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哥——宋思平,是哪户人家的儿子?”叶子衿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总不能,也是下人的儿子吧?”“你以为呢?”宋宁默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他是大王妃陪房的亲生儿子,当年也不过出生五天。大王妃一开始就起了心思,将事情瞒了下去。而后便等到了生产当日,晋王外出未归,回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足以让大王妃处理好一些。”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得知的?”叶子衿低声问:“难道你找到了当年的下人?”“是。”宋宁默冷声道:“十年前,我一直觉得奇怪,大王妃对她身边一个小丫头,亲昵有加,看待她的目光,十分不同。后来竟将她许配给了自家侄儿做正妻,我联想到往事,顺藤摸瓜,竟查出了这件事情。”
宋宁默眼底闪过一抹苦涩,“那年我也不过八岁,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本以为会查出什么来,谁知道竟是这等事情”叶子衿沉默了下去。都说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只怕是大王妃自以为瞒下了所有人,却逃不过一个孩童的眼睛。
当初既然狠心换走了女儿,却又将她选到身边来做丫鬟,本身就十分荒诞。
想必也是大王妃心肠不够狠,否则,不要说是做丫鬟,有没有命,都是两说。想要彻底隐瞒一件事情,最好是死无对证。大王妃却没有这样做,甚至将亲生女儿许配给了自家侄子,或许也是她心中的母爱使然吧。
对于这样的大王妃,叶子衿其实没有多少厌恶。
在这样一段往事里面,谁也没有讨到半点好处,谁都付出了代价。
二王妃付出了一生的代价,至今仍旧被蒙在鼓里。不过对于她来说,或许不知道,才是最好的结局吧。而始作俑者大王妃,之所以会铤而走险,也是逼不得已,虽说这手段颇有些阴险,可若是没有晋王对二王妃的贪恋,又怎会有后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当然,二王妃当初错将真心许他人,本身就是个错误。可整件事情,从头到尾,要说谁犯错最深,那只能是晋王是晋王的一己之私,引发了这场悲剧
叶子衿终于明白,为何初时见到宋宁默时,他的箫声,会那样的孤寂。
身为儿子,清楚自己父亲当年犯下的错误,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有些时候,明明知道一件事情的真相,却无法触及,无法解释,那该是怎样的悲哀
最可笑的是,晋王将父亲的慈爱,都给了宋思平,而对宋宁默一直冷眼相待。只是没想到,他所钟爱的儿子,并非他所亲生。妄为她人做嫁衣,到头来,嫁衣不是他的,而那个亲生儿子,又和他离了心。
这么多年来,宋宁默面对父兄,一定会有着难以企及的伤痛和悲凉吧。
叶子衿心中,宛如刀片割过一般的疼痛,几乎鲜血淋漓。宋宁默不会哭泣,这么多年,他早已学会了将一切隐藏在心中,那样冷,那样深的心中。可叶子衿是他的妻,眼中酸涩不堪,几乎要为他落泪。
可是她硬咬着牙,强忍住了。那是宋宁默的过去,也是他所要面对的将来。
此刻能够站在他身边,所要做的,是分担他的痛苦,而后仔细想一想,接下来,应该怎么面对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宋思平既然选择了离家出走,那想必就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一时之间无法平复心绪,所采取的下下之策。
“要不,我们现在去王府看看?”叶子衿略有些迟疑的望着他,“大哥这样一走,王府说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言下之意,自然是说,即便是现在不找上门去,也自然会有事情找上门来。
宋思平不见了,想要寻找,自然得宋宁默出马。哪怕晋王对于这个儿子没有半分感情,可到了关键时候,不可能不差遣。
宋宁默何尝不知道如此,只是……
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晋王和大王妃……
叶子衿哪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将心比心,倘或这事情出在自己身上,哪能咬牙一忍就是十年
伸出手去,将他的手牢牢攥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宋宁默偏过头,低垂下眼,就看见他的小妻子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和毅然。这种眼神,令他相信,她会在自己身边,替他分担一切的风风雨雨。
只不过,这件事情,该让她卷进来吗?
叶子衿看出他眼中的迟疑,索性就将身子一斜,将他的胳膊紧紧抱住,“你休想甩掉我,说好了风雨同舟的,怎么能违背誓言?”宋宁默一颗冰冷的心,慢慢泛起了暖意,冷峻的面容也一点点柔和了下来,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好,我们一起去。”
没想到,第二次面见公婆,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叶子衿自内室换了件出门的衣裳,一扭头就见宋宁默坐在炕上,呆呆的看着她。叶子衿朝他伸出了手,笑靥如花,“走吧。”宋宁默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将她的小手裹在自己手心,“好。”
推开门的刹那,叶子衿瞧见了院子里站着的众人,紫苏几个都朝她投来了询问的目光,而那送信的小厮,却是眉眼也没有动一下,只看了宋宁默一眼,便垂下了眼,宛若万事无关。“那是川穹。”宋宁默见她目光逗留在那小厮身上,低声向她解释。
叶子衿微微颔首,心中暗暗想,有其主必有其仆,宋宁默这样淡漠的性子,连他的小厮,都冷冷清清的。“我和夫人去王府一趟。”宋宁默的目光从川穹身上扫过,“你们仔细守着。”众人齐齐应了。
川穹一抬头,便见着二人相握的手,难得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看来他多年寂寥的主子,终于找到了命中的那个人……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后,叶子衿便说道:“这次不管怎样,都将娘接过来吧。”宋宁默叹了一口气,“娘虽然柔弱,可性子执拗,若是当真肯搬过来,又怎会等到今日。”叶子衿眼中一黯,“大哥出走,这事情迟早闹得沸沸扬扬,相瞒也瞒不住,若是娘知道了这其中真相,指不定会……”
任是谁,知道了这真相,都会觉得讽刺吧。
宋宁默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就永远不叫她知道。”叶子衿眼睫微颤,垂下眼,看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怔怔出神。过了片刻才问:“是不是很累?”不待他回话,便将他的头,抱入了自己怀中,“累就歇息歇息。”
她怀中的幽香,扑面而来。
宋宁默身子一僵,许久才放柔了下来。闭上了眼,靠在她怀中,居然睡得十分安详。叶子衿埋头看着他略显苍白的俊颜,暗自唏嘘。这时候的宋宁默,似乎褪去了所有的警戒,温顺的,像一个孩子。
叶子衿一下下轻抚着他的后背,只为他能睡得安稳些。小半个时辰过去,宋宁默才幽幽睁开了眼睛。自她怀中坐直了身子,见她眉目含笑,略有些羞赧,转瞬之间又恢复了常色。
事实上吗,宋宁默也不知自己,如何能在心事重重的状况下,还能睡得这般香甜。可也不得不说,叶子衿的怀抱,温暖宁静,总能让人轻易的便放松下来。想到此处,便忍不住抿着嘴,笑了笑。
叶子衿一抬眼,见他笑得温馨,心头一松,打趣道:“梦见什么好事儿了?”宋宁默摇摇头,不言,只直勾勾的盯着她,片刻后在她唇角印下轻轻一吻,“有你在真好。”“那是自然。”叶子衿眉头微挑,浅浅的梨涡便浮现在了白润的面庞上,“所以以后要好好哄着我,知不知道?”
“知道。”宋宁默将头埋在她颈项后,“我们会这样,一辈子吧?”
“嗯,一辈子。”
“那我这一辈子便守着你了。”
“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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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因果(一)
第一百三十八章 因果(一)
初次进府时,是被花轿抬着进了门。
时隔多日再次进府,心情已经大为不同。叶子衿立在垂花门前,看了眼那弯弯绕绕的回廊,一直延伸到庭院深处去,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宋宁默在原地立了好一会,直到小厮们簇拥了上来,才叹道:“走吧。”
叶子衿微微颔首,偏过头看他,“待会不管怎样,可都不许失了分寸。”宋宁默深深吸了一口气,眨了眨眼,“你以为我会怎样,嗯?”亏得他到了这等关头,还有闲情说笑。叶子衿心头略松,心知他已忍耐了十年,也不差这一时,也就紧跟在他身边,去了正院。
不甚熟悉的路,几乎让他迷路,若不是宋宁默牵引着,只怕就要闹出笑话来。“这王府真大”叶子衿情不自禁的感叹。“是很大。”宋宁默勾唇苦笑,“可对于我而言,这里就是一座府邸,仅此而已。”
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对于他来说,却只是一座毫无生气的宅院……
叶子衿心头颤了颤,柔声说道:“我们现在有自己的家了。”话刚刚出口,心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愫。这话,这话,与其说是在抚慰宋宁默,不如说,也是在安慰她自己。叶子衿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一个空有华丽外表的国公府生活了十多年?
自到了庄子上,那国公府,更成了她命中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地方。
试问这世间,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能拥有一个安宁的家?
当她还在庄子上之时,虽在人前豁达,可内心深处,何尝不觉得孤寂悲哀。到如今,她终于能有了一个家,一个属于她的地方,不再是简简单单的托身之所,而将是她现在,未来,生活,依靠的地方。
这样说来,她应该感谢宋宁默才是。
不,其实不必感谢,或许这便是老天爷,对她最大的眷顾了。而她和宋宁默,本是唇齿相依的夫妻,说起感谢,岂不是太过生分?
宋宁默心头思绪重重,哪里会知道在这一会的功夫里,她已经想了许多事情。只是听着她柔声宽慰之语,心头暖暖的,不由自主的将她的小手攥紧,仿佛那样,才能得到无限的勇气似的。
二人并肩走在层层回廊上,阳光下,落下了两道长长的倒影,最后,两条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一直等到了正院门前,二人才松开了手。宋宁默本无所谓,对于世间蜚语,早已学会淡然处之。若是可以,情愿一直斜着她的手走下去。不过到底是在晋王和大王妃面前,叶子衿面皮薄,无论如何也不能造次,令她面上难堪。
只是才将将走了进去,白色的汝窑茶盏,就冲着她面门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宋宁默一把将那茶盏拦了下来,打落在地。那茶盏落在地上,发生了清脆的声音。而那碧绿的茶叶,溅了满地。
“你来做什么?”晋王的声音冷冷的,带着一股浓浓的怒气。叶子衿不由抬眼望了一眼,只见晋王端坐在太师椅上,满脸怒容,眼里似能燃出火花来。看样子宋思平离家出走,很大程度上惹怒了他。而下首的大王妃,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坐在绣墩上,脸上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平和,而是一种,漠然。
甚至可以说,是心灰意冷。
而立在大王妃身后的余氏,眼角尚有泪痕,不事梳洗,素面朝天的一张脸,显得格外可怜。叶子衿暗暗叹息,也不知宋思平的身世是否被捅破,更不知为何晋王对于宋宁默的到来,会有这般大的怒气。
对于晋王咄咄逼人的提问,宋宁默并没有回答,反而别开脸去,望向了这屋子的角落。“看样子你是来看笑话的了。”晋王冷哼了一声,“这么多年思平一直苦口婆心的劝导你,如今他遇上了事情,一时想不开离家出走,看来是合了你的心意了。”
叶子衿的心,猛的下沉,似撕裂一般的疼痛。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在恍恍然,明白了她对那个人的心意。只有真正爱上一个人,才会为了那个人的痛苦而痛苦,这种心痛,是前所未有的。哪怕从前遭受了再多的不堪,她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心痛过。
就在晋王说完这番话以后,她后悔了,后悔劝说宋宁默来这王府上面对。面对亲生父亲的指责,她心痛,宋宁默只会比她更心痛。可是他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并未因为晋王的话语,而带来什么影响。
眼角余光,却发现他双手紧握着,骨节分明,可见得他在努力克制些什么。
叶子衿本来可以上前解释,可是她却一言不发的立在宋宁默身侧。不是她不想挑破这误会,而是因为,话到了嘴边,她却不知,自己该如何开口。是啊,在晋王眼中,他,大王妃,宋思平,是多么和谐美满的一家。
那么,宋宁默呢,二王妃呢,他们是什么?
叶子衿只觉有一阵寒意,宛若丝线,一缕缕从心头绕出来,将她整个人包围。
不过,细细揣摩晋王的意思,似乎尚不知这其中的真相……
“这是大哥送给我的信。”宋宁默从袖中掏出信来,慢条斯理的走到了大王妃面前,递上了信,而后看了叶子衿一眼,“我们走。”叶子衿并不多看一眼,径直转过身,亦步亦趋的跟了出去。
一直到出了王府,二人都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可叶子衿分明感到,他情绪很低落。
“你恨大哥吗?”在马车上,叶子衿低声问。
“不恨。”宋宁默面色很是坦然,“只是觉得他可怜罢了。”
过了片刻,才听见他幽幽的叹息声:“更觉得自己很可悲……”
叶子衿沉默了下去。
宋宁默,哪怕是不得晋王的喜欢,可他骨子里,仍有那种身为贵族子弟的骄傲和自豪啊。这种血统,是任何东西也无法改变的。一方面,他知道宋思平乃是下人之子,心里自然而然有膈应。一方面,又冷眼看着晋王对这名义上的兄长百般疼爱,在他心中,到底是怎样的心情?
叶子衿每深想一次,心中就痛一次,更是无法想象,宋宁默这么多年,是怎样熬过来的。只知道,现在无论自己说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可是,说与不说,无论有无用处,无论他是否听得进去,那都是不同了。
“宁默……”叶子衿轻唤他的名字,“我并不觉得你可悲。”宋宁默身子一僵,苦笑道:“子衿,你不必多说,我自己如何,我心知肚明。”“可在我心中,你不止是我的夫,更是英雄。”叶子衿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重复了一句:“宁默,你在我心中,就是英雄。”
宋宁默垂下眼,一直望向她的眼底深处,彼此对视了许久,才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头,“我不想做英雄,我只想这一世,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闲暇时四海云游,无趣时能有人陪我对弈,如是而已。”
“那么现在你已经梦想成真了。”叶子衿依偎在他怀中,柔声细语:“我会陪着你云游四海,陪你对弈,不论你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这不是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了。可每一次,落在耳中,都不能不令他从容。
习惯热闹可能只需要片刻,可要适应孤独,需要漫长的时间。
宋宁默,现在十分确信,自己已经无法一个人,他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样冷冷清清的日子,也就意味着,他无法舍下这个女人了。一瞬间,他突然觉得释然了。是啊,她说的没错,自己毕生所愿,现在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这样想一想,又有什么可悲的?
叶子衿见他不言,又继续说道:“这世上芸芸众人,不知多少人碌碌而为,了此一生。你出生在王府,固然少了许多平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可这何尝不是上苍的另一种恩赐,如今你能够站在夕暮身边,指点江山,意兴风发。你毕生所学,能够眼看着它派上用场,甚至有朝一日,可能左右这天下的命运,若说你心中没有半点得意,那是不可能的吧?”
初时一本正经,到最后又带了几分笑意。
宋宁默莞尔微笑,揉搓着她柔软的面颊肌肤,“可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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