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先送以金银,二回熟,再晓以利害,挑拨离间,动之以情,指明方向……王妩听得明白,不由暗暗吐槽——这挖墙脚的手段还真是老套得可以!
不过,只要来的不是刘备,管他是曹公还是张公,王妩可是一点都不担心赵云会被对方这点伎俩说动。尽管她对那个三国演义里从出场就开始哭,一路哭到尾的刘老大全无好感,但不可否认,赵云这只小白兔还就是吃这一套!
夜风吹得王妩有些凉意,不由往手上呵了口气,全没察觉到,赵云没有接着说话,屋里不知不觉已然安静下来。
王妩正打算再走近一点,看看那个“只言私交”的说客究竟长得什么模样,只听到腐朽的房门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响,眨眼间,眼前已是银光暴涨,长枪挟着雷霆之势,已是迎面袭来。
甚至来不及闭眼,劲风裂肤生寒,银枪忽地一侧,紧贴着王妩左边的脖颈,嗖地一下飞射而去。空气被生生割裂,掀起的气浪激得王妩脖子边上的肌肤暴起一层细细的战栗。一个呼吸间,只听身后传来“夺”的一声,转身看去,只见木屑横飞,银枪斜斜插入一根焦黑的木柱之中,枪身犹在震颤不止,惊得白马长嘶。
房门大开,火光从屋内倾泻而出,照着几缕碎发,自她耳根处缓缓飘落。王妩缓缓转回身,身体僵硬,盯着那几根飘落的碎发,发现自己声息发颤,双腿发软。
“三小姐?”一直平稳的声音终于泛起一丝波澜,赵云脸上怒意隐现。
“赵……赵将军……”王妩勉强撑起一丝笑。
☆、第三章
赵云微微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前一瞬还怒意隐现的眉宇间却瞬间浮现一丝略带尴尬的不自然,顿了片刻,慢慢沉声应了句:“不敢。”
夜风轻飘,从屋里传来的淡淡熏呛烟火气中,一缕米香格外诱人。
王妩只当赵云那句“不敢”是古人特有的谦逊之辞,全没放在心上。倒是方才由于过分紧张而暂时忘记饥饿的肚子在夹着烟火气的米香味中立刻响应式地发出咕噜噜的闷响,糯糯的米香味,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甜,好像凭空正在向她轻轻招手。
原来,历经无数洗劫,唯一保留下来的屋子是破庙以前的灶间。
不愧是民以食为天,王妩心里默默感概,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
少女被惊得恍惚的眼神渐渐宁定,转而又直勾勾地越过他直望向屋里,再加上那腹中的响动,赵云方才心里的怒意转瞬间变了味,他用力压了压唇角,清了下喉咙,将王妩的注意力唤回来,侧过身,将她让入屋中。
“这位是程昱,程仲德先生……”一边向她介绍那位“说客”,赵云一边手脚利落地从灶台里端出一碗米粥递给王妩。
若是王妩的历史功底再扎实一点,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时间她一定不会如此淡定,至少,会被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那个人吓一跳,甚至由此立刻生出种种盘算顾虑,乃至戒心。
但现在王妩眼中脑中,全是那碗米粥。程昱两字,于她,不过又是个这个时代里耳熟而人不熟的名字而已。
然而以前从事窗口行业的职业惯性,令王妩自然而然首先考虑到礼貌问题,即使不熟,也不好不理不睬。于是,默默又咽了一口口水之后,她从米粥上移开目光,准备端一下公孙瓒之女的架子,点头招呼,敷衍了事。
程昱年纪不小,中等身材,中等相貌,甚至连颌下、唇上之须都是中等长度,绝对属于那种扔到人群中就再也找不出来的人。倒是他带来的东西,无论哪里,古今中外,人人都能认得出来——黄金和美玉。
手掌大小的整块黄金,一共八块,正整整齐齐地垒在黑呼呼的灶台上,还有长逾小臂的两条青翠色的玉带,好像两汪王妩见过的最清澈的山泉,碧莹通透,终于成功地将王妩的注意力从米粥上牵了过去:“还……真是份重礼。”
王妩不懂玉,却对金价熟悉得很,对于充其量只买过二十克装金条的人来说,这么大的金块,她还只在电视剧的抢银行情节里见过。
喃喃一句感叹,她下意识想上前掂一掂那金块的重量,而目光一转间,却正好看到她话音方落,赵云脸色微变,而程昱眉眼不动的脸上却有一丝说不出的微妙之意,一闪而过。
心念微动,王妩一下子想到她之前隔着门听到的那段对话,两相对照,顿时心中了然。墙角挖不成,转眼间,又要变成收礼受贿被抓了个当场的戏码了!
她现在的身份是公孙瓒的女儿,要是她怀疑赵云私下受礼,与人结交,转头告诉公孙瓒,只不知以这公孙瓒的胸襟,还能不能仍旧对自己这名部下给予信任?
从程昱的反应来看,多半应该是不会。
反算人心之疑,不得不说,确实高明。可惜,遇到的是王妩。
赵云是谁?常山赵子龙的品性如何?任何知道三国演义的人,谁会相信赵云会贪图财物?
王妩心里暗笑,借着从赵云手中接过粥碗之际,向他眨了眨眼,引来赵云一脸不解。
王妩的眉梢忍不住先高高扬起来,稍稍沉吟了片刻,在心里打了一遍文绉绉的腹稿,正了正脸色,做出一副落落大方的神情,向程昱矜持地点一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程先生远道而来,既然是‘只言私交’,这份礼,赵将军代父亲收下也未尝不可。”
这句话一说出来,别说是程昱,就连赵云也是一愣。一句原本在古人听来措辞生硬,甚至不合身份的话,愣是没人注意到有什么不妥。
程昱奉命结交赵云,故意挑他单独领兵在外时一人一马,孤身前来送礼。能与赵云交好固然是最好,若是不能,有朝一日这事传入公孙瓒耳中,也足以激起他对赵云的疑心。公孙瓒的疑心,这也是赵云在发现王妩在屋外偷听时最担心的事情。
但这话到了王妩嘴里一转,怎么反倒成了他向公孙瓒送礼,而由赵云代收了?
程昱一时不防被王妩绕进去,脸色几变之后,半是试探,半是解释:“蓟侯坐拥幽州,兵精粮足,裕安一方,在下岂敢以区区薄礼,见笑于人。只是听闻赵将军行军至此,这才特来拜会……”程昱话说得客气,可一字一句,无一不是直指此礼是他专程来送给赵云的,可没有公孙瓒的份。
这话要是由王妩传回去,足以令任何一个主帅对赵云生出不满来。当然,如果赵云因为不愿王妩将话传回去而做出什么事来,那当然是更好不过的了。
这是当她有多瞎才会信这铁了心,又赤/裸裸的挑拨之言!王妩眉峰徐徐一挑,万分不情愿地将粥碗放于一边,很有几分朽木不可雕的神情强调:“程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
程昱一怔。
王妩若无其事地上前几步,拿起一条玉带。冰冷坚硬的玉质入手细滑,窄窄的一整条玉面澄净通透,没有丝毫拼接的痕迹,就算不懂玉器,她也看得出这东西价值不菲。
“我的意思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劳烦先生代为向……”被眼前的金块晃得分神,王妩一时有些断片,努力回忆了一下吗,才想起来程昱方才说是代谁前来送礼,“……那个……曹公致意,等我见到父亲,再请父亲准备回礼。”
程昱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这下,他彻底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些离间之言,全是白说,她一个字都不信!他送礼,她就收下。至于究竟是送给谁的?抱歉,送礼的程昱说了不算,王妩就是一口咬定这是送给她父亲公孙瓒的,就是信定了赵云。反正出面的是王妩,和赵云不同,难不成还会有人说她为了这区区金银出卖自己的亲生父亲不成?
除非他程昱能到公孙瓒面前说,你女儿胡说,这份礼明明是我送给你的部将赵云的……可这些话,就是要通过他人之口转述才有效果,才能令公孙瓒心生猜忌,要是他当面去说,公孙瓒会不会见他暂且另说,岂不正坐实了他挑拨的意图?
程昱自问擅于口舌之辩,但无论如何辩法,旁征博引,舌底灿莲,都要依据个“理”字,而现在王妩摆明就是不讲道理!
但是,王妩凭什么这么相信赵云?公孙瓒之女,为何会如此相信一个还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程昱想不通,赵云显然也没想到。
和程昱一同露出诧异之后,赵云的眉头轻轻拧起,看向王妩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但还是非常配合地立刻应诺,顺着王妩的话头,将摆在灶台上的黄金玉带统统都收了起来。
花了重金,却因一个少女寥寥数语无功而返,程昱的脸色难看,一时之间,偏又想不出更好的应对来,沉默良久之后,最终很有名士风范地一拂袍袖,不再看赵云一眼,草草一拱手:“既如此,那就有劳两位,程昱告辞。”
自古名士多毛病,而诸多毛病中最甚者,就是自视太高。说好听点叫傲骨铮铮,其实不过是自抬身价的一种手段而已,用的好了,自然有人买账。然而若是用过头了,用得变成了处事性格,往大里说,可参见同是这个时代的杨修的下场,而往小了说……则很容易把自己气死。
王妩没想到程昱居然还能沉得住气,这倒和她印象当中古代的名士颇为不同。她本以为程昱至少要骂两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之类的话,好给她机会发作,彻底粉碎这次假惺惺的友好结交企图。
心里的盘算落了空,王妩有些可惜,但既然赵云这么配合,唱了一半的双簧总还是要继续。她侧了身子,让开门前的道路:“天黑难行,烦劳赵将军送程先生一程,免得山路陡峭,有所损伤。”
是防他受伤,还是防他故意在山下的骑兵面前露了行踪口风,将来惹得公孙瓒怀疑……程昱临行前最后看了王妩一眼,鹰隼似的目光中越发多了几分探究。
然而,本就饿着肚子的王妩动了这一番脑筋后几乎头晕眼花,金玉之物又交由赵云收了起来,于是一腔注意力立刻又飞到了米粥之上,丝毫没注意到程昱有些阴郁的眼神。赵云和程昱前脚走出门,她立刻端起那碗粥,不顾形象地直接往嘴里倒。
米粥是用黍饭干燥后的干粮浸软后煮的,薄而黏糯,虽然放得久了,有些凉了,偶尔还有些微刺的糠梗刮过喉口,但王妩饿得久了,倒也喝得异常香甜。
一碗粥正要见底,王妩正高高仰着头,眼角突然闪过一片白影,赵云似带着一阵风,平地而起,快得让人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脚步声,吓得惊魂甫定的王妩心里咯噔一下猛然断了半拍,最后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米粥顿时在食道口拐了个弯,跑错了轨道,呛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猛咳。
“车驾已备好,请三小姐上车。”看王妩咳得直不起腰,赵云迟疑了一下,却后退了半步,肃手而立。
“车驾?”抬手抹了一把咳出来的眼泪和呛出来的口水,王妩喉咙口直到鼻梁处隐隐发酸,连声音都有些嘶哑,“去哪儿……咳咳……何往?”
赵云看了一眼被放在灶台另一边无人问津的木勺,又看了一下王妩手里干干净净的空碗,和唇边的米渍,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抽了一下,随即又紧紧抿住。
☆、第四章
赵云眉眼不抬,显然并不准备回答王妩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地站在门前,也不见什么其他动作,却令王妩突然升起一股不安来,好像要是她再多问一个问题,赵云极有可能直接动手将她扔到门外的车上去。
王妩本以为经过她刚才的表现,赵云至少会先对她表示一下感谢。那种场合,主不疑而将涕零,肝脑涂地表忠心,电视上不都是这么演么?
王妩的心里落差有点大,看向赵云的目光不免带了几分忿忿。
而在那挺拔如枪的身形前,她随即又默默安慰自己。这个年代,女人的地位实在太低,要不是顶着公孙瓒女儿的身份,乱世中她如何生存都成问题。曹操的地盘,她也不知现在到底在哪个方向,初时黄巾军中的惊吓凶险还历历在目,乱世之中,切忌四处游荡,若要逃亡,还需谨慎打算,谋定而后动。
一想到生存问题,王妩的心态立刻平和下来。毕竟,赵云是三国时代极少数名扬天下又得善终的武将,跟他走,比王妩自己一个人乱闯要强得多。
迅速调节好情绪,王妩最后清了清咳得发毛,有些刺痛的嗓子,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干脆向赵云点点头,放下碗直接向门外走。
天色还未大亮,山上火光未熄,而山下却是全无光亮。
二十八骑白马依旧,马上的骑士却都已换下染血的白衣,穿上了从那三百黄巾残军中截获的普通粗布短褐。人无声,马无鸣,在山坡下静悄悄地列作四排,左右各二,分列在赵云口中的“车驾”两侧,剩余两骑,一为赵云,另一匹马则套在车辕上,只等王妩上车。
所谓“车驾”,无非就是两只高到王妩肩膀的大木轮托着一块笨重的柴木,粗大的木块连毛刺木屑都不曾磨去,车上前后通透,能从这一头直接望到另一头的拱形木草篷顶已经塌了一半,另一半则半耷拉下来,占了三分之一的“车厢”。
这是特意为她备下的“车驾”?王妩站在那车前,足足愣了半晌,努力回想了下自己有没有得罪过赵云。
她不知道,这已经是那三百黄巾残兵用来装运粮辎的,最好的车板了,只不过,莫不是马车,而是牛车。
“请小姐上车。”见她愣得久了,赵云很适时地出声提醒。
王妩长长舒了口气,暗暗告诉自己入乡随俗。但就在她跨上车的之前,还是很不放心地一脚踩上木轮轴,猛然用力,又踹又晃。
也不知是少女的力气太小,还是古代没有豆腐渣工程,看似一阵风就能吹散架的车板在她一阵狠命的力道之下竟然纹丝不动。
王妩这才放心,拍了拍灰,一手撑在车板上,另一手将及地的衣摆一捞,连跃带跨,利落地跳上了这一千八百多年前的破旧交通工具。
还不等她庆幸自己裙裾下多裹了一层,不至于活动不开的先见之明,王妩赫然发现一个瘦小的少年站在马车另一边,正睁大了眼,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楞楞地看着她,一只手僵在半空中,堪堪和赵云同时伸出来的一只手碰到一起。
赵云只顿了一瞬,随即立刻翻身上马,伸出来的手顺势一侧一搭,将那发愣的少年一把提起,打断了他和王妩的大眼对小眼,两两相望,无语相顾。
那少年只觉身体一轻,眼前一下翻转,定神时,已经是落到了车前的木板之上。少年想回头再看,犹豫了一下,终究是不敢,只得讪讪地拿起长缰,跟着其他人一起驱马前行。
由于马车不能任由匹马飞驰,车声粼粼中,其实他们前行的速度并不算快。然而山路不平,即使这种速度,小小的马车还是仿佛巨浪中的一叶扁舟。
王妩已经没工夫抱怨这一路她会吃进多少马蹄掀起的飞灰,闭着眼,死死地攀住车板和草篷相接之处,拽得还没塌下来的半边草篷簌簌地松落,草屑碎木横飞,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跟着在车里东倒西歪,却稳不住胃里的阵阵翻腾。
等他们行速慢下来,准备停下来稍歇时,王妩顾不得别人的眼光,来不及从车中下来,就趴在车板上,将那一碗还不及消化的米粥通通吐了个干净。总算因为她这吐的姿势,随吐随走,自己身上倒是半点污物也没溅到。
只是吓得那个赶车的少年手一松,缰绳马鞭的力道都用错了方向。拉车的白马一声长嘶,踢着腿抛下马车飞跑出去,马车被倒掀,失了支撑,轰然往后倒去。
一夜未眠,又如此吐了一通,王妩浑身无力,一个手软,连惊叫都没出一声,整个人一个翻滚,跌到了毫无遮拦的车后。
一直跟在马车旁的赵云眼疾手快,在马上一个翻身,飞跃下来,抢上两步,横枪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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