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氏见着她脸色不好,暗暗叹息了一声,携了她的手,拉着她到了僻静之处,“三日前太医来过,说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我们暗中连寿木都准备好了。”叶子衿抿了抿嘴,垂着头,低声应了:“我晓得了。”
黄氏就拍了拍她的手背,眨了眨眼,“现在有什么事,都忍一忍,横竖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叶子衿面上浮起了飘渺的笑,“我省得。”黄氏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叶子衿看着她玲珑的眉眼,在这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恬静而又温和。
一时之间,满腹的心事,不知该从何说起才好。
“你要不要看看玲珑的孩子?”黄氏打量了她好几眼,似乎想到什么似的,“若是想看,我立刻让人送过来。”玲珑和陈文的孩子?那日在信中已经得知玲珑生下了一个儿子,到现在也还没有多少日子。
叶子衿微微的笑:“不必了,也没什么看头。”“能有什么看头”黄氏目露不屑,“儿子倒是儿子,可惜两条腿长短不一样。”叶子衿垂下眼去,望着雪地上凌乱的脚印,没有做声。黄氏却冷哼了一声,“如今她也该看清楚了,她生下儿子到如今,陈家可一句话都未过问。”
“陈家人本来就是如此。”叶子衿轻轻叹息了一声,一刹那间想到李给事中在陈家门前吊死的事情,心中有些沉郁。可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想到此处,叶子衿便问:“这些日子,宫里可有什么动静?”
黄氏脸色微变,凑到她耳边低语:“听说皇上病重了。”叶子衿陡然一惊,神色大变。黄氏也是一愣,“怎么了?”叶子衿自觉失态,勉强笑了笑,“就是有些害怕。”黄氏就拍着她的肩膀笑,“不管怎样,和我们没有多大干系,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叶子衿点头,心中却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皇上病重,那楚夕暮这时候回到了燕京……
燕京城的青雀大街上,一辆黑色的马车疾驰而过,车顶上的两个小金铃随着马车的驰骋,发出了清脆悦耳的铃声。车内坐着的,却是楚夕暮和宋宁默二人。两个人都是不喜说话的人,彼此也只是盘着腿相对而坐,一个饮茶,一个擦拭剑鞘。
楚夕暮眼皮也没抬一下,“每次你擦拭剑鞘,我就知道你心里又有鬼主意了。”“这次你错了。”宋宁默缓缓抽出锋利的剑刃,“倒没有什么主意,只是想杀人罢了。”楚夕暮淡淡瞟了他一眼,“若是杀人便可以解决的事情,那该有多么简单?”
宋宁默冷哧了一声,“这一路上,死在我这剑下的,可不止三十人。”楚夕暮慢条斯理的又斟了一杯茶,撩开车帘,朝外望了几眼,喧嚣鼎沸的人声传入耳侧,“说起来,我也离开这燕京城,五年了。”声音里透着些许的唏嘘和感慨。
宋宁默飞快将剑送入剑鞘,也端着茶几上的热茶抿了一口,“五年之前,世事已变,如今的天下,却也不是从前的天下了。”楚夕暮身子颤了颤,脸色有些发白,“你想做什么?”宋宁默不过冷冷斜了他一眼,“我是唤你表哥,还是唤你堂哥?”
楚夕暮唇色已与脸色无异,手指紧紧攥在身侧,露出分明的骨节。
宋宁默静静的看着他,直到马车速度渐缓,嘴角才浮起了一抹飘忽的微笑,“躲避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人间或是地狱,你自己好好思量。虽说我唤你表哥是真,可我更愿意在这皇城之巅唤你一声堂哥。”
楚夕暮缓缓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瞳孔中已没有了半点犹疑,“你说得对……”宋宁默微微的笑,“我会在外头等你,宋夕暮……”楚夕暮理了理衣裳,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身鹅黄色的衣衫,不怒自威。
“国公爷将夫人召唤去了?”才将将抵达正院的叶子衿,得知这消息,同黄氏面面相觑。
第一百零八章 选择(三)
第一百零八章 选择(三)
青黛连连点头,“一大早的,唐妈妈就过来了,说是国公爷想见夫人。”
叶子衿心中咯噔一跳。
情不自禁的望向黄氏,见她眼中也满是忧色,苦笑了笑,“要来的终究是逃不过……”黄氏也是公卿世家浸染出来的,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哪里还不明白。看着叶子衿略显稚嫩的眉眼,眼眶一红,偏过头去,没有说话。
叶子衿一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反而显得格外平静。
从得知叶子佩频频同国公爷会面那一次开始,她就已经有了预感。只是后来叶子佩有了身孕,这事情也就搁下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叶子佩这千辛万苦得来的孩子,却是没有保住。
哪怕是作为局外人,叶子衿也深深觉得叶子佩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想要的,是稳稳当当的王妃之位,而眼看着老宁王妃和宁王都开始对她生出了嫌恶之意,自然而然想要让自己的妹妹进王府来稳固位置。只是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这样做,其实都是无济于事的。
一个男人,倘若真的尊重你,从心底喜欢你,许多事情,不用你说,他也会替你做到。而当一个男人心凉了,情薄了,莫说是百般讨好了,就是你说一句话,他都会觉得多余。这一点,叶子衿有着切身体会。
当初她和陈文新婚燕尔,陈文也收敛过几天,只是没多久就旧态萌发罢了。
更何况,幸而这妹妹是叶子衿本人,又没有和叶子佩争宠之心。这要是换了旁人,对于这种安排,或许耿耿于怀,借机讨好宁王,到时候叶子佩岂不是上不上下不下,陷入尴尬的境地?
任是谁,被自己的亲姐姐送入王府做妾室,都会心凉吧。
若说叶子衿此刻心中没有愤懑,那自然是无稽之谈。可她内心深处,虽说有了这种预感,却是丝毫没有嫁入宁王府的想法。哪怕是嫁给一个普通百姓,两口子安安生生过日子,也好过去做那劳什子妾室。
春风自在杨花,不入画堂朱户。
倘或当真进了宁王府的门,吃了那杯主母茶,代替大红色喜服的,就是绯红色的嫁衣,她的子女,也将抬不起头来。叶子衿自己受尽委屈也就罢了,可如何能为着这一次选择,牵连到以后?
“子衿,我立刻派人去寻你大哥回来,我们再商议商议。”黄氏见着她脸色黯然,心中也不是个滋味,“这件事情,总不能就这样让国公爷说了算了。”相知如此,彼此之间都不必挑明到底是何事。
因为早已心知肚明。
叶子衿虽然恼怒不已,可心中却如明镜一般的透亮,她叹息了一声,说道:“不必了,怕是大哥回来,也来不及了。你方才也说过,国公爷不过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大哥尚不知在何处,即便是寻到了,也得费好几日的功夫。国公爷却是等不得了,所料不差,今日唤了娘前去,这事情也是立马就要定下了。”
黄氏脸色有些发白,目光里透出了少许的绝望,“总不能就这样……”叶子衿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我娘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子,她能磨上几日,自然就会磨上几日,哪怕是口头上应下了,等到……”说着仰了仰头,“人已死,还有什么呢”
黄氏心中却犹是不安,事实上叶子衿也好不到何处,面上虽是云淡风轻,可心里也是忐忑不安。叶夫人虽有心拖下去,可按照国公爷的性子,又到了有今日没明日的当口,说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过叶子衿着实是觉得匪夷所思,即便是国公爷不在乎自己这孙女,可这国公府嫡出的二小姐去做了妾室,也不算是什么名誉的事情吧?哪怕是做了宁王的侧妃,妾室就是妾室,还能有什么转变不成?
想一想,国公爷那样好面子的人……
“我们回去坐坐。”黄氏携了她的手,使了个眼色。
叶子衿会意,跟着她回到了叶子辰的院子,眼看着她屏退了众人,慢条斯理的坐在了窗前,“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黄氏亲自斟了一杯茶送到她手上,“我们认识这么些年,这话我也只当着你说说罢了。”
叶子衿神色一凛,“嫂嫂请说。”黄氏冷哼了一声,推开窗子看了看屋外都守着自己的心腹丫鬟,才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知不知道,为何国公爷对子佩言听必从?”叶子衿一愣,从前他只当这是国公爷的一种手法。
同样是世子的两个嫡出女儿,抬一个压一个,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听了黄氏所说,却觉得这事情透着些蹊跷,不由奇道:“这是为何?”黄氏神色微变,迟疑了片刻,才凑到她耳边说道:“这还是我进门以前的事情了,你大哥也只知道个大概,这事你可万万不能泄露出去。”
叶子衿郑重的点头,“我是怎样的性子,嫂嫂还不明白的?”黄氏叹息着点头,“我也知道你向来不是乱嚼舌根的人……”顿了顿,才轻声耳语:“当年你们姐妹还小的时候,有一位方外之人游历此处,看着子佩的面相,说她是皇后命。”
“什么?”叶子衿惊疑不定,“这事情……”
黄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吁了一口气,“那人说的也不知真假,我们都是半信半疑,可皇上已经有了好几个儿子,怎么可能落到宁王头上。这事情我们也都当做玩笑淡忘了,可是国公爷似乎深信不疑,这些年看待子佩的眼神已经是大为不同。”
想不到,还有这么一茬。
这种事情,叶子衿自然是难以置信。
当今的皇上算起来也不过五十岁,虽说子嗣单薄,可天下人皆知,皇上的结发妻子元皇后膝下有皇上的嫡长子,现今的皇后娘娘也为皇上生下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再就是李给事中的女儿李贵妃,也为皇上诞下了四皇子。
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成年,三皇子也年有十四了,算来算去,这皇位都不可能落在宁王头上。更何况,素来觊觎皇位之人,所得到的下场,都是凄凄惨惨戚戚。历年来,越是有些年份的大家族,越是远离朝政。
伴君如伴虎,朝廷上的事情,风云突变,说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夺嫡之争,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像国公府这样的世家,都极少插手。
叶子衿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声音有些发颤,“难道宁王存了那种心思?”“嘘”黄氏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这话可万万不能乱说”叶子衿也是一时大惊,失了体统,想到自己的惊世骇俗之语,捂住了唇,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后怕。
宁王若是当真想要做皇帝,那可就是谋权篡位,按照律例,是要诛九族的。
而盛国公府作为宁王妃叶子佩的妻族,到了那一日,也难以幸免。那可是要赔上叶家满门的性命。光是这样想一想,叶子衿就觉得心中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叶子佩可不是赤条条的一个人,难道她心中也有着同样的企图?
叶子衿揉了揉皱在一起的眉心,被自己心中的想法压得喘不过气来。
过了许久,才低声问:“皇上现在如何了?”这话本不该由妇孺之辈拿来议论的。
黄氏叹息了一声,脸色微白,“听说是不大好……”
楚夕暮,宁王,宋宁默……
叶子衿只觉得,面前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就这样铺天盖地的罩了下来,让她无处可逃。
“嫂嫂,你说大姐,会不会也存了那样的心思?”叶子衿不由自主的握住黄氏的手,“若是那样,我们府上……”黄氏垂下眼睑,反握住她冰冷的双手,“这事情你大哥同我提起过,只是宁王素来拿架子,同你大哥通共说不到三句话就散了,就连试探也无从说起。”
叶子衿心中泛起了微微的凉意。
宁王虽说是国公府的大女婿,可这等事情,又有谁能提起?即便是世子爷有心敲打敲打,那也没有个话头。更何况现在尚且不知宁王到底是怎样的心态。若是因着一个术士之言乱了方寸,也着实是不应该。
可叶子衿心中,还是有着深深的不安。
对于宁王的印象,仅限于年节下的几次想见,那也只是匆匆一瞥,只知道他是一个沉默的男子,至于其他,一概不知。可对于自己的这位大姐,叶子衿却是不得不知。这么些年,从前和气也好,现在冷漠也罢。
叶子衿都从叶子佩身上,发现了一种野心。
也就是那种野心,在如今叶子衿心中,有了忧患。
只是还没等到理清思绪,就听见外头传来重重的脚步声。黄氏刹那间就恢复了常色,落落大方的端坐在一旁。而小丫鬟撩开了帘子,说道:“二小姐,青黛姐姐来说,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叶子衿抿了抿唇,挺直了身子,走了出去。一路上,她设想了无数次可能。
到了正院,叶夫人望着叶子衿,眼眶微红,“子衿,我有话对你说。”
叶子衿默默望着她的神色,已知事情不大圆满,心中咯噔一跳。
第一百零九章 选择(四)
第一百零九章 选择(四)
叶夫人嘴角微嗡,欲言又止。
叶子衿面上故作镇静,心中却是一下子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也不知叶夫人要如何提起那事,更不知她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决定。手心手背都是肉,叶夫人做母亲的,看着两个女儿如今变成如斯模样,也一定很心痛吧。
她不说,叶子衿也不急,只静静的坐在下首,一杯接一杯的饮茶。叶夫人迟疑了片刻,才说道:“我要同你说说你的婚事大事。”果然,叶子衿一点也没有猜错可见着叶夫人的为难的神色,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娘请说。”
叶夫人抿了抿唇,一点点将叶子衿整张面庞看遍,想到不久前国公爷的振振有词,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决定将你许配给晋王的二公子宋宁默。”此话落下好一会,叶子衿都无法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宋宁默?
为什么偏偏是他?
似是看出了叶子衿的难以置信,叶夫人叹息了一声,“前些日子遇见晋王府的大王妃,说是有意为二公子迎娶你,我想着对那二公子性情品性尚且不知,也就决意仔细瞅瞅再做打算,更何况那时候你还在庄子上……”顿了顿,又说道:“只不过现在形势逼人强,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霎时间,叶子衿心乱如麻。
叶夫人无奈的声音在耳侧,响得格外分明。
叶子衿心间有萧瑟秋风拂过,凋零了一片片落叶。
盛国公府和燕京城不少公卿世家都有往来,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上次就曾经在国公府的水榭处遇见了来访的宋宁默。不过叶子衿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那便是黄氏提过的,宋宁默乃是平妻所生之子。
叶子衿倒不是瞧不起他的出身,毕竟从大面上来说,宋宁默也是晋王的嫡子。而是叶夫人方才提到的,决定这桩婚事的,并非宋宁默偶的生母,而是晋王的结发妻子大王妃。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值得思量了。
按照宋宁默的身份,他可以娶到更好的高门闺秀。当然,叶子衿对于自己和离的身份并不自卑,只是觉得奇怪。宋宁默可还是头婚,怎么能够不慎重行事呢?这燕京城,不知有多少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
叶子衿可不会自欺欺人的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光环可以让大王妃刮目相看,或许正是由于自己乃是和离之身,才会被她瞧中。和离不比被休弃,既然能够和离,那就暗示错在男方。事实上和离的女子,地位也有些尴尬,不能和那云英未嫁的女子相提并论,但又比遭休弃的女子强一些。
不管怎样,大王妃都是宋宁默名义上的大娘,总不能做的太过。可按照叶子衿这么些年在内宅的经历来看,没有哪一家的主母,真正乐意看到旁人的儿子娶到好人家的女儿。或许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大王妃采取了折中的手法,向叶夫人表达了迎娶自己过门的意愿。
而宋宁默的生母,在心中又作何想法?
叶子衿心中,阵阵的凉。
她若是当真嫁入了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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