眼。”
语焉不详,又挤眉弄眼,堂堂十数万人的首领倒是全不在意自己的形象。
“要打你们打个够,我可不奉陪了。”想起刘备看到她转身后那副目瞪口呆,后悔得狠狠抽打马匹的样子,王妩心情极好,也不去计较张燕上次送的“礼物”,笑语吟吟:“上一回你们打了小半天,我热闹倒没瞧见多少,倒是跟着吃了小半天的灰尘,不合算……”
“没想到南门悬危凶险,险些失守于刀兵暗祸,是我大意了。”王妩话音未落,却突然被赵云打断。
他眸色微沉,拱手向王妩行了一礼,神色凛然:“现城危已解,你……还是早些休息罢……”
王妩微微蹙眉,赵云已经有许久没那么认真地向她行礼了,就连他们两人之间说话的方式,也在王妩想到一句说一句的风格之下越来越随意,像这样字字客气恭敬的说话方式,反倒一时让她极不习惯。
见王妩皱眉不语,赵云的心跳突然有些快,一下一下,好像越跑越快的骏马飞蹄,他垂下双手,让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张燕前面。
王妩本来还要提醒他若是刘备再来派人说要借道取回平原之事,千万不可相信。然而想到张燕还在一边,她这事事关照未免风头出得太过。而且,张燕有心投靠公孙瓒,要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让他以为赵云领兵在外,还受主将女儿的挟制,更是不妥。
赵云也不是鲁莽冒进的莽汉,有之前的那封信,就算不至于从此就和刘备势不两立,总不会心中全无防备。
心思电转间,王妩略一迟疑,也就从善如流点了点头,让这两个男人商量城防统兵之事去。
在看到王妩点头的一刹那,赵云却觉得自己等她的回答,仿佛已经等了整整一夜,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下意识地回身去看张燕。
张燕却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袍,往前两步,避开赵云的遮挡,一本正经地向王妩行了半礼。
赵云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王妩回到郡府内,将捧了许久也没人接把手的银甲放到木案上,甩了甩酸麻的手臂,也懒得点灯,更没办法一个人在洗浴的木桶里打满水。只能摸到灶间,就着还未熄的灶火打了盆热水擦身洗头。
这座郡府之中,本来还住着北海相孔融的女眷,只不过现在和孔融一样,下落不明。
王妩摸到郡府后院,寻了套普通衣袍,换下已经连颜色都辨不出来的“白衣”,简直是一身轻松。
她回到房中,一下子躺到矮榻之上,舒手展脚。
月光如水,从窗口倾泻而下,在案前画下一抹霜白。王妩翻了个身,咬着下唇寻思不定。
赵云的反常如此明显,她当然不会没察觉到,但这算什么?
他虽然一向冷静自持,但王妩却知道他性子里还是有豪气冲天的一面,放马驰骋,孤军深入,若没有万丈豪情,怎会有这种胆识?这正因为如此,他和张燕两人性情看似相差得南辕北辙,却在一战之后,惺惺相惜。
想到张燕,王妩猛地想起方才张燕笑语说话的样子来。
方才他手里拿的,应该是她当日随手送出去用作警告的鞭子……
一瞬间,犹如灵识突现,醍醐灌顶,她眼睛一亮,随即又不太敢相信地微微蹙眉。
难道,赵云这是……醋了?
银甲置于木案上,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微芒。王妩的目光却湛湛生辉,轻轻一勾唇,笑容皎皎如那一轮清亮明月。
这就……醋了!
王妩重新靠回榻上,身体舒展,狠狠伸了个懒腰,筋骨尽松,享受舒畅。
心中好似有一股被阳光晒暖了的清泉潺潺,清冽生甘。
突然觉得,真是个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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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西城墙头摆造型时吹到了风;着了凉。王妩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突然头疼起来。后脑骨连带着耳后的神经一抽一抽地跳动,只要稍稍一扭头;拉扯似的疼痛就如潮水般涌来。
王妩按着神经抽痛处;尽可能维持头部不动的姿势从慢慢榻上爬起来。
榻前银甲依旧;她入睡前半开的窗却已经阖上。微微青白从窗纸上透进来;正是天色初霁,将亮未亮之时。
先是急行军;几天积下来的疲惫还没全缓过来就这么吹了许久的冷风
王妩扶着头,之前形势紧急时没有想到;现在头痛了心里才不禁担心起来。她现在这症状倒是和以前的感冒前期很像,但以这时候的医疗水平;可别染了什么伤寒;亦或是抵抗力下降,感冒变成肺炎才好。
想到感冒,王妩定了定神,取了披风,准备去后院灶间找找生姜,煮一碗姜汤驱寒。
这个时辰的剧县,经过一夜交战,整座城池除了交岗换哨的兵士,几无人声。披风是王妩晚上假扮赵云拖延刘备攻城时用的,本就是赵云之物,又大又长,足以将王妩牢牢裹在其中,挡住阳光未起的清晨清寒之气。
灶间的火还没起,王妩也算是跟着赵云几次野外行军,用木燧取火倒是难不倒她,只不过现在这灶下寥寥几根柴,触手却是还沾着潮气。
湿木点火,非但不容易着,还会产生浓烟,也就是未完全燃烧而产生的一氧化碳,属于有毒气体,可是要命的。
野外行军时,遇到湿木大可以扔了找干的,或者用树枝树叶先行点起火堆,将湿木中的湿气收干,可这在灶间又该如何是好?
王妩在不大的灶间里来回转了两圈,没见着其他的可燃物品,不由有些无措,又用力按了一下抽痛的耳根后脑。
就在这时,灶间外隐隐约约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似乎是从后院墙边的那口井边传来。
王妩精神一振,有人打水,自然有人做饭,她不会生火,做饭的人自然会。
放下手中的生姜,王妩推门而出,提了披风的袍角,往井边走去。
水花四溅,在清晨的空中溅起一层迷蒙的水汽,院中才抽出嫩绿来的大树在这水汽之中显得愈发碧翠。
赵云双手交替,将木桶一次次从井中提起,单手一托,木桶中,冰凉的井水兜头淋下。披散下来,凌乱的长发被水一冲,顺服地贴到耳后,又在宽阔厚实的背脊上铺散开来,将那位于正中的一道收口结疤的狰狞伤痕遮住大半。
不似那日在帐中包扎伤口时那样昏暗,也不似那日那般离得近。王妩站在灶间的拐角处,距离赵云尚有近十步之距。
四散的水珠将青白色的天光反射得有些耀眼,赵云半裸着的身上,水珠带着一股股细浪,前赴后继般地从麦色的肌肤上滚落,再渗入那一层薄薄的中裤腰头,里里外外,都浸了个透。
白色的中裤紧贴在臀腿上,勾勒出双腿笔直修长的线条,瘦窄精壮的腰臀,肌肉绷紧,高举过头的手臂,有力仿若擎天,真真行云流水。
从王妩这个角度,甚至还能在那满身的水泽中看到他因为用力而绷紧偾起的半边胸肌,似浮光掠影,如一尊精雕细琢的人体雕像,又偏有随时可以爆发出来的粗犷力量。
之前和赵云同行行军时,撇开此次急行军突袭,回幽州的路上,洗沐之事,赵云都会极小心地领着兵士远远避开王妩,水源的上游扎营,就转至下游。
而王妩自己,见将士成群沿河而下,也会有意识地避开,更别提到后来,连她自己也因着要偷偷擦洗而半夜摸到水边。
回想起来,那次很不巧地正好被赵云撞见,这次,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轻轻的晨风送来井水的微凉之意,王妩笑了笑,正要转身避开,却突然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赵云动作一僵,旋即也顾不得那正提到一半,满是水的木桶,飞身掠到左近那棵大树后面,还不忘顺手扯下挂在树枝上的上衣。
伴随着“刺啦”一声轻响,井口的粗绳被木桶的重量带得簌簌下滑,好像受了惊的草蛇,紧接着,井中发出“噗通”一声闷响,一注水花从井口点点飞溅出来。
而王妩却在抬头的瞬间,透过那点点水珠,正好将赵云掠到树后时的一个转身看得清楚。
湿透的中裤前后都紧贴在身上,那尊健美精壮的人体雕像长枪直举,仿若听到了冲锋的战鼓。只不过,此枪非彼枪,不在手,只在身。
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王妩头一次意识到没有近视的视野是如此清晰,就连那濯井水而恹恹,枪出蓄力而又撤回之态都一点都没错过。
再看一眼天际渐亮的曙光,冷水淋漓,血气方刚,王妩顿时了然。
树枝上,一袭白布迎风飘扬了两下,却是一截衣袖。
赵云隐在树后,看着手里自左袖到左襟都只剩下一个毛口子的上衣,不由哀叹一声,懊恼万分地那衣服攥成一团,闭了眼,紧紧靠住大树,几不敢再往外看。
昨夜王妩回郡府之后,赵云和张燕秉烛相谈,从行军到城防,从武艺到骑术,两尽相欢,不知不觉就是一夜将尽。
张燕精神尚好,就转而去安顿他带进城的兵马,而赵云却是在要去城门巡查换防之前,有意无意,在郡府中兜了小半圈,从王妩的窗前路过。
王妩的睡相并不算好,侧卧于榻,不着薄被,一腿半曲。
身上本就没系好的衣袍半散开来,领口就像赵云面前这一扇似闭还开的小窗,白皙纤细的脖颈和半截锁骨仿佛不能抗拒的邀请。
偏偏还有一缕半湿半干的黑发从颈侧垂落下来,发梢正好探进那小窗深处。黑白相称之中,又间或露出束在颈边,若隐若现的绳带来,色彩斑斓,绯红嫣然。
丝丝缕缕的细发仿佛不是落在王妩领口,而是从赵云心口上轻拂而过,好像初春时节那一支刚刚抽出绿芽的嫩柳枝条,轻轻软软,搭在心尖。不用触碰,只要被春风一吹,就能微微摇荡。
赵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奇妙的变化。自从磐水一战之后,在幽州的一年里,几乎每天清晨,想起王妩都会发生的那种变化。长枪直指,战意陡起。
但现在,王妩近在眼前,唇边还有一丝笑意,睡得香甜。
他腾地往后连退数步,狠狠吸了一口清晨冰凉的空气,转而又一个箭步窜回窗边,飞快而又坚决地阖上窗,旋即拔腿就冲向井边。
以少敌多都不至如此狼狈,千里行军都未必有如此急切。
哪知睡得晚,极度疲倦的王妩会被头痛那么早就闹醒!
树叶沙沙,白布轻摇。听到赵云紧张又懊恼的哀叹,王妩虽然也为自己正撞到这一幕而有些尴尬,心里却不禁诧异。
不是说古代人成婚早,开蒙早,对这种事也是早知晓早体验,以求早日开枝散叶,多生儿子补充人口么?赵云虽未成婚,却也不至于……
男子清晨的“早起”,实属正常生理变化,王妩乍一见到,虽有几分羞意,不敢多看,却也很能理解。而当见到赵云反倒比她的反应更大时,不由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战场上威风凛凛的银枪将军莫非还未曾真的耍过枪?
“晨风清寒极易受凉,你到屋里等我一下,我……很快就好。”赵云的声音从树后闷闷地传来,听起来,他倒更像是受了风寒的那个人。而若是赵云现在肯从树后出来,定会看到王妩高高扬起的嘴角,脸上的笑意止也止不住。
纵使心里还想就此再逗一下这青涩得可爱的男子,然而各种五花八门的调戏对白在心里来回掂量之后,王妩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骨子里的传统含蓄。连再往前走,再看一眼那湿透了的身体的意图都被她不自觉地压了下去。
到了舌尖的话统统咽下,王妩“嗯”了一声,算是回答。正要回身走,却又住了脚步,假作不知赵云此时的尴尬,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出现:“灶间的柴太湿,我想煮碗姜汤却点不着。”
树后的赵云目光飞快地往自己身下一掠,似是方才被王妩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的关系,长枪蛰伏,杀气已散,他暗暗松了口气:“云这就着人起火。”
然而随着墙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他这才松下的一口气紧接着又被张燕的大嗓门喊得差点岔了道。
“子龙,快来,高密郑家来人了,请你赴宴!”张燕难得的一脸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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